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里流来的河那些“战争与和平”的故事
2018-03-24程立胜
程立胜
晋城境内不独遍布奇峰峻谷,亦有不少河、溪、瀑、潭。其中,沁河、丹河、淇河是三条串通晋城大地的“血脉”。
沁河是山西第二大河流,历史上桑树遍野,户户缫丝,曾孕育出作为皇家贡品的双丝泽绸;沁河的最大支流是丹河,作为战国末期长平之战的发生地,丹河两岸至今遗留着众多与赵军有关的历史遗迹;发源于棋子山的淇水,只因得到《诗经》的独宠而成为晋城最富有诗意的河流。
晋城的河,低调而富足,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源流之一。在这一脉脉溪流与一颗颗水珠中,晋城古老的历史文化也就折射辉映,喷薄而出。
沁河·蚕桑·丝绸
若是在地图上寻找沁河,你会在山西中部发现一个优美的树状水系,它发源于沁源县二郎神沟,在太岳和太行群山峻岭的包围中,尽情地舒展着它那枝繁叶茂的图案。作为黄河下游的一条支流,沁河位于晋豫两省境内,其历史悠久,是中华古文明发祥地之一。
沁河古称“沁水”,也称“少水”,是纵贯山西的第二大河流。它从二郎神沟款款而来,脚步轻盈,温柔婉约,向南流经安泽县、沁水县、阳城县、泽州县,切穿太行山,从河南省济源市五龙口进入冲积平原,经沁阳市、博爱县、温县,于武陟县南注入黄河。穿过沁水与阳城两地时,她回眸一笑,曼妙的身姿舞动出一条条曲折宛转的弧线之后,方才侧身隐入了太行山之中。
受沁河惠泽最多的两个县莫过于沁水和阳城城,这两个县唇齿相依,一因水名,一因山名。沁水县的疆域与县名曾几经变更,最终在隋代以“沁水”为名并延用至今,这未尝不是出于对沁河的回报。相比之下,阳城县的历史更为久远一些,《墨子》中便有“舜渔于获泽”一句,其中的“获泽”即指此处。唐时,因其位于太岳之南,获泽才改名为“阳城”。
沁河的养蚕业源渊流长,迄今已有5000多年的历史。相传黄帝元妃嫘祖娘娘曾于云蒙山教民养蚕,周穆王也驾临获泽视察当地蚕桑。清代泽州知府钱塘人朱樟纂修的《泽州府志》中,写有“民重农桑,性多朴直,前代以来,多文雅之士”等记载。在沁水、阳城两县境内,有些地方至今仍保有原始混交桑林及古老桑树,树龄多在一、二百年以上,有的高达五、六百年。其中,位于阳城县寺头乡的桑树王,冠如巨伞,据说已有千年的采桑史。
左右页图:“沁河第一湾”位于泽州县李寨乡,沁河在这里宛如玉带弯曲环绕,奔流而过,周围分布着众多奇峰幽谷、险山峻岭。
隋唐时代,泽潞(“潞”指今山西长治市,古称“潞州”)丝绸尤为发达,泽、潞两州每年向朝廷进贡的丝绸仅次于江浙两省,境内绸庄、丝庄遍布街巷,机杼之声随处可闻,有“南淞江,北潞安,衣天下”之盛名。唐朝著名诗人李贺,在上党(今山西东南部一带,包括长治、晋城等地)居住三年多,亲眼目睹了泽潞丝织的整个制作过程,写下了著名的“玉甖汲水桐花开,蒨丝沉水如云彩”等诗句。
到了明代,高平一带每年向明王朝进贡的优质泽潞绸达一万匹以上,府属各县丝绸贡赋,皆由高平独立承担,其他各县按规定赋额折换色银。当时,作为古沁水县西出临汾、运城的商业重镇,以南阳镇为中心的周围山村居住着上万人,他们大多以养蚕织丝、贩运当地生产的黄丝为业,形成了一支驰骋大江南北的南阳丝绸商帮。
“山近无村水近楼,小桥烟火数家秋。客来笑迎烹鸡黍,一话桑麻夜未休。” 明万历年间,吏部天官王国光刻在阳城横河镇石碑上的诗文,生动地描述了当时阳城蚕桑业的盛况。
清初,泽州凤台、高平两县在原潞绸的基础上研制出了双丝泽绸,一经问世立即吸引了皇亲国戚的眼球。雍正年间,凤台、高平两县每年进贡绫绢达240匹,遇闰年还得再加九匹。除了供应给内务府外,还得留一部分进贡给王公贵族。织工精细、质地优良的双丝泽绸,从此畅销西北,闻名全国。
1942年春天,一伙不速之客来到晋城——这是一支由日本侵略者组成的所谓“国内学者调查团”。他们看到此地拥有如此富饶的煤铁资源,感到十分吃惊,但更让他们大为不解的是,靠煤铁发家的中国人,不仅在这里建了许多高大的豪华民宅,还生产出了灿若彩虹的丝绸锦缎。在次年发表的《山西学术探险记》中,他们写道:“山西南部山村的这种民宅之美,在河北省是看不到的。任何人到这里旅行过一次,都将永远不忘。特别有趣的是,几乎毫不例外地都是有两层楼的房屋,此处成为养蚕的地方。在华北,养蚕的并不多见,可是,在山西南部却相当流行……此地的蚕业到最近为止,或许收到了相当的成绩。”
当年,日本侵略者从高耸的楼房及遍布田野的桑树上,大致推测到晋城丝绸“或许收到了相当的成绩”,但他们万万想不到,作为煤铁之乡的晋城,早就是中国北方著名的丝绸之乡——千百年来,晋城的沁河流域就桑树遍野,户户缫丝,沁河丝绸也随着前来购丝的客商,不仅昂首跨进皇宫,而且出长安,越敦煌,经西域(新疆),入波斯,远走欧洲,成了陆上丝绸之路上重要的外销商品之一。
左右页图:沁河流域是中国历史上最适合农业耕作的区域之一,也是中华农耕文明的主要发源地。
丹河的悲壮之美
丹河,古称“泫水”“丹水”,它发源于高平市丹朱岭,向南一路奔腾,穿越太行山大峡谷,流经晋、豫两省,沿途接纳众多支流,至河南省博爱市陈庄村投入沁河怀抱,全长约169公里,是沁河最大的支流,流域面积达3152平方公里。
丹河之名,众说纷纭。一说因圣贤尧帝的儿子丹朱居于丹河之北而得名;一说因发源于丹朱岭而得名;一说因丹河源头的山石呈红褐色,每遇暴雨则“滚赤土流去如丹色”,故而得名;甚至有不少人认为,丹河是长平之战中40万名被秦将白起坑杀的赵军的鲜血染成的,“秦坑赵众,流血成河,是为‘丹水’。”
对于中国人来说,两千余年的历史说遥远也不是那么遥远,发生在战国末期的长平之战中的血流成河,至今仍让丹河沿岸弥漫着一股萧瑟而悲凉的战争气息。
左右页图:冷暖适宜的温带气候,汩汩流淌的丹河清泉,肥沃平坦的冲积平原,使丹河流域成为发展农业生产的理想家园;与此同时,丹河又是一条悲壮的河流,据说战国末期长平之战时,秦将白起坑杀赵卒40万,丹河的水被鲜血染红,故而得名。右下图分别为长平之战纪念馆和骷髅庙。
这是一个从历史深处走来的血腥故事:公元前260年,没有实战经验的赵括“纸上谈兵”,突围不成,英勇战死,麾下的数十万赵军立刻变得群龙无首,最后全部放下武器投降。
秦军清点俘虏人数时,意外地发现赵军的数量竟高达40万人。面对人数众多的俘虏,白起心有余悸,做出了一个令后世无比震惊的决定:悉数杀死。
惨剧就这样发生了:当时,40万赵军被分割成若干群体后,分别遭砍头、活埋、枪挑、射杀……长平一带惨叫如雷、尸骨成堆,河水竟被尸体阻隔断流多日,使其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万人坑”。可怜的赵国人,户户发丧,家家出殡,赵国从此也就一蹶不起,随之而来的是邯郸之围和强秦一统天下的脚步声。
这场中国古代军事史上最早、规模最大的大型歼灭战发生后,丹水流经的长平(今高平市西北)一带变得无比荒凉、萧条。据说,当地百姓还偷偷地将赵括的尸体葬于村北的二仙岭上,为使子孙后代不忘赵国的这起惨案,他们还将此地改名为“赵庄”。
历史上,有不少帝王和文人造访长平古战场:唐玄宗李隆基任潞王时,偶然巡游至此,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成堆的头颅和白骨,场面触目惊心,便命人在头颅堆积处建了一座骷髅王庙,“择其骷骨中巨者,立像封骷髅大王”,并派人定期焚香祭奠,祈盼上苍垂怜,让众多亡灵能够早日安息。
五百余年前的一个傍晚,唐代诗人李贺途经长平,在空旷寂寥的古战场上,在白起坑卒40万人的长平驿所,他在无意间拾到了一个浸沾血迹、废弃斑驳的铜箭头,不禁感慨万千,写下《长平箭头歌》一诗凭吊之,其中有“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铜花”“访古丸澜收断镞,折锋赤璺曾刲肉”之句。
每逢下雨,生活在长平地区的人们,经常会在古战场内发现被雨水冲出来的人骨和尸坑。在如今已发掘的17个尸坑中,赵军尸骨随意叠压,有的头盖骨上有中箭后的三角伤坑,有的胯骨上还深嵌着铁头铜尾的箭头,有的胸腔内遗有箭头,有的四肢有明显的刀砍痕迹,还有的尸体曾被铁钩勾住悬挂……
迄今为止,在长平周边发现了450多处与长平之战相关的地名或村庄,如赵军被围困的围城村,以及当年秦军为断绝赵军的粮道和援军而修筑的百余里长城(秦垒)、驻军的营防岭、空仓岭等。其中,谷口村据说是白起坑杀赵军最多的地方,这里曾挖掘出大量的赵国士兵遗骸,因此该村又名“杀谷”“哭谷”“省冤谷”……
“此地由来是战场,平沙漠漠野苍苍。恒多风雨幽魂泣,如在英灵古庙荒。赵将空余千载恨,秦兵何意再传亡?居然词宇劳瞻拜,不信骷髅亦有王。” 明代诗人于达真一针见血,写出了唐玄宗、白居易、陈子昂、李贺、朱元璋等人巡游此地后的心声,也将丹河的悲情意味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淇河:《诗经》的故园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风光旖旎的淇河,自太行山深处奔涌而出,两岸千峰竞秀,万壑峥嵘,水影山光,胜过桃源,享有“北国漓江”之美誉。
淇河古称“淇水”,是一条古老而美丽的河流,也是我国华北地区比较干净的河流。它从陵川县方脑岭的棋子山奔涌而出,在茂密的山林间百转千回,一路逶迤东流,经陵川县、河南辉县、林州市、鹤壁市、淇县及浚县,最后注入卫河,全长约160公里。
据国家地质部门实测记载,淇河形成于下奥陶纪时期,距今已有五亿余年的历史,而早在七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在淇水流域繁衍生息。
“淇水悠悠,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里的这些诗句,生动地描写了淇河两岸美丽的风光。其中,淇河流至陵川东双脑附近的滴水清时,河水从天然落差65米的峭壁之处猛泻而下,形成了著名的“灵泉瀑布”,是淇河的一大胜景。
淇河两岸的古村落大多朴实无华,许多蛮石不加雕琢地矗立在卵石地面上,与翠绿的树木彼此唱和,给淇河渲染上一层遗世与隐居的色彩。此外,由于淇河两岸的居民自古就利用水力设置水磨来磨粉造香,因此淇河又有了“香磨河”的美称。
左右页图:“淇水汤汤,渐车帷裳”、“淇水悠悠,桧楫松舟”……从《诗经》流出来的淇河,是晋城乃至中国的“诗河”,从古至今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右上图为陵川县淅水村,是淇河源头的所在地。
淇河原野广袤,山峻水秀,抚慰了春秋战国至近代无数文人墨客的心灵,历代咏淇的诗词文赋多达一千余首(篇),可谓是一条盛产诗歌的河流,比如《诗经》所收录和描写淇河及其流域的诗歌就有39首,其中《泉水》《桑中》《淇奥》《竹竿》《有狐》《氓》共6首直接描写淇河。据统计,“淇”字在《诗经》中出现18次,频次上仅次于黄河。值得注意的是,《诗经》中的《氓》是我国第一首叙事诗,诗中的“送子涉淇,至于顿丘”,说的就是淇河。
在诗歌的黄金时代,无数诗人、词人如李白、王维、苏轼、王安石、司马光、文天祥等等,无不追寻着《诗经》的足迹。他们溯流而上,穿越太行,留下了灿若星河的诗篇,使淇河不只是一条单纯的河流,还成了中国人乡愁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