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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热烈、去除遮蔽的文化精神建构
——叶舟诗歌简论

2018-03-29张定华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8年5期
关键词:敦煌诗歌精神

张定华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作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最具代表性的西部诗人之一,叶舟凭借独特的诗学理念和辉煌的创作成就,获得了诗坛内外的广泛关注和认可。迄今为止,叶舟已出版的诗文集包括《大敦煌》《边疆诗》《练习曲》《叶舟诗选》等。纵览其丰硕的诗作,读者能感受到强劲的力度、迅疾的速度、炽热的温度,会被一种昂扬热烈的氛围卷裹,同时也能抚摸到质感奇异的肌理,会被一种不无阻拒却又异常恰当贴切的表述所吸引;深入品味,则能触碰到内质丰厚的灵魂,会被一种浑厚强悍的文化气韵与超拔飞升的神性体验所折服。在文学边缘化已成事实、个人情思的低声吐露成为常态的当下,在这个物质生活腾飞、人的精神向度却不断遭到解构的时代,叶舟格局阔大、自信非凡,着力于传扬西部文化精神的歌唱,这无疑对恢复人性的伟大精神面、提升民族的文化自信意义重大。

一、昂扬热烈的青春气质

叶舟在就读西北师大期间开始创作,“原是20世纪80年代狂飙突进的大学生诗歌运动的参加者”[1]258,理想主义的辉照和群体亢奋精神的鼓舞,使叶舟的创作自信满满,青春气质和乐观精神展露无遗。后来虽然时代变革致使其文学热情衰减,激进狂欢的写作潮流逐渐消退,叶舟也从校园走出,经历了成长和转型,但青春热烈的写作风格一直影响着他,一直留存于他的诗歌创作中。试看叶舟的代表作《词典》:“天空藏住一部经/说:‘燃烧!’/大地攥紧一把草/说:‘修远!’/太阳这匹狮子,飞出了喀纳斯月亮/说:‘奔跑!’……”[2]1这完全是一种浪漫主义的表达,追求表现的力度、速度、强度,氛围激昂,节奏明快,彰显出振奋人心的精神力量。叶舟自己曾说:“我力践于一种简约、奔跑、义无反顾和戛然中止,像一把断裂的刀子,锈迹缠身,镶刻了可能的诗句。”[3]1说明他有意选择一种张扬青春特质的写作方式。在他看来,以简洁有力的语言,将内心的激荡尽可能地倾泻而出,这才是好诗;即便泥沙俱下,“带有明显失败特征”[4]38,却仍具有强韧的生机,焕发出灵性光泽。而那种“过分依赖和强调技术与技巧的写作”[4]39,则会使诗歌变成“一种有无限可操作性的坊间产物”[4]39,失去诗之为诗的价值。叶舟诗歌的青春气质,概括而言主要有两点:急促流畅的语言速度、炽热的情感。

首先,叶舟作诗的思维是狂放奔走、流动不羁的,常常随性所至,随物赋形。《自然的香味》是一首描绘西域正午的诗作,它的表达迥异于那种基于耳闻目见,由近及远、由实入虚进行叙写和赞颂的传统抒情诗:“风之正午/裂帛之下,青铜之正午/半个集市上英吉沙刀鞘漆黑不定/新疆之正午/壁画之上神祇如泥,飞天正舞。”[2]6若干“……之正午”瞬间闪现,错杂并置,各自呈示出西域某一方面的特征——如狂风劲吹、阳光强烈的自然环境特征,名刀遍地、黑钢闪烁的人文风俗特征,厚重与灵动并具的文化精神特征,等等。这是一种闪回式写作:各个“正午”之间并没有明显的逻辑关联,跳荡的思绪令人眼花缭乱,但特殊语式形成的强烈冲击力,又能将“正午”的多元所指投摄入读者的脑海,让读者体悟到“自然的香味”的深刻蕴含。《一个人的边疆》描写“喧嚣的时代”[2]56一位醉者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我”在酒醉之后踉跄游走,产生丰富而怪诞的联想,认为万物与己一同沉入了醉乡:“我抱住一挂马车,在麦草里醉了/在秋日的门槛上醉了/和壁画上的观音/钟表的心脏,一起醉了/恍惚的月亮/摇摇摆摆的地球,我被挂在/北方的纬度上。”[2]56整首诗意象转换迅疾、突兀,成功地刻画出一种极致的醉态;表达得峻急凌乱,潜层里也喻示着时代流变迅速、复杂纷繁。诗中的醉者实际上是清醒者,因感到这个“理想主义”去而不返的时代光怪陆离,所以陷溺于大醉,处于一种徘徊边缘、无所适从的状态。《吹动》是一首揭示事物发展因果、找寻运行一切的原力的诗作。其中的思维同样急促流荡,从此事物快速跳转至彼事物,频繁切换场景,让人目不暇接。这首诗如行云流水,易于诵读,读者顺畅地读完之后,虽不能明确指出作者表达的中心意义,却得到了关于“吹动”的整体印象。

其次,叶舟的创作呈现出情感炽热的总体特征。他的诗歌一向超拔飞升、热情激荡,凭借热烈的情感打动人心,与那种依托现实、迟缓沉思的“中年写作”大相径庭。《在路上》是一首书写“自由”的诗作,使用了“蒙太奇单位意象组合与自由联想的意识流结构”[5]176,表达的是对真、美的赞颂,对未来的属望,以及对现实的警惕和批判。诗人能够清楚地看到并赞美万事万物蕴含的自由精神与灵性,确证了人的主体性;诗中的探索者具有热烈、激进的精神品质,充满信心。虽然现实存在隔膜,人的表达与倾诉“被捆缚了锁链”[2]4,但叶舟坚信:只要保持青春的乐观和热情,保持探寻的决心和勇气,希望总不会泯灭。《万物生长》写道:“我劈下内心的柴/取出沸腾的心跳/因为,并不是我孤身一人,马不停蹄/走在锦绣的春天。”[2]26全诗充斥一种昂扬乐观的情调。其中的抒情主体不但满怀自信,认为自己确有“明净”“坚定”“热烈”等优良品质,而且也相信万物生长的活力,相信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样的篇章能够激励读者,让读者感到春天到来,大爱普覆,世界满是美好的景象。《坚持的体温》是一首叙写边疆游历者的热忱胸怀、坚定信念的诗篇。虽然置身“冷下去的秋天”[2]36,“我”却看见了“鹰在发烫”[2]36,进而“天空发烫/云朵发烫”[2]36。这是因为“我”对伟大的边疆热情不减,始终保持着爱意;尽管朔风凛冽,也要趁着“青春尚在/只身前往”[2]36。可以说,是“我”对大地、江山的热爱,对行走信念的执着,温暖了这整个渐渐寒冷的秋天。

诗人沈苇曾这样评价叶舟:“他天马行空式的写作略显凌乱、潦草和铺张,但恰恰是热忱与雄心的表现,他的诗是信仰、梦想、革命、肉欲、怪癖、传奇、疾病、疼痛等诸多要素的混合物,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热病,留下青春风格的烙印。”[6]13当整个时代已从灼灼燃烧的诗歌理想中走出,文学边缘化已成不争的事实,当年意气风发的诗人们都已进入中年的清醒与疲沓时,叶舟仍固守青春的余烬,始终不放弃诗歌的浪漫与激扬维度。他彰显青春气质的诗歌创作,在当下具有非凡的意义:世俗现代性的发展导致了现代人理想缺失、精神羸弱、空虚迷茫,必须给他们提供一种精神上的强刺激,才能缓解其现代性焦虑。而今天大部分的诗歌写作走向了个人化、私语化,普遍落向日常叙述,隐藏炽热情感,明显满足不了这种需求。唯叶舟这样迅疾而热烈、充满浪漫主义冲动和乐观主义精神的创作,可以振聋发聩、振奋人心。

二、直抵词根的先锋精神

“直抵词根”是叶舟在《大敦煌》的《〈歌墟〉空间》里提出的概念,意指诗歌应该去除语言的遮蔽,使语言从日常置身的意义和语法规则中解放出来,回复原始表述力和生命力。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保持诗质,防止诗歌表达僵硬板滞、脱离所指,诗意逐渐流失。而这样的语言自觉是一种先锋精神的体现。叶舟从创作伊始就反对从众合流的发声方式,反对浅薄的颂唱与浮躁的吵嚷,致力于独辟蹊径,创造一种面向价值建构的诗歌类型。在努力求索的路途中,他发现,要让诗歌真正触及存在的本质,或真正焕发出神性的光芒,光靠灵感和热情绝对不够,必须设法卸除语言的负累和障蔽,找到一种最为恰切的表达,诗歌创作才能达到理想境地。作为一位真诚的诗歌创作者,叶舟自然要寻求生动有力的语言,寻求表达的有效性,他接受了“第三代”诗群的一些先锋创作理念,诗歌创作呈现出先锋诗人实验诗歌的很多特性。

叶舟出生于1966年,在成长的过程中见证了朦胧诗的崛起和消隐、后朦胧诗的喧嚣和退潮。如果说叶舟诗歌中青春气质的铸成,主要是得益于朦胧诗潮的影响,那么,他诗中的那种反叛陈旧与僵化、追求有益创新的精神,那种免除表现的晦涩、“用语言自动呈现一种生命的感觉状态”[5]205的风格,应主要是在后朦胧诗潮的启发下得以生成的。诗歌要具有蓬勃生命力,要产生摄人心魄的审美震撼力,表达必须直接生动。诗人必须直呈自己的生命体验,而不该耽于语词意象的缠绕和刻板的模式化书写。基于这种认识,“第三代”诗人们反叛了故作姿态的意象艺术,提出“诗人应该学会亲切地讲话,将语言上升为生命的外观”[5]213。叶舟的“直抵词根”,也便是要建立“生命与语言之间的直接联系”[3]419。但他并不满足于使用浅俗的口语映照出生活的庸常,而是要通过语言的灵性复归,敞亮无蔽地剖露存在的深层内蕴。

叶舟的诗歌既着眼于大地万物,具有及物性,又不止于及物,做到了一种笃实的超越、一种精准的高迈。借助对语言命名功能和书写功能的恢复,叶舟越过了表面的写实与抒情,在纸上复活了被言说之物的灵性神髓。《大敦煌》中的《歌墟》部分,包括200余首谣风体短制,这些诗篇短小精悍,类似神示,是对万般存在的吉光片羽式感思。对任何一个名词、概念,叶舟都不以逻辑拆解分析,不做全面详细的解释,而是以瞬间的聚焦、片段的勾勒,径直凸显出精义。因为他明白,冗余的精雕细琢和炫技式的铺排叠砌只会使诗歌愈发抽象和疲弱,唯有简化、“直抵”,才能让诗歌活力具现。面对这些表层结构具有非逻辑性的诗篇,读者须以顿悟的方式来理解,如同只有接受梵呗天籁的洗礼,方能领悟作者的深意[3]6。《抒情歌谣集》部分的《眺望》《街景:拉萨八廓街》等,并非对西部风情进行繁复的铺陈、对西域历史文化进行冗长的梳理,在这些诗作中,叶舟剔除了一切修饰、一切感思,直接将他想到的“关键词”罗列出来。这样的事象物象罗列、词语的密集扦插,极类似诗人于坚的写作手法。不同之处在于:于坚在《零档案》等作品中列出的是纯然的实物,而叶舟在其创作中列出的是一些精神性的符号;于坚的诗歌揭示出了生活的琐屑荒诞,而叶舟的诗歌透视到了历史的埋藏[3]81。《月光照耀甘肃省》是叶舟的新作,这首长诗褪去了高蹈的激情,显出温润朴素的质地;有一种向人间烟火回落的趋向,却并未流于表层写实、浅薄赞颂。叶舟笔下,澄明的月光既照耀现实的甘肃,也照耀历史的甘肃;既照耀个人俗常的生活片段,也照耀宏阔的农业和战争。诗歌的语言简朴、干净,毫无矫揉造作的卖弄,恰到好处地晕染了怀古之思、信仰之力、感恩之情[7]3。

先锋艺术虽然本能地反对陈旧、趋异求新,但先锋精神绝不是一种追赶时髦、喜新厌旧的偏执。为了真正革除弊端、完成创新,先锋艺术家时常需要适当地“温故”,回到传统,以寻求革新的力量和资源。朱光潜认为:“文学本起自民间,由民间传到文人而发挥光大,而形式化、僵硬化,到了僵硬化的时代,文人的文学如果想复苏,也必定从新兴的民间文学吸取生气。”[8]259虽然民间文学亦有其限制,但其具有质朴原生、贴近生活、充满活力的优点,“如果说拿它来改善新诗,我很怀疑它会有大成就”[8]260。叶舟就是这样做的:为更好地贯彻直抵词根的先锋精神,为使诗歌表达简练精准而不生涩僵硬,他不仅不断汲取新潮的创作理念,还主动学习借鉴西北民间歌谣。“从20世纪90年代初起,叶舟总有一些直接向民间歌谣学习的作品,如《拟民间歌谣》(三首)、《模拟的民谣》等。”[9]101这些作品短小、拙朴,注重形式,易于传唱;多将一些片段的印象,若隐若现地传达给读者,顺口读来,回味不尽。通过直接拟作叶舟窥得了传统民歌的表述精要,深入体味到了民歌的感觉和韵味,据此他改善了自己的语言表达,使自己的诗歌创作朝着原生态的方向回归。《口诀》写道:“羊在天上飞/青草多爱戴//鹰在地上跑/天空还追随//经在手中念/黄金不变色//爱在心里想/沙石也枉费//僧在山中坐/菩提四五棵//佛在天堂走/门庭对人开。”[2]31全无华丽辞藻的堆叠和繁杂技巧的使用,唯有简短的词句平铺直叙。每两句为一个意义段落,叙述貌似稚拙,内容仿佛浅显,却含蕴了深刻的哲理和幽深的禅意,读之使人思绪万千、感触良多。《姐妹》近乎一首情歌的歌词:“青草不爱你/羊群一定会爱上你//春天不爱你/夏天一定要爱上你//坡上不爱你/山下的英雄会爱上你//老鹰不爱你/天上的太阳要爱上你//不是央金/一定就是你妹妹卓玛。”[2]32口语化的语言将素朴的热情、恳切的赞美直接说出,极具表现张力。这样的诗歌“脱口而出”,活泼生动,易于引起读者诵唱的欲望,激起读者的诗意感受,它比那种文气绉绉、佶屈聱牙的创作,明显更接近于诗的本质。

三、浑厚深湛的文化力量

20世纪80年代初期,“因为经历了大挫折之后的中华民族在进入转型期时寻求自我振兴的精神力量”[1]39,雄浑强健的“新边塞诗”乘势而起。周涛、杨牧、章德益等诗人的创作,不仅抒发思古幽情,描摹边地奇景,而且展现了西部大地的广袤厚重,晕染了西部文化的博大深邃,突出了西部人反抗命运的主体性精神,从而具有了真正的西部气派,透现出一种阳刚之美。因开掘和塑造了“西部精神”,这类诗歌对当时的中华民族重拾民族自信、勇敢开拓未来,产生了很大助益。不幸的是,随着商业化时代的来临,“人文主义、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逐渐为物质洪流消解”[1]39,理应得到承续和发扬的“新边塞诗”,其写作风格和价值取向渐被认为不合时宜。现今,越来越多的西部诗人意识到现代性发展造成并加剧了人的异化,开始致力于通过对西部精神的重铸,解决人们的困惑和焦虑,再次激励中华民族奋勇前行。然而,受文学边缘化的环境限制,加上警惕宏大叙事和“鸡汤化”几乎成为文学创作者的本能,一种对历史文化充满敬畏的私语化表达、一种耽于沉思默想的旁观式抒情,并未使豪强劲健的西部精神真正复活。在如此语境下,叶舟因提炼了对西北土地和文化的眷恋情结,自觉代入热情勇猛、跃马疾驱的西部拓荒者序列,其诗作昂扬高蹈中彰显出一种浑厚深湛的文化力量,一定程度上复原了西部精神,推动了中华民族精神文明的发展。

叶舟之所以成为西部诗人,既是客观条件使然,也是他主动选择的结果。土生土长于甘肃兰州,叶舟自然会深深爱上西北大地及其承载的风土人情,正如他在访谈《“我对一只船街道是有诺言的”》中所说,他作诗的初衷,只是“想写好兰州城里一条叫‘一只船’的小街”[10]101,借此表达对生活之地的热爱。他在成长过程中,也自然会受到西北地域文化的陶冶浸润。他的创作不停闪现出凝结西北文化意蕴的“符号”,显现出浓郁的西北风味,就是因为化用西北地域文化资源,完全成了他的一种写作“无意识”。实际上,接受地域文化的影响,也应成为一位有责任感和远大抱负的文学创作者的自觉选择。赫姆林·加兰曾说:“艺术的地方色彩是文学生命的源泉,是文学一向独具的特点。”[11]84唯有连通土地和历史,文学创作才拥有坚实的根脉,也才有升华的可能。在受到诗坛前辈郑敏和谢冕的启示后[12]327,叶舟书写西部由不自觉走向了自觉。他毅然离开繁华喧闹的北京,奔赴辽阔的大西北,花费数年时间,穿行于蒙古高原、帕米尔高原和青藏高原。游走过程中他深入接触了西北民间风俗、历史遗存,领受到了“充满强劲和卓绝生命力的异质文化”[3]428,他的人格与诗格的成熟,他诗歌审美震撼力的形成,都与这种切身的文化感悟紧密相关。

因为怀着热忱之心不懈探寻,叶舟发现并爱上了“敦煌”世界。他曾说:“和所有的敦煌学专家与学者不同,他们获得的是文物、检索和考据;是生硬的盘剥与考古的冰冷,而我投身一入的,是我赖以呼吸的母语和热烈的诗篇。在他们复印临摹的时候,我拥抱的是壁画上青春的女神和飞天姑娘飘渺的歌声。”[3]429借助诗神的引领,叶舟越过了敦煌的物质层面,发现了敦煌的诗性、神性和母性。在他那里,敦煌已不是那座历史文化名城和那些尘封的石窟、褪色的壁画,而是西部文化传统的核心象征,是一个始终活着的精神高原。《大敦煌》卷二的《诞生》是对创世的书写,叶舟说:“我看见虚空的大地/花神降临。”[3]47对中国人民,尤其是中国北方的民众而言,敦煌就如一位带来希望的神灵,她的美妙姿影、神圣舞蹈降临大地,使人间驱逐了空虚和野蛮,有了爱、信仰与诗意。在卷三《敦煌的屋宇》中,叶舟则反复申明他“听到了人歌唱的声音”[3]51。在敦煌的恩情笼罩之下,西部人的祖先汇聚并扎根于苍莽辽阔的西部,尽管自然环境恶劣、生产生活困难,他们却凭恃信念乐观面对一切阻碍,不断劳作,歌唱不止。敦煌曾孕生了西部人独特的精神品质,指引人们守住美好、开拓进取。今天,她仍以不竭的精神文化辉光,照耀和慰藉着西部现代人的心灵。叶舟常把敦煌称呼为“姐姐”、比附为“药箱”,说明置于敦煌的怀抱,一种温柔的注视、一种大爱的普覆使他倍感温暖,得以抗拒现实的苦难与荒诞;同时,全身心地融入敦煌,又让他获得了阔大的历史文化背景。他的视界不再限于琐屑平庸的日常生活,而是囊括了古今天下。他的创作不再狭隘枯涩,而是能够回溯民族之源,接通信仰之力。

如果说叶舟仅是通过诗歌砌筑了“一个阔大的文化与宗教版图”[13]81,这还不足以使他从西部诗人中脱颖而出。他的西部书写之所以是一种真正的西部精神建构,就在于他借助感性领悟的方式,实现了自我与以敦煌为代表的异质文化的高度契合,去除了“他者”的隔阂,获得了“在场”的姿态。试看他的《丝绸之路》:“大道昭彰,生命何须比喻//让天空打开,狂飙落地/让一个人长成/在路上,挽起流放之下世界的光……帛道/骑马来到的人,是一位大神。”[2]3诗中的抒情主体是自信、豪迈乃至狂妄的:他不是徒有敬畏和深刻,筑起了现代/古代、文明/野蛮的二元对立而不自知,而是自我确认为原始雄强血脉的继承者、原始文化精神的发扬者,与祖先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他无意于沉思和叹息、检索和考据,而是试图“通灵”中华民族少年期的那种伟大人格,重新开疆拓土,做一次冰天跃马的长旅。叶舟认为,近现代以来,中华民族逐渐走向精致与典雅,但也走向了颓废靡弱,失去了少年期的那种潇洒豪迈、开拓进取的品质。今天,虽然民族文化精神的复兴广受重视,但仅凭冷静的研究和诉说、表层的想象和宣传,并不能彻底改变一个民族、国家的精神风貌,彻底革除世俗现代性的弊端。只有注入了西部质朴、豪强、进取的精神,树立起“一根带电的脊椎骨”[14]179,这一目标才可能真正实现。叶舟的创作,不光有西部文化的渗透,更有文化力量的凸显,能够震撼俗世、鼓舞人心。

叶舟的诗歌一向是翱翔天际的,多着眼于纯粹的、形而上的东西,而较少关注具体实际的“人”,这当然是他创作中的不足。然而,他的诗歌并不缺乏人文关怀:在这个“后现代”情绪弥漫的时代,在这个人的主体性丧失、感到被抛弃被孤立的时代,叶舟以其热情激荡、简练直截、充满文化力量的诗歌创作,确证了个人还有升华灵魂、感悟神性的可能,还有连通历史、回溯本根的可能。可以说,他的诗歌给人希望和信心,对人有种“向上”和“向后”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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