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膝》中的视角和身体
2018-03-07董晓烨
董晓烨
(东北林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0 引言
徐忠雄(Shawn Wong, 1949—)是极具影响力的当代华裔美国作家。他是亚裔美国文学研究的开创者,与赵健秀等人合编了最早的亚裔美国文学选集,彰显了亚裔作家的可见性。他也是当代亚裔美国文学创作的先行者。他的《家园》(Homebase,1979)是当代华裔美国文学创作的经典,被认为是一次成功的“宣称对美国的所有权”的尝试(Kim,1982:194)。徐忠雄的第二本小说《美国膝》(AmericanKnees,1995)“批判性地审视了身份政治的负面影响, 探讨了亚裔美国人超越二元对立逻辑、开创‘第三空间’并由此获得多元身份的可能性。”(王惠,2010:13)。与《家园》相比,《美国膝》所获得的关注度明显不足。本论文试图对这部被忽视却具有重要现实意义的作品进行进一步挖掘,从叙事视角和叙事内容入手,发现其叙事成就、作家的叙事动机和作品的现实意义,为探索作品的影响和未来华裔美国文学的发展走向提供参考。
1 视角、话语与叙事权威
《美国膝》是一部打破了叙事规约的作品。以往的华裔美国文学创作存在性别之争,或是以女性人物为主人公和叙事者,表现华裔女性身为“文化间际的受害者,深陷于双重文化困境之中”(董晓烨,2010:60);或是以男性人物为叙事中心,“努力将亚裔男性上升为具有命名权和发言权的支配型男性主体”(董晓烨,2014:70)。《美国膝》打破了华裔美国文学建制时期华裔作品中亚裔男性和亚裔女性之间的水火不容,讲述了一个好莱坞式的爱情喜剧。徐忠雄曾指出:“在美国电影与电视中,亚裔男性极少以丈夫、父亲或情人的身份出现。”(Wong,1993:64)《美国膝》是以往罕见的关注亚裔美国人内部的婚恋关系的作品。单从这一点来讲,《美国膝》就在当代华裔美国文学的叙事宏图中占有不容忽视的一席之地。它扩大了华裔美国文学的叙事对象,扩展了当代华裔美国文学的多重叙事。
《美国膝》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讲述了华裔男性雷蒙德·丁(Raymond Ding)在与他的华裔妻子达莉·周离婚后,走出唐人街和前岳父的餐馆,成为奥克兰杰克·伦敦学院少数族裔事务办公室的副主任,随后经历了一系列的艳遇,并最终收获真爱,与欧若拉终成眷属的故事。在爱情轻喜剧的表层故事之下隐藏着关于当代华裔身处“双重文化困境之中”,极力争取“命名权和发言权”的当代华裔美国文学的叙事原型。雷蒙德与达莉离婚,意味着他以往“中国好儿子”的身份定位和对于唐人街的空间归属感和认同感的解体。成为社区大学少数族裔事务办公室的副主任这一事件具有讽刺意义。这说明当代华裔唯有通过突显而非颠覆自身族裔身份的方式才能找到融入主流社会的路径和位置。与亚裔女性的周旋实际表明当代亚裔在不断地对自己的族裔身份进行建构。在小说中,作者以确立叙事权威的方式赋予华裔男性“命名权和发言权”,叙述权威的获得与叙事视角的设置紧密相连。
叙事视角是指“叙述时观察故事的角度”(申丹,2009:511)。叙事视角呈现了叙述者与所述故事之间的关系。人物有限视角、变换的视角、全知视角等多样化的视角设置反映出作者看待事物的观点、立场和态度。小说的开篇即体现出故事内叙述者的视角。“在你妻子的律师打完你们的官司之后,你甚至不再是中国人了。”(11)悖论式的陈述、强烈的语气、巨大的张力将视角的叙事效果发挥到极致。雷蒙德的律师以人物有限视角对其婚姻状况所下的论断令人疑惑,也制造了悬疑,令读者对雷蒙德的婚姻产生好奇,同时也在这一直接引语的强制口令之下,对这一论断进行思索。
接下来的叙事在不同的视角之间跳跃。律师的受述者雷蒙德代替读者提出了他的疑问,叙事同时也转向了雷蒙德的视角。“雷蒙德很好奇,是否就像有人不再是天主教徒那样,也会有人不再是中国人。如果达莉从他的身边带走了她的家庭,他就再没有机会成为一个孝顺的中国儿子了,不再是中国人了吗?”(11)自由间接引语表述出来的内心独白既制造了奇异的叙事效果,也凸显了主人公的叙事权威。自由间接引语在人称和时态上与间接引语保持一致,因此被称为“间接引语”。因为没有引述部分,受叙述语境的影响较小,所以自由间接引语较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更为独立和“自由”,也更有利于体现人物的主体意识。自由间接引语将叙事中心转向雷蒙德,暗示了他混乱的思绪和对自身文化身份的困惑。
雷蒙德的父亲伍德提供了另一种人物视角。虽然身为第一代移民,但伍德早已被同化,因此他对中国文化采用外在视角。伍德对雷蒙德说:“你是你母亲的唯一的儿子。”(26)受述者雷蒙德对这句话的解读是:第一,他不是父亲的儿子;第二,他因为无法实现去世的母亲的期盼而充满罪恶感。对伍德来说,妻子代表着中国文化,他有意强调雷蒙德的母系传统,实际是在突出雷蒙德身上所具有的中国文化的特性。对于雷蒙德父子来说,母亲象征着身为华裔的责任,“他(雷蒙德)和母亲的生命彼此平行”(67)。但是随着母亲的早逝,雷蒙德与中国文化的联系发生缺失。在这种情况之下,与达莉的婚姻和达莉身后的传统父权制中国大家庭对雷蒙德来说意义非凡,它们象征中国传统以及他自身的华裔身份。
在凸显主人公的叙述视角、叙述声音和叙事权威的同时,叙事转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全知叙述人以略带嘲讽的声音讲述了中美文化命名的差异和雷蒙德的名字的意义。身为华裔,中华文化成为雷蒙德的身份构成中的重要元素。他的中文名字意味着“我们的家族将繁衍不息”(12)。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中国名字早已被遗忘”(12)。而且,雷蒙德的名字所承载的多子多孙、生生不息和光宗耀祖的寓意被他的离婚所斩断了。此处的全知视角叙事点明了华裔美国人所面临的文化现实。随着视角的转换和命名权的更迭,雷蒙德对其文化身份的困惑在他人生的中年凸显出来。如同即将畅游三界的但丁,在人生的中途,雷蒙德陷入一片谜林。
随着叙事视角的逐渐稳定,叙述者以权威的口吻将叙事的重心由雷蒙德的婚姻转移到他对自己的文化身份的多重思考。雷蒙德发现了身份选择的可能性。“也许不能做中国人的话,他可以选择做一个美国人。当然要改变自己的想法,去做其他亚洲族裔也是十分简单的事情,比如说:日裔、韩裔、越裔、泰裔、柬埔寨裔、马来西亚裔。”(12)自由间接引语表述出文化身份的流动性。在当代多元文化和飞散意识的影响之下,华裔的文化身份成为暂时的、建构的、流动的和反本质主义的。凸显身份的多样性成为彰显个体的文化立场和政治动机的手段。但是身份选择并不总是主动的过程。虽然雷蒙德在美国出生长大、接受的完全是美式教育,但肤色的可见性将雷蒙德强制定位为华裔,他永远无法成为美国主流文化的一员。
小说的题目源自主人公的创伤经历。顽童边向年幼的雷蒙德挤眉弄眼,边怪腔怪调地唱:“中国人、日本人还是美国膝(American Knees)?”(12)这样的问话使雷蒙德无以应对,因为他们所设定的任何一个角色都不属于他,而且嘲弄的语气将雷蒙德置于不对等的位置,完全剥夺了他的话语权力。这时他们就会进一步取笑:“那你一定是脏膝盖(dirty knees)。”(12)情态动词、命令语式和贬义修饰语的使用设定了华裔在美国社会中的位置。在美国白人文化的意识当中,华裔是肮脏的、不开化的、影响了美利坚纯洁的(dirty)的社会组成;他们是次等的、臣属的、没有权利的(knees)少数族裔;这一情况永远不会也不应该被改变(must)。
徐忠雄对上述话语霸权提出质疑。在作家看来,华裔父系英雄传统的缺失是造成负面的刻板华人形象的重要原因。当父亲在说话时,雷蒙德往往无言以对,只能以自由联想的方式,在想象中完成与父亲的对话。在与父母、妻子、亲人都无法建立有效的叙事交流之后,雷蒙德对自己的身份更为迷惑。这种困惑随着他与欧若拉的身体探索和交流得到解答。
2 身体和主体身份的建立
徐忠雄不遗余力地展现华裔男性的身体魅力,以至于许多读者认为《美国膝》一书过于露骨。徐忠雄对此的回应是:“《美国膝》中有关雷蒙德性生活的片断非常重要, 性的身份是有关种族问题、身份问题探讨中重要的一环。”(方红,2007:124)徐忠雄对“身体”的强调自有其理论背景。“在西方,身体与政治制度之间存在着古老的隐喻关系。”(支运波,2017:18)从20世纪下半叶开始,“身体”逐渐成为社会科学研究领域的显性概念,被重新解读。在现代文论视域之下,“身体既是一个被表现的客体,也是一个有组织地表现出概念和欲望的有机体。”(Adler et al.,125)简言之,身体不仅是自然实体,还是文化概念,承载着一定的社会价值观和政治态度。
在《美国膝》中,首先出现在读者面前的是身体被规训和质询的意象,在与达莉离婚后,雷蒙德展开了关于囚禁的狂想。他仿佛身处“文革”中受审讯的场景当中。“在一个关于他的电影中,雷蒙德穿着“文革”前灰色的囚服,坐在三条腿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政治正确的自传,开始念他的29条供状:‘我背叛了国家,过着贪婪、自私的生活。我在外国放纵享乐,是忘恩负义、不忠不孝。’”(20)这一场景将雷蒙德的身份困境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他对自身文化身份的困惑在随后的身体狂欢中得到了解答。在徐忠雄笔下,华裔一反以往主流文学中的负面形象,成为魅力超群的人物。伍德“是唐人街王子,是整个城市的王子”(25)。欧若拉有“修长的身材和美丽的双腿,人人都对她投以好奇而喜爱的目光”(85)。雷蒙德身高六英尺,长相帅气,“他的颧骨很漂亮。他有笑起来仍然神采奕奕的大眼睛、秀挺的鼻子、高个子、时髦的发式”(66)。作者不遗余力地展示华裔身体魅力的用意令人深思。在当代美国主流文化当中,亚裔男性的身体受到规训,体现出毫无男性魅力的漫画式形象。在这样的语境之下,作者以强化亚裔男性的理想身体形象来反抗常规的意萨斯实施策略,进而表述权力、知识和意义。
按照这样的理论假设来理解,小说中那些令读者困扰的性爱场面也就具有了它们存在的价值。如同作者所说:“这些描写有助于塑造华裔的性的身份(sexual identity),这样小说中的华裔人物才丰满, 他们的族裔身份才完整。与此同时, 对雷蒙德性爱生活的描写也是我用来反抗亚裔在美国社会中被忽视的一种方式。”(方红,2007:124)由此看来,徐忠雄笔下的身体叙事是一种自觉的、有意的设计,而非自发的、随意的显现。身体成为隐喻的存在,它的符号意义远远大于它的物理存在。通过将亚裔身体直接暴露在小说的读者和电影观众面前这种极端的方式,徐忠雄给读者塑造了一个具体的、可感知的亚裔身体,突显了亚裔身份的可见性。通过自我、肉体和欲望的全面释放,作者进行了一场意识形态的实践,令身体超越了它的外部形貌,具有了政治意义。
身体和种族意识联系在一起。在与不同女性的交往中,雷蒙德逐渐明确了自己华裔男性的身份定位。所以在与欧若拉的爱情生活当中,种族身份才成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欧若拉是日裔和爱尔兰裔混血,生长的文化背景比较模糊;比雷蒙德小十几岁,生长在后民权时代的她并未亲身感受过族裔运动的群情激荡;身为艺术摄影师,职业环境中的族裔问题相对来说也并不明显。这一切使欧若拉对自身的族裔身份形成了含糊的认识。在华裔文学研究语境下,这样的华裔后代被称为“竹心”(jook sing),即外表看起来是中国人,其实内心是空的,内在毫无中国特性。欧若拉这一代人“在白人环境中长大, 对亚裔社区和种族主义所知甚少”(53),因此缺少20世纪七八十年代亚裔活跃分子渴求亚裔文化的深刻的历史记忆。他们代表的是一种复数的、流动的身份文化和种族身份。欧若拉对于种族主义的麻木让雷蒙德十分不安。也许由于经历过民权运动,也许由于亚裔男性较亚裔女性所遭受的隐性歧视和心理创伤更为严重,雷蒙德对于种族主义的忧伤的理解更为深刻。“在美国,肤色就是你的身份。这是一个种族主义的国家。你无法摆脱你的可见性。”(55)经过与达莉的婚姻和欧若拉的恋爱,雷蒙德认识到了种族身份具有多重性和不稳定性,对欧若拉的族裔身份的强调实际体现了雷蒙德对于自身身份的忧虑。在他看来,“如果你不加质疑,你就失去了历史,失去了历史就意味着你失去了自我感”(53)。
亚裔身份的形成是一个复杂而充满悖论的过程。亚裔必须在成长中,在一定的文化和历史语境下对自身的主体含义进行不断地建构和编码。选择中国文化归属无疑是行不通的,拒绝自身的族裔属性也不切实际,那么当代华裔是否可以对自身的族裔属性处之泰然,安然接受呢?对于这一问题的解答仍然不容乐观。在主流文化的凝视之下,亚裔肤色的可见性、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和误解使华裔身份造成的困扰无处不在。书中人物吉米曾举过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例子。“在飞机上我会屡屡被乘务员拦下看是否登错了飞机。恰巧坐在一起的两个亚裔会被误以为是结伴出行。如果邻座是亚裔女性的话就更糟糕,她的每一个身体语言都在显示:‘我和他不是一起的,我不认识他,我讲英语,我不和亚裔约会,因为他们无能却又有很强的控制欲。’‘不,我不喝茶,我喝咖啡,黑咖啡。’”(99)在乘飞机时屡屡被拦下说明主流白人社会始终对亚裔怀有刻板印象,认为他们不懂英语,因此会登错飞机;主流社会对于亚裔不加区分地划分为一类,又体现了他们将亚裔定位为他者,以保持自身文化纯洁的心理暗示;华裔的一系列重申“不,我不喝茶,我喝咖啡,黑咖啡”则体现了华裔身份在主流文化的质询下无望而虚弱的努力。亚裔之间,尤其是亚裔男性和女性之间的种种迟疑和龃龉,亚裔对于自身的他者身份显露在公众面前的恐惧都造成了亚裔彼此之间的“耻辱感、罪恶感和防卫感”(99)。这种通过察觉他人的身体来定义自己的社会身份的现象在文本中随处可见。
布兰达的阿姨的例子同样具有代表性。她嫁给了白人,将改变血统作为摆脱种族创伤,融入主流社会的手段。这触及了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亚裔男性常常责怪亚裔女性倒戈相向,选择嫁给白人,同白人主流文化一同压抑、迫害亚裔男性,贬低亚裔男性的阳刚形象。但布兰达的阿姨们的选择也许是无奈之举。对布兰达的阿姨的故事的讲述说明了徐忠雄对于自己和赵健秀等作家在20世纪70年代为倡导华裔男性气质而牺牲女性形象,甚至对女性角色采取象征性暴力的做法的反思。在以多元、飞散和流动为特征的现代社会,以牺牲女性形象来彰显亚裔男性气质的做法显然不合时宜。毕竟作者在男女主人公相遇的场景中反复提及“他们是参加宴会的仅有的两个亚洲人”(33)。因此他们“打破坚冰”(break the ice)的一幕成为一种隐喻。“他想让她走过来坐在他的腿上,或是坐在他身旁的地板上,双臂随意地搭在他的腿上,与他喝同一杯酒,因为他的玩笑而开怀。”(42)在经过长时间的彼此猜疑和憎恨之后,亚裔男性和女性应该摆脱彼此之间带来的“羞耻、罪恶和防御”(42),正视他们共同的族裔身份和文化特性。
3 叙事特色与叙事局限
不同于建制时期的亚裔美国文学多以实验性的叙事技巧钩沉亚裔美国历史,《美国膝》以现实主义手法展现了对当下生活的思考。“毋庸置疑,任何文学运动都是特定的历史、社会、文化等各种因素作用合力的结果。”(董洪川,2017:118)如果说实验性的叙事技巧有助于表现激烈的种族冲突,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也许更有利于表现种族可见性已经确立的时代背景。视角的灵活运用和身体叙事在徐忠雄的现实主义创作中占有突出的地位。
其一,视角和身体有助于表现当代华裔的多元身份。多样的叙事视角设置反映了后种族主义时代多方力量的角逐和反本质主义的文化身份。对身体的多重思考表明了意义的多样性和流动性。因此初代移民可能对中国文化怀有距离感,华裔后代也许与中国文化更具亲缘性。在视角的流变中,“knees”的隐喻意义不断变化。它们是“连接不同世界、文化的恶作剧者”(刘易斯·海德);是“华裔同时拥有两种文化, 具有生活在不同世界中间的经历和感觉(的比喻)”(方红);是“对美国主流文化所定义的‘American knees’的解构”(黄哲伦)(方红,2007:124)。总而言之,它们强调了华裔不但是中美文化的使者“American knees”,还是独具美国特性(Americanness)的“典型的美国人”。上述研究表明当代亚裔试图解除自身的身份危机,建构叙事权威,建立个人与其文化属性的联系的过程。
通过叙事视角的灵活转换和身体叙事的隐喻意义,徐忠雄还表达了他对族裔两性关系的辩证思考,探讨了亚裔男性和女性在新的时代共建“亚裔美国感性”的意义。作者试图超越亚裔美国文学建制时期狭隘的性别视角,以塑造身体来建立权力、知识、意义和欲望,以此反抗常规的意萨斯实施策略,进而强化华裔男性的形象和权力。视角流动和身体美学的展现体现了作家包容和辩证的性别态度。因此在《美国膝》中,女性成为男性与文化根源的联系,女性甚至可以超越族裔力量的约束,获得男性所羡慕的飞散、流动和多元性身份。就此意义来说,徐忠雄拓展了华裔美国文学叙事,将华裔文学拉出性别之战的泥淖并提供了全新的性别政治图景。
虽然徐忠雄在叙事对象的选取和叙事手段的创新方面对当代华裔美国文学叙事做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但他无法完全摆脱主流文化对其创作的规训作用。不论是对多元身份的强调还是对身体叙事的凸显都源于西方话语体系,而非华裔文化所独创,因此与将中国叙事模式融入华裔美国文学创作的汤亭亭等人相比,徐忠雄在文本中所建构的话语权力偏弱。从叙事内容来讲,作者的叙事伦理也有待进一步探究。其一是徐忠雄的身体美学以驳斥主流社会所定义的亚裔身体的否定性为目的,但其所展示的身体美学仍以西方话语为前提,缺少族裔特性。另外,对亚裔身体的呈现因为过于理想化而缺乏真实性,这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建立身份可见性和文化属性的说服力。另外,作家对华裔女性的态度虽较之前有所进步,但仍有所保留。实际上,小说中的华裔女性虽看似已获得了一定的家庭和社会地位,但她们仍是男性的附庸。达莉虽然拥有MBA的学位和CPA执照但在家族生意中却没有一席之地。欧若拉对自己的性别身份缺乏自信。“她想让雷蒙德来保护她。……她想拥有男性对世界的感知,想要父亲将她当作亚裔儿子,传授给她权力。”(73)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边缘化,女性对男性隐性的阴茎崇拜,女性角色在叙事结构中作为辅助而非主体的安排都说明徐忠雄的性别表述虽应时而生,但并不彻底。
4 结语
综上所述,《美国膝》具有美学和政治价值,对作品进行深入解读有助于思考当代华裔美国文学创作的特性和走向。视角转化和身体隐喻是《美国膝》在叙事形式和叙事内容上的显著特色。叙事特征与作家的叙事动机息息相关。《美国膝》体现出后民权时代的特征。叙事视角的转换表明亚裔身份和文化选择的多样性,身体叙事彰显了华裔主体性。通过独特的叙事设置,徐忠雄在《美国膝》一书中建构了叙述者的叙述权威,在彰显亚裔男性的“命名权和发言权”的同时,探讨亚裔男性和女性在新的时代共建“亚裔美国感性”的意义。徐忠雄的创作虽然对探讨当前华裔美国人的身份和地位具有现实意义,但是在当前华裔美国人的身份不断发生转变、华裔美国文学从建构到离散的转型时期,徐忠雄对华裔身体美学的过分解读和对华裔女性的含混态度令人深思。沿着徐忠雄所开辟的书写空间前行,思考如何摆脱主流话语的限囿,发出华裔的个性声音是身处“双重文化困境之中”的未来一代华裔作家所面临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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