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恩典（节选）

文｜张平宜

“2011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中华希望之翼

服务协会执行长

“如果有一天，麻风村大营盘小学（以下简称‘大营盘小学’）能出毕业生，我一定要办一个特别的毕业典礼。”这是当初援助大营盘小学时，我所许下的一个小小的心愿。

这个心愿，从2001年奋斗到2005年，终于在2005年7月29日的晚上梦想成真。

在策划整个毕业典礼时，我以小虎队成名曲《放心去飞》作为整个毕业典礼的主轴，因为想到虽然这批麻风村孩子们在求学路上，走得实在漫长又坎坷，但历经千辛万苦，成为第一批小学毕业生。在我的想法中，虽然被遗忘在麻风村许久，但有了社会关怀与期待，他们就像拥有一双希望的翅膀。即使未来的道路满布荆棘，但我满心盼望这群毕业生不仅要放心去飞，更要勇敢去追，追一切他们未完成的梦。除了和孩子继续奋斗外，同时为了感谢我国台湾友人一路陪我走来的辛苦，我更特别安排一首《感恩的心》，希望带领毕业生用手语的方式，献上内心道不完的感谢。

终于，一切准备妥当，30多个台湾志工浩浩荡荡分批出发，准备出席这所特殊小学的第一个毕业典礼。唯一让大家忧心的是，因为越西县正值雨季，山里的天气多变，往往白天艳阳高照，晚上则可能会雷电交加。加上学校只有一个半个篮球场大的广场，万一下起雨来，不但生不起营火，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然而，输人不输阵，为了宣示风雨无阻的信心，志工团队熬夜拟出两个“作战计划”：“好天气A方案”和“下雨天B方案”。

7月29日早，天晴。学校顺利举行挖土豆比赛—20分钟挖出上千斤的土豆，收成的乐趣让大家满载而归，下午天空依旧蓝，志工小虎和小玉请同学们吹了好久的气球终于派上用场：从教室到屋外的天线，琳琅满目的气球悬在半空飞舞。志工廷宇和美芳也开始准备营火的一切：除了架好了一座小山似的柴火外，两人用泥土代替引信，铺设一条营火大道。

一切就绪中，忙了一天的志工们纷纷坐在海滩伞下享受悠闲的晚餐。突然，“下雨了”，只见正在吃饭的廷宇变了脸色，扯着喉咙喊了起来。顾不得吃饭，他指挥同学抱出另一把活动用伞，架在营火上，并用塑料布层层盖住，不让雨水渗透，火速的“护火行动”令人动容。

没想到雨越下越大，甚至刮起一阵风，在“飞沙走石”的情况下，志工们只好端起饭碗窜入餐厅，在仅有的一个暗淡的灯泡下，大家又湿又冷。为了不让毕业典礼泡汤，小虎、沈姐、若慈和老韦决定采用“下雨天B方案”，改在住宿楼的楼梯间举行。除了要插花布置会场外，大家要编织毕业花冠，更要临时制作出一个可以放映投影片的布幕。由于已经公告村民晚间8点举行毕业典礼，全体志工忙成一团，正在此时，小欧紧张地说：“许多学生已经冒雨前来，全身湿透了，还打着哆嗦。我们赶紧点燃营火吧，先让孩子们取暖。”

营火点燃了，熊熊的火焰迅速地给孩子们温暖。大家围着篝火，情绪高昂地边唱歌边等待，神奇的是，突如其来的大雨竟然也突然停了，主持人恩文要志工们赶紧变回“好天气A方案”。他激动地说：“老天爷看到我们的努力了。”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志工们有如变魔术般把会场“乾坤大挪移”，投影机也从屋内搬到屋外……此时，村民携老扶幼已经来了，毕业典礼进入倒数计 时……

典礼在“中央研究院”副院长曾志朗诚挚的祝福声中揭开了序幕，而“爱在大营盘”的DVD则带大家进入大营盘的故事。由于电线短路，全长10分钟的影片直到第3遍才顺利放完，不过林国彰（编者注：台湾资深摄影记者）花了4年来拍摄的、忠实纪录大营盘一路历程的照片，看得大家心情澎湃不 已。

轮到在校生代表沙马尔地上台致辞时，他竟激动到半晌讲不出话来。他的真情流露，把台下所有的志工、毕业生和在校生忍在眼眶打转的泪水都催出来，他哭，大家也跟着轮流掉泪，连主持人恩文都哭花了脸。

幸好代表毕业生致辞的吉潘木牛出乎意料的镇静。已经练习一个星期的他，流畅地完成了他的毕业讲稿，总算稳住了现场的气氛。在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中，吉潘木牛带着毕业生向我说了声：“谢谢，张阿姨！”

原本我以为我一定是第一个掉泪的，但我冷静地走到毕业生跟前，先向理事长洪兰老师深深一鞠躬，再向现场所有的朋友和所有远在台湾的恩人们深深一鞠躬。一直到歌声响起“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我和毕业生高举双手，向命运用力吶喊时，眼泪这才忍不住夺眶而出。

感恩的心，不仅是麻风村孩子的心情，也正是我一路披荆斩棘的心情。

整个典礼中还来了一个特别来宾—阿梅姐，她代表乐生疗养院（编者注：台湾一处麻风病疗养院）院民前来颁发第三届乐生奖学金。阿梅姐用走过时代悲哀，走过疾病残酷，如何在社会歧视中创造自己命运的亲身经历，勉励了所有大营盘的孩子，阿梅的现身说法更让所有麻风村村民感动，尤其是第一次应邀前来观礼的毕业生家长。

对大营盘小学来说，这16个人是创校18年来的第一批毕业生，也是麻风村成立半世纪以来的第一批毕业生。这不仅是村里的头条大事，更是家族最大的骄傲。为此，早在个把月前，家长们都已费心制作象征成人礼的彝族背心，缝上父母的期望、村民的祝福，准备在毕业典礼当天亲手为儿女穿上。

在《魂断蓝桥》的音乐声中，16名毕业生一一穿上了传统背心，泣不成声。

当看到家长们泪流满面，用生涩的动作拥抱了他们的孩子，我更是热泪盈眶。

典礼最后，在校生、村民排成两行夹道欢送毕业生，学弟学妹们扯着喉咙高唱“放心去飞”，在握手挥手的祝福中，第一批毕业生依依不舍步出校门，勇敢踏向他们的未来。

7月29日晚，一场大雷雨的洗礼、一群热情奉献的志工、一群麻风村民、一个深锁在深山里的希望小学，大家共同经历了一个奇特的毕业典礼。

这个深情的回忆永远烙印在每个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