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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麦克尤恩小说中的“边缘人”形象研究

2018-04-03黄伟龙

绥化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边缘人尤恩麦克

黄伟龙

(内江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四川内江 641100)

凭借短篇小说集《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新人伊恩·麦克尤恩荣获次年的毛姆奖。在其后40余年的写作生涯中,麦克尤恩在文坛上孜孜不倦,创作出20余篇小说和剧作,揽获包括布克奖在内的许多文学大奖,成为当代英国文坛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麦克尤恩的早期作品以短篇小说为主,具有离奇古怪、荒诞不经之风,有“黑色喜剧”之称。这些作品从“边缘人”的叙述视角出发,紧扣“性虐、暴力、乱伦、死亡”等阴暗主题,勾勒了英国底层社会的生存面貌。麦克尤恩中后期作品,其创作风格出现很大变化:叙事者以中产阶级为主,讲述童真追寻、救赎、生态危机、人际关系冲突和伦理道德危机等主题;小说融入时下的政治、生态与社会背景,夹杂着作者对边缘群体的他者审视。无论是边缘人视角下的边缘诉说,还是他者对边缘群体的审视,麦克尤恩至始至终保持对“边缘人”的深切关注。尽管作家的创作风格、叙事主题在不断变化,但是“边缘人”的书写却延续其创作历程的不同阶段。因此,“边缘人”形象塑造是麦氏作品的一个重要整体特征,是丰富与拓展麦克尤恩作品研究的重要视角。国内外的研究主要从未成年人形象、成长主题、叙事技巧及道德伦理视角等来探讨,往往局限于麦克尤恩的单一作品或阶段性作品,对麦克尤恩的整体创作特色没有给予足够的关照。本文拟分析麦克尤恩作品中的三类“边缘人”形象:欲望横流下迷失人性的边缘人,亲情疏离下伦理错位的边缘人,遭遇身份认同危机的边缘人。结合人性畸变、亲情缺失、身份迷失这三种边缘特征,从麦克尤恩的社会文化背景、生活经历、家庭背景来探讨麦克尤恩边缘人书写的成因与意义,以便更好地理解麦克尤恩作品中的“边缘人”形象。

一、欲望横流下的人性迷失——欲望毁灭他者亦毁灭自我

边缘群体是指流离于主流社会和主流价值之外的人群,或者处于主流社会的文化意识、体制的边缘的人群,边缘群体的形成是经济、社会、宗教、文化、家庭和个人等多方面因素造成的。在麦克尤恩的前期作品中,主人公僭越传统价值道德伦理,在欲望横流下迷失人性,具有毁灭性的力量。欲望与人性是相对立的一组概念。人性指的是社会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属性。文学伦理学观点认为:“人性是一个伦理学概念,它是对人的属性趋善的描述。人性的内涵就是善、就是道德。或者说,人性是人的善的规定性,是人的善的集中体现。”[1](P16)人之区别于动物,不仅是因为人完成了由猿人到人的生理进化,而且因为“人在伦理选择中逐渐获得了人性”[2](P4)。人共存着“不可分割的道德性和动物性特征”,是因为人身上的斯芬克斯因子是由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构成的。人性因子代表着人类长期进化而来的理性意志,即分辨善恶是非的能力,兽性因子意味着自由意志,即不受约束的原始欲望。欲望横流无异于人性迷失。人面狮身的斯芬克斯形象也说明了人身上残余着动物特性,人与兽之分只是一墙之隔。文学作品中都对这两种特性具有共存的文学性描写,这在《俄狄浦斯》《哈姆雷特》《伊里亚特》等文学经典中或多或少都有体现。

麦克尤恩诸多作品聚焦孤儿、性变态者、谋杀者等“边缘”群体,对他们的“动物性特征”进行了不遗余力的刻画——对趋善怀德的逃避,对欲望追求的偏执。这些人物在欲望横流之下出现心理畸变,深陷人性迷失的深渊——他们他们为了满足各种“变态”欲望,犯下“弑妻”“乱伦”、自我“阉割”等伦理罪恶。在麦氏的前期短篇小说《立体几何》《家庭制造》《色情》中,欲望膨胀加剧了人性迷失。在短篇小说《立体几何》中,叙述者“我”对“无表面的平面”的性爱理论所投射的解谜欲望不能自我,以致犯下弑妻的暴行。妻子对“我”的“性冷淡”渐生怨言,“我”却毫不在乎,终日沉浸于祖父的两件遗留物,一件是装有“尼科尔斯船长的阳具”的玻璃樽,另一件则是记录性爱理论知识的日记。[3](P3)在整理日记时,叙述者发现了“无表面的平面”理论,并深度痴迷于祖父如何让M消失的立体几何理论。当一系列复杂的折叠趋于极限的那一刻,被折叠的物体就会消失。夫妻之间矛盾渐深,妻子不惜掷碎玻璃樽来发泄不满。由此,叙述者“我”开启了让妻子梅茜消失的预演与预谋,这也是“我”为了验证立体几何之理论的需要。一日,“我”抛下了“性冷淡”的虚假面孔,利用梅茜对“性”的渴求,诱导梅茜成为折叠之物,并最终导致了梅茜的消失——梅茜按照“我”的要求做好“死亡姿势”,“我”便开始了折叠梅茜的惨剧。梅茜在弥留之际,仅仅留下“怎么回事”的追问。在这部小说中,丈夫不能明辨是非,人性因子荡然无存,非理性因子却大行其道。为了求证几何理论的奥秘,加之对妻子无端阻扰进行报复的心理的作祟,“我”宁可让妻子永远消失。“我”与妻子的矛盾由来已久,但“我”始终把过错归于对方。“我”曾经把自己锁在厕所,甚至不允许来了例假的妻子进来打扰。“我”至始至终漠视妻子的感受,无法忍受妻子的叨唠,不惜以几何理论之名义,悄无声息地谋杀妻子。短篇小说《家庭制造》则是一个关于14岁性早熟的男孩如何走向乱伦的故事。《立体几何》与《家庭制造》中的主人公都存在对性知识进行整理的欲望。不同的是,《家庭制造》中,男孩希望通过大量似是而非的性知识的积累,打通走向成人世界秩序的通道。事实上,男孩尚未成年,“梅菲斯特”类的雷蒙德撒下欲火的种子,男孩在欲海中无法自拔,以过家家为借口骗妹妹与之发生乱伦,以实现自我的成人仪式。在这两部作品中,叙述者“我”并没有忏悔或悔过的迹象,反而是兽性因子逐步膨胀并吞噬人性因子。至此,人性出现畸变,人性走向迷失。在《立体几何》中,即便是妻子梅茜对丈夫真诚的道歉无法消除“我”报复梅茜打碎玻璃樽之过失的念头。对于他而言,妻子可有可无,“如何让M消失”的欲望才是最重要的。在《家庭制造》中,妹妹的哭叫引发的不是“我”的忏悔与恐惧,“我”独享进入成人世界的喜悦中,叙述笔调之冷酷让人发怵。

人性迷失下的欲望给他者制造痛苦与创伤,亦给自我带来毁灭。短篇小说《色情》是一个关于“阉割”的故事,展现了欲壑难填下的自我毁灭。主人公奥博恩年轻帅气,周旋于两个情人之间,分别扮演了性虐者和受虐者的角色。在保琳面前,奥博恩实施性虐的欲望一览无余。奥博恩是保琳的“主人”,经常伤害对方。在露西面前,奥博恩受虐的情欲也跃然纸上。奥博恩是露西的“奴隶”,露西打他、骂他、向他身上小便,使他感到“羞愧震颤中的快感”。[4](P16)事情败露后,两个护士决定实施阉割手术来惩戒他。戏剧性的是,奥博恩复杂矛盾的双重欲望心理结构使得他欣然接受这个可怖结局。护士实施的“他者阉割”契合了他的受虐心态,使得“他者阉割”沦为自我“阉割”。被阉割之际,“恐惧中的兴奋”使他难以自拔,即便他已挣脱捆绑他一只手的绳索,他还是选择心甘情愿躺在那儿,放弃逃跑的机会,“躺”等露西对他阉割。换句话说,他的受虐欲望迫使他心甘情愿接受两位情人对他的阉割。至此,“他者阉割”已沦为自我“阉割”,具有自戕的悲剧意味。

二、亲情荒芜下的伦理错位

除了人性迷失,亲情疏离致使伦理错位,也是边缘人的一个重要特征。在长篇小说《水泥花园》中,家庭亲情的荒芜导致了伦理错乱的悲剧。《水泥花园》的空间建构值得一提,封闭、隔绝、荒芜的水泥花园隐喻了家庭亲情的荒芜。在小说中,物理形态的“家”具有荒岛的喻意。“我们家的房子原本立在一条满是房子的街上,可如今它就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空地上”,“家”虽被称为花园,却为水泥覆盖和包围,令人窒闷和压抑。[5](P18)家庭成员与外界几乎隔绝,“没人来我们家串门”,也很少有亲戚朋友光顾,“家”更像是一座孤岛。[5](P18)除此之外,家庭成员之间亲情疏离,父母的去世更是让孩子们笼罩下亲情荒芜的阴影中。小说没有过多着墨于夫妻关系的描写,只是隐约提及父母在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地位。父亲在家庭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母亲则处于“不太言语”的弱势地位。有一次,母亲躺在病床上,在楼顶上为了水泥的事情和楼下的父亲隔空争吵开来。“她更上火了,气愤得话都讲不利索了。朱莉、苏和我于是脚底抹油溜到楼上朱莉的卧室而且关上了门。母亲高高低低的话音透过楼板跟了上来,话语却都失去了意义。”[5](P5)母亲对父亲权威的抗争也或多或少影响了子女对父母的认可。儿子杰克似乎有俄狄浦斯情结,对父亲则是充满了敌对、鄙夷和不满。杰克评价父亲只不过是个“意志薄弱、脾气暴躁、有些强迫症的男人,脸跟手都黄不拉叽的”[5](P3)。杰克开门见山声称“父亲不是我杀的”,但从他的弑父仪式中可以看得出他对父权的亵渎。父亲躺下的那一刻,杰克还停留在“自渎”之后的余味中,对救治父亲一点也不上心。“我明白必须得跑出去呼救,可有那么几秒钟时间我却动弹不得。”[5](P14)在一定程度上,杰克错失救治父亲的最佳时间,完成“弑父”仪式,摆脱了父权控制。母亲对杰克关爱有加,也仍旧没有挽救家庭亲情荒芜的颓势。母亲的点滴关怀并没有奏效,母亲曾婉言劝诫杰克要改掉自渎的坏习惯。“每次……你干那个,就等于失去两品脱的血”。[5](P25)但是,母亲的权威并没有得到杰克的认同和顺从,因为杰克没有采纳母亲的建议,反而沉浸在快感中无法自拔。除了对父权的亵渎,杰克对母亲管制也是充满抵触情绪的。母亲即将离开人世时,杰克毫无悲伤之感,萦绕杰克心际的却是对重获自由的憧憬:“‘我可能马上就要走了。’‘去哪儿?’我马上问。‘去医院给他们个机会查查我到底得了什么病。’‘要去多久?’她犹豫了一会儿,目光从我的注视下移开转而盯着我的肩可能要挺久的,所以我才想跟你谈谈。’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她到底要离开多久,一种自由的感觉己经在我心里蠢蠢欲动’。”[5](P49-50)

如果说,父亲去世后母亲能够给予家庭的最后关爱与支撑,母亲的去世也象征着“家”所承载的爱巢趋于瓦解,意味着家庭秩序的瓦解。父母相继离世,四个子女应该扮演何种角色,守卫这个伤痕累累的家。为了不让他人发现,子女们把母亲匆匆掩埋在水泥之下,家庭成员的伦理错乱之路由此开始。最小的孩子汤姆在遭遇同伴欺负后不断逃离自我身份,想要变成女孩子,又想要当回奶娃娃,这无疑是对渴望家庭安全感的身份错位本能;朱莉被迫由姐姐演变成汤姆和杰克的“母亲”,这无疑是对家庭秩序重构的努力尝试;杰克由弟弟演变成“父亲”,在欲念之下与朱莉发生了性关系,这无疑是身份错位的最大伦理禁忌。家庭成员身份错位的伦理选择并没有换来家庭温情的长驻。小说结尾,警车的到来注定杰克、朱莉、汤姆等家庭成员面临“亲情分离、手足分离”的宿命,这也是他们最担心的事。亲情荒芜下奏响的是伦理错位的“边缘”悲歌。

三、身份认同危机

边缘人本身就意味着游离于主流社会或价值观念而处于边缘地带的身份认同危机。身份认同危机更能揭示边缘人的生存困境,麦克尤恩作品聚焦身份认同问题,暗含着作家对身份迷失的拷问和对身份认同路径的思考。身份认同危机主题在麦克尤恩的前后期创作中都有迹可循。短篇小说《与橱中人的对话》中讲述了一个“老婴儿”身份丢失的故事。“老婴儿”的身份困境在于他长期处于温室成长而突然被置于陌生社会环境中出现身份排斥。父亲去世之后,主人公“我”沦为患有精神病的母亲的“玩物”,渐渐被剥夺成长的身份。母亲事事为我安排,不让我做任何事情,“她努力阻止我长大”,以至于“我”到了17岁还是个低能的“婴儿”。戏剧性的是,母亲在遇到新的情人后,无情地将“我”推向了社会,一无是处的“我”不得不在低贱下等的活路中忍辱苟活。“我”的身份危机使“我”极度痛苦与绝望,最终只得裹上偷来的婴儿毯,在“橱”里寻求安全与慰藉,并构建婴儿的身份。“橱”象征着母亲的子宫。对于男孩而言,母亲的子宫最为安全,可以远离社会带来的不公、肮脏与阴暗。由此可见,母亲的极端 “宠爱”预示了婴儿成长之痛,也预示了“我”的社会身份认同危机。

短篇小说《蝴蝶》处处体现出“我”与主流社会的脱离。“我”的边缘性在于没有下巴这一身体缺陷,且缺乏任何人际交往。我没有任何朋友,也没有任何女人愿意接近我。“女人从不喜欢我的下巴,她们从不靠近我。”[3](P88)其次,家庭关爱的缺乏也是致命的。“我”对母亲没有任何情感。“我母亲死的时候我躲得远远的,多半出于冷漠,也因为厌恶我的那些亲戚们”。[3](P88)主人公“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无人认可,被人讨厌的身份,也不屑于精心打扮自己来赢取别人的好感。“我对自己的一番精心准备感到厌恶。为什么我那么迫切地想获得他们的认可。”[3](P91)从这些话语中,可以看出叙述者虽已成年,但从小缺乏人性温暖滋润,具有自暴自弃倾向。“我”与主流社会的脱离,更见诸于性侵谋杀儿童的暴行。9岁的简闯入了“我”的视野,她对我天真的好奇满足了“我”,“我”以看蝴蝶为借口性侵了简,并将昏阙的她毫无声息地投入河中。

长篇小说《时间中的孩子》再次体现出作家麦克尤恩的孩童身份情结。与《与橱中人的对话》的主人公有所不同,《时间中的孩子》的主人公查尔斯·达克并不是一个“老婴儿”,而是一个前出版社精英、一个政治前途无量的政客。尽管有着如此显赫的社会地位,达克却在身份认同上严重受挫,无法在成人身份和孩子身份之间平衡。凭借着成功出版商的身份,达克转型为显赫的政府官员,并深受首相的重用;另一方面,达克却十分厌恶成功政客的忙碌与奔波,向往追求童年生活的无忧无虑。达克不愿放弃成功的光环,又想在儿童世界里享受纯真快乐,最后在矛盾之中选择退隐乡间,彻底退回童年去寻找宁静和安全,在耽于幻想中自杀。查尔斯的悲剧在于“不能解决这两种欲望之间的冲突,无法在成人的责任与童真的需要之间找到恰当的平衡”[6](P73)。欲望凝结着对身份的向往,查尔斯的悲剧也在于在成年之后无法解决两种身份之间的冲突,无法正视成人身份与童真身份之间不可回溯性。

四、“边缘人”形象与作家个人经历与社会文化背景之间的深刻隐喻

麦克尤恩作品中的“边缘人”形象塑造,也与作家的个人经历与社会文化背景之间有着深刻的隐喻。不少研究者都试图从不同角度来阐述麦克尤恩创作主题与个人经历背景之间的关系。麦克尤恩研究专家伯恩斯在《伊恩·麦克尤恩作品:心理分析》增补版和2008年推出的《麦克尤恩的唯一童年:一个元情节的发展》等书中,从精神动力学的角度,研究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俄狄浦斯情结、对男性气质的认同困境、被排斥的感觉、不能解决的悲哀、性倒错和性暴力等问题,认定麦克尤恩本人通过创作来释放内心的压力。国内学者李涯在《从弑父到寻父——论麦克尤恩小说与当代西方文化结构转型》中论述了麦克尤恩主题嬗变背后的西方社会文化结构转型。正如如丹尼尔·贝尔所指出的:“60年代文化情绪以凶猛粗暴、甚至是愚笨无脑的方式否定了(50年代) 这种文化情绪”,在这个时期,“价值观的颠倒是真正彻底的”,还有着“对暴力和残忍的关注;对性倒错的迷恋; 制造噪音的欲望;反认知、反智性情绪”。[7](P127)麦克尤恩在这种“文化情绪”中对边缘人的关注力度是相当大的。在《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床笫之间》《水泥花园》《只爱陌生人》等作品中,大量的死亡、暴力、性侵、乱乱等元素充斥其中,作家麦克尤恩以一种细腻、犀利而又疏冷的文笔叙述了形形色色的边缘人之人性扭曲等生存困境,勾起读者内心的不安,使得“不安的艺术”成为对时代文化气息最好的脚注。麦克尤恩作品中的素材与年轻的麦克尤恩的个人知识文化背景密切相关。无论是中产阶级的主流世界,还是工人阶级的底层社会,年轻的麦克尤恩都不太熟悉,反而对“青春期的欲望、孤独与叛逆”有着深刻的体会。麦克尤恩本人积极回应了50年代和60年代的社会文化运动。他与第一任妻子彭妮一道积极投身到方兴未艾的反主流社会运动,成为嬉皮士的一员。在麦克尤恩小说中, 全然没有“分辨阶级的细微差别”之传统文学旨趣,有的是对社会底层边缘人群和人性底层的关注。他说:“我不想去描写什么人如何积聚和丢失财富,我感兴趣的是人性中陌生而古怪的地下层。”这也恰如其分地说明了麦克尤恩与边缘人的投机。麦克尤恩在采访中坦言:“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很多都是边缘人,孤独不合群的人,怪人,必须承认,他们都和我有相似之处。”麦克尤恩在卡夫卡、托马斯·曼、战后美国小说中“寻找自己的声音和题材”,精心打造每一部作品。

麦克尤恩的复杂家庭背景也更能诠释作品中亲情疏离下儿童的成长之痛。《时间中的孩子》中斯蒂芬父亲的军官身份与男权主义形象对孩童成长的阴影是可以从麦克尤恩的个人经历中找到原型的。父母的婚姻始于一场婚外恋,家庭的成长环境对麦克尤恩的创作影响极大。父亲有暴力倾向,母亲总是忧心忡忡,而麦克尤恩的母亲迫于丈夫的权威被迫送走麦克尤恩,让他在寄宿学校中独立生活。麦克尤恩丧失的童年关爱在《时间中的孩子》中体现的尤为明显。麦克尤恩在《水泥花园》《时间中的孩子》《星期六》《赎罪》等作品中构建了一个失败的、不尽职的、伦理缺位的父亲形象,这也很好地解释了麦克尤恩作品中的“弑父”情结。

虽说麦克尤恩中后期作品的风格变化是麦克尤恩不懈追求创作艺术高峰的的结果,但这些作品与社会文化背景和个人经历也不无关系。麦克尤恩的“震荡文学”为他带来了声誉,麦克尤恩也从第一次失败的糟糕婚姻中解脱出来,过上了幸福安稳的生活。昔日的嬉皮士在叛逆的硝烟中大都转型为“中产阶级”,暴力叛逆等题材无法有力表达社会时代的声音。随着撒切尔政府的上台以及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实施,贫富差距、社会不公、人际道德滑坡、生态危机等社会痼疾丛生。此外,科技、战争及生态破坏所带来的人类灾难层出不穷,这些应该是人类首要关心的事件,也是艺术家艺术创作中的重大关切。因此,麦克尤恩的中后期作品中,融入时下的政治、生态与社会背景,夹杂着对世人走向边缘的他者审视,叙事意蕴更加深邃。例如,在《日光》中,读者不仅可以解读资本主义社会对人性的扭曲,还可以窥视科技对生态伦理的僭越。在《阿姆斯特丹》中,麦克尤恩又触及了性对人性的异化和扭曲。在《赎罪》《星期六》中,战争和恐怖主义的永久性创伤使得人类走向几乎灭亡的边缘境地。至此,“边缘”的主体范畴延至全人类,饱含着作家对日式渐微英国社会痼疾丛生的批判。

结语

伊恩·麦克尤恩的小说中塑造了形形色色的“边缘人”形象。这些“边缘人”逃脱不了欲望横流下的边缘宿命,亦有亲情荒芜下的伦理错乱,也有社会痼疾丛生下的身份认同危机,分别代表了人性畸变、亲情荒芜、身份迷失等特征,传达了作者对边缘社会人群的悲悯之心,对日式渐微英国社会痼疾丛生的批判,也与作家的社会文化背景与个人生活经历有着关联。

[1]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人性概念的阐释与考辨[J].外国文学研究,2015(6):10-19.

[2]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伦理选择与斯芬克斯因子[J].外国文学研究,2011(6):1-13.

[3][英]伊恩·麦克尤恩.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M].潘帕,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4][英]伊恩·麦克尤恩.床笫之间[M].周丽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5][英]伊恩·麦克尤恩.水泥花园[M].冯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6]龙江.心灵的孩子神奇的时间——伊恩·麦克尤恩《时间中的孩子》解读[J].外国文学研究,2005(4):70-76.

[7][英]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严蓓雯,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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