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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年“文化与哲学”思想探要

2018-04-01王敏光

社会科学家 2018年12期
关键词:哲学时代思想

王敏光

(南京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210023)

张岱年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哲学家、哲学史家、国学大师,其学识贯通中西,尤精于“中国哲学”的研究,他对中国古代哲学的全面解析,深刻而又广阔。他从中西文化比较的视角出发,站在时代的制高点上,以哲学思想为切入点,就中西文化的特点、传统文化之现代转化等方面提出了一系列创见。张先生对“文化与哲学”的论述有何深意?对当今时代有什么启发?本文拟在张先生对此问题的论述中展现他关于“文化与哲学”之间的思想张力。

一、对“中国哲学”学科的界定问题探讨

20世纪80年代中期,张岱年先生主要从文化角度对中国文化与哲学的面貌进行了宏观梳理。每个人对“哲学”的理解可能都不尽相同,对“中国哲学”的理解亦复如是,作为刚刚诞生不足百年的“中国哲学”学科,如何界定、如何解读应当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同样,张先生没有给“中国哲学”下个明确的定义,但他用描述性的语言,对“哲学”、“中国哲学”的研究范围给予了说明,他说:“哲学是文化的核心,是在文化整体中起主导作用的。科学、文学、艺术教育等等,莫不受哲学思想的引导和影响。”[1]张先生虽然没有给“哲学”以明确的定义,但从张先生的这段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哲学”的时代意义与功能。“哲学”是时代的精华,应当是每个民族在自身历史长河中凝结的思想珍珠,它有着强烈的时代性与民族性,张先生认为这是每个民族进行哲学研究的前提和基础。“哲学”这个词语对于中华民族确实是个舶来品,中华文化虽有着悠悠五千年文化,但没有明确提出对“哲学”这个词语,并赋予其定义,这似乎导致了前人在建立“中国哲学”学科时所面临的心灵纠结,但这种担心,恰恰忽视了“哲学”的多元化性质,也就是说,没有这个词语,并不意味着我们这个悠久的民族没有哲学思想。西方大哲黑格尔在其著作中曾明确表示中国人只有思想,而没有“哲学”,这更急加剧了中国部分学人的忧虑,但学人往往忽视了黑格尔发此言论的话语背景与出发点。在西方文化占据话语权的时代,这似乎成为中国学人的一块心病。自1840年鸦片战争后,西方文化不断涌入中国,国人在眼花缭乱中应对外来文化的冲击,作为文化交流的暂时弱者,吸收外来文化,我们进入了新的“格义”阶段,张先生认为这应当是文化交流中不可或缺的阶段。

对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追问,仿佛从一开始就面临着被质疑的潜在性。这一问题因德里达来华讲学时再次提到中国没有“哲学”,只有思想的感悟,随之学界就此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切题论文逾百篇之多,学人从多种角度、视野进行了探讨。其实关于“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的探讨,就其实质而言,就是研究“中国哲学”究竟应当采用何种范式展开研究的问题。如果采用“西方哲学”的范式来比附“中国哲学”,那么“中国哲学”的合法性就应当受到质疑,“中国哲学”是否是哲学就要受到严峻挑战,但如果采用中国古代固有的语言和表述方式,使用中国固有的概念、范畴、命题和思维去进行现代诠释与转化,困难可想而知。在当今时代,离开其他民族的文化参照,尤其是强势的西方文化冲击,“中国哲学”进行民族之间的学术交流、文化升华的可能性是值得质疑的,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重大问题。我们的时代境遇已经不可能允许再完全采用先人的语言在当代来表达先哲的思想,阐释新时代的“中国哲学”,在这一点上,“西方哲学”的话语表达方式是否值得我们借鉴呢?在这方面,张先生认为我们可以借鉴读国学经典的办法,不同的“字”在不同的语境中有着不同的涵义,这往往被我们忽视,导致望文生义,误解古人的思想。有些西方词语一旦传播到不同的文化领域中,就意味着它就在异质文化中获得了“重生”,虽“字”同,但“义”不同,与其讨论“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不如遵从中国历史的实际,从广阔的文化视野去审视“中国传统哲学”,承认其自身的哲学特质,在新时代的文化交流中给予其合理的定位和评价。对此问题,张先生在他的行文中虽然着墨不多,但却给我们指明了方向。

二、对“中国哲学”主要流派的论述

先秦时期虽出现了“百家争鸣”的繁荣景象,但诸子流传下来的可供我们研究的文献却相对有限。张先生认为先秦时期主要有儒、墨、道、法、名、阴阳六家,六家思想之发展各有侧重。张先生用较为简洁的语言对儒、墨、道三家的主要思想进行了概括,随之,他的着力点便转到关注文化交流的问题上来,他用非常洗练的语言回顾了中国哲学史上两次大的文化交流过程,汉唐时期的佛教思想传入中国是在中华民族文化处于强势的情形下发生的,但我们仍然用了几百年的时间来吸收、消化外来文化,并逐步把它们转化为我们自身文化的一部分。而近代以来,我们处在了劣势情景下的文化交流境遇中,怎么样在文化交流中保持我们的特色?又如何能使我们的文化在此中得以升华?是张先生思量较多的问题,怎么样解决张先生提出的这些问题,需要我们沿着张先生提供的思路进行创造性的探索。事实证明,每个时代有着其自身的哲学问题,用一个标准来衡量哲学问题是不值得提倡的做法。

三、关于“中国哲学”基本问题的探究

“天人关系”问题、“知行关系”问题、“价值观”问题,这三个问题在张先生看来是贯穿中国哲学史的主要问题,中国古代哲人们在这方面均有精辟的论述,至于数量多少、程度深浅,需要我们去挖掘、阐发。

(一)“天人关系”问题

在中国哲学史上较早谈论“天人关系”的是孟子,但孟子没有明确提出“天人合一”的观点,只是我们以现代眼光发现《孟子》中有着潜在的“天人合一”思想,孟子曰:“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2]这就涉及我们在研究哲学家的哲学思想时,其潜在的思想能否说明就是这个哲学家自身就具有的思想,还是我们在现代视域中解读而得到的思想认识。在当代,原本还原一个哲人的思想,“照着讲”的可能性是值得存疑的,只有结合时代“接着讲”才能把哲学家的思想在当代给予合理性的诠释,是一种符合实际切实可行的方法,而这同时又关涉到文本与研究者以及研究者所处时代的“视域融合”[3]问题,能否合理把握哲学家的思想,讲出其应有之义,说出其时代性内涵。在张先生看来,这至少需要注意以下几点:第一、对经典文本的真实把握。研究任何一个哲学家的哲学思想,都要从世代所流传下来的经典文本出发,只有这样才能最大可能的接近他的思想本身,与之进行对话,而实质上我们只能与他的思想进行交流,经典的价值就在于它在每个时代均能被阐发出符合时代境遇的思想内涵;第二、对文本诞生历史背景的深刻理解。任何一个文本的诞生都有着其特殊的时代背景,这也必将反映在它的文本中,这往往是我们在研究中所忽视的,对此,张先生给予了特别的说明;第三、对历代注本的认真解读。文本一旦诞生,其“显在的”与“潜在的”意义均蕴含在其文本与历代注解文本中间,这也使得“显在”与“潜在”意义之相对性变得不易把握,但无论如何,文本的内涵却是真实的存在着,只是这需要在我们的理解中显现出来;第四、解读方法的筛选。中国哲学史上的有着“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诠释传统,中国古代的历代先哲们很少有脱离他的前贤们进行天马行空式的独创,大部分哲学家都是在前人的启发下结合时代,阐发出属于自己时代的内涵,所以阐释方法的选择便突显出其重要性,采取什么样的诠释方法才是合理的、可行的,这本身就应当是灵活多变的,正所谓“法无定法”,从历代的诠释经典来看,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怎么看,恐怕只能是“理解之同情”,哲学思想不存在正确与错误,只存在合理与不合理。张先生阐释经典的思维向度,对我们当今的哲学研究仍有较大的启发性。

张先生对于“天人关系”的考察从孟子从发,谈到荀子、董仲舒、王充、张载、程颢、程颐、朱熹、王阳明等哲学家,采用分析与综合的方法总结出中国古代思想中“天人合一”所包含的两层内涵:“第一层意义是,人是天地生成的,人的生活服从自然界的普遍规律。第二层意义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和人类道德的最高原则是一而一、二而一的。”[1]对于古人的论述,张先生从不盲从,而是主张应当在新时代采用新的方法,才能阐发出其时代内涵。“天人关系”是贯穿在中国古代哲学史上的一条主线,但如何合理结合时代理解它的内涵,是非常必要的,对于“天人关系”的第一个内涵,张先生认为无论如何人类都不能否认我们是从大自然而来的这一事实,对此给予了明确的肯定,但对于第二层涵义把自然界的规律与人类的道德相比附,张先生认为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做法。张先生提出的分析与综合相结合的解读方法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发扬,随着中外哲学比较研究的不断深入,在研究方法上亦是需要不断革新的。

(二)“知行关系”问题

中国哲学思想有着较强的实践性,这在我国哲学界已取得较为一致的看法。正如张先生所说:“中国哲学有一个基本要求,即认识与行为、思想与生活必须相互符合、相互一致。”[1]这在中国哲学家思想中有着鲜明的体现,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4]在孔子看来,人不但要知“道”,而且要好“道”、乐“道”。孟子在这方面也有着相同的主张,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也,众也。”[2]在这方面,孟子对孔子思想进行了发挥,他主张人不但对“道”应进行孜孜不倦的追求,最重要的是在实践中践行“大道”。主张“明于天人之分”[5]的荀子,对此亦有着明确的论述,荀子曰:“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为圣人。”[5]他主张只有把“道”在现实中实践,才能达到“大清明”的境界。二程、王阳明、王夫之亦对“知行关系”有着深刻论述,这些思想家们对此的阐发,形成了富有中国特色的“知行观”。张先生在对“天人关系”、“知行合一”进行阐发时,以现代人的视野宏观考察了其时代意义,但对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的现代意义问题,势必关涉到它的现代性转化问题。对此,笔者认为,张先生只是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路,并没有给予展开论述,需要我们在深谙张先生思想义理的基础上继续前进。

(三)“价值观”问题

中国传统哲学里虽没有“价值论”的词语出现,但儒、墨、道、法等各家都有自己的“价值论”思想,张先生简短概括了先秦诸子哲学思想的价值取向,并把中国传统哲学的价值问题归结为两个方面,一是“义”、“利”关系问题,二是“力”与“德”关系问题。现在看来虽不够全面,但中国传统哲学的主要价值思想确实是通过这两个方面得以展现。正如张先生所言,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对于“义”、“利”关系问题、“力”、“德”关系问题的探讨侧重于强调“义”与“德”,而对“利”与“力”则重视不够。在儒家,无论是孔子、孟子,还是董仲舒、都对“义”、“德”给予了高度的赞扬,从道德伦理层面高扬了精神需求在人生中的重要作用;对于“力”与“利”问题的讨论,直到二程、朱、陆的“义利之辨”,对于“利”的分析才得以进一步明晰化,但仍对“私利”给予了无情的抹杀,对于“公利”则把它与道德紧密联系在一起,大加赞扬。而在当今,张先生认为对于这些问题要辩证看待,对于个体的利益应给与积极的肯定。

在张先生看来,墨家对于“利”的探索在当代也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墨家肯定“义”、“利”的统一,但墨家所讲的“利”主要指“公利”而言,是以百姓的利益为最高利益,而对于“力”的论述墨家则展示了与其它各家相异的倾向,认为“力”可以改变命运,但却又主张“德”与“力”的统一。法家作为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的终结性学派,其集大成者韩非子对“力”的论述大异于其它各家,韩非子敏锐的认识到从春秋到战国,各家所提出理论在实践中均告失败,在乱世之际,仅仅靠理论上的说服是行不通的,必须靠“力气”才能解决实际问题。事实证明,韩非子的理论通过秦始皇统一六国而得以实现,而韩非子也成为先秦诸子中“尚力”的典型代表。以上是张先生对“中国文化与中国哲学”所涉及主要问题的基本看法,虽然距今已三十余载,但他指出的方向、提出的问题现今仍然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

四、对“中国哲学”发展前途的思考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国哲学”的发展逐步走向独立发展阶段,张先生对于如何发展“中国哲学”思虑颇多,他认为要发展就必须正视自身的缺点。对此,张先生认为“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主要表现在“刚健自强”和“以德育代替宗教”两个方面,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承我们走过许多弯路,在继承传统文化时,我们必须认识到每一个思想的诞生都有其优点与局限性,关键在于如何结合时代性给予合理的评价与发扬。例如孔孟、老庄对于人类文化问题的普遍关切,相信在当代,仍有着其普世性的一面。发展自身的文化需要正确的正视自身的痛处。在张先生看来我们文化的主要缺憾是“德”、“力”分离的问题,其实我们发展了几千年的文化自是有很多缺点,近代的落后挨打,我们不得不承认文化落后是落后挨打的原因之一,国人对此应不断加以反思,并不断寻找新的出路。现代新儒家从儒家精髓文化出发,借鉴西方文化,力主能从自身文化中开出“民主”与“科学”、并力主从“内圣开出外王”等等。对此,张先生提供的思路是继往与创新,对此,我们需要沿着张先生提出的向度诠释出具体的措施与方法。

对于“文化”之间的融合,张先生对此也有深刻论述,但大致上仍旧是在宏观层面上的主张,他以中外历史上的史实为论据论证了“同一文化系统或不同的文化系统所包含的文化要素之间有相容与不相容的关系。”[1]这表明了他在当代中外激荡文化交流中的基本态度:即保持自身的特色,又要批判吸收外来文化的成果,他进一步认为这种交流应当是平等的交流。对此他主张:“保持自己的良好基础,学习先进文化的最新成就,以促进自己民族文化的发展,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能的……不同的民族文化包含的文化要素有许多是并行不悖、甚至是可能相得益彰的。”[1]

在文化交流过程中,“语言”独立也是张先生所反复强调的,在文化交流中保持自己民族“语言”的独立性是非常重要的,但保持自己“语言”的独立,并不意味着不学习其他民族的语言,他认为:“最根本的问题是语言……全盘西化论者是否也认为语言要西化呢?学习外语是必要的,废弃自己的民族语言,也就要丧失民族的独立性了。”[1]当今世界,文化、思想的交流已超过了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尤其是在以西方话语权为主导的背景下,如何相互学习、交流,如何在保持民族特色下,公平的交流,如何实现对等交流等等方面都是我们必须时刻考虑的问题,但在这个交流实施的过程中,有没有一定的规律与原则需要我们加以注意呢?张先生提出的几条原则值得我们思考、借鉴,他说:“(1)坚持并发扬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则;(2)学习并赶上近代西方的科学技术;(3)考察、分析、选择、继承中国固有文化的优秀传统。”[1]这几条原则的提出显示了张先生对于推动民族文化发展的良苦用心。笔者以为,文化交流的方式是多元的、多方位的,只要是在保持自身民族特色的大前提下,应当是全方位的交流,只有敞开胸怀,真诚的与其它民族交流,才能真正实现中华民族文化的复兴。对此张先生建议:“我们必须慎重考察古今中外不同的文化系统所包含的文化要素之间的相容与不相容的关系,以及可离与不可离的关系。从某一系统中选取一定的要素,应以是否符合客观实际、是否适合社会发展的客观需要为准则。”[1]

在文化交流过程中,张先生认为“哲学”思想的交流应当是首当其冲的。如何在当代话语系统中把我们先哲的思想阐发出来,通过与其它民族哲学思想的对照中诠释出新意。对此,张先生说:“一切符合客观实际的正确思想必然能够脱离其原来所在的系统而独立存在;一切适合社会发展需要的文化成果也必然是并行不悖、彼此相容的。社会主义文化必然是一个新的创造,同时又是多项有价值的文化成果的新的综合。我们要排除一切浅见与偏向,努力创造光辉灿烂内容丰富的新中国文化。”[1]概而言之,张先生以上的观点构成了其“综合创新论”理论的组成部分,他站在中西文化比较视野的制高点上对有关“文化与哲学”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在把握时代脉搏的基础上,对如何在新时期建设新的“文化与哲学”,形成了符合时代精神的真知灼见,值得我们深入学习、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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