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内容的逻辑性

诗词曲的内容有逻辑性吗？回答是肯定的。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在《作文与运思》一文中指出：“一般人误信文学与科学不同，无须逻辑的思考。其实，文学只有逻辑的思考固然不够，但没有逻辑的思考却也决然不行。”在我看来，这是十分中肯的论断。

有这样一个典故：清代著名画家郑板桥勤学好问，有一天随老师到郊野散步，惊见一桥下有一具女尸，情态凄惨。老师感伤不已，于是吟诗一首：“二八女多娇，风吹落小桥；三魂随浪转，七魄泛波涛。”郑板桥听了问道：“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个女的十六岁呢？怎么知道她是让风吹落到水里的呢？又是怎么看到她的三魂随浪转，七魄泛波涛的呢？”因为“没有逻辑的思考”，老师随意想象，以致描写就经不起推敲，被问得张口结舌，只好讲：“那你看怎样写好呢？”郑板桥说“可以改为‘谁家女多娇，何故落小桥？青丝随浪转，粉面泛波涛’。”这样一改就合乎情理了，因为其间的想象具有逻辑性。

被誉为“乐府双璧”之一的《木兰诗》（人教版七年级下册《语文》），全诗按事件发生发展的顺序写，这一点自不待言。但诗中有些句子的排序就不单是这样的了。例如“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课文后的练习二说“上下句的意思是互相交错、补充的”。此说并未讲清排序之理。为什么先“买骏马”，接着“买鞍鞯”、“买辔头”，最后“买长鞭”呢？这样写是否仅仅为了第二、第四句押韵？其实不然，这里面蕴含着事理的逻辑：只有先买好骏马，才能按鞍马的体态去配置鞍鞯、辔头，然后才会考虑驾驭的器具。再如“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也蕴含着事理的逻辑，即长幼有序。

人教版高中《语文》中有南宋著名词人李清照的《声声慢》，诗后的练习一要求“说明开头三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所抒发的不同层次”。这只有从逻辑的角度才说得明。这三句提纲挈领，有序地用叠词来突现寻觅之状、冷清之境、凄惨戚之情，接着词作就依照这样的次序逐步展开描述和倾诉。为什么作者要这样而不是别样来安排次序呢？因为世间存在着这样一种生活逻辑：当一个人异常愁苦而至精神恍惚时，他会四处寻觅又寻觅以求解脱；如果境遇冷清又冷清，那么他寻来觅去，只会旧愁之上添新愁；最终不能解脱，内心就会发出凄惨戚的悲叹。

现在我们来看词作是怎样表现这种生活逻辑的。提纲挈领之后，作者即交代寻觅是在“乍暖还寒”之时，紧接着就是喝酒但觉味淡还遇急风，然后望天却见旧时雁过，既而看地而满目残菊堆积，最后守窗等来的竟是天黑“梧桐更兼细雨”。总之，寻来觅去，遇到的都是令人伤心难堪之事之景之物。所有这些，怎不会勾起词人“点点滴滴”的惨痛回忆？国亡家破的悲恨，只身逃难的哀伤，夫死独守的辛酸，一起化作“点点滴滴”的眼泪。愁苦至极的词人，深感再也寻觅不到可以助己排解愁苦的外物，于是最终发出凄惨戚的悲叹：“怎一个愁字了得”。正因为《声声慢》的内容蕴含着这样的逻辑，所以词作虽然多方写景状物，抒情议论，笔下意象迭出，但人们读来丝毫不觉杂乱，而只感到层次井然有序，并逐步深入。正如唐圭璋先生在《唐宋词简释》中分析的：“起下十四字叠字，总言心情之悲伤。中心无定，如有所失，故曰‘寻寻觅觅’。房栊寂静，空床无人，故曰‘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六字，更深一层，写孤独之苦况，愈难为怀。”

元曲中的绝唱——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人教版七年级上册《语文》）同样如此。曲子的前三句各有六个字，每两个字构成一名词性短语，接连描绘了九种景物，融情于景，极其新颖别致。因为没有动词或关联词语，句间跳跃性大，乍一看来，似有拼凑之嫌，实际上是作者在进行了逻辑思考之后安排的，因此句句意合，紧扣“秋思”一步一步地展开。首句“枯藤老树昏鸦”，由近及远描写旅人之见，以非常典型的秋景渲染羁旅之愁。黄昏之际，眼见枯藤悬挂在老树上，旅人心中自会涌起浓重的萧瑟苍凉之感；远处一群归巢的乌鸦鸣叫着，使旅人不禁想起自己还没找好投宿之地，更是苍凉难耐。面对此情此景，旅人出于本能自会在田野里搜寻，突然发现了“小桥流水人家”，或者说浮现了旅人于途中朝思夜想的家园：一个村落中有茅屋，屋前有小桥，桥下流水潺潺，显得异常安宁。旅人不由对比自己颠沛流离的处境，思乡之情该会多么浓烈！这里，词人不着斧痕地用了反衬的手法，“以乐景写哀，一倍增其哀”。一冷一暖的反差鲜明地突现了羁旅之愁。然而，因为急于赶路，旅人不能投宿。于是有了“古道西风瘦马”：在荒凉坎坷的古道上，旅人冒着寒凉的西风，由疲惫的瘦马相伴而艰难前行。接着，曲子描绘“夕阳西下”，渐渐没入地平线，天色愈来愈暗。这时，巨大的孤寂之感无情地向旅人袭来，他不禁思前想后，内心无比凄凉，不禁发出“断肠人在天涯”的悲叹。

由此看来，对诗词曲的逻辑思考进行梳理，才能明白作品除了情景之外还有必然之理，才能把握其语句、层次之间的内在联系，进而洞悉作者之所以这样写的诀窍。可以说，这是开启诗词曲内容堂奥的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