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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父道·父教
——从家庭与教化的角度看《孝经集传》

2018-04-02翟奎凤

山东女子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严父孝经教化

蔡 杰,翟奎凤

(山东大学, 山东 济南 250100)

《孝经集传》是明末大儒黄道周后期的著作,现代著名经学家马一浮曾评论说,“自来说《孝经》,未有过于黄氏者也”[1]。基于后世对《孝经集传》的极高评价,可将其视为历来《孝经》最精深的诠释本。我们研究传统社会的父子伦理关系、“父亲”角色在家庭教育中的地位与作用时,儒家经典《孝经》正好提供了重要的视角,所以本文将依据《孝经集传》展开对传统观念中“父亲·父道·父教”三方面内涵的论析。

一、“父亲”的角色与尊贵地位

对传统社会父子伦理关系的价值定位,我们一般会用“父慈子孝”的说法。譬如《缁衣集传》引《礼记·大学》:“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父,止于慈;为人子,止于孝”;再如引《礼记·礼运》:“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孝经集传》自身也提到“临之以庄,君臣之义也;孝慈则忠,父子之道也;举善而教不能,兄师之务也,合是三者,亦可以治天下矣”①。说的是作为父亲,须是“慈”的形象;作为儿子,须是“孝”的形象。

但是我们应该看到,凡是提到“父慈子孝”的说法时,一般都是从整个社会的层面进行定位的,也就是说有区别于其他人伦关系的作用,比如区别于君臣关系、兄弟关系、夫妇关系等。如“有父之亲,有君之尊,有师之严”,可以看到父亲之“亲”是相比于君主之“尊”与老师之“严”而言的,这是从社会层面上的区别定性。而如果从家庭的角度上看父子伦理关系,“父慈子孝”的价值定位就不一定准确,因为父亲在传统的家庭内部,其实并不是以“慈父”的形象出现。

我们先要注意到,父子一伦在一切人伦关系当中是极为重要的。我们从家庭外部的人伦关系上看,父子一伦要先于君臣,因为“君有不先命于父,臣有不先命于子”(引自《孝经集传·广要道章》),这也是古人对忠、孝二涵兼取而侧重于孝的原因。而从家庭内部的人伦关系上看,《孝经集传》引《周易·家人卦》彖辞说:“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仍是将父子一伦置于家庭人伦关系的最前面[2]。所以确定父子一伦为一切人伦关系中最为重要的,这一点是相对容易的,而在家庭层面上,清楚地分析“父亲”角色与“母亲”角色的不同,则有一定的难度;并且也只有在厘定这两者的角色特征之后,才可能真正地认识“父亲”的身份与地位。

为此,《孝经集传》提到“父、君、师三者,从天者也”(引自《圣德章》),天为天地之间的至尊,而父亲、君主、师长在尊卑伦序上属于天的层面,也就是说父亲在家庭内部的人伦关系中,其地位是最为尊贵的。并且其中父亲排在君主、师长之前,这不一定说明父亲的地位要比君主、师长尊贵,但体现了父亲的身份要先于君主、师长。

我们说父亲在家庭的人伦关系中,处于最为尊贵的地位,这一点毋宁说是一种历史现象。传统儒家提倡的“尊尊亲亲”的伦理观念,“尊尊”最根本的来源是面对父亲的角色,“亲亲”的来源则是面对母亲的角色。“圣人在上,报本反始,使人皆有父之尊,有母之亲”(引自《孝经集传·孝治章》),所以儒家构建一套尊卑秩序的礼制,其上下差异性的根源可以追溯到“父之尊”,或者说就是立足于此。尤其是汉代以来,“三纲”伦理秩序的确立,《孝经集传》引《春秋繁露·顺命》提出:“天子受命于天,诸侯受命于天子,子受命于父,臣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诸所受命者,其尊皆天也”,黄道周对此解释为:“父之子也可尊,母之子也可卑,尊卑系于父,不系于母,无别则乱升,亦严父之义也”(引自《孝经集传·圣德章》)。天为至尊,这一观念是无可置疑的,而父亲既然属于天的层面,那么在家庭的人伦关系中,子女对父亲的尊敬实际上是对天的尊崇,所以父亲的尊贵地位其根本依据是天的绝对的至尊。

黄道周在这里提到了一点,即尊卑的差异秩序来源于“严父之义”,那么“严父”又是一种怎样的形象?“严”有威严、尊敬的意思,“严父”实际上仍是父亲在家庭当中的尊贵地位的体现,即“父严而母慈,父尊而母亲”(引自《孝经集传·感应章》),这是在传统家庭内部,父亲身份与母亲身份的本质差异。而关于父严母慈或者父尊母亲的定性,其根据是什么呢?《孝经集传》提供了两个维度上的解释。

一方面,“人之生本于月。月,母也;日,父也。月有盈阙,而日无盈阙,五行三会,以归于月。月虚而日满,日立于不竭,以待月之竭,故日严而月顺也”(引自《孝经集传·圣德章》)。将父亲与日相合类,将母亲与月相比配,而日与月实际上是阴阳之别,按照传统的阳尊阴卑的观念,从尊卑角度上看就是父尊母卑。所以说“严父者,天地之义也,崇阳而卑阴,尊天而主日”(引自《孝经集传·圣德章》),就是这个道理,本乎天道流行命令,父亲就展现出了尊贵刚健的特性,母亲则为卑下柔顺的特性。

另一方面,“敬之有俨恪,自享祀始也。养从爱始者也。《孝经》之道有三:曰严,曰顺,曰敬。严从父也,顺从母也”(引自《孝经集传·庶人章》),在家庭的层面上看,父亲之所以是严威的形象,主要是因为在传统的父权社会中,父亲与祖先是直接连贯的,所以父亲的身份具有象征祖先的意义,于是父亲的严威可以追溯到我们在对祖先的祭祀时所秉持的敬意。母亲作为和顺的形象,则主要是因为对子女的抚养,于是可以追溯到子女对母亲的亲爱之情。由此,子女对祖上的敬意,对母亲的亲爱,可以理解为是从人道的维度上展开的解释。

总而言之,如果我们只是单纯地考察历史当中的角色差异现象,那么父亲是一种威严尊贵的形象,而不是“父慈子孝”中的慈爱,慈爱和顺的形象更多地出现在母亲的角色上,所以“父慈子孝”中的“父”实际上包括了父亲、母亲乃至翁婿关系中的岳父、婆媳关系中的婆婆等。这一点是应该分辨清楚的。

二、“父道”的形成与内在根据

在上文谈论历史现象当中父亲的地位时,实际上搁置了两个关键问题,其一是父亲所属的“天”是如何展现出严威的特征、母亲所属的“地”如何体现为和顺的特点。《孝经集传》对此有相对集中的阐发:“为教本性,为性本天。天严而人敬之,地顺而人亲之。人托于地不知有地,覆于天惟知有天,其渐然也。故严者始教者也,亲者终养者也。人养于膝下,鸟兽昆虫养于山泽,其养之皆地,其教之皆天也。圣人不严其养之,而严其教之者,故人皆知父之尊,知母之亲,以教万物,亲亲、长长、老老、幼幼,不失其所”(引自《孝经集传·圣德章》),这里阐述了这样的现象,天由于威严,人们对其表现出崇敬之意;地由于和顺,人们对其表现出亲近之情。而人们生活于天地之间,被大地所承载着却不知地的存在,被上天所覆盖着却明确知道天的存在,这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现象。天地既然有如此特性,上天展现出指导万物生息的规律,大地体现为养育万物存活的作用,那么严威的天就是教化者的象征,亲和的地就是抚养者的象征。人乃至世间的鸟兽昆虫,都是被大地所抚养,被上天所教化。

基于以上的理由,效天法地的圣人就没有将抚养者定义为严威,而将教化者定义为严威了,那么属于天的父亲就体现为严威的特性,属于地的母亲就体现为亲和的特性。由此,父亲的身份实际上是一个教化者,这一点从“父”字的构字特征也能看出,“父,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杖”[3],“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也”[4],早期“父”的字形为拿着一根教棍,意味着父亲是一个教化者的身份,其字义则为父亲在家庭当中是子女的榜样与规矩,且以自身作为标准法度来教导子女。基于此,因为最理想的教化是对人的本性的指引诱导,而人的本性的来源就是天,所以具备天的属性的父亲则适合充当这样的理想的教化者。

第二个问题是从儒家对天之至尊的预设到父亲的尊贵地位,其间是一种怎样的联系。其实就是“严父配天”的道理。我们说大地抚养生灵,上天教化万物,从本质上看,人的成形成德是天地的作用,“人生而孝,知爱知敬,不敢毁伤,以报父母,是天地之教也。天地日生人而曰父母生之,天地日教人而曰父母教之,故父母、天地日相配也”(引自《孝经集传·圣德章》)。意思是说人一生下来就知道孝悌,知道爱敬,这显然是天地对人的先天教化,所以对人的养育教化实际上是天地,但我们一般都说成是父母,这是因为父母与天地相配;或者说就对人的养育教化而言,天地是最为本质的作用者,而父母只不过是直接的作用者。这一说法应该不难理解,但是既然父母与天地相配,为什么我们只说“严父配天”,不说“顺母配地”呢?

《孝经集传》对此解释为“圣人之道,显天而藏地,尊父而亲母。父以严而治阳,母以顺而治阴。严者职教,顺者职治,教有象而治无为,故曰严父,不曰顺母,曰配天,不曰配地,是圣人之道也”(引自《孝经集传·圣德章》)。这是典型的儒家思想的体现,认为尊父亲母是圣人对天显地藏的自然规律的效法,严威的功能就是教化,和顺的功能就是整治,因为教化的最终目的是使被教化的对象变化并发展成为某种理想的形态,体现为最终出现一种新的形态,而整治的目的则是使被整治的对象受到制约并收束其行为,体现为回返本初旧有的形态,所以圣人就只称道具有尊贵显见的特点的“严父配天”。所以“夫道至于严父而至矣,周人祀后稷而不祀姜嫄,配文王而不配太姒”(引自《孝经集传·圣德章》),这是从周代流传下来的历史事实。那么,可以说严父配天便是父道的第一个重要特点。

这种对尊贵的看重,实际上是对人的身份地位的看重,而能够体现一个人身份地位的一项重要指标就是其人的家庭背景;如果再追本溯源下去,那就是其家族的祖先。所以说“天严则曰父,父严则配天。后稷,祖也。以天之严严之,则亦曰父,故配天之父,非祢之谓也”(引自《孝经集传·圣德章》),我们可以看到严父配天基本上是中国历史上一种普遍的现象,而这里的“父”实际上并不仅仅指父亲,而是指包含父亲在内的所有家族祖先。周人将周族始祖后稷以配天,而不仅仅是以其父配天,这是将后稷这一位始祖也当作是其父亲一样看待,所以配天之“父”就不仅仅是父亲,而是包括了父亲以上所有的祖先。一直到当代,各地祖祠中祭祀的祖先,往往也要追溯到他们的开基祖,这一点可以说是“严父配天”内涵当中祭祀先祖的一个具体体现与历史遗传。

所以说“祖即父也。有天下者,各以创天下之父,而父之易世而后,始自为祖。然犹不敢忘其自始,各以昭穆进于七庙,天地之义,生人之序也”(引自《孝经集传·圣德章》)。由此看来,祖道即是父道。因为作为一代人的父亲,在家族史当中更迭数代之后,那一位“父亲”自然变成后世人的先祖。但是儒家强调后世之人不应当忘却先祖,因为这是天地生人的秩序。所以在儒家看来,时间上的代际更迭实际上就是一种天地秩序的体现,在具体生活当中表现为家族人与人之间的伦常秩序,这也是传统礼制当中等级秩序的理论基础。

那么时间作为一种绵延不绝的流传,在先祖、父亲与子孙之间,又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更进一步说,在“严父配天”的理论体系中,既然祖道是父道,那么是否可以类比推出父道即子道?《孝经集传》引《礼记·文王世子》:“知为人子然后可以为人父,知为人臣然后可以为人君,知事人然后能使人”,《孝经集传》自身也说道:“知所以为人子而后知所以为人父也,知所以为人弟而后知所以为人兄也,知所以为人臣而后知所以为人君也”(引自《天子章》),前后二者实际上说的是一个道理,因为前者所谓“知为人子”其实已经预设了知道如何做儿子的道理,亦即“知所以为人子”。这是一种类推的关系,想要做好一个父亲的角色,其自身就需要懂得如何做好一个儿子的角色。那么在这里,子道就是父道。

儒家十分重视这种类推的方法,如何作为一个好父亲,其道理可以从如何作为一个好儿子当中推导出来;使父亲自身明白如何作为儿子的道理,然后能够据此教导他的儿子。这就是推己及人(他的儿子),这种类推的方法可以一直追溯到儒家的忠恕之道。“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5],所谓“尽己”就是每一个父亲自身须先懂得子道,然后“推己”则为每一个父亲懂得父道,即把子道教授推及后代。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父道就是将子道传授给后代。从父亲的角度上看,这是一种对儿子的推出教化;从儿子的角度上看,这是一种身为父亲的榜样力量。所以父亲作为一个教化者,其教化的方法从本质上讲,是一种对后代子孙所起到的表率作用。

那么从祖道、父道、子道的时间脉络上看,每一个先祖、父亲都曾经是儿子,每一个父亲、儿子都终将是先祖。所以先祖、父亲、儿子的不同角色,从整个家族史上看,实际上是一种绵延不绝的生命的延续。《孝经集传》引《春秋繁露》:“父之所生,其子长之;父之所长,其子养之;父之所养,其子成之。诸父所为,其子皆奉承而续行之,不敢不致,如父之意,尽为子之道也”,意思是说父亲所做的一切,儿子都将继续替父亲完成。如果我们由此出发,将先祖、父亲、儿子比作一个人的生命的不同阶段,那么就是昨天所做的一切,今天将继续替昨天完成;今天所做的一切,明天将继续替今天完成。这才是家族意义上的祖道、父道、子道的真谛。

由于父子是一种家族生命的延续,这就决定了父亲对儿子是有责任,并且是有权力的,就好比每一个人自己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那么从家族的意义上说,父亲要传授给儿子什么东西呢?就是教给儿子整个家族之前的历史,将整个家族生命的过去交给后代,让后代以继续存活的方式将家族生命延续下去。所以在中国古代的家族生活当中,一个人生来就意味着被家族以往的历史选中了,就像中国历史上的“赵氏孤儿”案例,意味着后代要背负起过往的家族历史继续存活,由此延续家族的生命。从这一层面上看,父道实际上是消除儿子在家庭当中绝对的个体性。

三、“父教”的方式与爱敬之道

上文提到天地是对万物最为本质的教化者,父亲则是对子女最为直接的教化者。所以从家庭的层面上看,教化者是父亲身上一个十分重要的身份。“养不教,父之过”,说的就是这一个道理。那么从家庭教育的内容上看,父亲具体教授给儿子什么呢?父亲又采取怎样的方式进行教化呢?

在中国古代,由于儒家的主张与倡导,礼乐教化是传统教化内容的精髓部分。在家庭当中,父教的内容也不外乎此。《孝经集传》说:“礼,各反其所始;乐,各尊其所生。天地阴阳,日月寒暑,各有等差,中其节则和,不中其节则不和。故教之始于严父,万物所受节之始也”(引自《孝经集传·圣德章》),意思是说世间事物有着固有的等级秩序、变化规律,礼乐教化就是让人懂得顺应自然规律,而严父正是礼乐教化最本初、最直接的教化者。所以说“立教则必自父兄始也”(引自《孝经集传·广至德章第》),所谓兄长,其实也是尽到了类似父亲的责任。那么在儒家看来,父亲应当采取怎样的教化方式呢?

《孝经集传》所提出的是本性立教,这也是黄道周对《孝经》所提炼的“五大义”之第一要义②。“性而授之以节,谓之教,教因性也”(引自《孝经集传·丧亲章》),因性明教是对人性的自然开显,这一成教过程实际上是由内而外的不断彰显的过程,而不是由外对内进行约束。那么如果我们更进一步提问,本性立教过程中所要开显的本性,其具体内涵是什么,或者有什么?《孝经集传》说道“性不可灭,爱敬之道灭而性灭;性不资生,爱敬之道生而性生”(引自《孝经集传·丧亲章》),可以看到人性的本质在于爱敬之道。也就是说本性立教的教化过程,实际上就是教育、诱导、发掘子女的本性中的爱敬本能。

爱敬之道是黄道周工夫论思想中的核心部分,《孝经集传》对爱敬之道来自于父亲的观点有集中的论述:

父则天也,母则地也,君则日也,受气于天,受形于地,取精于日,此三者,人之所由生也。地亦受气于天,日亦取精于天,此二者,人之所原始反本也。故事君事母皆资于父,履地就日皆资于天。……以父教爱,而亲母之爱及于天下;以父教敬,而尊君之敬及于天下。故父者,人之师也,教爱、教敬、教忠、教顺,皆于父焉取之。因父以及师,因师以及长,爱敬忠顺不出于家,而行著于天下。周公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引自《士章》)

在这里,黄道周同样将父亲比配于天,将母亲比配于地,而在这样的合类结构之下,又将君主比配于日。于是提出一个人的成人成教,主要来自于天、地、日,事实上可以等同于来自父亲、母亲、君主。那么天、地、日(父亲、母亲、君主)三者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地与日的来源均是天,也就是说地与日还不是人之成人成教的终极根源,如果一直追溯到最原始的本源,那就是天。那么由天、地、日的关系,反观父亲、母亲、君主对子女所起的作用,可以知道一个人在成人成教的过程当中,能够懂得侍奉君主、侍奉母亲,这都是从父亲的教化那里获得的。所以父亲教育子女如何去爱时,同样的对母亲的爱就能类推于全天下;父亲教育子女如何持敬时,同样的对君主的敬就能类推于全天下。这是因为父亲本身具备教爱教敬的职能,子女在父亲身上能够获得较为全面的教育。传统儒家所倡导的核心价值观,譬如爱、敬、忠、顺等,子女都可以从父亲那里学到。因此,父亲堪称是子女真正的老师。这样一来,子女不必走出家门到学校或者社会上去,就能够在家庭教育当中学习到重要的道德知识与实践知识。

黄道周还引用周公的话,证明他的观点。周文王本是周公旦的父亲,但是周公却说文王是他的老师,这是因为父亲本身就具备了十分全面的教化职能。其教化的具体内容主要是爱敬之道,子女从父亲身上学习到爱敬二义,所以说“古之圣人,本天立教,因父立师,故曰资爱事母,资敬事君。敬爱之原,皆出于父,故天父君师四者,立教之等也”(引自《孝经集传·圣德章》),意思是说从本性立教的教化方式来说,天自然是教化的最为根本的来源,但是父亲身上却具备了上天的属性,具备十分全面的爱敬之道,所以父亲是对子女教化的直接作用者。那么从一个人的成教过程来看,其顺序就是上天、父亲、君主、老师,这四者对一个人的成长而言都具有教化的作用,但是最为本质的是上天,而从家庭层面上看,居于首要位置的其实是父亲。所以尽管君主、老师两种角色对人们的教化功能也很强大,但也要排在父亲之后。

当然,父亲身上虽然具备教爱教敬的两种职能,但是有时候在家庭内部的角色区别上,对严父与慈母的教育内容会有一定的侧重,严父的教育内容倾向于教敬,慈母的教育内容则倾向于教爱。由于父亲的角色特点是威严,母亲的角色特点是慈爱,那么因严教敬、因慈教爱的教育内容,应该说是十分符合各自的角色特点的。如果更加具体地说,《孝经集传》引《礼记·表记》云:“父之亲子也,亲贤而下无能;母之亲子也,贤则亲之,无能则怜之。母亲而不尊,父尊而不亲”,黄道周对此阐释道:“父母、天地,尊亲之合也。亲以致其爱,尊以致其敬,爱以去恶,敬以去慢,二者立而天下化之”(引自《孝经集传·三才章》),意思是说父亲对待子女的态度是喜欢贤才而不喜欢无能的,母亲对子女的态度是喜欢贤才,而对无能的子女则比较怜爱。古人早就说过:“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于知爱而不知教也”[6],这种现象其实一直到现代社会的家庭内部仍然普遍存在,所以母亲这一角色就表现为亲而不尊,因为对待子女都是以亲爱为主,在区别对待的方式上有所不足;父亲这一角色就表现为尊而不亲,由于对子女的区别对待导致在亲爱的情感上有所缺失。那么如果在家庭教育当中,能够兼顾父母双方教育内容的侧重,就能够合双方之力,达到爱敬兼具的教育效果。

从父亲严威的形象到对子女教育内容的侧重,都体现出尊卑上下严明的等级特点,这种情况就会产生一个问题:父亲与子女的情感距离,是比母亲与子女来得疏远的,那么父亲在子女面前是否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呢?

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可以从父亲是否能够虚心纳谏的行为当中看出。“爱,资母者也;敬,资父者也。敬则不敢谏,爱则不敢不谏,爱敬相摩而忠言迸出矣”(引自《孝经集传·事君章》),因为父亲严威的形象与对子女的侧重教敬,导致父亲与子女之间常常有一定的距离感,使得子女即使见到父亲犯错都不敢进犯父亲的尊严。所以身为父亲应当懂得虚心纳谏的道理,持有正确的纳谏观,并且教育引导子女能够敢发诤言。否则“以不谏为正,则君无复正臣,父无复正子矣。君无复正臣,父无复正子,则是君可以杀其臣,父可以杀其子也”(引自《孝经集传·谏诤章》),这是对过度持敬的一种警惕,使父亲与子女之间保持一定的上下距离,但又不至于相距太远。那么为了能够正确地教育子女,除了父亲的教敬之外,不能忽略母亲的教爱。爱敬兼济,才是正确的家庭教育内容。

四、余论:传统父教对现代家庭教育的启示

毫无疑问,现代社会与传统时期已然差别巨大,现代家庭教育的方式与父亲在家庭中的角色职能比于传统也有一定的差异。但是现代化并不是意味着与传统隔绝,而是需要借鉴古代家庭教育当中优良的成分。

首先是在家庭当中,父亲的威严形象的确立。在现代家庭当中,常常出现父兼母职的情况,或者父子形如朋友的现象,这是现代化进程当中平等观念的体现。我们不能评判父亲兼具母职,或与子女称兄道弟是一种恶习或者不好的现象,但是除此之外,作为父亲应当始终不能忘却自身教化者的身份。身为教化者,父亲的形象必然涂上了一层威严的色彩,所以严父的形象仍然应当在现代家庭教育当中得到确立。

其次是在教育方式上,父亲宜起到以身作则的表率作用。在不少现代家庭,奉行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念,这是一种过度威严的体现,应当予以唾弃。我们需要借鉴传统的教化方式,父亲本身具有榜样的力量,在为人做事方面应以身作则,让子女在潜移默化当中效仿受益。因而父亲需要教导子女融入到家族的生命当中,让子女在家庭中具有归属感,而不至于成为困惑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无所依附的现代个体。

最后是父亲侧重于教导子女践行持敬的工夫。虽然个体性的彰显是所谓现代性的一个重要标志,但是个体性并非意味着可以肆意妄为、毫无忌惮,真正独立与强大的个体仍然需要始终保持一颗敬畏之心。所以父亲在家庭教育当中对子女教敬的职能,不应当废弃。现代家庭除了强调父母与子女之间相亲相爱,仍然应该注重对子女敬畏之心的培养,使得子女能够兼顾爱敬而获得较为全面的发展。

注释:

① 参见黄道周的《孝经集传·广扬名章第十四》,明崇祯十六年张天维、林有柏等刻本。本文凡引《孝经集传》内容,不再另行详注,只以夹注的形式呈现,标明所引文句所在的章节。

② 黄道周在《孝经集传》自序云:“臣绎《孝经》微义有五,著义十二。微义五者:因性明教,一也;追文反质,二也;贵道德而贱兵刑,三也;定辟异端,四也;韦布而享祀,五也。此五者,皆先圣所未著而夫子独著之,其文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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