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义反复话语的信息冗余性及其交际功能
2018-03-07成军
成 军
(西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175)
0 引言
同义反复话语(tautology)又称为同语(式)、重言(式)、名词性同义反复(Fraser,1988)或首词重复(陈新仁,2002,2003,2004),其语言形式为“NP +(WILL)BE + NP”(或“A是A”)。如:
(1)War is war.(战争就是战争)
(2)Boys will be boys.(孩子就是孩子)
(3)A rule is a rule.(规则就是规则)(Wierzbicka,1987)
同义反复话语在形式上遵循了逻辑的同一律。但是,它又具有“语义无信息”(semantically uninformative)(Lyons,1977:48)或“信息空白”(informationally empty)(Saeed,1997: 81)的语义特征。语言是形式与意义相匹配的符号系统,该系统遵循“语言形式非同义性”的组织原则,即语言形式不同一定意味着它们在语义上或语用上有所差异(Goldberg,1995)。正因为如此,一直以来,人们对这类由形式完全相同的两个NP所构成判断句所具有的表达力始终有较多争议,学界有激进的语用观和激进的语义观的对立。
Levinson(1983)根据合作原则对同义反复所做的会话含义阐释代表了激进的语用观。后来一些学者沿着会话含义的研究路径不断做出补充与修订(Ward et al.,1991;余维,2001)。还有一些学者运用关联理论,认为同义反复话语的理解是可以推导的,其理解受关联原则支配(Higashimori 等 1996;陈新仁,2002,2003,2004;文旭,2003)。Higashimori et al. (1996)指出,同义反复话语在于提示某些信息在话语中被忽略,而它可以在关联原则的认知操作下得以重现。
激进语义观是指以Wierzbicka (1987,1988,1991)为代表的从语义上对同义反复意义生成与理解做出解释的研究路径。Wierzbicka (1987)不赞成用一条独立于具体语言的普世交际原则来解释话语意义的生成与理解。她认为:“在每个具体情况下,交际意义都是被预先编码于特定的句式之中,具有规约性特征,而不是依据独立于具体语言的语用原则推导出来的。” (Wierzbicka,1991:392)因此,同义反复一般是程式化的凝固表达(Wierzbicka 1991: 391),其语义是被压制(coerce)进入了这种特殊的表达之中。
在激进语用观与激进语义观之间,不少学者采取了更为中庸的态度,一方面承认理解同义反复话语需要经过语用推导获得其会话含义,另一方面又承认同义反复话语隐含着规约性语义(Fraser,1988;Gibbs et al. 1990;Rhodes,2009;刘正光,2005;高航,2010)。比如,Fraser(1988)认为,对同义反复话语的理解是在规约性语义基础上通过语用推理而获得。其中,语用推理表现在:同义反复话语表明说话人意欲让听话人意识到说话人对该话语中的NP所指的对象持某种态度;说话人相信听话人能够意识到这种态度;该态度与会话是相关的。因此,同义反复就是发话人为了将其对该话语中NP的典型态度传递出来以引起受话人的注意所做的选择。
尽管有激进语用观与激进语义观的对立,但是人们对其语用功能有大概一致的认识,认为其语用功能主要体现在“话语巩固”(reinforcement)与“合理辩护或解释”(justification or explanation)两个方面(Sonnenhauser,2017)。为什么一种无语义真值的话语能实现这样的语用功能呢?Aitchison(2000)认为,语言的功能除了提供信息以外, 更为重要的是交流和说服。但是,从信息传递的角度而言,语言的特殊性在于,它既是被传递的信息本身又是被传递信息所负载的媒介或工具。因此,语言的功能除了提供信息以成功实现交流与劝说等交际目的之外,还包括为了信息的准确传递所承担的组织、协调信息的“工具性功能”。本文正是立足于此来讨论同义反复话语,希望为认识、理解这一语言现象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1 话语的交际性与信息性
交际是对他人之符号行为做出反应的过程(Adler et al., 2006:4)。从信息传递的角度而言,交际又是通过某种确定的符号系统有意识地传递信息的过程(Lyons,1977:32),在这个过程中,信息发出者将信息传递给接收者,希望以此来影响后者的行为。因此,言语交际便是以一种确定的语言符号(声音的或文字的)为媒介有意识地传递信息以期影响他人思想或行为的过程。
信息传递最早在通信工程或更广义的信息论(information theory)中受到关注。信息论是用数学的方法研究信息的计量、传递、变换、处理以及储存的科学。从信息论的角度而言,在一个通信系统中,产生于信源的消息经过发送器被编码为可以通过信道的信号,信号通过特定的信道传到接收器,接收器将所接收到的信号解码为消息最后到达信宿。由于有噪声的干扰,到达信宿的消息有可能与来自信源的消息不一致。噪声是任何妨碍信号在系统中真实传递的干扰或瑕疵。噪声侵入到信道中通过增加新的不确定性从而干扰信号的真实传递(Shannon e tal., 1964:19)。
噪声对信息有很大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1)由于在信道中信号受到噪声的干扰因此不能完全或真实地为接收器所接收,这样导致信息扭曲或信息失真;(2)由于接收器在接收信号的同时也接收噪声,在解码过程中有噪声的参与从而导致信息量的增加,于是产生新的不确定性。
值得注意的是,信息在通信工程中是指“在选择消息时的选择自由度”(Shannon et al.,1964:9)。申农对信息的这一定义是出于对信息予以概率统计学意义上的计量考虑而做出的,它与信息的内容是无关的。如果可供选择的消息越多,在选择发送哪条消息时的选择自由度就越大;但对信宿而言,预测到底接收哪个消息的难度越大,不确定性也就越高,这就意味着消息的信息含量高。相反亦然。从这个意义来说,信息是能够消除某种不确定性的东西,因为,不确定性正是因为信息不足导致的(Klir,2006:6)。这与我们平时理解的信息有很大的差异,一般意义上的信息等同于消息,即“被传输的东西”。
消息与信息的区分在分析话语的语用功能时是有一定价值的。在言语交际中,发话人说话相当于从发送器发出消息的信号,对发话人而言,如果发出消息的目的是为了让受话人意识到某种之前他没有意识到的东西,那么这就具有了交际性。但是对受话人来说,这种消息可能会使其意识到某种他之前没有意识到的东西,也有可能不起任何作用。如为前者,便消除了某种不确定性,那么话语就具有了信息性。
由此可见,交际性是针对发话人而言的,而信息性是针对受话人而言的(Lyons,1977: 33)。交际性说明发话人的话语行为目的在于沟通,即以一种确定的语言符号为媒介有意识地传递信息从而影响受话人;信息性说明话语对受话人的思想或行为能够产生影响,也就是说,话语对受话人而言是有意义的,能消除某种不确定性。这表明,具有交际性的话语不一定具有信息性,而具有信息性的话语一定具有交际性。比如,我们叫某人的名字,对于受话人来说就不具有信息性,因为它并不能消除受话人的某种不确定性,但是却有交际性,它起呼叫(vocative)的交际功能,以引起受话人的注意。
2 言语交际中的噪声
如果我们接受上面对“话语”的技术性描述,那么,言语交际就自然涉及噪声这一往往被人们忽略的因素。噪声也称之为噪音,可理解为“任何影响有效交际的力量”(Adleret al., 2006:12),而言语交际中的噪声便是阻碍话语信息真实有效传递从而影响信息效应的任何干扰因素。信息效应是指话语信息对交际者(发话人与受话人)所产生的影响。从广义而言,交际是主体之间相互影响的过程(Shannon et al., 1964:3),因此,信息传播的目的在于实施影响,这表现了话语的交际性。
噪声对信息效应的影响表现在:(1)信息没有受到噪声的干扰,话语信息为受话人真实完整地接受,受话人的知识结构发生变化,增加了新的内容;(2)信息受噪声干扰,话语信息不为受话人所接受,受话人的知识结构不发生改变;(3)信息受噪声干扰,话语信息接收噪声的改造,产生有别于原有信息的新信息,发话人与受话人的知识结构均发生改变,增加了新的内容。言语交际中的噪声虽然会干扰信息真实有效的传递,但这并不一定完全是坏事,因为在噪声的作用下,有可能产生新的结构、新的秩序。之所谓“来自于噪声的有序”(order from noise)便是如此,不然,人类认识是不可能发展与进步的。
言语交际中的噪声具有多样性。Adler et al.(2006:12-13)根据噪声的属性将其分为三类:外部噪声(external)、生理噪声(physiological)、心理噪声(psychological)。外部噪声又称为物理噪声(physical),包括受话人之外的那些难以听清楚的或分散其注意的因素。生理噪声指影响信息准确接收的任何生理因素,如耳背、耳聋等。心理噪声指影响交际者准确表达或理解的心理因素。上述分类有一定道理,但是过于笼统。尤其是心理噪声,它涵盖的因素太多太杂,如情感、态度、动机、记忆等等。这些因素当然对信息传递有影响,但从技术层面上对这种影响予以刻画是十分困难的。另外,上述分类忽略了传递信息的工具——语言——在言语交际中对信息准确传递的影响。
我们将言语交际中的噪声分为以下几类:(1)背景噪声。指在自由空间的信道内存在的阻碍信息有效传递的干扰因素。比如,在会话时,环境中的其他声音对当前的言语交际而言便是噪声;空间距离也是一种背景噪声,信道过长,声波难以到达对方;空间内的任何物理障碍也应视为背景噪声。背景噪声的特点在于其物质属性。(2)生理噪声。指交际者的生理瑕疵所引起的影响信息有效传递的干扰因素。与Adler等的不同的是,不仅有来自受话人的生理噪声,还有来自发话人的,如口吃、发音器官损伤等。(3)信息噪声。指受话人所持有的与发话人所传递信息不相关、不一致、不协调,甚至对立的信息。比如,在谈到索绪尔时,发话人说“索绪尔是瑞典人”,而如果受话人之前以为索绪尔是法国人,受话人所持关于索绪尔的信息与发话人所传递的信息不一致,即为信息噪声。(4)媒介/工具噪声。指影响话语信息准确传递的各种语言因素。语言是交际工具,是说在言语交际中语言是信息传递的媒介或工具。工具的好与坏自然会影响到工作效率,那么,采取何种语言形式也就必然会影响信息传递的效度与信度。歧义句对信息的有效传递就不利。一个小伙子约会女朋友到河边欣赏美丽的风景时说,“I’ll waiting for you at the bank”,最后女朋友到了银行。这就是由于媒介/工具噪声产生的信息扭曲所导致的误解。一切需要依赖语用推理才能获得完整意义的语言形式对信息传递都可以构成媒介/工具噪声。学术论文如果以小说的方式来写,其信度自然会大打折扣。因此,任何主观性的语言表达方式在学术论文中即是一种媒介/工具噪声,需尽量加以克服。
噪声的多样性表明,信息的传递所受到的干扰是全方位的,它不仅限制在信道内。话语的生成与理解会受到信息噪声与媒介/工具噪声的直接影响,生理噪声影响话语信息的发送与接收,背景噪声对话语信息在信道内传播的影响同样是显而易见的。
3 信息冗余对信息传递的作用
信息在言语交际中要受到各种各样噪声全方位的干扰,其传递的效度与信度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因此,为了保证信息尽可能准确有效的传播,交际者就必须采取策略来克服各种噪声干扰。比如,在十分嘈杂的地方,交际者会尽量通过提高声音,或尽量靠近对方以缩短信道的距离等策略来克服背景噪声。口吃的人说重复的话比正常人多得多,耳背的人往往要求对方大点声音讲话,或要求对方重复。而对于信息噪声,交际者除了提供更多相关信息以克服其干扰之外,还可能不断调整语言表达形式以使信息传递的工具更有效地发挥作用。
信息重复与信息累加是克服信息噪声干扰的有效策略。重复与累加意味着信息冗余(information redundancy)。冗余是语言中的普遍现象,是语言作为交际工具的固有属性(桂诗春,1980;徐盛桓,1984)。在信息传递过程中,人们往往要发出比正确理解最低量需要多得多的信息,多出最低需要量的那部分信息就是冗余信息。
冗余信息尽管会增加话语加工的认知努力,但是它对准确理解话语却是必不可少的,这是因为信息冗余可以消解噪声在信息传递中可能引起的信息畸变。正是出于这种原因,交际者会有意或无意地在话语中添加一些“已知的”或“可预计的”冗余信息。而承担信息传递媒介的语言,也同样可能为了信息传递的目的而选择相应的语言形式,从而让信息冗余作为一种“工具性策略”(instrumental strategy)来应对噪声的干扰。无疑,人类语言的模糊性为这种“工具性策略”提供了便利。
4 “同义反复”的信息冗余性
4.1 冗余性的论证
同义反复话语具有 “信息空白”(Saeed,1997)的特征。这即是说,它的信息量为零,不提供任何新的信息。不过,要想证明这一点却不是易事。如果从信息的一般理解出发来证明同义反复的无信息性,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按照一般的理解,信息等同于消息,是指“被传输的东西”。如果说讲“War is War”这句话的人没有表达什么东西那是说不过去的,他确确实实通过该话语表达了某种意义,自然就有一定信息含量。下面我们将从通讯工程的角度用数学的方法来证明同义反复的信息冗余性。
让我们先回顾一下申龙对信息的定义。信息是指“在选择消息时的选择自由度” (Shannon et al.,1964:9)。从通讯的角度而言,发话人说话是发出消息而不是发出信息。以“War is war”为例,发话人说此话,他向受话人发出了一条关于“战争”的消息。假设发话人只有两条关于“战争”的消息可供他选择发送,而受话人也清楚只有两条可供发话人选择发送,如“战争是残酷的”“战争不残酷”,那么发话人发出的任何一条消息都是两种可能状态中的其中之一,而受话人也只能从这两种可能中最终得到一个确定的状态。这样,发话人发出任意一条消息就有了一个单位的信息量,记为1比特(bit)。这正如我们抛硬币只有正反两面一样,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每次的信息量都为1比特。信息量可根据选择量(number of choices)的对数求得(Shannon et al.,1964:10),公式为:
(4)H = log2n (H为信息量,n为选择量)
该公式表示:信息量是以2为底的选择量(n)的对数。
那么,1比特的信息量的数学求解为:
(5)H = log22 = 1
假如发话人有多条关于“战争”的消息可供他选择发送(m1, m2, m3, … mn),其最终选择发出的那条信息的概率就是1/n,受话人预计发话人到底要发出哪一条的概率以及受话人最终得到哪一个确定性的状态的概率同样也为1/n。这表明,可供发话人选择发送的消息越多,受话人预计接收到那条消息的难度也就越大。而一旦最终得到一个消息,他就获得了一个确定的状态,从而排除了其他所有的不确定状态,那么这个最终获得的消息的信息量为log2n,所排除的不确定状态为(n-1)。比如,发话人有3条关于“战争”的消息可供其选择发送,每条消息的信息量即为log23,如有4条,则为log24=2 ……
对同义反复话语而言,如“War is war”,由于此消息是关于“战争”的同语判断句,即A→A,就不可能有关于“战争”的同语否定判断句“War is not war”,即A→~A,因为后者是对矛盾律(A不是非A)的明显违背。这样,就只能有“War is war”即A→A这种状态可供发话人选择,此时,选择量为:n = 1。因此,发出“War is war”这条消息的信息量为:
(6)H = log21= 0
对接收人来说,该消息所能排除的不确定性为:
(7)(n-1)=(1-1)= 0
以上的数学证明充分说明:①同义反复话语的信息量为零,这类形式的表达不具有信息性;②同义反复话语不能排除任何不确定性。因此,同义反复话语只不过是一条冗余信息。
4.2 “同义反复”的交际性
同义反复话语提供的是冗余信息,不具有信息性。但是它并不是多余的、无用的。对信息的传递而言,同义反复话语的这种信息冗余是完全必要的。前面我们对话语的信息性与交际性做了区分。在大多数情况下,话语既提供信息又具有一定的交际性。不过,话语并不总是为了提供信息,有时,话语仅仅具有交际性。仅仅具有交际性的话语不是通过所传递消息可能具有的信息性来实现其影响他人的目的,而是通过话语在信息传递中的“工具性功能”来实现该目的。同义反复话语虽然没有信息效应,不能直接导致人们知识结构的改变,但是,作为信息冗余,它却是为了克服信息噪声的干扰从而实现对信息准确有效的传递,这也是我们所选择的一种有效的“工具性策略”。
以“War is war”为例。假设两个人在谈论一个关于战争的话题,一方想说明“战争是残酷的”,也就是说,他想将这一消息传递给对方。为了传递这一消息,他至少必须考虑以下两个方面的问题:①用何种语言表达形式来对“战争是残酷的”进行编码;②如何让对方相信这种编码是有效的。
对于问题①,他可以采取的策略包括:(a)明示,直接说“战争是残酷的”;(b)暗示,以其他话语形式表达,如说战争导致难民、将士阵亡……如果采取策略(b),就需要依赖语用推理才能得出“战争是残酷的”的理解。语言对信息的编码策略不同将直接影响到话语结构以及信息传递的可及性。信息传递的可及性是指信息为受话人所理解、接受的程度。相对暗示策略而言,明示策略由于更直接,从而其信息传递的可及性更高。
对于问题②,为了让人相信自己的编码有效,说话人就须采取提高信息冗余度的策略。具体而言,如果他采用了明示的策略,就需要其他消息(如战争导致难民、将士阵亡……)来对其所采取的明示策略加以巩固以达到信息累加或信息重复的效果。对于要传递的消息“战争是残酷的”而言,其他消息无疑是一种信息冗余,因为即使不要这些,“战争是残酷的”这条消息也能明白无误地为对方所理解。但是,如果他采用了暗示的策略,就需要采取相应的策略引导对方就暗示的言语表达做出合理的语用推导。同义反复话语“War is war”往往就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它本身没有信息性,属于信息冗余,其目的在于,提示对方在就战争的属性或态度做语用推导时需依据暗示话语做出。因此,假设一方想传递“战争有好处”这一消息,如果他采用暗示策略,完全也有可能用同义反复话语“War is war”。例如:
(8)A. 终于开战了。
B. 这不,汽油价格一下就降了。
A. 是呀,战争就是战争嘛。
正如“Children are children”一样,就孩子的属性或态度而言,既可以做积极正面的推理(如“可爱、活泼”)也可以做消极反面的推理(如“讨人嫌、幼稚”)。无论做出那种推理,会话含义都是暗示话语的隐含意义而不是同义反复话语本身的意义(无论是语义的还是语用的),同义反复话语不过信息冗余而已。因此,绝没有脱离任何暗示话语或语境的同义反复话语,因为,信息冗余的存在必须依赖于具有信息性的非冗余信息,不然怎么称得上“冗余”呢?比如,对没有任何相关语境信息的人来说,就很难准确理解下面同义反复话语的所谓会话含义:
(9)A. 小明今天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B.孩子就是孩子。
由于言语交际中信息传递具有互动性特征,同义反复话语的信息冗余性更多起到消除来自受话人的信息噪声的干扰的“工具性功能”。同样以“War is war”为例。假设一方想传递“战争是残酷的”这一消息,而对方可能持有关于战争的其他不同态度,如“战争是浪漫的”“战争能带来利益”等等。这些态度很明显与发话人对战争的态度不一致、不协调,甚至完全对立。这样,受话人所持关于战争的不一致、不协调、对立的认识便构成了发话人意欲传递消息的信息噪声。为了克服信息噪声的干扰,发话人必须设法提高信息冗余度。信息重复与信息累加是一种策略,而以不提供任何信息的语言形式——同义反复话语——同样可以达到提高信息冗余度的效果,后者即为“工具性策略”——通过选择信息传递工具(语言)的恰当形式获得信息冗余以克服信息噪声(如“战争是浪漫的”“战争能带来利益”等)对“战争是残酷的”这一消息的歪曲、修正、篡改。这种“工具性策略”的选择既可能具有前瞻性,即发话人对信息噪声有心理准备,也可能通过信息反馈获得信息噪声后做出“工具性策略”的选择。
5 结语
话语的信息性与交际性是语言实现其不同功能的基础。言语交际是通过话语传递信息从而实现影响他人思想、行为之目的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交际双方的信息一直互动协商、相互促进,同时不断克服来自对方的噪声信息对自己所传递信息的歪曲、修正、篡改等干扰。同义反复话语的特征在于其语义无信息性,其性质为信息冗余,其语用功能在于通过一种“工具性策略”获得信息冗余以消除信息噪声对所传递信息的干扰,从而保证话语信息在言语交际中的传递信度与效度。
本研究对认知语言学研究具有重大的启示。长期以来,认知语言学更多关注语言作为人类不可或缺的认知工具在信息组织、信息处理等方面的重要作用,而忽略了语言作为信息传递媒介或工具在信息传递中所具有的特殊功能与作用。我们希望本研究能够激发更多同仁对语言的这种“工具性功能”的研究兴趣,从而更全面地揭示语言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