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荷芬从气阴论治非小细胞肺癌经验撷菁

左武琪 胡梦迪 丁晨曦 杨汪银 方志军

（1.南京中医药大学，江苏南京 210023； 2.江苏省中医药研究院，江苏南京 210028）

原发性支气管肺癌是现阶段最为常见的一种恶性肿瘤，其发病率及病死率日趋攀升[1]。依据一项全球肺部恶性肿瘤的调查统计数据，非小细胞肺癌（NSCLC）约占肺癌的85%，其中超过65%的患者已是局部晚期或转移阶段[2]。随着现代医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以中医学为代表的多个学科理论交叉渗透，中医药防治肿瘤研究逐渐深入，疗效日益显现。

徐荷芬是中国中医科学院江苏分院主任医师，教授，江苏省名中西医结合专家，江苏省首届国医名师。徐老致力于肿瘤科研与临床工作50载，学验俱丰，德艺双馨，兹将徐老从气阴论治非小细胞肺癌的经验作简明阐述，以飨读者。

1 临证抓病机，治瘤创新方

中医古籍中虽无明确记载非小细胞肺癌这一病名，却有大量类似肺癌临床表现的肺部疾病症状描述，可归于中医学“肺积”“肺壅”等范畴。《难经》言：“肺之积，名曰息贲……令人洒息寒热、咳嗽、发肺壅。”[3]《灵枢》言：“壮人无积，虚则有之。”

徐老认为NSCLC患者一经发现，大多已错失最佳手术机会，临证尤其要抓住“气阴两虚，邪盛正衰”这一主要病机。盖因患者气阴失衡、脏腑失和、枢机不利、运化不调等导致气滞痰阻、血停成瘀、渐成癌毒，正邪相争，正不胜邪而成邪始胜正渐衰之局；又因“肺为娇脏”，肿瘤异常增生，耗损机体正气，销铄精血津液，且在放化疗、免疫治疗后严重耗损气阴，致正气已不足，癌毒尚未祛之窘境，最后至难以回复之险巇。

中医古籍的瀚海长河里闪烁着各家名方，这其中，徐老十分推崇汉代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中的麦门冬汤及清代郑纪元《重楼玉钥》中的养阴清肺汤。麦门冬汤原方由麦冬、人参、粳米、半夏、大枣、甘草组成，共奏滋阴降逆、补养肺胃之功，可用于肺胃阴亏者[4]；养阴清肺汤原方由麦冬、生地、玄参、贝母、丹皮、薄荷、白芍、甘草组成，共奏养阴清肺、解毒利咽之效，为白喉肺肾阴虚证专方[5]。

勤求古训，博集医源，基于对古籍中经典理论的思考，联系现代医学对NSCLC的认识，徐老在耄耋之年仍锐意进取，创制出养阴补肺解毒方，方用：南北沙参（各）15g、川石斛12g、麦门冬12g、生黄芪15g、炒白术12g、仙鹤草15g、白花蛇舌草15g、金荞麦20g、苦杏仁10g、浙贝母12g、枸杞子15g、淮山药15g、制黄精15g、红景天15g、炒谷麦芽（各）12g、生甘草3g。方中南北沙参、川石斛、麦门冬、枸杞子入肺肾二脏，滋补肺肾之阴，生黄芪益气生津、扶正固本，仙鹤草、红景天、白花蛇舌草清热解毒，金荞麦、苦杏仁、浙贝母化痰软坚，炒白术、炒谷麦芽、淮山药、制黄精调理脾胃，顾护后天之本，生甘草清补兼施，调和药性。全方益气养阴，扶正兼顾解毒，祛邪不忘护胃，经多年临床验证，疗效显著，回访未闻患者明显毒副反应之主诉。

2 治法不囿常，角药效益彰

徐老认为治疗NSCLC应以“益气养阴、扶正祛邪”为根本治则，NSCLC因虚发病，因虚致实，益气养阴方能补虚，从而达到扶正祛邪之目的。然而临证患者病情复杂，非气阴两虚之唯一见证，患者往往表现为正气亏损、阴阳失调的正虚症状[6]，兼有热毒、血瘀、痰浊等为特点的邪实症状。如清代医家尊生老人在内科著作《杂病源流犀烛》中言：“邪积胸中，阻塞气道，气不宣通，为痰，为食，为血，皆得与正相搏，邪既胜，正不得而制之，遂结成行而有块。”[7]徐老常将“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作为临证心悟，针对患者热毒、血瘀、痰浊等为特点的邪实症状，灵活运用清热解毒、活血消瘀、化痰散结等祛邪治法，圆机活法，随证治之，可谓师古而不囿，法今而不俗。

针对不同治疗时期的NSCLC患者，徐老制方亦有化裁，在辅助治疗期（手术、放化疗期间），此时补益气阴为主，解毒攻邪之品宜少用，常以参术剂配合贞芪扶正胶囊服用，增强患者抵抗力；在维持治疗期（手术及放化疗后），增强免疫力的同时，防止复发转移，适当增加活血消瘀、化痰散结类药物比例，常以蜀羊泉、瘪桃干等配合院内制剂消瘤胶囊祛邪解毒；在姑息治疗期（无法手术、放化疗的晚期NSCLC），仔细观察脉证，及时对症处理，治疗原则遵循“虚则补之，实则泻之”，同时注重心理疗法，鼓励患者通过调理作息、功法锻炼等增强病愈信心。

角药是在中医基础理论指导下，将三种存在相须相畏、相反相成或协同相辅功效的伍用臻善的中药联合成组[8]，临证发微，力专效宏。徐老制方中擅长运用角药，特色鲜明，临证强调角药运用重在辨证，例如南沙参、北沙参、川石斛，南北沙参同归肺胃经，养阴清肺、益胃生津，川石斛亦归胃经，强阴力宏，徐老常将三药配伍，肺胃二阴并补，治疗NSCLC患者放化疗后全身不同部位皮疹之见症；金荞麦、苦杏仁、浙贝母亦为徐老常用角药，徐老结合现代药理研究认为金荞麦可明显防止癌细胞发生转移[9]，苦杏仁、浙贝母可开宣肺气，上三药治疗NSCLC咳嗽咯痰无力之阴虚肺热证尤为适用。初初略观，角药药组实短小，癌病病机亦复杂，然细微揣摩，假以执简驭繁、灵活组合，方能纲举目张、直达病所。

3 验案举隅

马某，男，48岁。2015年6月8日初诊。

主诉：确诊肺腺癌10d。患者因反复双膝关节、踝关节肿痛，全身皮疹伴瘙痒，曾住院治疗，住院期间查胸部CT示：右肺下叶肿块。肿瘤标志物：癌胚抗原（CEA）9.0ng/mL。2015年5月22日肺穿刺，病理示：肺腺癌，ALK（-）。EGFR基因检测未做。2015年5月30日开始予“培美曲塞+卡铂”方案化疗1周期，化疗过程顺利。刻下：神情，精神不振，易感疲倦，咳嗽少作，咯痰无力，痰少色黄，无胸闷头晕，全身皮疹已消退，双膝、踝关节肿痛减轻，食纳一般，夜寐尚可，小便调，大便未解，成形，舌暗红少苔、边有紫气，脉细数。既往有“冠脉支架植入术”史。辨证属气阴两虚，瘀热互结。法当益气补肺、养阴扶正，兼清瘀热。拟方养阴补肺汤加减。处方：

南北沙参（各）10g，川石斛12g，天冬10g，仙鹤草15g，金荞麦20g，苦杏仁12g，浙贝母10g，白花蛇舌草15g，桑葚子15g，枸杞子15g，猫爪草20g，淮山药15g，桑白皮15g，制黄精15g，红景天12g，桑枝15g。10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温服。

2015年10月20日二诊：患者诉服用上方后疲倦无力好转，双膝、踝关节无明显肿痛不适，目前咳少量黄痰，食纳一般，二便调，夜眠安，舌红少苔，脉滑数。2015年10月16日复查血常规、肝功9项、肾功11项、肿瘤标志物5项未见明显异常，胸部CT示：右肺下叶肿块较前减小，右上肺少许片状低密度影。瘀邪已祛，虚热尚存，原方去桑枝、红景天，加炒谷麦芽（各）12g以调理脾胃，增强食欲。14剂，煎服法如前。后坚持服用养阴补肺汤基础方2年，复查血常规、生化、肿瘤标志物5项等未见异常，影像学未见疾病进展。

2018年5月7日三诊：患者家属前来取药，诉患者精神状态可，无明显乏力，予院内制剂消瘤胶囊，每次3粒，3次/d。嘱患者适当进行功法锻炼，增强机体免疫。患者病情至今稳定。

按语：本案效如桴鼓之关键乃一诊辨证论治，患者精神不振，易感疲倦，咳嗽少作，咯痰无力，舌暗红少苔，脉细数，主证当属气阴两虚，而痰少色黄，舌边紫气，结合全身皮疹、膝踝肿痛等病史，次证可辨瘀热互结，故拟养阴补肺汤加减，益气养阴，兼清瘀热。二诊时患者已无明显疲倦乏力之不适主诉，然咳少量黄痰，结合舌苔、脉象、胸部CT辅助检查，考虑患者气阴恢复可、祛瘀效果佳，仅有虚热余邪未除、后天脾胃待调，故去桑枝、红景天活血化瘀，加炒谷麦芽调理脾胃，促进食欲。三诊时由患者家属代为取药，予院内中成药制剂并嘱患者合理进行体质锻炼，故获良效。

4 结语

笔者有幸侍诊耕勤，将徐老从气阴论治非小细胞肺癌的经验钩玄提要，略陈鄙见。在门诊抄方过程中，笔者发现，NSCLC患者年龄多分布在40～80岁之间，男性多于女性，笔者考虑吸烟因素影响，具体机制尚不明，有待进一步基于流行病学及真实世界研究。在临证治疗上徐老强调不但要重视药物作用，更当注重心理疗法，肿瘤患者的心理问题往往不亚于疾病本身，对不同患者，予不同安慰之法，对思虑过多、悲伤太过的患者，通过言语，适当类比，建议患者合理释放内心；对固执己见、偏执较真的患者，循循善诱，不厌其烦，引导患者重拾心理健康；对病程迁延、病势较重的患者，鼓励支持，情理交融，帮助患者建立病愈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