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昂语风吹坡话四音格词及其构成方式

杨晓平（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1）

一、引言

德昂语分为汝买、布雷、梁三种方言，是一种分布于中国及缅甸、泰国、老挝、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的跨境语言，属于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佤德昂语支。该语言中存在丰富的四音格词，包括ABCD、AABB、ABAB、ABCB和ABAC等五种语音形式类型。本文以笔者田野调查获取的中国芒市风吹坡村的德昂语梁方言四音格词语料为基础，探讨其构成方式及其规律，以期深化对德昂语词汇的认识，丰富中国境内语言四音格词的研究，下文结合具体语料进行逐一论述。

二、德昂语四音格词的四种构成方式

（一）联绵式

其主要特点为“各个音节组合在一起是一个整体，分开后便无意义，多用来摹声、摹状或描述某一事物或动作行为的状态”（傅懋勣，1987）[1]，一般为单纯词，数量比较少，主要分布在AABB型和ABAC型中。例如：

muŋ muŋ mɑŋ mɑŋ指天刚蒙蒙亮 tuŋ ti tuŋ taːŋ叽哩哐啷 dup dup dɑp dɑp 匆匆忙忙

（二）复合式

复合式由两个词或两个词组并列构成，词义基本上是两个并列成分的意义总和。根据前后两个并列词组间的内部结构关系可以分为以下六式：

1、主谓—并列式，两个双音节词根并列组合构成，每个双音节词根的前一词根表示被陈述的对象，后一词根表示陈述的情况。这一类型主要分布于ABCD型、ABCB型和ABAC型中，且这种构成方式分为以下两种：

（1）名+动。例如：

khuːr put klai tɯ风吹雨打

风 吹 雨 淋

kiŋ sɑːu vɑiʔ sɑːu 头痛肚子痛

头 痛 肚子 痛

s'ŋɑːi lip s'ŋɑːi lɛh 日出日落

太阳 进去 太阳 出来

（2）名+形。例如：

pleːŋ dʒaːr k'tai daːŋ天高地厚

天高地大

ʔuːm tatʔuːm l ɑ 水热水凉

水热的水凉的

pɔːm s'ŋɛh tɑu s'ŋɛh 饭菜可口

饭 好吃的 菜 好吃的

2、动宾—并列式，由两个双音节词根并列组合构成，每个双音节词根的前一词根表示动作、行为，后一词根表示动作、行为所支配的对象。这一类型数量最多，主要分布于ABCD型、ABCB型和ABAC型中。例如：

hɔːm pɔːm tiaŋ bah 吃饭喝酒

吃 饭 喝 酒

ŋɑːm plu phlɛh plu 嚼烟吐烟

嚼 烟 吐出来 烟

tɑːŋ pɔːm tɑːŋ tɑu 煮饭煮菜

煮 饭 煮 菜

3、述补—并列式，在两个并列的双音节词根里，每个双音节词根的前一词根表示动作，后一词根表示动作的结果或趋向。这一类型数量较少，主要分布于ABCD、ABAC型中。例如：

klɤt lip phlɛh lɛh 咽下去吐出来

咽 进去 吐 出来

phru haːu phru vɛk 飞来飞去去

飞 去 飞 回来

4、联合—并列式，可以独立应用的四个并列单音节词或两个并列双音节词根的意义相同或相近、相反或相关。这一类型数量不多，在ABCD型、ABCB型和ABAC型都有零星分布。例如：

kun ma va vɛi 父母兄弟

父亲 母亲 弟妹 哥姐

（tanaːi）（ʑanaːi）外公外婆

外公 外婆

（kundɛʔ）（kunʔaːn）叔父伯父

叔父 伯父

5、偏正—并列式，在两个并列双音节词根里，每个双音节词根的前一词根限制或修饰后一词根，词的意义以后一词根为主，前一词根只起附加作用；也有一部分是正偏型，以前一词根为主，后一词根起限制和修饰作用。其中前后两个词组内部的偏正关系既包括定中关系也包括小部分状中关系，且定中关系的定语成分包括名词、形容词、数词和代词。这一类型数量不多，也主要分布于ABCD型、ABCB型和ABAC型中。下面分两类具体说明。

（1）定中偏正式。例如：

pɔːm taːt tɑu ŋɑŋ热饭冷菜

饭 热 菜 冷

khuːr daːŋ klai daːŋ大风大雨风 大 雨 大

ʔu dʒu ʔu tʃat 一生一世

一辈子一辈子

（2）状中偏正式。例如：

haːu ɡre vɛk ɡre 慢走

去 慢回去慢

laːi k'maih laːi k'sɔːn 互相思念

互相 思念 互相 想念

6、重叠—并列式，由相同的音节重叠构成。这一类型也数量较多，德昂语风吹坡话四音格词中，AABB型和ABAB型多由重叠法构成。下面分别举例说明。

（1）AABB型

①双音节名词重叠构成的四音格词，重叠后表示泛指、增量。例如：

hi hi ʃrɑːŋ ʃrɑːŋ所有树木竹子

树木 竹子

heːr heːr dɑːŋ dɑːŋ所有金属

铁铜

kɔːn kɔːn sɑːu sɑːu 子子孙孙

孩子 孙子

②两个意义相反的单音节动词各自重叠构成的四音格词，表示动作反复或短暂进行。例如：

haːu haːu vɛk vɛk 来来回回

去 回来

lip lip lɛh lɛh 进进出出

进去 出来

③双音节形容词重叠构成的四音格词，重叠后表示不整齐，以及程度加深。例如：

ɡat ɡat n um n um 老老少少

老的 年轻的

k'rɑːm k'rɑːm a'tʃhɔt a'tʃhɔt 参差不齐

整齐 不齐

（2）ABAB型。

①两个有独立意义的单音节动词结合后重叠构成，表示动作反复进行。例如：

ʔaːŋ ʔɔp ʔaːŋ ʔop一张一闭

张开 闭合 张开 闭合

riaŋ k'ʔu riaŋ k'ʔu 大喊大叫

大叫 大喊 大叫 大喊

②单音节数词A，加上单音节量词B，形成AB式，然后再重叠AB，重叠后语义扩展和深化。例如：

ʔu kɑu ʔu kɑu 一个一个

一个 一个

ʔu plaʔ ʔu plaʔ一页一页

一页 一页

③单音节副词A，加上单音节动词B，形成AB式，然后再重叠AB，重叠后程度加深，使原词感情色彩更为强烈。例如：

maːi khi maːi khi别担心别担心

不要 担心 不要 担心

maːi ʑo maːi ʑo别怕别怕

不要 害怕 不要 害怕

（三）附加式

附加式，一般指包含词缀音节的四音格词，这些词缀音节多半为无实际意义的单纯词，仅为凑齐四音格形式而存在。其中还包括配音音节四音格词，即相配的音节之间在语音形式上只需有某种相似性即可，或声母相同，或韵母相同，或韵腹相同，或韵尾相同，或声母和韵母的某一部分相同等[2]。这种构成方式主要见于AABB型中，占总数的20.5%。此外，该构成方式在ABCD型、ABAB型和ABAC型中也有零星分布，占总数的7%左右。德昂语附加式四音格词的构成方式一般有五种，下面分别举例说明。

（1）双音节词根后附加双音节后缀。例如：

l a l a l m l m

聪明 配音

聪明伶俐 phu phu kiam kiam有出息

有出息 后缀

（2）双音节前缀后附加双音节词根。例如：

kuʔ kuʔ kɑʔ kɑʔ弯弯曲曲 ɡuh ɡuh ɡeh ɡeh 摔倒

配音 弯曲 配音 跌倒

（3）双音节词附加中缀。如：

sɤːm dʒɯ sɤːm la 夜深了

夜 中缀 夜 晚

put k'luʔ put k'liaʔ吹翻吹乱

吹 配音 吹 翻

（4）在四个音节中前三个音节有实在意义，第四音节单用无意义。例如：

lɑih ɡru lɑih ɡraːm 洗衣服

洗 衣服 洗 配音

ʑɔt ɡo ʑɔt ɡra观察别人

看朋友看后缀

（5）在四个音节中只有一个音节有实际意义，其他音节多是为了组成四音格形式而存在。例如：

baːu ɡo baːu ɡra同龄人

无义 朋友 无义 无义

此外，部分德昂语四音格词中的配音音节不仅是为了追求语音和谐，有时也是一种扩大词义的手段。例如：

ɡru ɡru ɡraːm ɡraːm 衣服、家具

衣服 配音

k'dun k'dun k'dɔːn k'dɔːn 随便收拾一下

配音 收拾

“ɡraːmɡraːm”是“ɡruɡru”的配音成分，“ɡru”本义为“衣服”，添加“ɡraːm”之后词义变为“衣服、家具”，比单用“ɡru”时的词义扩大了很多，而且更为抽象概括。“k'dunk'dun”是“k'dɔːnk'dɔːn”的配音成分，“k'dɔːn”本义为“收拾”，前面添加“k'dunk'dun”后词义变为“随便收拾一下即可，不必太认真”，词义也扩大了。类似的词还有：ʃruʃru（配音）ʃratʃrat（扔掉）“随便乱扔”，humhum（配音）hɔːmhɔːm（吃）“随便吃一点”等。

德昂语四音格词与双音节词相比，语音更具音乐性，结构更具稳定性，表意更具概括性，这种结构在口语中广泛应用，特别是老年人用的更多更频繁。它具有独特的修辞作用，恰当地运用能够有效地加强语言或文章的表达能力，使语言更生动、活泼、真切。正像孙宏开在描写独龙语四音格词时指出的那样，“特别是在老年人讲故事的时候，有时，四音连绵词成串成串地使用，它在丰富语言的表达能力，增强故事或话语的感染力方面起着比较好的作用”[3]。因此，出于增强词汇韵律的和谐性、结构的稳定性及表达的概括性的目的，许多德昂语四音格词都是通过添加没有实义或不能独立应用的“词缀”或“配音”构成的。

（四）拆词

陈康先生曾经在《梁山彝语四音词词素意义的搭配》里提到过彝语中存在一部分由“双音节词拆开”构成的四音格词，为便于言说，我们且称这种构词法为“拆词”。所谓拆词，就是双音节词拆成两个独立的音节，在其中间与或头或尾处插入两个相同的语素构成四音格词[4]。德昂语四音格词也存有这种特殊的构词方式。可以用来拆分的双音节词往往是由两个意义相近、相反或相关的语素构成的。该构成方式主要见于ABAC型中。例如：

（1）haːu vɛk 来回

去 回来

lɛːn haːu lɛːn vɛk 跑来跑去

跑 去 跑 回来

kɔt haːu kɔt vɛk 挑来挑去

挑 去 挑 回来

（2）pɔːm tɑu 饭菜

饭 菜

pɔːm tat tɑu tat 煮饭煮菜

饭 热 菜 热

ʑaŋ pɔːm ʑaŋ tɑu 卖饭卖菜

卖饭卖菜

（3） o a'kaːu谷子大米

谷子 大米

mah o mah a'kaːu借粮食

借 谷子 借 大米

raːi o raːi a'kaːu 晒粮食

晒 谷子 晒 大米

限于篇幅，这里仅列举少量例子。实际上，德昂语中采用拆词方式构成的四音格词数量很多，日常口语中也十分常见，这种构词方式也使得德昂语四音格词数量倍增。与其他结构的四音格词相比，这类词的结构相对松散，大多数语素只要符合语义条件便可自由进入，组成四音格词。

三、结语

构成方式是四音格词研究中的一个核心内容，以上结合对田野调查中获取到的语料分析，发现作为一种词汇单位和语汇单位的德昂语风吹坡话四音格词主要有联绵式、复合式、附加式和拆词等四种构成方式，其中复合式是最基本的构成方式。在复合式四音格词的构成方式中又以动宾—并列式居多。不同类型四音格词倾向采用的构成方式与分布也有所差异，数量最多的ABAC型采用的构成方式最为丰富，而数量仅此于ABAC型的AABB型大多采用附加式构词。以上研究发现对丰富中国境内语言四音格词研究具有一定的意义和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