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阶级家庭伦理构建
——路易斯·厄德里克小说研究
2018-03-07袁小明
袁小明
(南京工程学院/国防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1167)
0 引言
多年来,美国本土裔作家路易斯·厄德里克(Louise Erdrich)笔耕不辍,截至2017年的《现世上帝之未来之家》(FutureHomeoftheLivingGod),共已出版16部长篇小说[注]除《哥伦布皇冠》(The Crown of Columbus)是与前夫路易斯·多里斯(Louise Dorris)合作完成外,其他均独立发表。,一部短篇小说集,三部诗集,六部儿童作品和三部散文集。2012年,厄德里克凭借《圆屋》(TheRoundHouse)一书获得当年美国国家图书奖,并于2014年获得“美国小说索尔·贝娄成就奖”[注]该奖全称为Pen/Saul Bellow Award for Achievement in American Fiction,由美国文学中心2007年开始创建,其宗旨是“奖励那些长期从事创作,且作品出色,可以称作是美国最杰出的那些在世作家”。厄德里克为该奖的第5位获奖人,前四位分别为Philip Roth(2007)、Cormac McCarthy(2009)、Don DeLillo(2010)、E. L. Doctorow(2012)。。纵观厄德里克的小说创作,几乎在每部小说中,如《爱药》(LoveMedicine)、《甜菜女王》(TheBeetQueen)、《圆屋》《拉罗斯》(LaRose)、《现世上帝之未来之家》等,都围绕某个或多个家庭生活展开。因此家庭成为作家人文思考的一个重要维度,然而在现有研究中,仅有盖瑞·斯道霍夫(Gary Storhoff)在论文《路易斯·厄德里克〈甜菜女王〉中的家庭系统》( “Family System in Louise Erdrich’sBeetQueen”) 中从家庭系统论出发,探讨了以整体观认识家庭的必要性,认为作家将两个家庭的动态过程进行戏剧化处理,让读者意识到整体认识家庭关系和修改家庭地位与家庭结构的必要性(Storhoff, 1998: 342)。
近30年来,美国女权运动与同性恋运动的持续进展,传统家庭模式愈来愈受到质疑。与此同时,在后现代思潮的冲击下,社会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这反而促使更多的人回归传统家庭模式,希冀在家庭生活、亲情关系中寻找生活意义。特别是在“9·11”事件的影响下,美国民众整体感受到生命的无常,因此家庭生活重新得到关注。文学批评家南茜·奈斯特(Nancy L. Nester)通过对美国当代几位作家作品中的家庭形象分析后指出,在当代美国,虽然家庭模式多样化,但是维多利亚时期产生的传统中产阶级家庭模式依然占据主导地位,“母亲负责家庭内部事务,父亲负责养家,两个孩子,在郊区有自己的房子,由于个人情况的不同,这种传统的中产阶级家庭模式现已经很少被认同或觉得可行,但是这种家庭理想仍旧影响着常规思想、公众态度、政府政策以及集体想象”(Nester, 1995: 32)。那么,厄德里克在书写家庭过程中,是否体现了这种中产阶级的家庭理想?其传递出的家庭理想与美国的中产阶级话语间构成何种关系?本文即综合考虑厄德里克小说中的家庭形象与书写方式,探讨作家在此维度上同主流话语之间的互动关系。
1 家庭模式的多元化
家庭是最悠久的社会组织形式和伦理关系,又是人类最现实、最直接的伦理实体。然而,家庭不是跨越时空的空泛的固定模式,而是社会构建的产物,它有着一定的政治内涵,是一个意识形态与象征的建构。随着历史的变迁,在不同时代呈现出不同的模式。如社会学家琳达·尼克尔森(Linda Nicholson)也同样指出:“家庭是历史的产物,是个流动的概念。”(Nicholson, 1986: 69)从历史角度看,在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就分别有不同的婚姻制度和子女教育方法,当时,总体为男性中心主义,但两性关系较为自由,家长在家庭中享有很大的权力。中世纪后,在基督教思想影响下,禁欲观点盛行,在“家庭”中,女性往往被置于低贱的地位。进入近代,婚姻家庭关系逐渐被视为一种契约,家长和家庭成员间保持各自独立。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出于对传统的反叛,加上自由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兴起,以及现代主义和多元文化的价值理念影响,家庭模式呈现出多元化态势。尼克尔森发现,“family”一词是到了19世纪中期才有了当下广泛使用的意义,即同一居所下包括父母亲和孩子这样一个“核心家庭”(nuclear family)。在西方早期,family指的是一家之中的所有成员,可以包括奴隶、仆人,甚至更大的亲属群体,也就是所谓的“大家庭”(extended family)。同时,家庭也能够反作用于社会,帮助传播社会主流价值观念,强化社会主流话语。在美国,家庭也同样因文化历史的原因而不断演变,特别在当下,由于女权运动以及同性恋逐渐合法化,人们在婚姻家庭观念方面多强调个体幸福和个人的自由,这给传统家庭带来极大的挑战,婚姻稳定性开始变弱,同居人数大幅度增长,性道德逐渐受到忽略。但同时不能忽视的是,一个稳定富足的家庭也是美国梦重要一部分,因为家既象征着安全的避风港,也是社会成员情感表达的主要场所,这种中产阶级式的家庭模式仍然为大多民众所期待。
厄德里克小说中的家庭其主要特点就是多种家庭模式的共存。首先是本土裔人的传统大家庭模式,在这种家庭模式下,老人同子女共同居住在一起,家庭成员之间没有因性别和年龄而产生的等级概念,女性通常具有较高的地位,一些研究者甚至将其视为母系社会,而且老人和儿童也受到重视。家庭生活中,老人们以讲述故事形式传承部落文化,儿童则在适当的时候承担起传承部落文化的责任。在早期的本土裔作家作品中,这种大家庭模式尤其明显,如麦克尼可(D’Arcy McNickle)的《太阳下奔跑者》(RunnerintheSun)中的扫特所在的家庭与《来自敌方天空的风》(WindfromanEnemySky)中安托尼的家庭,整个家族所有成员都居住在一起,家庭生活同部落文化命运密切相关。
在厄德里克的创作中,麦克尼可式的本土裔人原始居住模式已不复存在,这反映了在主流文化的影响下,本土裔人逐渐移居城市,逐渐被同化的现状,也显示了厄德里克书写中对早期书写模式的偏离,避免了对本土裔人传统文化的“本质主义”解读。尽管如此,但从厄德里克的小说中,读者仍能感觉到大家庭模式的存在。如早期的作品中的皮亚杰家族与拉扎雷家族,在《鸽灾》(PlagueofDove)和《圆屋》两部小说中,以慕舒姆老人为中心的另一大家族则成为作家写作的焦点。而且,在这些家庭中,老人的形象尤其值得注意。与当代美国主流文化中的老人形象不同,老人那那普什同妻子玛格丽特的子女以及孙子女居住在一起,慕舒姆则同女儿克雷蒙斯一家居住在一起。他们在家庭中尽管不具备等级上的特权,但他们都为家庭其他成员所尊重,而不是老则无用或完美智慧老人形象。通常情况下,孩子被单独留于家中同祖父母辈待在一起,老人承担起了对孩子的教育责任。他们通过讲述本土裔人的历史遭遇,从而使得孩子在逐渐被白人文化同化过程中也能铭记历史,从而更好地反思当下,并传递本土裔文化继续存在的希望。最为典型的如在小说《痕迹》(Tracks)的开头,那那普什这样和露露讲到:“在那场雪之前,我们开始有人死去,那场雪不断地下,我们一样,也不断有人死去。真奇怪,经历了这么多灾难,我们还能剩这么多人来参加这次死亡。……那时我们本以为灾难肯定已经耗尽力量,大地再也无法承载和埋葬更多的奥吉布瓦人了。但是大地是无限的,当然,运气也是无限的,我们的数量也是无限的。”(Erdrich,1998:1)这样,那那普什向当下的本土裔人传递了两个基本信息,一是本土裔人早期受到了主流社会的严重不公正待遇,二是本土裔文化将继续存在,这正是当下本土裔研究者们极力向美国当下本土裔人传达的信息。另外那那普什的讲述也传递出本土裔人的宇宙观,大地、自然与人融为一体。这种传统文化教育在主流社会中的核心家庭模式中显然无法实现。厄德里克自然明白,传统的大家庭模式在现实生活中逐渐被核心家庭模式代替,但通过修改,将之感应性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觉得这也不啻为一种家庭模式选择。
随着性别研究的深入与拓展,同性恋婚姻逐渐为美国政府和社会所接受,这种家庭模式对美国中产阶级的传统家庭模式产生了巨大冲击,完全打破了异性结合组建的核心家庭模式。在厄德里克的作品中,我们同样可以读到作家对这种家庭模式的思考。早在1996年发表的《燃情故事集》(TalesofBurningLove)中,作家就探讨了这种家庭的可能性,杰克离开之前试图看下自己的儿子,于是他来到第三任妻子坎迪斯的住处,在进入卧室寻找孩子时,卧室里的景象让他“立马明白了,他的两任前妻同床已成为情人关系,同床居住”(Erdrich,2001:261)。在这部小说中,厄德里克通过坎迪斯质疑了我们所认为的“正常”(normal),当坎迪斯和马利斯终于打破心理界限,有了肉体的接触后,坎迪斯对重新反思了社会规约,“她记得她曾经将看起来完全正常的事当作是荒唐、怪异”(Erdrich,2001:360)。但是作家并未对此婚姻模式进行直接抨击,而在叙述中她凸显了这种关系形成的非自然性。作家也通过杰克表示出主流社会对这种关系的排斥,所以,在杰克想到两任妻子在一起时,他“不愿承认这显而易见的事,她们放弃了他,放弃了男性,这是他不愿表达的恐惧”(Erdrich,2001:379)。十余年后,当作家在《踏影》(ShadowTag)中重新涉足此类家庭模式时,相对于坎迪斯与马利斯的关系,玫同葆碧两人的同性结合来得则相当自然。玫在吉尔的请求下,将斯窦尼的房间涂上云彩,工作结束时,艾琳提出要送她回家时,她毫无任何顾忌,很坦然地告诉艾琳她要去她的女伴葆碧家,并承认自己是个“快乐的,调整得相当好的同性恋”(Erdrich,2010:68)。
除核心家庭、传统大家庭以及同性恋家庭外,厄德里克也没有忽视其他家庭模式的存在,如《爱药》中露露、《甜菜女王》中玛丽母亲阿德雷德与玛丽的好朋友塞莱斯汀、《痕迹》中的弗勒、《彩绘鼓》(ThePaintedDrum)中的埃尔西与伊拉等女性为单身母亲,而《羚羊妻》(TheAntelopeWife)中德裔士兵罗伊、《彩绘鼓》中的艺术家克拉荷、《屠宰场主的歌唱俱乐部》(TheMasterButchersSingingClub)中的流浪汉罗伊等则为单身父亲。虽然这些单亲家庭大多会让读者产生不完整的感觉,但是作家通过文学书写,将它们展现给读者,让我们意识到在美国社会中,家庭是不同家庭模式的总和,而且每种家庭的存在都有其合法性和合理性,这样,家庭一词具有了多元的含义。
2 危机重重的中产阶级家庭
在欧美社会早期,家作为与其他社会机构相分离的私人空间,是家庭成员得以休息的场所和安全港湾,女性承担其家庭的内部事物,与外界社会处于隔离状态,被局限在家这个私人空间内,公共空间的事物则多由男性来处理。在19世纪末与20世纪初,随着女权运动和科学知识的发展,女性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更好的了解,她们也希望像男性一样走出私人空间,从而给传统的中产家庭模式产生了威胁。但研究表明,即便那个时候,在外工作的女性多来自工人阶级,而中产阶级女性则通常仍旧被鼓励留在家中,承担起家庭的各种内部事务。这种早期的中产阶级家庭理想一直延续到当下,即男性要走出家庭私人空间,去努力获得声望、智慧、财富与权力,而女性尽管接受教育,有参加工作的能力,但是她们更期望表现平和、温柔、善良、甘愿自我牺牲等美德。
在厄德里克创作中,同样对此类家庭给予了关注,但从作家的小说中,亦可感受到此类家庭模式的脆弱,如何处理好两性关系?如何面对外部世界的威胁?这都是中产阶级家庭必须面对的挑战。在《燃情故事集》中,易来娜父母离婚前物质条件较好,父亲施力克在当地颇具影响力,拥有“家具批发店、殡仪馆,是所在城市最大的汽车经销商,还经营谷物期货,至少是三处历史纪念场所的主人”(Erdrich,2001:222)。母亲本是一名巡回演出的杂技演员,但在和施力克结婚后,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当地的新闻,她“不停地烧饭、照顾花园、写作、主持会议,她的房子极度地干净,她的院子中的篱桩与鸢尾花被修剪整齐得令人惊叹”(Erdrich,2001:220)。因此,在父母离婚之前,易来娜的童年无忧无虑,“每次遇到困难,她就会回想起过去的安全,那时,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在父母离婚前,他们将所有的注意力和希望都给了她。”(Erdrich,2001:37)。
这是个典型的幸福中产阶级核心家庭,父亲在社交的公共空间为家庭赢得财富与名望,母亲主要负责家庭内部事物的私人空间。尽管母亲有着坚强的人格和体魄,但是她被社区固定为温柔、平和的传统的中产阶级女性形象,她不得不努力强迫自己去迎合社区的期待,树立一个具有美德的女性榜样。物质的丰富与地位的提高并没有让母亲得到心理的平静,走出家庭这一私人空间、重新实现自我的愿望一直存在。正如易来娜所说,“长期以来情感被厚厚地掩盖,这导致了她令人可怕的不安”(Erdrich,2001:220)。终于,在她利用传统的身体取暖的方式挽救了杰克的生命时,但她忽略了自己的美德女性身份,触犯了丈夫,丈夫因此悄然离去,并切断了妻子与女儿一切经济来源。尽管没有了物质上的富足,但在易来娜看来,母亲因此得到了解放,“再也不用担心为报纸写什么内容,如何为热卖会加油,什么时候为红十字会举行拍卖会”(Erdrich,2001:228)。母亲在摆脱这些社会事务的压力同时也意识到诸多此类中产女性活动的无意义,因此她“除了自己女儿,她讨厌每一个在法尔果小镇长大的中产阶级女孩,甚至讨厌她们的母亲和父亲”(Erdrich,2001:228)。
在《踏影》中,艾琳则自愿将自己关闭在家庭这一私人空间内,自从和吉尔结婚后,她赶走了朋友,“已经将自己与外界隔离,现在只有孩子和吉尔……孩子不在家的时候,有书和狗的陪伴就够了”(Erdrich,2001:72)。通过这种方式,艾琳试图按照传统的中产阶级家庭女性形象打造自己。可吉尔由于自身的边缘族裔身份,无法正视自己的文化与历史,从而将妻子艾琳视为一个被物化的、可以被占有的物品,并在画作中肆意扭曲艾琳的形象。这也就促使艾琳通过假日记的形式来扭转他们不平衡的两性关系,最终导致婚姻的破裂。
两部小说中,厄德里克都安排这些家庭的女儿作为家庭危机的叙述者。两位女性叙事者首先认可了母亲的行动,但同样也流露出对之前稳定的家庭生活的留恋,因此易来娜每每遭遇困难,父母离婚前的幸福生活就自然浮现在面前,雷埃尔在小说结尾的叙事中也表达了对母亲不负责任的责备。结合作家自己的婚姻经历,这体现了厄德里克在家庭书写过程中对这种中产化的核心家庭的渴望,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作家对导致当代美国社会的家庭危机原因的思考。特别是雷埃尔的叙事中,导致家庭危机的不单是来自社会的性别政治,还有种族政治。对于本土裔人,种族历史往往导致了个体心理创伤和扭曲,导致个体在处理婚姻家庭问题时无法正视自我与两性关系。通过这种书写,厄德里克在其家庭书写中涉入了种族问题,促使主流社会能够多维度看待本土裔人当下面临的诸多问题。
3 亲子关系中的中产阶级家庭伦理诉求
亲子关系是家庭伦理中重要的一部分,在美国社会的中产阶级话语构建过程中,自然也会成为用来区隔底层阶级的一个空间。在美国的主流话语中,中产阶级作为更有反思性的群体,通常被认为在摆脱男权主义方面更具有开放性,夫妻间的关系因此也更倾向于向民主协商的平等模式转变。同样,在亲子关系上,相对于底层阶级,中产阶级的家庭通常也被认为更强调子女的教育以及子女的心理成长。而对于底层阶级的父母,他们通常被认为是充满危险的,无责任心的,且容易发生家庭暴力,从而导致他们子女的成长过程中脱离健康的轨道。
从厄德里克书写的所有亲子关系中,读者不难发现,小说《圆屋》中的主人公乔与父母之间的亲子关系代表了作家此方面的理想状态。和其他家庭的亲子关系相比,乔的家庭中没有家庭暴力,父子两几乎是平等的身份。小说一开头,刚满13岁的乔同父亲巴依一起试图清除房屋根基处的小树苗,乔并没有完全遵照父亲的方式进行,父亲也不会将自己的方式强加在儿子乔的身上。当父子俩突然意识到不知母亲杰拉丁的去处时,乔认为自己和父亲四目相对就好像“两个成人间的注视”(Erdrich,2012:3)。由于父亲致力于健全印第安人的法律制度,在乔的心目中原本形象高大,但在不能将伤害妻子的林登绳之以法时,巴依内心充满沮丧与挫败感,连儿子乔也开始质疑他长期以来所从事的法律工作的价值,“你抓的无非是些酒鬼和小偷……你的权威已丧失全无,你根本没有任何办法”(Erdrich,2012:226)。针对儿子的指责,巴依没有像《踏影》中的吉尔或《彩绘鼓》中伯纳德的父亲那样,将自己的情绪转移到子女身上。甚至在知道儿子乔偷偷将罪犯林登杀死后,巴依也没有在语言或肢体上对乔有暴力行为,而是努力保护儿子,使其免受伤害。但《踏影》中,同样是出身中产阶级家庭,也同样是十三岁,弗雷里安与乔却遭受了完全不同的经历,因为学校读书报告的事向父亲吉尔撒了谎,他便受到父亲的严厉体罚,只有在母亲艾琳的干预下才得以逃脱。对于弗雷里安来说,他遭受的家庭暴力是因为自己的过错,那么《彩绘鼓》中的伯纳德,他的父亲则是在完全没有任何原因的情况就对其实施暴力行为。
在厄德里克自己的婚姻里,前夫道里斯就曾因家庭暴力受到自己子女的指控,后来两人婚姻破裂,道里斯最终自杀身亡。至于道里斯究竟是否真的对孩子有暴力行为,在后来的采访中,厄德里克一概不提,但其小说中,频频表达了对此家庭行为的不赞同。在展现这种暴力行为的形成原因时,厄德里克也强调了其中的种族历史创伤因素,如吉尔之所以会对子女以及艾琳有暴力行为,其错位的身份地位是主要原因。作为一名本土裔艺术家,希望得到主流社会认同,但是必须以牺牲自我文化为代价,于是,《蹋影》中吉尔的画作顺应了主流话语中本土裔群体的苦难形象,创作内容的局限反过来又使得吉尔不能摆脱本土裔艺术家身份。这种尴尬的身份使得他无法找到平衡支点,无法正确处理与孩子以及与妻子之间的关系。他企图在家中树立权威的地位,但反而破坏了家庭的稳定。同样,伯纳德的父亲则因童年时期目睹母亲与姐姐的离开,由此留下心理创伤而无法解脱,只能以酗酒与殴打儿子来消解心中的阴郁。
从厄德里克对家庭暴力的书写中可见,她没有直接将家庭暴力与家庭经济状况相联系,这凸显了历史在其中的作用,体现了当代美国本土裔人的精神诉求。可是在对家庭暴力的书写过程中,厄德里克也强调了家庭暴力对子女的心理影响,棍棒下成长的伯纳德只有在重新恢复彩绘鼓的功能中心理创伤才得以治愈,弗雷里安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逐渐走下坡路,接受过两次心理干预才得以进入大学学习。对于没有遭受家庭暴力的乔,经历了完全不同的成长道路。在父母的帮助下,他顺利克服枪杀林登后的恐惧以及失去好友凯皮的悲痛。小说结尾,当他们一家三口开车经过咖啡屋时,乔说“在我的童年,每次到了这,父亲都会停下车买点冰激凌、咖啡、派或报纸……但这次没有停,我们继续往前开”(TheRoundHouse317),这也就象征乔顺利进入了成年阶段。
在亲子关系上,巴依与厄德里克作品中的其他父亲的显著差异还体现在他能够关注乔的心理成长,注意培养儿子的责任感与爱心,也不以家长身份自居,而是同其进行平等的交流。同时又不过度溺爱,在乔的健康成长道路上起到引导与支持作用。像《麦田里的守望者》(TheCatcherintheRye)中的霍尔顿一样,青春期的乔在接触到成人世界后,父亲的伟大形象逐渐破灭,成人的世界让他感到失落,霍尔顿数次寻求解脱未果,最终精神崩溃,而乔幸运地得到了父亲巴依的正确引导,逐渐与父亲之间达成和解。《圆屋》中,基于美国法律针对本土裔人群的不健全,当因不能确定母亲受侵害的地址,罪犯林登被从监狱中释放时,乔对父亲从事的法律工作的有效性进行了正面质疑。此时父亲完全以对待成人的方式向乔仔细解释,让乔理解他从事的法律工作的最终目标是为本土裔人建立稳固的法律基础,从而实现主权的独立,一旦出现差错,就极有可能让很多本土裔律师们的长期以来的努力功亏一篑,为了本土裔人的未来,他不会在妻子的案件上太过冲动。小说中,尽管乔没有表示自己对父亲这种解释的态度,但这无疑代表了作家在此事上的观点[注]当前有部分学者认为应该从法律上来改变本土裔人的状况,甚至修改宪法,如Cook Lynn等人,作家在小说的结尾处对美国的法律问题也直接提出质疑,而且在一些研究中也有人指出此问题是本部小说关注的重点。。乔作为小说的叙事代理,尽管后来依然我行我素,走上为母亲复仇的道路,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次交流对于他后来继续从事法律工作起到了很大的影响作用。
4 结语
由此可见,厄德里克在书写家庭中,不忘种族传统文化传承责任,对传统的家庭模式充满了缅怀,但也能够意识到美国家庭模式正以多元的形式呈现,因此让不同家庭模式在作品中共存,在某种程度上,这种书写方式顺应了美国社会话语中的多元主义思维。在书写各类家庭时,厄德里克也表现出对中产阶级核心家庭模式的向往,而且意识到这类家庭在当下社会面临的各种挑战,因此也通过文学手段表达了对家庭暴力的拒绝,希望建立亲密的亲子关系。这反映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社会传统中产家庭价值理念的回归,以及渴望回归温情家庭生活的社会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