何逊集版本及流传考论
2018-04-04刘明
刘 明
(国家图书馆 古籍馆,北京 100081)
六朝人集的“旧集”形态主要存在于隋唐时期,进入两宋便多散佚不传,但宋人又据它书重辑诗文以重建六朝人集的文本,即所谓的重编本。何逊集也不例外,宋代重编之传本主要是诗集(秘阁藏有八卷本,但并不流通于外界),而很少是诗文合编本的面貌,这是宋代重古文影响至别集编撰的表现。现存最早的何逊集宋人编本是《六朝诗集》本,按常理重编一般依据总集、类书等辑出诗文,《玉台新咏》可谓收录何逊诗最早的总集类文本,经比勘发现,它却并未依据《玉台新咏》。这印证重编何逊集存在着多种文本来源可能性,也大致符合整个六朝人集的重编情况。自何逊集的单行版本即明正德间张纮本至张燮本,篇目从以诗为主逐渐过渡到诗文合编,篇目有着增益变化,正文也不断进行校订改写。何逊集的个案提示一种规律性的现象,即集子定本的形成经过了文本内容的不断渐次叠加,从而具有明显的“层累”性特征。而这是在钩稽何逊集流传的版本之间的承继关系所得出的,当然也为校勘整理何逊集在底本和校本选择方面提供依据。
一、何逊集的编撰和流传
何逊是南朝梁代重要的诗文作家,《梁书》本传称其“文章与刘孝绰并见重于世,世谓之‘何刘’”,后人又将其与阴铿齐名而称为“阴何”(参见《苕溪渔隐丛话》)。何逊诗文编为集子是在他卒后,本传称:“东海王僧孺集其文为八卷。”此八卷本为何逊诗文最早的集本,也使得之后诗文的流传主要呈现为“集”本的形态。按《北齐书·元文遥传》云:“(元)晖业尝大会宾客,有人将何逊集初入洛,诸贤皆赞赏之。”[1]503推断集子不仅在南朝流传,还传至北方。南朝陈徐陵编《玉台新咏》收录何逊诗十六首(卷五载十一首、卷十载五首),或即选自当时所传的何逊集。以《玉台新咏》(依据明崇祯六年赵均刻本)和明翻宋刻《六朝诗集》本《何水部集》两本中的何逊诗文相校,存在异文和诗题的不同,推测《玉台新咏》可能保留了何逊诗的原本面貌。《隋书·经籍志》著录何逊集为七卷本,疑尚属旧貌(或不计目录一卷在内)。《旧唐志》则复著录为八卷本,或又计目录一卷在内。大致唐末五代之际,何逊集旧本面貌渐失。
《新唐志》著录同《旧唐志》,按黄伯思《东观余论》卷下《跋何水曹集后》云:“隋《经籍志》、唐《艺文志》逊集皆八卷。晋天福本,但有诗二卷,今世传本是也。独春明宋氏有旧本八卷特完,因借传之。然少陵尝引‘昏鸦接翅归,金粟裹搔头’等语,而此集无有,犹当有轶者。”[2]70“春明宋氏”即宋敏求,所藏此八卷本或即《新唐志》著录者,相较于唐代所传的八卷本已佚失部分篇目,《四库全书总目》即称:“则当时已有佚脱。”[3]1275还可知北宋比较流行的何逊集为两卷本的何逊诗集,而非诗文合编本,印证北宋推崇古文而对南朝骈文并不重视的文化背景。南宋初的《郡斋读书志》著录何逊集为二卷本,称:“王僧孺集其文为八卷,今亡逸不全。”[4]824此两卷本或即北宋所传的两卷诗集本。按《宾退录》云:“葛常之《韵语阳秋》云老杜诗云:‘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按逊传无扬州事,而逊集亦无扬州梅花诗,但有《早梅》诗云:‘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衔霜当路发,映雪凝寒开。枝梅却月观,花绕凌风台。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后阅馆本逊集,葛所引梅诗尚脱第四联: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5]8-9葛常之生活于两宋之际,他所看到的何逊集或许就是晁公武所称的“亡逸不全”之本。《宾退录》所言“馆本”即秘阁本何逊集,据《中兴馆阁书目》应为八卷本(《直斋书录解题》称何逊集“本传集八卷,《馆阁书目》同”)。核以《六朝诗集》本,诗题作“咏早梅”,且有“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盃”两句,明正德张纮本《何水部诗集》同。但略有异文,“映雪凝寒开”句之“凝”字,《六朝诗集》本和明正德张纮本均作“拟”。《直斋书录解题》又著录《何仲言集》三卷,称:“今所传止此。”[6]465推断八卷本何逊集仅存有秘阁藏本,属六朝旧集面貌,而外界可以说是基本不流传的。除上述两卷、三卷本外,还传有五卷本,《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引韩子苍(驹)语云:“阴铿与何逊齐名,号阴何。今何逊集五卷,其诗清丽简远,正称其名。”[7]38此诸本均属宋人的重编本。
宋代有端平年间赵与懃刻本何逊集,今已不传。傅增湘据蒋氏茹古精舍写本何逊集过录赵与懃跋,云:“诗自《文选》以后至唐初,其间作者阴、何为巨擘。今观其词致婉约,清深有足味者。后来藻缋之流,发扬滋甚而古意益薄,少陵时道二子不厌有以。夫近世学诗者,乃概谓不足观,往往世亦罕留本,久远岂遂堙废耶!因刻置郡以寿其传。”跋末署“端平丙申(1236)下元日古汴赵与懃德懋识”。现存有明嘉靖翻宋刻《六朝诗集》本《何水部集》二卷(只载诗篇,属诗集),反映的是宋代何逊诗集的面貌。以之与《玉台新咏》所载何逊诗相校存在异文(现存最早的何逊集单行版本是明正德张纮刻本,为了揭示其文本来源情况,同时校以此本),如:
卷一《拟轻薄篇》“倡女掩歌扇”,《玉台新咏》“歌扇”作“扇歌”,张纮本同《六朝诗集》本。
卷一《拟轻薄篇》“山川咏新识”,《玉台新咏》作“山枝咏初识”,张纮本同《六朝诗集》本。
卷一《拟轻薄篇》“酌羽方厌厌”,《玉台新咏》“方”作“前”,张纮本同《六朝诗集》本。
卷一《照镜》,《玉台新咏》题“咏照镜”,张纮本同《六朝诗集》本。
卷一《照镜》“朱帘旦初卷”,《玉台新咏》“朱”作“珠”,张纮本同《六朝诗集》本。
卷一《照镜》“玉匣开鉴影”,《玉台新咏》“影”作“形”,张纮本同《六朝诗集》本。
卷一《照镜》“宝台静临饰”,《玉台新咏》“静临”作“临净”,张纮本同《六朝诗集》本。
卷二《日夕望江山赠鱼司马》“矜黛惨如愁”,《玉台新咏》“矜”作“歌”,张纮本同《六朝诗集》本。
卷二《日夕望江山赠鱼司马》“舞腰凝欲绝”,《玉台新咏》“凝”作“疑”,张纮本同《六朝诗集》本。
卷二《日夕望江山赠鱼司马》“起望西南楼”,《玉台新咏》“西南楼”作“登西楼”,张纮本同《六朝诗集》本。
卷二《日夕望江山赠鱼司马》“团团月映洲”,《玉台新咏》“月映洲”作“日隐州”,张纮本同《六朝诗集》本。
推断《六朝诗集》本何逊集的重编并非据自《玉台新咏》,而是依据了其他的文本。由于秘阁藏八卷本作为国家藏书层面的封闭性,使得重编何逊集不仅变得必要,而且要徒费周折地从总集或类书等文献中做辑录的工作。而张纮本基本与《六朝诗集》本同,印证其底本亦非据自《玉台新咏》,且与《六朝诗集》本比较接近。
元代何逊集仅流传有两卷本和五卷本,分别见于《文献通考·经籍考》和《宋史·艺文志》的著录。《文献通考》著录题“何逊集”,或即晁公武著录本,推测与《宋志》题“何逊诗集”一样都是诗的集本,而非诗文合编本。《宋志》著录者当即《苕溪渔隐丛话》提到的“何逊集五卷”。而八卷本(即南宋秘阁本)或在元明之际亡佚,《四库全书总目》云:“旧本久亡,所谓八卷者不可复睹。即《永乐大典》所引逊诗,亦皆今世所习见,则元明间已不存矣。”[3]1275明代流传的何逊集,单行版本有明正德十二年(1517)张纮等刻本《何水部诗集》(以下简称“张纮本”),比较重要的丛编本有明洪瞻组编刻《阴何诗集》本(以下简称“洪瞻祖本”)、张燮编刻《七十二家集》本(以下简称“张燮本”)等。其中张燮本是现存最早的何逊诗文合编本,属真正意义上的“何逊集”,颇具文献价值。
清初钱曾的《读书敏求记》著录阴何二人的集子,即《阴常侍诗集》一卷和《何水部诗集》二卷、《集》一卷(当即文集),云:“吾家所藏者有二:一是旧刻,一是旧钞,然总名曰阴何集。末载黄长睿跋语云:得何逊旧集于春明宋氏,八卷特完。而此止三卷,其殆所云天福本欤!”[8]值得注意的是,钱氏所藏何逊集包括诗集二卷和文集一卷,印证前者即晁公武和马端临著录本,而陈振孙著录的三卷本疑即此两者的合编本。惟《宋志》著录五卷本诗集,面貌不详。此外,还有雍正二年(1724)项道晖群玉书堂刻本和乾隆十九年(1754)江昉贻清堂刻本《何水部集》二卷(以下简称“江昉本”)等,均为诗文合编本。
二、何逊集的版本系统
现存的何逊集包括两种形态,其一为诗集,如《六朝诗集》本、张纮本和洪瞻组的《阴何诗集》本等;其二为诗文合编之集,如张燮本等。各本之间存在诸如篇目及正文文字方面的差异,揭示其版本关系既有助于确立何逊集各本的文本地位,也为校勘整理何逊集在底本和校本的选择上提供依据。兹略述各本如下:
(一)《六朝诗集》本
此本行款版式为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无鱼尾,版心中镌“何集”和叶次。卷端题“何水部集”。凡两卷,卷一收诗篇目为:《行经孙氏陵》《登石头城》《九日侍宴》《哭吴兴柳恽》《赠族人秣陵兄弟》《赠江长史别》《落日前墟望赠范广州云》《胡兴安夜别》《行经范仆射故宅》《入东经诸暨县下淛江作》《日夕出富阳浦口和朗公》《塘边见古冢》《下方山》《秋夕仰赠从兄寘南》《酬范记室云》《仰赠从兄兴宁寘南》《见征人分别》《刘博士江丞朱从事同顾不值作》《赠王左丞僧孺》《七夕》《与苏九德别》《答高博士》《学古赠丘永嘉征还》《送韦司马别》《学古三首》《王尚书瞻祖日》《咏舞》《从主移西州寓直斋内霖雨不晴怀郡中游聚》《苦热》《西州直示同员》《拟轻薄篇》《聊作百一体》《看伏郎新婚》《野夕答孙擢郎》《下直出谿边望答虞徒丹敬》《和司马博士咏雪》《石头答庾郎丹》《咏娼妇》《登禅冈寺望和虞记室》《车中见新林分别甚盛》《同庾记室诸人咏扇》《同虞记室登楼望远妇》《临行与故游夜别》《照镜》,计四十四篇(另附他人诗四篇,不列其目)。
卷二收诗篇目为:《初发新林》《夜梦故人》《别沈助教》《渡连圻》《宿南洲浦》《望新月示同羁》《望廨前水竹答崔录事》《与沈助教同宿湓口夜别》《入西塞示南府同僚》《答丘长史》《还杜五洲》《日夕望江山赠鱼司马》《与崔录事别兼叙携手》《铜雀妓》《咏白鸥兼嘲别者》《拟青青河畔草转韵体为人作其人识节工歌》《南还道中送赠刘咨议别》《和刘咨议守风》《春夕早泊和咨议落月望水》《早朝车中听望》《秋夕叹白发》《寄江州褚咨议》《嘲刘郎》《临行公车》《赠韦记室黯别》《敬酬王明府》《咏春雪寄族人治书思澄》《渡连圻》《晓发》《赠诸游旧》《道中赠桓司马季珪》《春暮喜晴酬袁户曹苦雨》《和萧咨议岑离闺怨》《暮秋答朱记室》《夕望江桥示萧咨议杨建康江主簿》《往晋陵联句》《范广州宅联句》《咏春风》《送褚都曹》《送司马入五城》《宛中见美人》《边城思》《拟古三首》《为人妾怨》《为人妾思二首》《相送》《闺怨二首》《苑中》《离野听琴》《相送联句》《慈母矶》《至大雷联句》《赋咏联句》《临别联句》《答》《又答》《赠新曲相对联句》《照水联句》《折花联句》《摇扇联句》《正叙联句》《咏早梅》《门有车马客》《昭君怨》,计六十四篇(附他人诗九篇,不列其目),两卷总计为一百八篇。
该本为何逊诗集两卷本,或即晁公武著录本。按《四库全书总目》云:“《玉台新咏》载逊《学青青河边草》一首,此本标题作‘拟青青河畔草转韵体为人作其人识节工歌’,与《玉台新咏》不同。考六朝以前之诗题,无此体格,显为后人所妄加。又《青青河边草》为蔡邕之作,《青青河畔草》为枚乘之作,六朝人人所拟,截然有别。此效邕体而题作‘畔’字,明为后人据《十九首》而改。复以古诗不换韵,此诗换韵,妄增转韵体云云。盖字句亦多所窜乱,非其旧矣。”[3]1275《六朝诗集》本诗题恰作“拟青青河畔草转韵体为人作其人识节工歌”, 而赵均刻本《玉台新咏》(该本保留了北宋本的面貌)正是作“学青青河边草”,知非旧本之貌,推断诗集二卷乃宋人据它书(《玉台新咏》之外)辑出何逊诗的重编本。
(二)张纮本
此本系国立北平图书馆旧藏(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行款版式为十行二十字,细黑口、左右双边,顺黑鱼尾,版心中镌“水部诗”和叶次。卷端题“何水部诗集”。卷首有《何水部小传》。卷末有正德丁丑(1517)张纮跋,云:“何诗旧与阴偕刻,余谓二家体裁各出,不当比而同之,公暇独取是集,芟其繁芜录藏焉。同寅毗陵陆懋之、永嘉李升之咸以为然。因共捐俸,刻置郎署中,有阙误则因之而不敢益。”卷末有黄伯思识语,次《七召》八首。不收赋和各体文章。
据张跋,旧本多属阴何二人诗集合刻,而此何逊诗集则为取自合刻本的单行本,照旧保留旧本的“阙误”。检书中《刘博士江丞朱从事同顾不值作诗云尔》“浸淫水□□”句即脱去两字;又《答高博士》一首脱字尤甚,如“幽居多□木”、“将子□□□”和“就予□耳目”诸句。傅增湘称:“篇中时有缺字,知亦从旧本录出也。”(明张燮《七十二家集》本《何记室集》傅增湘跋)
该本收诗一百二篇,相较于《六朝诗集》本未收下述诸篇,即《送褚都曹》《送司马入五城》《宛中见美人》《临别联句》《答江革赠何记室联句不成》和《又答》,计六篇(另《六朝诗集》本卷二《相送联句》有《高轩虽驻车尔》一首,亦未载此本中)。未载的原因,是否属张跋所称的“芟其繁芜”不得而知,考虑到该本不载他人附诗,“繁芜”似应指此而言。至于所载的《七召》当属张纮增入诗集,傅增湘即称:“盖其标题为‘何水部诗集’,意旧本止诗,其《七召》录于黄伯思跋后,亦属后来增列耳。”严可均辑本《全梁文》将此篇置于“梁阙名类”,称:“张纮所刻集本有《七召》,张溥本从之,《七召》出《文苑英华》三百五十二,在简文帝《七励》之后,无名氏前,不言何逊作。叶绍泰又编入昭明集(笔者注:指《萧梁文苑》本《梁昭明太子集》),皆无所据也。”[9]3304
该本与《六朝诗集》本除存在篇目的差异外,也存在诸多异文(为了揭示洪瞻祖本与此两本的关系,同时校以洪本),如:
《九日侍宴》“凤驾启千群”,《六朝诗集》本“启”作“起”,洪本同张纮本。
《赠江长史别》“可用忘羁旅”,《六朝诗集》本“可”作“何”,洪本同张纮本。
《日夕出富阳浦口和朗公》“兹夕寒无衣”,《六朝诗集》本“兹”作“此”,洪本同张纮本。
《仰赠从兄兴宁寘南》“相思对淼淼”,《六朝诗集》本“淼淼”作“渺渺”,洪本同张纮本。
《七夕》“还泪已沾粧”,《六朝诗集》本“粧”作“裳”,洪本作“妆”(属异体字同张纮本)。
《送韦司马别》“举举越中流”,《六朝诗集》本“举举”作“举帆”,洪本同张纮本。
《王尚书瞻祖日》“亭亭素盖立”,《六朝诗集》本“素”作“索”,洪本同张纮本。
《下直出谿边望答虞丹徒敬》“直庐去咫尺”,《六朝诗集》本“咫”作“只”,洪本同张纮本。
《石头答庾郎丹》“高树荫楼密”,《六朝诗集》本“密”作“照”,校语称“一作密”,洪本同张纮本。
推断张纮本所据之底本,并非宋代的《六朝诗集》本《何水部集》。在篇目的次序上,两本存在部分的一致性,即自《行经孙氏陵》至《夕望江桥示萧咨议杨建康江主簿》计十一篇的次序完全相同。其余诸篇基本相同,略有篇次上的差异,又印证两本源出同一祖本,属在流传过程中产生的包括篇目、篇次及部分正文文字差异在内的两种版本。
(三)洪瞻祖本
此本现藏北京大学图书馆(编目书号李5170),即《何水部诗集》一卷,与《阴常侍诗集》一卷合刻称为《阴何诗集》二卷,编刻者均为明代的洪瞻祖。何逊诗集的行款版式为十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单边,单黑鱼尾。版心上镌“何诗”,中镌叶次。卷端题“何水部诗集”,次行、第三行均低十格分别题“梁东海何逊仲言著”“明钱塘洪瞻祖诒孙校”。卷首有《南史列传何水部节略》。何逊诗末附有何景明《赠薛君采效何逊作四首》、王世贞《何水部逊示寮》,又附有何逊赋一篇即《穷鸟赋》,书一篇即《为衡山与妇书》,以及《七召》和笺两篇即《与建安王谢秀才笺》和《为孔导辞建安王笺》。次附录和黄伯思跋。
该本收何逊诗一百零八篇,与《六朝诗集》本篇目相同,且篇目顺序基本一致,推断以《六朝诗集》本为底本,但又据张纮本作了校订,出现了不同于《六朝诗集》本的异文(参“张纮本”部分的校勘记)。按《阴常侍诗集》卷首洪瞻祖序称“云间陆鹾运从平、同邑江金吾元禧有旧刻,参之他书以通其弊”。所称的“旧刻”当即《六朝诗集》本,可证以书中《答丘长史》“短翮方息飞,长辔日先驱”句校语云:“旧刻有‘曝鳃□□走,逸翮康时务’,缺二字重一韵,宋刻本无之。”检《六朝诗集》本恰有“曝鳃□□走,逸翮康时务”此句(张纮本中也有此句,但从篇目与《六朝诗集》本基本相同断定旧刻指此本)。而“参之他书”,当即指参校张纮本。校语还透露出当时存在宋本何逊集,宋本中无此二句,故该本将《六朝诗集》本和张纮本中存在的此句以校语的形式注出。
洪瞻祖本何逊集虽名为“诗集”,但也附入了何逊赋及其他各体文章,开诗文合编的先河(张纮本虽也附有《七召》,但仅此一篇,尚不具备明确的合编诗文的意识),为此后张燮编刻的《七十二家集》本何逊集所继承。
(四)张燮本
张燮编刻丛编本《七十二家集》有《何记室集》三卷,国家图书馆藏有零种一部(即《七十二家集》本《何记室集》),系傅增湘据明正德张纮本校过的本子(编目书号256),兹以此本为据。其行款版式为九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单黑鱼尾。版心上镌“何记室集”,中镌卷次和叶次。卷端题“何记室集卷之一”,次行、第三行均低八格分别题“梁东海何逊仲言著”“明闽漳张燮绍和纂”。卷首有癸丑(1613)张燮《何记室集序》,云:“今诗存者颇多,独他文殊落落,仅赋一篇、七一篇(即《七召》下同),笺及书数行耳!”次张燮又识、《何记室集目录》。卷末有附录。书衣题“校明正德本”,卷一末和卷二《正钗联句》末有辛未(1931)傅增湘蓝笔题跋。
据目录,该本卷一收赋一篇、乐府四篇和诗三十七篇(不计附他人诗在内,下同),卷二收诗五十五篇,卷三收联句十二篇、笺二篇、书和七各一篇。因为张燮本《渡连圻》合为一篇两首,若按《六朝诗集》本、张纮本和洪瞻祖本均是各为一篇一首,则实际为一百零九篇。诗文篇目比《六朝诗集》本、洪瞻祖本多收《咏杂花》一篇(“井上发新花,谁言不经染。已如薄紫拂,复似浓红点。状锦无裁缝,依霞有舒敛”)。尽管张燮在辑录何逊诗文篇目上并没有增益太多(存世何逊诗可能也就这么多了,不能责备张燮),但他据它本又重新校订何逊诗,这是突出特点。兹校以《六朝诗集》本、张纮本和洪瞻祖本,如:
《九日侍宴乐游苑》,《六朝诗集》本、张本和洪本诗题均作“九日侍宴”。
《九日侍宴乐游苑》“重归袭帝勋”,《六朝诗集》本、张本和洪本“袭”均作“入”。
《九日侍宴乐游苑》“垂衣化比屋”,《六朝诗集》本、张本和洪本“化”均作“封”。
《九日侍宴乐游苑》“槐雾晓氤氲”,《六朝诗集》本作“槐霭晓絪缊”,洪本同,张本作“槐霭晚絪缊”。
《九日侍宴乐游苑》“鸾舆和八袭”,《六朝诗集》本“八袭”作“六龙”,张本同,洪本作“六辔”。
《九日侍宴乐游苑》“同惹御香芬”,“同”字有校语称“一作飞”,《六朝诗集》本、张本和洪本均同张燮本,无校语。
《九日侍宴乐游苑》“恩洽厕朝闻”,《六朝诗集》本、张本和洪本“闻”均作“文”。
《入东经诸暨县下淛江作》“云雾江边起”,校语称“边”字“一作傍”,《六朝诗集》本、张本和洪本均作“傍”。
《行经孙氏陵》“朅来已永久”,“已”字有校语称“一作易”,《六朝诗集》本、张本和洪本均同张燮本,无校语。
《哭吴兴柳恽》“南州擅荆梓”,《六朝诗集》本、张本和洪本“州”均作“荆”。
《哭吴兴柳恽》“深衷外有规”,“规”字有校语称“一作窥”,《六朝诗集》本、张本和洪本均作“窥”。
经与明冯惟讷辑《诗纪》(依据明嘉靖三十九年甄敬刻本)中的何逊诗部分相核,发现张燮本中存在的上述与《六朝诗集》等本异文及校语皆与《诗纪》合,另外所增益的一首诗即《咏杂花》也袭自《诗纪》(检《诗纪》篇目下小注“见《艺文类聚》”),断定张燮的校订和增益均援据了《诗纪》。
(五)江昉本
此本现藏国家图书馆(编目书号257),行款版式为九行二十一字,白口、四周单边,单黑鱼尾,版心中镌“何水部集”和叶次。卷端题“何水部集”,次行低十格题“橙里江昉砚农校刊”。卷首有乾隆甲戌(1754)江昉序,云:“黄长睿称春明宋氏有水部旧本八卷特完,因借传之。晋天福本但有诗三卷(当作二卷),今世传本是也。予考宋氏本,近不复存。兹本为钱唐洪清远氏所刊,或即天福本,顾流布亦鲜……爰即家所钞藏水部洪本录诸梓人。”次《本传》(节录自《南史》)、黄伯思跋。有傅增湘朱笔题跋。
该本诗文篇目保留洪瞻祖本旧貌,最大的价值是黄伯思跋后有傅增湘过录南宋端平间赵与懃刻书题识一则。
三、结语
通过本文的梳理,主要得出下述六条结论:(一)南朝时何逊集在南北方均有流传,作为八卷本的旧集主要存在于南朝隋唐时期,至两宋则基本以“诗集”面貌流传,反映了宋代重古文的历史背景。(二)宋代秘阁藏有八卷本何逊集,但外界传本属宋人的重编本。如今存之《六朝诗集》本《何水部集》,经比勘其重编并没有依据《玉台新咏》,而是存在其他文本来源。(三)张纮本是现存最早的何逊集单行版本,与《六朝诗集》本存在篇目及正文文字上的差异,属源自同一祖本何逊集的两种版本。(四)洪瞻祖本何逊集之诗部分的篇目同《六朝诗集》本,即以之为底本又参校张纮本而成。同时增入何逊赋及各体文章,是现存最早的诗文合编本。(五)张燮本的诗文篇目基本袭自洪瞻祖本,仅增益诗一篇即《咏杂花》,所增之篇及校订均据自冯惟讷《诗纪》。(六)何逊集版本系统的梳理,表明“定本”形态的何逊诗文是渐次叠加形成的,即其文本面貌具有“层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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