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眠焦躁 烦倦压抑 皆属于心
——仝小林教授治疗心因性精神障碍
2018-02-13高泽正杨映映李青伟宋珏娴
高泽正,杨映映,李青伟,宋珏娴
(1.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北京 100053;2.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3.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北京 100053)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所面临的生活、工作压力不断增大,越来越多的人受到失眠、焦虑、烦躁、抑郁等心因性精神障碍性疾病的困扰。心因性精神障碍,中医称之为“情志病”,即因精神情志变化所导致五脏气机逆乱产生的一类疾病。仝小林教授临床辨治此类疾病,多从“调整气机”入手,通过虚实辨证对心因性精神障碍作出整体区分。笔者通过总结仝教授对此类疾病的辨治经验,分析阐述该病种的病因病机,抛砖引玉,以飨同道。
1 释义
1)眠:失眠,中医之“不寐”。2)焦:焦虑。3)躁:烦躁。4)倦:疲劳乏力,西医之“疲劳综合征”。5)压抑:抑郁。6)“心”:心因性精神障碍,即心理异常导致的精神障碍,中医归于 “情志病”范畴,是因精神情志的变化导致五脏气机逆乱所产生的一类疾病。《灵枢·口问》有云:“悲哀忧愁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情志变化可以影响心之功能,心损则影响五脏六腑,所以心是情志病的主要病位所在。
2 疾病概述
2.1 西医概述 心因性精神障碍指当个体突然受到难以承受的外界刺激,神经系统功能紊乱,从而出现认知、情感、意志与行为等一系列异常的精神症状[1]。精神障碍疾病分类标准(ID-10)和美国精神障碍诊断和统计手册(DSM-V)作为精神障碍临床诊断和流行病学研究标准,系统罗列了从F00-F99等不同类型的精神疾病[2-3]。上世纪我国开展了两次大规模精神疾病流行病学统计,各类精神疾病的时点患病率为(1982年9.11‰;1993年11.18‰),终生患病率为(1982年11.30‰;1993年13.47‰),患病率逐年增加[4]。进入21世纪以来,精神疾病的患病浙江省、江西省、北京市等省市也相继开展精神疾病患病状况调查: 精神疾病的患病率分别为17.3%,3.608%,11.30%,其中女性(10.79%)高于男性(9.26%)[5-7]。
在“医学-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背景下,心理社会因素所造成的精神障碍也日益受到人们的重视,精神因素、个性特征、躯体状况三者皆是心因性精神障碍的重要病因,严重的心因性精神障碍可造成患者语言思维障碍,影响其工作学习能力和人际交往能力,造成其社会功能低下,但由于大部分精神障碍因体征和实验室检查无特异性,诊断准确率并不高。西医治疗多采用药物或心理疗法,但药物治疗亦可引起神经-内分泌代谢紊乱等副作用[8],心理疗法作为辅助治疗手段,疗效不确切且个体差异性较大,不适用于精神障碍急性期[9],因此,精神障碍疾病急需其他医学治疗方式予以补充。中医学在治疗情志病方面疗效确切,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10]。
1.2 中医概述 中医对于心因性精神障碍,即“情志病”的研究探索由来已久。《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有云:“人有五脏化五气, 以生喜、怒、忧、悲、恐。”[11]。当情志表现超过一定的阈值,就会发为“情志病”。“情志病”最早见于明代张景岳所著的《类经》,其中在《情志九气》一篇中指出:与喜相关的脏腑为心肺,与怒相关的脏腑为肝胆心肾,与思相关的脏腑为心脾,与忧相关的脏腑为心肺肝脾,与恐相关的脏腑为心肾肝脾胃;不难发现,与五志变化皆相关者为心,并在此详细论述了因情志刺激由心而发的诸多病证,如不寐,郁证、癲证、狂证等[12]。基于《黄帝内经》“五志太过致病”学说,宋代陈无择认为“七情”是疾病发生发展的“内因”,这一点在《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中作了详细论述[13]。《金匮要略》亦在许多篇章和条文详细介绍了百合病、梅核气、脏躁、奔豚、虚烦不眠、乳中虚等情志异常相关的疾病,为临床辨证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至今仍有效地指导着临床实践,如《金匮要略·奔豚气脉证治》所言:“病有奔豚,……皆从惊发得之。”就指出了奔豚气的病因病机、临床表现,并给出奔豚汤这一治疗奔豚之效方[14]。
通过以上文献回顾,可以发现“情志病”的发生与“七情”密不可分。《素问·举痛论》言:“怒则气上,……思则气结。”指出不同情志过极能够导致人体不同的气机变化,气机紊乱亦可导致气血津液的气化运行出现障碍,从而引起不寐、焦虑、烦躁、抑郁和疲劳等心因性精神障碍的发生[15]。另外,七情又与五脏直接相关,其中以心为主,正如《素问·灵兰秘典论》所言:“心者,……乃五脏六腑之大主也”,亦如《类经》所言“情志之伤,……则无不从心而发。”因此,仝小林教授以“诸眠焦躁,烦倦压抑,皆属于心”这一条文精简概述情志病发生的临床表现及核心病机。故而情志病的治疗,要从心入手,畅情志,调气机,理五脏,辨其虚实,进行调治。
仝小林教授认为,情志病,多责之于心,与肝脾肾联系密切。初病为实,久病多虚。肝者,主疏泄,具有畅达气机,调节情志的作用,因此肝脏疏泄功能正常与否能够通过气机直接影响情绪、心理变化[16-17]。脾者,主运化水谷精微,而心神之所养,来源于水谷精微所化之气血,若脾主运化失司,气血乏源,则心神不得濡养而失其功用,五脏失其主,情志触发而为病[18-19]。肾者,主封藏,气血化而为精藏于肾,心肾相交,水火既济,则神志安宁。情志致病,实证主为肝气郁滞,肝郁日久而化热,热盛则炼液为痰,痰火上扰则产生烦躁、不寐等症状。虚证多为郁热持续燔灼人体津液,久则伤津耗气,渐至气阴两虚之证,或年老体衰,心脾两虚,气血生化乏源[20];或心肾不交,坎离难济,心失所养而神乱;或肾阴亏耗,阴火妄动,上扰心神而致神不安。
3 治疗
仝小林教授认为情志病多由心所主,气机不畅是核心病机,中医治疗情志病,多从调理气机入手,以期恢复五脏六腑的协调稳定。气上则当镇潜,方用镇肝熄风汤;气缓则当收敛,方用敛气归源饮;气结则当开郁,方用四逆散;气消则当益气,方用四君子汤;气下则当升提,方用补中益气汤;气乱则当镇惊,方用天王补心丹。从不寐、焦虑、烦躁、抑郁的病机分析,可知几种情志病的发病具有相同的病机,相同的证候,实证如肝气郁滞、肝郁化火、痰热内扰、虚证如心脾两虚、心胆气虚、肾阴虚、肾阳虚等,只是在机体上具有不同的表现。因此在治疗上应“异病同治”,根据情志病的辨证加以论治,以达到一证辨多病,一方调多病。下面则依据“实”“虚”之证分而论之:
实证:肝气郁结证常多太息,胸闷胁胀,不思饮食,薄白苔,脉弦。方药多用四逆散加减。方中柴胡为辛散理气之要药。小剂量3~9 g以升陷,配麻黄与葛根;中剂量9~15 g开郁,配香附与郁金;大剂量15~60 g解热,配桂枝与麻黄。肝郁化热证见性格急躁,易激惹,热邪上扰头面则见头痛目赤,口苦咽干,热势犯脾则大便秘结,舌脉多为舌红苔黄, 脉弦数,方用丹栀逍遥散加减。痰热内扰证伴有痰多色黄,口苦,心烦易怒,舌红,苔黄腻,脉滑数。方用黄连温胆汤或白金丸。方中白矾酸苦涌泄,“吐利风热之痰涎”,合郁金开郁豁痰,为治痰热扰神之良方。
虚证:心脾两虚证多见神疲乏力,面色少华,心悸、纳差,舌质淡,苔薄白,脉细,方以归脾汤加减。心胆气虚证多伴有胆怯易惊,坐卧不安,淡红舌,薄白苔,脉细,方以安神定志丸加减。虚火上扰证(肾阴虚)多伴有心烦目涩,坐卧不安,多梦健忘,头晕耳鸣,五心烦热,舌干红少津,苔薄少,脉细数。方药以滋肾水,清心火,交通心肾之黄连阿胶汤加减为主,若为不寐,加酸枣仁、远志、夜交藤以宁心安神助眠;若盗汗加煅龙牡以镇心敛汗。肾阳虚衰证面虚浮无华,腰膝酸软,畏寒喜暖,舌淡胖大,脉无力,方药以二仙汤加减以温肾壮阳。
4 病案举隅
焦虑症 于某,女,31 岁,2013年8月25日初诊。主诉:焦虑3个月。患者3月前因工作压力大,出现焦虑烦躁失眠等状况,在当地医院给予艾司唑仑后失眠症状减轻。但仍有失眠多梦,且伴心烦等症状,经多处医治,未见明显疗效,故于本门诊寻求治疗。刻下症见:焦虑,心烦气躁,脘闷嗳气,纳一般,眠差多梦,时便秘,小便调,经前胁肋胀痛,月经量少,微有血块。舌淡红,薄白苔, 脉弦。西医诊断:焦虑症。中医诊断:郁症。中医辨证:肝气郁滞、气机失调。治法:疏肝解郁,以四逆散加减:柴胡12 g,白芍9 g,枳实15 g,炙甘草15 g,炒酸枣仁60 g,焦三仙各12 g,生姜3片,大枣3枚。14剂水煎服。
2012年9月10日2诊,服上方14剂,焦虑缓解,失眠、多梦等症状减轻,心烦急躁改善,纳可,大便仍偏干,舌淡红、苔薄白,脉偏弦。守上方,酸枣仁改为30 g,白芍改为赤芍9 g,去枳实,加枳壳15 g。28剂。后患者于2月复诊,自述服上方2月诸症消失。
按:该患者焦虑、心烦气躁乃肝郁气滞的表现,肝其本性应条达疏畅,若郁而不畅致气机郁结,但见胁肋胀痛,脘闷嗳气。且肝郁日久化热化火,热扰心神则见失眠多梦。整体分析辨证,不难发现该患者为肝郁不畅,气机失调。仝教授根据临床实际,以四逆散疏肝解郁而治疗焦虑症。方中柴胡升散,枳实宽中降气,一升一降,理肝之郁气;白芍敛肝,以防疏散太过伤及肝气,配甘草酸甘化阴,补肝体;酸枣仁酸涩敛神,养心安眠,焦三仙消食和胃,疏肝化滞,诸药合用,以理气除烦为主,养阴安神为辅,则诸症可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