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缘缘堂随笔》看现代化初期中国人的身心状态
——青年时空观念教育的向度
2018-03-07陈泽星
陈泽星
(浙江大学,浙江 杭州 310058)
提起现代化,就不能不谈及17至18世纪的欧洲启蒙运动。事实上,今天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或多或少地与之有着联系。启蒙运动中的进化视角,催生了我们现在所言的“现代文明”。受其影响,中国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经历了非常复杂的进步转向。在那个时代,传统观念已经遭受到了新的所谓文明的冲击,多种力量都在要求中国开化革新。这个时期,丰子恺正值青年,他写的《缘缘堂随笔》记录了其在生活中听到、看到、做过的诸多事项,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在追求现代化的初期中国人的处世态度和身心观。
一、身心与青年时空观念的关系
首先值得明确的是,中国的现代化进程遵循的是线性历史观的发展模式,而线性历史观下的运作逻辑是落后的种族要受到启蒙,形塑之后才能成为民族,进而才能建立拥有独立文明的民族国家。同时,先进的民族有权利通过各种手段对落后种族进行开化。在这样的思维模式下,中国这样近百年来一直被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侵略的国家便不以这样的逻辑方式尝试反抗:塑造出爱国的理性国民,既塑造国民的身,也塑造国民的心,这对当代青年学生的时空观念塑造也具有非常重要的启示意义。
其次,中国人自古就讲究身心合一,那么中国人对于自己在时间和空间中所处位置的感知,也是自我的一部分。身体是关乎知觉和生命的,身和心会主动响应它周遭所处的环境。人们对于时间和空间认知的转变,会直接影响到自己的身体和心灵,甚至身与心的相互关系。
概括地说,欧洲的启蒙理性一定程度上表现为对时间和空间的重新理解。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中说,神谕式的时间观念的没落以及印刷资本主义促进了人与人之间的共同感知,是民族共同体形成的重要前提。[1]进步的启蒙思想确定了一条不断向前发展的线性时间观念,这种观念存在着一种固有的矛盾,它既要明确与过去的割裂又要强调未来的进步,这便暴露了一个矛盾:线性历史追求的是理性民族在进步历史观中的进化,但理性进化的尽头又要求自身的消亡。因此,塑造不一样的时空观念,从而进一步塑造历史是塑造理性国民的重要环节。因此,笔者将现代化进程中民族国家对国民时空观的塑造纳入身心塑造的思考中。
二、青年的“渐”与线性时间观
丰子恺在《缘缘堂随笔》中有两篇文章涉及对时间的思考,一是《渐》,二是《两个?》。
在第一篇文章中作者认为,“渐”的本质是时间,而人生是由“渐”维持的,这是大自然的神秘原则,阴阳潜移、春秋代序,以及物类的衰荣生杀,无不暗合于这法则。[2]在第二篇文章中作者讲述自己小时候背诵《千字文》,用“天字符集”和“地字符集”来代表每一年。从“天地玄黄”到“焉哉乎也”,似乎人类社会的发展始终脱离不了这些个循环。作者基于自己受到的现代教育,开始追问“天字以前、也字以后”究竟是否存在另一个年代。不过,传统的中国式长辈对此是没有答案的,因为他们的时间观念就是在循环中重复。这与达尔文生物的起源理论形成了鲜明对比。由此可以发现,中国传统的身体观是人与天地的融合,不需要特地追寻自己的本源:人就是三始的产物,与天地万物无异。
三、青年对“天”的空间观差异
作者在《两个?》中还讲述了自己对空间的迷惑。作者小时候跟父母住在石门湾的老屋里,开始以为老屋是个独立的天地,但后来发现屋外的孩子可以塞进鸡毛,渐渐就明白屋的外面还有屋子,于是空间的观念就渐渐形成了,但不久后问题有了变化,他开始思考天地的尽头在哪。“床的外面是帐,除去了帐是壁,除去了壁是邻家的屋,除去了邻家的屋又是屋,除完了屋是空地,空地完了又是城市的屋,或是山是海,除去了山渡过了海,一定还有地方。”[3]对此,私塾先生们的回答是,外面是不可知的,就叫做空;而师范学校的先生们会讲解天文,并告知宇宙是无限大的。
从这则故事我们可以看到,传统的中国先生和懂得西方先进文化的教师对于空间的解释是不一样的。或许可以这样解读:中国传统观念中的身体是关系性的存有,自己与他人的关系是行为的出发点,人与人的关系网络构成了空间的存在属性,而西方则是地理大发现的一套理论,地球只是个渺小的星球,其外有无数颗别的天体。从上述丰子恺作为1898年生人在那个社会、文化转变的时代所遇到的一系列疑惑,我们能够看出传统中国人在时空理念上所遭遇的冲击,时间和空间观念逐步发生转变。
四、分类对青年身心的影响
在现代文明的社会中,分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和手段。每当遇到问题时,总有人会提出细分切割的方法,使之成为小问题,从而有针对性地将其各个击破。同时,分类还表现在将历史分割成不同的阶段,这样的好处是既区分了现在与过去的不同,强调了空前的进步性,同时又能明确现在对过去的延续性,表明自己存在的合法性。历史公式的分类减轻了线性历史观中其固有矛盾所带来的焦躁。当然,分类也体现在自我与他者的关系中,从而可以用来不断巩固民族共同体这一群体的属性和稳定。
丰子恺在《画鬼》一文中,对形与神作了一番解读,事实上也就是对身体与思想的看法。别人认为,狗马最难,鬼魅最易。狗马人所知也,旦暮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魅无形,无形者不可睹,故易。但作者却认为恰恰相反,认为说狗马最难的人,是用形似作为评判绘画好坏的主要标准:想要画得像就一定要有一个对象,然后把画像同对象做比较,才知道像不像。凡画中物与实物很像的,便可以称之为优秀的画,反之则称之为拙劣的画。犬马有可比对象,对比便知是否像;鬼魅没有所谓对象,因此无所谓像不像,这是以形似为标准的绘画批评。跟西方的绘画比起来,丰子恺认为中国的绘画重在讲究本来的神韵,这种神气并非是先有了理性的技艺之后才被双眼看到的,而是对身体、思想分离二元论的反对。
五、机械化的身体
在1934年《劳者自歌》中,作者描写了古老的劳动者的形象:劳者休息的时候,要唱几声歌。他的歌是质朴的,不事夸张,不加修饰。身边的琐事,日常的见闻,断片的思想,无端的感兴,率然地、杂然地流露着。
然而在《暂时脱离尘世》一文中,作者却开始觉得“今世有许多人外貌是人,而实际很不像人,倒像一架机器。这架机器中里装满苦痛、愤怒、叫嚣、哭泣等力量,……他们却非但不觉得吃不消,并且认为做人应当如此,不,做机器应当如此”[4]。
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哲学家拉美特里曾以一种历史进步的视角,将人比喻成机器。到了19世纪,马克思却认为现代的人们基本上是资本主义机器的一部分,人成为劳动,是资本主义的燃料。“异化劳动使人自己的身体,使在他之外的自然界,使他的精神本质,他的人的本质同人异化。”在这其中,工人的身体先是被赞美成进步的象征,随后又被资本家贬低为获利的工具。暂且不说这两种态度谁对谁错,最重要的是,工人的身体始终被当成社会生产的工具,都是为了迎合资本主义发展的需要。身体的机器化被当成是社会进步的需要且理所应当,工人驯服的身体成为冰冷的、脱离了思想的机器。当人的身体被当作一种生产工具时,身体便受到了资本的控制不再属于自己,这便是对现代青年在关注时间、空间压缩、反思异化等方面的启示。
六、结语
丰子恺是一个对爱的教育很有领悟的人,常从日常生活中的小事着眼,反思自私、虚伪的功利主义。他的《缘缘堂随笔》可能不是为了反映现代化进程中中国人的身心状态,但是我们却能从他所记载的社会事件中观察出人们身心状态的变化,尤其是当把这种与传统不一样的变化放进进步文明的社会发展背景中来审视时,我们不仅会发现现代人受到的塑造,还会去反思我们的社会为何会在线性历史观下一味地追求所谓的“进步”,从而对青年时空观念塑造进行思考。
[1]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58-59.
[2][3]丰子恺,丰一吟.缘缘堂随笔集[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3.1.23.
[4]贺萧.危险的愉悦[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105-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