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苍南碗窑三官庙古戏台彩绘考论*

谢子静

温州是南戏的发源地，素有“戏曲之乡”之称，戏曲在温州一带流传过程中，遗存了大量的古戏台。温州苍南碗窑三官庙古戏台便是至今保存较好的一个古戏台。温州苍南碗窑三官庙古戏台位于浙江省温州市苍南县碗窑村,建于清代乾隆年间。碗窑三官庙古戏台彩绘内容丰富，图案、色彩保存较完整，绘画艺术与内容结合较统一，被誉为浙南地区的古戏台中的瑰宝，是了解和研究温州戏曲发展史和我国古戏台的珍贵资料。

彩绘，在中国自古有之，被称为丹青，使中国传统古建筑常用的装饰。古戏台的结构特殊，除了一般的古建筑均具有的结构如额枋、雀替、连拱、飞椽等外，轩棚、藻井是其最具特色的结构，而且不同的古戏台其轩棚、藻井的结构和装饰的不同，使其形成各自的特色。苍南碗窑三官庙的额枋、雀替、连拱等处绘有万字纹、花卉纹；轩棚处绘有蝙蝠、凤凰、麒麟及戏曲人物等图饰，其墨线勾勒形象的轮廓，线条匀称平滑，装饰性强；苍南碗窑三官庙最具特色的是在戏台藻井的第一层至第四层48块井棚板上共彩绘177位戏曲人物，连同四边的轩棚板上的彩绘，藻井上共彩绘213位戏曲人物，至少绘有12出戏曲。其中有三块依次排列的井棚板上出现蛇身人头形象。图一右边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手持扇子侧身回望，画面中间一妇人手扶杆子向屋内走去，画面左侧屋内床上盘着一条白色的蛇身美女头的大蛇，有一男子做昏死状。图二的画面左边青衣男子面对白蛇昏死而去，屋外老妇身体前倾，欲探究竟。此二图应为《白蛇传》中金山寺法海禅师唆使许仙在端阳节给白素贞饮雄黄酒，白饮后显出原形，许仙惊吓而死的故事情节。图三画面右边屋内一娘子手抱婴儿，屋外为争执、打斗的场景，画面左边一塔前着红色袈裟和尚手拿金钵，地上躺着蛇身人头的大白蛇，一旁的青衣男子一副无奈之举。此图应为《白蛇传》中白素贞生下了男孩，正在喜庆满月时，法海赶来施法将其摄入金钵，镇压于雷峰塔下的故事情节。戏台上还能找到几幅有相同人物造型的画面，如图四应为水漫金山寺的画面，左边一和尚身披红色袈裟，单手立掌于胸前，身体前倾，双眉下挂，眼睛斜视前方，做惊恐状，他身前的几位将士身穿盔甲，头上画有光圈，其中一位手持一塔，应为托塔李天王，和尚应为法海，而几位将士应为法海召来的天兵天将来镇压白素贞。画面左边上还有蜷缩在法海身后的许仙、手挥铁器，嘶哑怒目的勇士，还有一旁观战的百姓。画面的右边两女子乘坐小船，双手持剑直奔而来，身旁是顶着龟甲、蚌壳，手持武器的虾兵蟹将，画面中间的和尚脱下袈裟，变成一道长堤，将其拦在寺门外。整组画面彩绘的是白素贞将长江倒流，水漫金山寺，与法海苦战的场景。画面生动，栩栩如生，遗憾的是，除了《白蛇传》故事外。苍南碗窑三官庙藻井上还有很多戏曲彩绘由于年代久远，脱色严重，则需作进一步的辨认和研究。

图一

图二

图三

图四

苍南碗窑三官庙上的戏曲人物的绘制手法和构图形式颇具特色，类似于中国画的长卷构图，以叙事性展开，以连环画的手法绘制。在同一块棚板上彩绘不同的故事情节，同一个人物数次出现，将独立的情节和相同的人物合理地组合在一起，形成完美的构图形式。如其中的《白蛇传》中水漫金山寺一图为例，构图非常完整饱满。画面中应为两段故事情节，左边是表现法海与众天将，面向画面中心，右边则是白素贞率领虾兵蟹将奔向画面中心，使整个画面的视觉中心突显，法海与白素贞决斗的场景突出，主宾分明，人物穿插得当，错落有致，构图成功地营造了人物的气势，渲染了画面的气氛。再从具体细节来看，戏曲人物的线条粗细变化较多，脸部线条概括，简单，但夸张生动，衣裙线条流畅健劲，衣饰飘然，写意传神，栩栩如生，生动表现戏曲故事情节。线条的运用对于藻井上人物形态的塑造具有重要的作用，虽然有些已斑驳，但还是能清晰呈现朴素古拙的形态特征，其人物面部清秀，体态苗条，笔法疏秀，敷色淡雅，颇有清代人物画家的绘画风格。

在戏台的藻井上，由于斗拱的层层收拢，每一层井棚板的面积也相应变小，第五层至第九层60块井棚板上画面的边框由长方形逐渐转为圆形。第五层12块棚板交替墨绘书法和博古画，一板上写有“诗百篇，书数卷……”等文字，题款落章齐全,另一些棚板上绘制竹石，瓶插牡丹，盆置芝兰，花旁有寿石，花盆边有灵芝，都是吉祥之物，寓意平安如意，富贵绵长。清代到民国年间，博古画非常盛行，许多文人名家高手多有应景即兴之作，海派画家更是留下了许多佳作，在李觯的一本杂画册页中，博古图就有五幅，海上画派巨匠吴昌硕常作博古图赠友。书法、博古画无不让戏台显得古朴、典雅，透着文人气息，展示着民风民俗。第六层至第九层48块棚板内墨绘梅、兰、竹、菊、鸭子、禽鸟等内容，诗书画印皆有。井顶明镜处堆塑戏曲人物和仙鹤浮雕，这种表现形式是温州现存古戏台中唯一的一个。花卉、禽鸟的技法多是用写意的方法绘制，折枝构图入画，造型简练，用笔遒劲，兰花、菊花、鸭子、小鸟等造型生动自然。但由于年代的久远、且是在木板上表现写意的画法，已辨不清其墨色的浓淡变化，更不可能感受笔墨的干湿变化，但不仅能感受到当时画工用笔的抑扬顿挫，而且还能感受到画工们既借鉴清代文人画的笔墨章法，表达文人墨客的雅趣和情致，又融合了民间民俗画的特点，使得这些彩绘雅俗共赏。

苍南碗窑三官庙古戏台艺术彩绘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苍南碗窑三官庙古戏台所处的苍南碗窑古村落具有深厚的戏曲文化底蕴。苍南碗窑古村落在清代乾隆年间，人口大约四五千，是工商业的重镇，制瓷业尤为发达，据当地《巫氏宗谱》记载：“巫氏第十五世志益公，始于清代康熙年间，由闽汀连邑(福建汀州连城县)迁居我浙瓯昆(平阳)蕉滩之东，素业陶瓷传家。”此后不久，“实业瓷矿，屋宇连亘，人繁若市。”各地客商往来不绝，旅馆饭店林立，戏台上夜夜好戏不断，也是古代村落最高档的娱乐项目。“谱自月中来，霓裳羽衣翻仙曲；响从云外落，高山流水叫神听”、 “情节新奇出人意料，机关巧妙娱我视听”，这是碗窑三官庙古戏台上的一副楹联，仿佛叙述着当年的戏曲盛世的情形，也显示出当年人们对戏曲由衷的热爱。至今碗窑村还保存着多个古窑、古庙、古戏台等古迹，诉说着当年碗窑制瓷业的兴盛，经济的繁荣，人们精神的追求和向往。碗窑古村落深厚的戏曲文化底蕴也为古戏台艺术彩绘艺术的产生提供了雄厚的物质基础。

其次，苍南碗窑三官庙古戏台艺术彩绘的形成，也与闽北移民文化与浙南民俗的融合有关。温州的戏曲发展和福建地区具有同根、同源，他们之间的艺术形式也具有衍生与继承关系。平阳县(苍南)历史悠久，隶属温州，位于浙江的最南端，与福建接壤，依山临海，海难不断，特殊的地理环境让旧时的平阳百姓崇佛尚道逐渐形成与神灵信仰密切相关的传统民俗文化。信仰民俗，则以“万灵崇拜”与“多神崇拜”为主要内容。福建沿海地区以渔民为多，为了生计，他们漂泊在浩瀚的大海上，而自然界的无常，也给脆弱的生命留下更多思考以及他们对神灵彻底的信仰，妈祖文化就是福建沿海百姓信仰最有利的佐证。

苍南碗窑三官庙古戏台的建造与它的文化内涵，充分采取了闽浙文化的元素，也反映闽浙地区百姓审美的情趣。碗窑古村是古代工业重镇，经济发达，在工匠的选择，都是当时闽浙两地最优秀的能工巧匠，所以也给现在留下一座美轮美奂的戏台彩绘瑰宝。

苍南碗窑三官庙古戏台与三宫殿相对而建，每年的农历正月初四至初八，村民便来三宫殿祭祀五显大帝，全村老少一起出动，以祈求人富安康，瓷业发达，邀请社戏班子于戏台日夜演出，邻村的人们也前来相拥观看，整个村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第三，苍南碗窑古村落所处的平阳地区的戏曲艺术的普及，不仅产生了众多的古戏台，而且丰富了古戏台彩绘艺术的文化内涵。温州地区民间戏称：瑞安出才子，平阳出戏子，这也充分说明戏曲艺术在平阳地区的普及性，平阳的戏曲艺术是南戏发祥的腹地，从古至今有许多的戏曲艺术表演家活跃在艺术舞台。平阳的剧团、戏班众多，他们长年活跃在浙南大地，也辐射到闽赣浙其他地区，影响广泛，深受百姓的热捧。古代平瑞平原是戏曲创作、表演的重要制高点，高则诚《琵琶记》就诞生在此。平阳古戏台数量众多，而且其建造质量与工艺水准明显高于周边地区，在文化内涵与呈现形式上都具有重要的标杆意义，如苍南的碗窑三官庙古戏台、新凤上春宫戏台。

另外，丰富多元的温州民间美术造就了苍南碗窑三官庙古戏台彩绘辉煌。据文献记载，温州的手工业在两宋时期已经非常发达，东瓯窑的青瓷以“精密坚致”，漆器制作精良，被誉为“全国第一”,金属制品“铸造铜器尤盛”闻名等，而这些生活实用品的生产，是离不开工艺美术的支撑，在日常生活、生产的积累，温州的工艺美术的范畴也越来越宽，从国务院颁布的非遗项目看，国家级 就有34项名录，省人民政府颁布的省级154项名录，这些艺术门类的发达，为苍南碗窑三官庙古戏台的彩绘艺术提供了丰富的技术基础和借鉴。

古戏台是宗教、民俗、戏曲活动的主要结果，也是古代戏曲发展过程中存留的宝贵遗产，承载着丰富的戏曲文化和民间美术文化。碗窑三官庙古戏台清晰地记录了温州戏曲的繁荣，苍南民间对戏曲的热爱。藻井上的彩绘清晰地再现了昔日戏台上演出的场景，多少波澜壮阔、哀婉缠绵、忠孝节义的故事在这里粉墨登场，曾经锣鼓喧天，丝竹盈耳，演员水袖轻舞，观众如痴似醉。这动态的戏曲已转变成静态的戏曲，定格在棚板上，让瞬间的美成为永恒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