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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书牍的学术价值

2018-04-02伏漫戈

关键词:张岱

伏漫戈

(西安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065)

有关张岱散文的研究已取得丰硕成果,但对其书牍的系统研究甚少,仅在研究张岱的文艺思想时提及,并非其书牍缺少研究价值,“单就尺牍的水平看,他也是有明一代少见的大手笔。”[1]现存张岱书牍数量较少,有《上王谑庵年祖》《与祁世培》《与毅儒八弟》《又与毅儒八弟》《与陈章侯》《答袁箨庵》《与祁文载》《与李砚翁》《与何紫翔》《与王白岳》《与周戬伯》《与包严介》《与胡季望》等14篇,这些书牍的内容极为丰富,从中可见张岱的诗学理论、艺术观念、史学思想,对于我们全面掌握张岱的思想,了解明末清初的文学、历史、社会等重大问题,具有重要的价值。

一、谈诗论学

张岱不仅是杰出的散文家,也是出色的诗人,他对诗歌创作、诗歌理论、诗歌流派的论述不乏真知灼见。张岱身为文学家、史学家,在治学方面也颇有心得。张岱的诗学思想、治学理念,主要见于《上王谑庵年祖》《与毅儒八弟》《又与毅儒八弟》《与王白岳》《与祁文载》。

(一)诗论

张岱诗歌存世数量不多,据《张岱诗文集》统计,约有三百余首。虽然张岱不以诗名,但他的诗学观念值得探讨。

苏轼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说道:“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2]张岱在《与包严介》中赞同苏轼对王维诗画特点的评价,但他进一步阐述:“以有画意之诗为诗,诗必不妙。”“故诗以空灵才为妙诗,可以入画之诗,尚是眼中金银屑也。”[3]325所谓“诗中有画”即“诗中描写的物态和表现的情景像画一样,可以形象地呈现在读者眼前,令人有一种宛然在目的感觉。”[4]张岱认为富有画意不是衡量好诗的标准,“空灵”才是判断诗好与不好的关键。“以有画意之诗为诗,诗必不妙”,这句话从字面上看,有片面之嫌,但细究其意则不然,张岱认为诗人不可刻意追求“画意”,“画意”只是诗歌表达的一个层面,诗歌的精妙之处,并非“画意”可以涵盖,比如“李青莲《静夜思》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何可画?”“《香积寺》诗‘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泉声、危石、日色、青松皆可描摹,而‘咽’字、‘冷’字则决难画出。”由此可见,张岱所说“画意”是指诗歌所描写的实景及由此产生的形象感,但诗歌中更难描写的是虚景和言外之意。因此,他才说“以有画意之诗为诗,诗必不妙。”“空灵是诗歌的一种意味深长的韵致和高洁清俊品格的审美意境”[5],空灵作为诗歌的一种独特的风格和艺术境界在中国诗学领域具有极高的地位,历代诗家论诗,常把空灵视为诗歌创作的至美境界。张岱认为“空灵才为妙诗”可谓卓见。

几社文人反对竟陵派的诗学观,陈子龙在《答胡学博》中批评:“钟、谭两君者,少知扫除,极意空淡,似乎前二者之失可少去矣。然举古人所为温厚之旨,高亮之格,虚响沉实之工,珠联璧合之体,感时托风之心,援古证今之法,皆弃不道;而又高自标置,以致海内不学之小生,游光之缁素,侈然皆自以为能诗。何则?彼所为诗,意既无本,辞又鲜据,可不学而然也。”[6]1408陈子龙秉承儒家正统文学观,认同前后七子的复古主张,他赞扬:“献吉、仲默诸子,以尔雅雄峻之姿,振拔景运”,“于鳞、元美之流,高文壮采,鼓吹休明”[6]1408。陈子龙认为钟惺、谭元春的诗歌内容空洞,思想贫乏,立意肤浅,脱离现实,格调不高,批评竟陵派背弃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将他们的创作看成世运衰微的象征。

与几社成员否定竟陵派的创作不同,张岱对竟陵派持肯定态度,在《又与毅儒八弟》中,张岱不满“今几社诸君子盛称王、李,痛骂钟、谭”的作法,认为钟惺、谭元春的作品“玉常带璞”[3]313,“瑕不掩瑜”,既“不该尽视为连城”,又“不可尽弃为瓦砾”。张岱认为几社成员痛骂竟陵派的原因是“极有乡情,阿其先辈,见世人趋奉钟、谭,冷淡王、李,故作妒妇之言,以混人耳目。”[3]314陈子龙批评竟陵派绝非出于“乡情”,而是忧国忧民及诗学观念的差异所致。张岱为钟、谭辩护,原因是他们的理念相同,张岱自述:“余少喜文长,遂学文长诗,因中郎喜文长诗,而并学喜文长之中郎诗。文长、中郎以前无学也。后喜钟、谭诗,复欲学钟、谭诗,而鹿鹿无暇,伯敬、友夏,虽好之而未及学也。……涤骨刮肠,非钟、谭则一字不敢置笔。刻苦十年,乃问所为学钟、谭者,又复不似。”[3]474张岱“在文学主张上继承了公安派、竟陵派的观点,反对复古,提倡任情适性的文学。但在创作上又不囿于公安派和竟陵派,兼取各家各派之长而弃其短”[7]。

(二)选诗

选辑诗文是一种重要的文学批评形式,古人编辑诗文选本,旨在表现他们的诗学观念,揭示诗文的创作原则。张岱的诗文评选主张见于他的《与毅儒八弟》《又与毅儒八弟》《与王白岳》,在这些文章中,表明了“以诗品为主”,应“自出手眼”,弃粗取精的选诗见解。

张岱认为在编选诗文时,应去粗取精,不能以越全越多为好。张岱曾“亲手搜集、辑校了《徐文长逸稿》,书成后由其祖父张汝霖及陈继儒、王思任等著名文士作序付梓。”[8]王思任在为此书作序时曾告诉张岱:“选青藤文,如拾孔雀翎,只当拾其金翠,弃其羽毛。”[3]310当时张岱未采纳王思任的建议,“务在求多”。后来当他再次检视“佚稿所收”,才发现其中“颇多率笔”而“意甚悔之”,于是请求王思任“大加删削”,“以救前失”。张岱在《与王白岳》中也论及去粗取精的问题,他批评《廉书》过于详尽,建议作者“大着眼孔,冷着而皮,硬着心肠”,删除“为人所烂熟者”“为人所生造者”“语近于谐谑者”“意属于淫冶者”“事涉于怪诞者”[3]321。张岱告诉张毅儒对待每位作家的作品,要“虚心平气,细细论之”,如此“则其妍丑自见”[3]314。

张岱在选评诗文的标准上坚持“自出手眼”的主张。根据自己的切身体会,张岱一再告诫张毅儒选辑《明诗存》,必须心中有一个选诗标准,切不可“胸无定识,目无定见,口无定评”,他批评张毅儒“转若飞蓬,捷如影响”,喜钟、谭时,“有一字不似钟、谭者,必弃置不取”,不喜钟、谭时,“有一字似钟、谭者,必弃置不取”[3]313。张岱认为选文要具有独特的视角,不可“以他人好尚为好尚”,反对学步邯郸、人云亦云。张岱认为张毅儒附和几社诸君子褒王、李而贬钟、谭的做法不可取,应该坚持“自出手眼”,以自己独到的眼光来选诗,不要去迎合文坛风尚。

张岱批评张毅儒的诗选是《明人存》而非《明诗选》,认为选诗要“以诗品为主,诗不佳,虽有名者亦删;诗果佳,虽无名者不废”[3]312,作者的地位高低、名气大小,不是诗文选家选辑作品时应依据的标准。

(三)治学

张岱在治学之道上强调独立思考,了然顿悟。张岱的祖父张汝霖在教导他读书时,只读白文,不读朱熹的注,这使张岱能够摆脱朱注的束缚,做文时独出心裁。另外,张岱喜好参禅,参禅的行为也影响了张岱的治学思想,培养了他不囿于成见的思想作风和注重体验证悟的思维方式。张岱在《与祁文载》中总结自己治学的经验时说:“余解《四书》《五经》,未尝敢以注疏讲章先立成见,必正襟危坐,将白文朗诵数十余过,其意义忽然有省。”[3]317明代的科举考试,对士子的思想控制加强,其形式日益僵化,这一特点“集中体现在《经》义、《四书》义的考试中,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永乐后要求考生必须以两部《大全》对《五经》《四书》的解释作为答题的统一依据;二是答卷格式在成化后固定以八股文为统一文体。”[9]在这种时代氛围中,张岱能够不迷信权威,坚持己见,难能可贵。张岱认为:“注经者,于旧注外为解义,必须妙析奇致,大畅玄风;解经者,于字句中寻指归,必须烂熟白文,漫加咀嚼。”[3]317他主张学者注解经典时,一方面,要勇于创新,超越前人,见解独到,揭示要义;另一方面,要熟读原典,反复斟酌,融会贯通,把握主旨。避免人云亦云、了无新意或一知半解、支离破碎的弊病。

二、品评艺术

张岱多才多艺,对戏曲、绘画、古琴、茶道皆有研究,在《答袁箨庵》《与祁世培》《与何紫翔》《与包严介》《与胡季望》等书信中,可见张岱精辟独到的艺术思想。

(一)戏曲

张岱的祖辈、父辈喜爱戏曲,张家组建了可餐、武陵、梯仙、吴郡、苏小小、茂苑等戏班,家庭的熏陶培养了张岱研究与创作戏曲的兴趣。张岱在编剧、鉴赏、导演等方面造诣精湛,并形成了自己的理论主张。《远山堂剧品》著录了张岱的戏曲作品《乔坐衙》,此剧一折,今佚。

张岱对晚明“怪幻”的传奇风气十分不满,在《答袁箨庵》中,他批评“怪幻”之作,“只求闹热,不论根由,但要出奇,不顾文理”[3]315。张岱认为作者在虚构情节、刻画人物时,不能一味追求故事离奇、性格超凡,而违背人情和道理。他指出内容贴近现实生活、符合人情物理的作品未必平淡无奇,如《西楼记》中的“《讲技》《错梦》《抢姬》《泣试》皆是情理所有,何尝不闹热,何尝不出奇”。与“怪幻”风格相对的是朴素,张岱强调:“布帛菽粟之中,自有许多滋味,咀嚼不尽。传之永远,愈久愈新,愈淡愈远。”[3]315-316由此可见,张岱认为只有源于生活,符合情理,真实感人,朴素自然的作品才有生命力。

在反对“怪幻”的基础上,张岱主张戏曲创作应追求中和之美。他说:“《紫钗》则不及,而‘二梦’则太过。过犹不及,故总于《还魂》逊美也。”[3]316所谓“中和之美”是指符合无过、无不及的适中原则的和谐美,“中和之美”的哲学基础是“中庸之道”。汤显祖在创作《紫钗记》时,期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情节设置上过分依赖巧合、误会,人为制造主人公的悲欢离合,情节虽然曲折,但不免矫揉造作。在《邯郸记》《南柯记》中,作者看破世情,对官场丑恶,人生如梦,有深刻体验,以漫画的手法,借助荒诞的情节,讽刺科场、官场弊端。为了揭示人生的荒谬,作者刻意编造奇特的情节,这些情节虽然新奇,但不合情理。在《牡丹亭》中,作者借助奇幻情节,生动地诠释了“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不可以复生”[10]的至情。《牡丹亭》的情节虽然奇特,但合乎情理及逻辑,因此张岱赞美它“灵奇高妙,已到极处”。

(二)绘画

张岱与画家交往密切,他与陈洪绶友情深厚,在《与陈章侯》中,张岱介绍自己珍藏了陈洪绶的一百一十幅画。张岱对绘画的创作、鉴赏以及画家的风格、人品、成就等有独到见解。张岱的绘画理念见于《与包严介》。

苏轼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诗中说道:“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11]。苏轼的这一观点对中国的绘画理论产生了深远影响,苏轼强调诗歌与绘画虽然是不同类型的艺术形式,但在形象逼真的创作方法,表情达意的创作目的,浑然天成的艺术境界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张岱在《与包严介》中称赞:“《画诗》、《楼诗》,又复奇妙,真得诗画合一之理。”[3]325可见,张岱对苏轼的诗画一体论表示认同。但他进一步强调诗画有各自不同的创作规律,创作者应重视两者的差异,“若以有诗句之画作画,画不能佳”,即画家在创作中,如果拘泥于定见,有意得之,那么画家的思想被先入为主的观念束缚后,就会影响其创造力的发挥,难以激发出灵感,其作品必然缺乏情感、个性、韵味。反之,画家师法自然,无意得之,妙手生发,才能创造出巧夺天工之作。总之,张岱认为要想创作出富有神韵的化工之作,应该抛弃成见,不拘一格,独抒胸臆。

张岱认为唐人的山水画不如元代山水画高明,他说:“画如小李将军,楼台殿阁,界画写摩,细入毫发,自不若元人之画,点染依稀,烟云灭没,反得奇趣。由此观之,有诗之画,未免板实,而胸中丘壑,反不若匠心训手之为不可及矣。”[3]325小李将军即李昭道,他擅长青绿山水、鸟兽、楼台、人物。张岱认为元代文人画比李昭道的画更胜一筹,因为,李昭道的画作摹写逼真,穷形尽相,但只能算作形似。然而,元代文人把绘画创作看成抒情言志的手段,强化了创作中的主体意识,随意点染,不求形似,却能神形毕肖。宋代以前,中国美学注重形神兼备,宋代以后强调神似。受此影响,宋以后的文人推崇写意画、文人画,轻视工笔画、专业画家之画。张岱作为文人,自然推崇元代文人山水画。

(三)题词

晚明,士大夫的生活方式日趋艺术化,建造园林成为一种风尚,张岱家族拥有多处园林。受社会风气和家庭环境的影响,张岱对园林情有独钟,由《天境园》《筠芝亭》《不系园》《砎园》《于园》诸作可见一斑。张岱对园林的营造颇有心得,对园林的题词尤为重视。题词在中国古典园林中不可小视,园林的建筑、环境与题词合为一体,相得益彰。张岱的好友祁彪佳建造了寓山园,请张岱题咏,张岱在《与祁世培》中与祁彪佳探讨题词的问题,他说:“造园亭之难,难于结构,更难于命名。盖命名俗则不佳,文又不妙,名园诸景,自辋川之外,无与并美。”[3]311张岱认为题词应该雅俗共赏,称赞王维的辋川别业,题诗、风景、建筑浑然天成,后世园林难以匹敌。点评萧伯玉的春浮园十四景题名与王思任的绝句题咏,缺少新意,平淡无奇,批评西湖湖心亭的题词俗不可耐。感叹“胜地名咏,不能聚于一处也”。同时,赞赏祁彪佳的寓山园题词极为雅致。在这篇文章中,展现了作者的审美取向、艺术品位与坦率胸襟。

(四)琴技

张岱曾随王侣鹅、王本吾学习古琴,《陶庵梦忆》记叙了他学琴的经历和体会:“王本吾指法圆静,微带油腔。余得其法,练熟还生,以涩勒出之,遂称合作。”[12]张岱对王本吾的琴技不以为然,在《与何紫翔》的信中批评他“油”,所谓“油”即“不能练熟为生”。与“圆静”“油腔”相对的是“实”,“实”的根源在于“不能化板为活”,两者相较,“油”比“实”的弊病更为严重。由此可见,张岱主张弹琴的最高境界是“练熟为生”。并把这一主张扩展到更多领域:“蹴踘吹箫,唱曲演戏,描画写字,作文做诗,凡百诸项”[3]319,皆要做到“练熟为生”。这一观点令人耳目一新,因为对于弹琴者来说“患不能熟”,但张岱认为“患不能熟”是小问题,更难的是“患不能生”,所谓“生”,“非涩勒离歧、遗忘断续之谓也”,如何达到“练熟为生”“化板为活”的境界呢?张岱认为必须经历“十分纯熟、十分陶洗、十分脱化”的过程,才能融会贯通,得心应手,随心所欲,最终臻于化境。由此可见,“练熟还生”的过程就是得鱼忘筌,所达到的境界就是大巧若拙。

(五)茶道

茶道为古代文人雅士所好,张岱对茶道颇为精通。他对茶叶的品种、产地、用水、器具以及制茶的工艺极为熟悉,对品茶的环境、气氛等极为讲究。在《与胡季望》一文中,张岱对闵汶水评价极高,认为随着闵汶水的离世,茶道“绝矣”。他批评鲁云谷不懂茶道,用“天泉假充玉带”,破坏了茶的香气,制作日铸茶时,墨守成规,其德行、境界、技艺难登大雅之堂,是“三家村子”所为。并介绍了种茶、制茶、藏茶、品茶的心得。胡季望把兰花、茉莉与茶种植在一起,茶叶受到花的熏蒸,散发出独特的香气,此举获得张岱称赞。由此可见,张岱深谙制作好茶的前提是培育优良茶种。把握最佳时机,选择最好原料,拥有丰富经验、过硬技术,是制作好茶的关键:“俟风日清美,茶须旋采,抽筋摘叶,急不待时。武火杀青,文火炒熟”。制茶要花费工夫,倾注心血,“穷日之力,多则半觔,少则四两”。他对品质的要求极为严苛,不慎炒焦,必须舍弃,“倘杂一片,则全甕败坏矣”[3]326。贮藏茶叶时一丝不苟,“一锅一小锡罐盛之”,“煮水尝试,其香味一样,则合成一瓶”。品茶讲究情调,在“缺月疏桐,竹炉汤沸”的氛围中,达到物我合一、超越现实的境界。“品茶不但成为晚明文人生活的一部分,更是不可欠缺的精神食粮。文人能用审美的眼光关照饮茶之习,把品茶扩展为对生活情趣美的追求,从品茶中去体味和欣赏茶中闲情逸致的妙趣。”[13]张岱在茶道中享受着生活,感悟着艺术。

三、钩沉史实

张岱是著名的史学家,史学著述丰富,存世之作有《石匮书》《石匮书后集》《古今义烈传》《史阙》《有明于越三不朽图赞》《明季史阙》《明史纪事本末》等。作为遗民,张岱以存一代史事自任,修史秉持实录、求真的精神。在《与李砚翁》《与张噩仍》《与周戬伯》中,可以窥见张岱史学思想之一斑。

(一)谴责东林党人误国

张岱的《石匮书》完成后,有大老对他不拥戴东林党感到不满,对此,张岱在《与李砚翁》中重申了自己对东林党的看法,并表示“吾臂可断,绝不敢殉情”歌颂东林党。他痛斥东林党“祸我国家者八九十年”,认为“其党盛,则为终南之捷径;其党败,则为元祐之党碑”,对于东林党人之中那些贪婪强横、狡诈凶险、卖主求荣者,表示“手刃此辈,置之汤镬,岀薪真不可不猛也。”虽然,张岱不否认东林党人的领袖多数是君子,其成员也不乏君子,但“窜入者不无小人,拥戴者皆为小人”[3]318。张岱批评东林党人不顾大局,危害国家,明亡后,在偏安一隅的小朝廷,东林党人不以救亡图存为己任,而是忙于争权夺利。张岱痛恨东林党,并不是出于门户之见,也不是出于个人恩怨,而是出于史学家的责任和遗民的感情,张岱总结明王朝灭亡的教训时,认为东林党人结党营私,排挤异己,他们的所作所为加剧了明朝的灭亡。张岱的高祖、曾祖、祖父为明朝官员,张家为世家大族,张岱对明朝有深厚感情,对于明朝的灭亡,他痛不欲生。明朝灭亡后,张岱认为东林党人的流毒依然存在,他对此痛心疾首。明清之际,不乏对明代党争危害的批评,蒋平阶曾说:“孙丕扬、邹元标、赵南星之流蹇谔自负,与政府每相持。附一贯者科道亦有人,而宪成讲学,天下趋之,一贯恃权求胜,受黜者身去而名益高,此东林浙党所自始也,其后更相倾轧垂五十年。”[14]晚明,党争日益激烈,为祸严重。王世德说:“廷臣方持门户,如其党,即力护持之,误国殃民皆不问。非其党,纵有可用之才,必多方陷害,务置之死,而国事所不顾。朋比为奸,互相倾轧”[15]。由于对朋党深恶痛绝,张岱对东林党人的挞伐不遗余力。

(二)批评《会稽县志》不堪卒读

张岱坚守气节,不与清朝统治者合作。康熙十一年(1672年),官方请张岱主修《会稽县志》,张岱力辞,官方不允。张文成答应承担此事,张岱仅为县志撰写“凡例”,《会稽县志》撰成后,官方没有采用张文成的原稿,让董舜邻进行修订,结果“挂一漏九,留三增七”、“踵事增华”、“变本加厉”。尽管之后董舜邻的错误得到纠正,但“滓秽甚多,实难湔涤”[3]323。在《与张噩仍》中张岱对官方强人所难、践踏张文成的著作权等行为深感不满,向张文成诉说怨愤之情。从中可见张岱的耿介性格与遗民情怀。

(三)舍弃弘光朝及清初史料

清初遗民史家在存史以报故国的精神支撑下,专注于对故国史实的搜求。张岱“向修《明书》,止至天启。以崇祯朝既无《实录》,又失《起居》,六朝章奏闯贼之乱,尽化灰烬;草野私书,又非信史,是以迟迟,以待论定。”[3]324张岱在修史时,坚持实事求是的精神,在缺乏材料的情况下,不凭空臆造。顺治十三年,谷应泰开始编修《明史纪事本末》,次年,张岱遇到谷应泰,在《与周戬伯》中,张岱告诉友人,谷应泰“欲作《明史记事本末》,广收十七年邸报,充栋汗牛”,张岱“于其中簸扬淘汰,聊成本纪并传,崇祯朝名世诸臣,计有数十余卷”。在撰写本纪时,“以先帝鼎升之时,遂为明亡之日,并不一字载及弘光,更无一言牵连昭代。”[3]324在对史料的取舍中,表明了张岱对昏君荒佚、权奸误国、文争武讧的弘光朝的批判,同时,为了彰显气节以及避祸,张岱对清朝的建立只字不提。

综上所述,张岱书牍的内容极其丰富,涉及了他的文学观念、艺术理论、史学思想、治学经验,这些书牍是研究张岱生平、思想以及明末清初文学、历史、艺术、社会等问题的重要参考文献,值得深入探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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