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画皮》陈氏形象新论
——“妻子”的消退与“母亲”的诞生
2018-02-10杨智雄
舒 乙 杨智雄
(1.中国石油大学(华东)文学院 山东青岛 266555;2.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江西南昌 330000)
《聊斋志异》是我国清代小说家蒲松龄所作的一本文言小说集,辑录了众多狐仙鬼怪的奇异故事。这些故事或借鬼怪之口针砭时事、讽刺世道昏乱和人性沦丧,或歌颂男女爱情的忠贞纯洁,或反映读书人的迂腐和嗔痴。其中,《画皮》的故事意味深长。这篇小说讲述了男子王生被女鬼所骗而致死,妻子陈氏甘愿食人痰唾,救活丈夫的故事。比起花姑子、婴宁等人物,《画皮》中的女鬼狰狞可怖,“化为厉鬼,卧嗥如猪”,[1]121一点也没有花姑子和婴宁的乖巧可爱。从叙事学的角度讲,这篇故事的叙事模式是相对简单的,故事主要分为两个部分。首先是王生遇女子后便心生爱欲,主动搭讪并将其带到书斋,与之欢爱数日,不听道士和妻子的忠告,最终被女鬼害死,夺取了他的心脏。第二部分主要写妻子陈氏为救丈夫,请求道士帮助。道士愿意帮助制服女鬼,但陈氏必须食人痰唾之后他才肯出手相助。陈氏按照道士的要求,当众出丑却并未使丈夫起死回生,其后在她悔辱交加之时,痰唾在自己的腹中化为新的心脏,跳入丈夫腹中,丈夫获得了重生。显然,这篇小说与更多着墨于妖怪真情的《花姑子》《婴宁》等小说不同,在这篇小说中,对女鬼的塑造是一带而过,即一旦女鬼现出原形,它的恐怖外貌一瞬间就抵消了之前的美好形象。这篇文章更加瞩目于对王生与陈氏的关系,同时也增加了更多的道德训诫色彩。从女鬼化身美女与王生邂逅到妻子救活王生,王陈二人的关系变化非常明显。
近年来许多国内学者对《画皮》小说进行了研究,宋华伟对近年来学者所使用的现代文学批评方法进行了评述,他总结学者们对《画皮》使用的结构主义和心理学研究方法;[2]于雷用叙事学的理论对《画皮》进行叙事分析,他认为小说中各种人物构成了一个从稳定—动荡—再度稳定的循环结构,但他主要分析的是《画皮》电影,而小说与电影在人物和情节方面都有较大的不同[3];段雪菲对《聊斋志异》中的人鬼关系进行了讨论,从爱情、友情、恩情三个方面总结了聊斋故事中的人鬼关系模式[4]。王任傅从比较文学的视角,对蒲松龄和爱伦坡进行了比较研究,他认为二者在意境、情节和人物设计方面都有许多相似之处[5]。
精神分析是20世纪初在西方世界兴起的一种文化理论。弗洛伊德是精神分析学的开山祖师,他从潜意识、梦境和儿童心理学等视角将精神分析这种临床心理学治疗技术应用于对文本和作家的分析,《作家与白日梦》《<俄狄浦斯王>与<哈姆雷特>》等著作和论文对精神分析的文学理论产生了深刻影响。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意识结构是非常复杂的,人的本性是趋向于欲望的满足的。(早期的弗洛伊德将人的欲望归结为对性欲,也被称为力比多,而后期的弗洛伊德对战争和死亡更加瞩目,并将死亡也视为一种欲望的投射。)然而在现实的社会中无处不在的权力结构却对人性进行了压抑和规训,通过道德和社会规约,人的意识中属于“本我”(原始欲望)的部分被压抑在人性底层,不能释放出来,显现于人的意识表层和日常行为模式中的是被净化和伪装了的情感。只有在梦中或口误等意识放松警惕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而文学创作也是一种潜意识释放的过程,作家通过想象性的书写对欲望进行伪装,进而达到“白日梦”的效果,在想象性的幻觉中实现欲望之满足[6]。透过弗洛伊德的理论,《聊斋志异·画皮》可以展现出完全不同的面向。
一、“妻子”身份的丧失
叙事学是一种对文本内部结构进行分析的阅读和批评方法。将文本视为一个整体的,具有内部结构性和生成动力的系统,是叙事学方法的基本前提。叙事学方法产生于20世纪初期,作为一种趋向科学的分析方法,叙事学理论深刻的受到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和俄国形式主义批评的影响,这些批评方法都强调,文本内部具有自足的,结构化的意义层次,因此对文本的叙述者、叙述视角、叙述时间、元叙事功能进行分析和把握,有助于理解和把握文学作品的结构与意义[7]。
从叙事学的视角看,在《画皮》中妻子向母亲的转换是由下列步骤完成的:第一步是女鬼的登场,她幻化成美丽女子的形象,骗得了王生的信任。在这一场景中非常有趣的是,作者站在全知视角上,对所有的事洞若观火。作者特意安排了王生与女鬼的相遇,但在这里首先搭讪的并不是女鬼,而是王生,他在清晨看到一女子背着包裹独行,便有些好奇,“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1]119正是这个明显突兀的地方向整个文本提出了质询,同时也为读者了解文本的深层含义开启了一扇隐蔽的窗。试想,如果此时是一个女鬼化身成二八姝丽,主动勾引王生,王生上当后反被女鬼所害,那故事就更加惊心动魄,同时也更圆满了。为了分析方便,不妨将原著中王生主动献殷勤称为“主动模式”,将王生被女鬼勾引称为“被动模式”。被动模式的好处是,将坏事全部推移到女鬼头上去,从而使王生变成一个无辜受害者并最终无辜者获救,而施害者被制服。顺着这个思路往后看,当王生被妻子救活后,故事中的各个角色又都回到了原点,大家会像从前一样,重归平静的生活。而在整个故事中,女鬼扮演着一个闯入者的角色,尤其是当她扰乱正常的秩序时,她便引起公愤且被迅速消除;如果说既定的秩序意味着某种权力,那么对这种权力的挑战则势必激起维护者与挑战者之间的对立冲突。由此观之,这个故事也就演变成传统的善恶交战的情节了。而主动模式却包含着更加深刻的意义,正是王生的“急走”预示着一个不断向前,无法后退的故事,也预示着妻子的消失和母性的浮现。因为在这里,王生的选择是自主的,他可以选择暗自惊异,而后继续在自己的生活常轨上行动,但他主动选择了“越轨”。从“急走”中甚至看不到一丝迟疑和犹豫,这说明他与妻子之间的情感纽带并不牢固,这也就为接下来的故事埋下了种子。
在王生急着追赶女子之时,女子完全处于一个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境地,她毫无女鬼的残暴凶猛,而是一个等待被捕食的猎物。她所幻化的具有吸引力的女相正是为男子量身定制的“衣物”。小说接着写女子自称是被父母卖到富贵人家,不堪其辱才逃跑的,这更加深了女子楚楚可怜,柔弱无依的形象。因此,在叙事中,或者说在被叙述者眼里,王生与女子的地位是极其不平等的。王生是一个正常社会的男性,而女子则是从社会压迫的缝隙中逃奔而出的边缘人,正是在这样实力悬殊的权力对比中,王生对女子产生了占有的欲望。美国精神分析学者哈贝斯坦(Halberstam)在结合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和女性主义批评的基础上,提出了女性的“可欲性”(desirable)特征[8]。弗洛伊德分析了男性对女性身体与性的欲望是“冲突在于节制和诱惑之间,在于最诚挚的温情与最无情地贪婪的情欲之间”[9]。这种性欲望在描述古典时代的性压抑与性本能之间的张力时尤为准确,而弗洛伊德没有看到的是,在男性的性幻想和性欲望中,实际上还潜藏着更深的权力结构。正如哈贝斯坦所指出的,男性为了满足对女性的性欲望,便拒绝与女性一同分享男性特质,男性之为男性的外貌特征、社会身份认同、行为准则、视角和观点都是被锁定了的。在儿童期,男孩和女孩被允许共享“无性别”的生活,而到了青春期,女孩则被驱逐出去,在丧失了“男孩子气”的同时被塑造为一个具有“可欲性”的女性。这种可欲性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被社会框定的,区别于男性的节制与诱惑;其次是等待救援的,软弱无力的弱者形象。前一个特征向男性发出了欲望的邀请,而权力的不对等则向男性提供了可欲的保障。在《画皮》中,女子的形象正是王生性欲望的投射,当他看到女子姣好的面容,便生发出了占有的欲望,而叙事人则站在超然的立场上,观看着这一出男女“互钓”的好戏。值得注意的是,在封建社会中,妻子才是合法的性欲望的对象,当然,王生可以将女子纳为小妾,从而寻求与妻子的妥协。但事情并没有朝着这条线索发展,而是王生将女子带回家后便迫不及待的与之欢谑数日,并丝毫没有要取得妻子同意的意思,直至数日之后方才悄悄告诉妻子,可是那已经到了发现女子为鬼所变,而他却“自不敢窥也,使妻窥之”[1]121之时。
通过对这些词句的仔细推断就会发现,在王生与女鬼邂逅之前,其与妻子的关系就已经在发生微妙的转变。如果说王生搭讪女子是不忠于妻子,那么他隐瞒事实,甚至让妻子冒险去看女鬼则证明他对妻子更多的是依赖关系,是对家庭成员的伦理联系而不是爱情的联系。
二、无法回头的故事
实际上,在妻子得知王生在外带回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时,她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这种境地将她的身份放在了一个可疑的焦点上。摆在陈氏面前的选择有三个:第一,自己退出,使女子成为王生的情感伴侣;第二,将女子赶出去,自己独享王生;第三,同意女子进入王家,与女子共享王生。按照常理,陈氏最不可能选择第一种方案,因为陈氏是王生的原配妻子。在古代社会,正室妻子拥有合法的地位,对妾有支配权,而妾实际上既是丈夫的玩物,同时也是妻的奴婢,陈氏拥有名正言顺的优越地位,她无需自动让出座位。事实上陈氏首先选择的也是方案二,她劝王生将女子劝走。她之所以没有选择方案三,是因为女子来路不明,如果贸然将其纳为妾的话,可能会带来麻烦。但她的方案二并没有成功实施。丈夫拒绝这样的解决方案,丈夫理想的解决方案是第三种,他之所以选择方案三,因为社会秩序为其提供了便利,可以在不破坏既有秩序的前提下满足其欲望。但他未对这件事的后果有充分的考虑,这里再次证明王生是一个缺乏主见并很有依赖性的男性,当他已经成年后,唯一能够满足他依赖需求的就是一个长者——母亲(详见后文)。
因此,陈氏在遭到丈夫的拒绝后,其处境是十分窘迫的。陈氏的要求无非是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中,或者在传统社会的既定框架中为闯入者划定一个安全的位置。但当这一切都不可能时,陈氏选择了第四条路,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同时也是古代社会中“妻子”身份演变的常轨,那就是从爱情伴侣的妻子一跃而成为家庭成员意义上的母亲。格雷马斯在《结构语义学》中认为:“语义微观世界的话语表征中已经暗含的模型为语义的描写提供了前提”[10]。他发明了一种“叙事矩阵”模型,用结构主义的方法对小说的叙事模式进行了解析。按照叙事矩阵模型,《画皮》中陈氏所面临的境遇可以表现为下列关系:主体:陈氏。客体:王生。助者:道士。对手:女鬼/女子。
由于外力(女鬼)的入侵,导致主体与客体之间统一的平衡关系受到了挫折,因此在故事的后半段,整个故事的中心转移到以陈氏为主体的叙事结构中,陈氏必须在道士的帮助下,使丈夫复活,使主客体之间的关系再次回归到统一。最后,女鬼被制服。小说在王生苏醒后戛然而止,叙事者“异史氏”走到前台,向读者讲起了道理,但实际上王生苏醒后的故事更有深意,新生的王生的腹中有一颗陈氏的“心”,他从陈氏的怀中苏醒,从陈氏的孕育中获得了新生,而陈氏——一个母亲也就此诞生了,王生与曾经的妻子陈氏已经不可能重新回到原来的夫妻关系了。
三、从“贤妻”到“良母”
这个短篇小说只有不到两千字,却用十分精到的笔墨,塑造了妻子陈氏这样一个贤妻的形象,而这一形象的诞生,起点在“妻子”角色的死亡。小说开篇,王生便与化为女郎的女鬼邂逅,此后又顺理成章地金屋藏妖,“使匿密室,过数日而人不知也。”[1]119而在这一过程中,王生与妻子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女顾室无人,问:“君何无家口?”答云:“斋耳”[1]200
这句话看似平常,但细读起来却颇为怪异。在这里,女鬼的问话是你家里为何没有人,而王生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一问题,反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里只是书斋罢了。“斋耳”二字中反映出轻微的口误,因为按正常的回答,王生应该向女鬼解释自己的家庭成员状况,然后再说只是因为这里是书斋,所以只有我一人居住。在《梦的解析》一书中,弗洛伊德列举了许多口误的例子,并认为口误是潜意识深处的想法偶然间的突破现实生活设置的各种障碍,进入到意识层面而引起的一种反应。在《画皮》中,这个不大不小的口误同样透露出王生的潜意识情感。首先,对王生来说,书斋是一个私人化的空间,因此他用“书斋”向女鬼承诺了一个“秘密勿泄”的秘密空间。其次,这个带有隐秘性的空间对于妻子陈氏是拒斥的,或者说,在王生心中,此时此刻的女鬼已经取代了妻子的隐秘地位,成为一个幽住在王生心底的爱欲对象。而他的结发妻子,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变化。在和女鬼寝合数日之后,王生才“微告妻”,而妻子得知此事后,第一反应是“疑为大家媵妾,劝遣之。”[1]200这时,妻子的角色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偏移,陈氏完全是从家庭成员的立场向王生提出了建议,其中的事务性要求取代了情感上的犹豫、嫉妒或愤恨。这时已经可以确认,王生心中那个作为情感伴侣的妻子已经不在了,妻子的形象正在发生转变,而这种趋势在接下来的故事中表现得更加明显。
在整个《画皮》故事中,最让人动容的是妻子乞求道士救活丈夫的一段。道士用食痰唾的条件考验陈氏,“陈红涨于面,有难色:既思道士之嘱,遂强啖焉。觉入喉中,硬如团絮,格格而下,停结胸间。”[1]209从痰唾在陈氏的腹中停结到“觉鬲中结物,突奔而出,不及回首,已落腔中。惊而视之,乃人心也。”[1]210这段描写实际上还原的是女性生殖的过程。毫无疑问,在这里,陈氏已经不再是王生的妻子,而具有了“母亲”的形象;她的角色发生了转化从而使王生起死回生,而给予王生生命的,正是她从羞耻中争取得来的那颗诞生的心脏。从硬如团絮到土崩而出,则与生命的诞生过程是一致的,在“既悼夫亡之惨,又悔食唾之羞”时,[1]209陈氏还是一个被人耻笑的寡妇,而她最引以为羞愧的是“食唾之羞”,这种羞耻感是对失去贞节的恐惧。如果这里还不够明显的话,那么到了陈氏做出“两手合腔,极力抱挤”“裂增帛急柬之”“以手抚尸”[1]210等动作时,文本所隐喻的女性生育过程就不再那么突兀了。
将妻子王氏救活丈夫的过程看作是对女性生育过程的隐喻,并将这一过程看作是“母亲”的诞生,其意义在于: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发现了人类的俄狄浦斯情结[11]。这种心理特征又被称为“恋母情结”,发生在幼儿成长时期,指的是男性幼儿在成长过程中对母亲的崇拜和爱慕。随着成长过程中不断接受到男性(父亲)的力量威胁和规训,这种恋母情结逐渐被消融在社会规范中,沉入到潜意识的深处。但在某些意识警戒不严的时机下,这种心理还是会透过变形和转喻被表露出来。在《诗人与白日梦》中,弗洛伊德将文学创作与梦境的运作机制对应起来,在他看来,诗人的灵感爆发正是潜意识突破超我的规范和禁区,进入到意识表层而形成的一种奇妙的迷狂状态。因此,文学和白日梦是一样的,可以说是作家潜在欲望的发泄。这一理论对理解《画皮》具有重要的启示。当然,这并不能像病例诊断一般,确诊蒲松龄在幼年时期患有严重的恋母情结,并通过《聊斋志异》来发泄这种心理。“俄狄浦斯情结”对于理解《画皮》中陈氏救王生这一段是有帮助的,它之所以能够引起读者强烈的震动和惊奇,并非是由于蒲松龄用了一连串恶心、血腥的细节描写,如果单纯是这些元素,读者的体验会非常难受。但蒲松龄所追求的是一种“崇高感”,通过“既悼夫亡之惨,又悔食唾之羞”将一个女性的受难过程表现出来,而在这种不断下坠的过程中,其隐含的崇高感反而生发出来。最终正是在苦难和羞辱中,一个“母亲”诞生了。
结语
综上所述,用精神分析理论对《聊斋志异·画皮》进行分析可以勾勒出一条王生与陈氏从夫妻情感向母子情感过渡的路线轨迹。故事中母亲诞生的过程即肇始于王生的潜意识中潜藏着对母性的依赖和需要,从而表现为与妻子陈氏之间的裂痕拉大,由此引起王生与女鬼的邂逅。妻子陈氏在王生与女鬼纠缠之后主动选择了角色的转换,由妻子的身份转变为母性的形象。这一过程即由陈氏为救王生而展现出来,因为陈氏食人痰唾而重生为心的过程其实是一种生育的象征,这也是一种妻子情感的转化,也是一种母性诞生的情感展现。由此观之,这是一种“妻子”的消退与“母亲”的诞生角色转换过程。在应用精神分析理论解读王生所表现行为时可以观测,王生的情欲通过对妻子、女鬼的不同态度含蓄地展现于字里行间,而妻子选择妥协和寻求新的身份转化的表现又使整个文本更具体化、情境化。因此通过精神分析和叙事分析对《画皮》故事的解读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一定的“还原性”特征。这是对于我国文学作品历来有所谓“微言大义”“一字寓褒贬”的传统回应,由此而言,这也是对这篇小说进行“还原”分析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读者对于陈氏的感佩和崇拜,实际上与其身上所体现的母性价值不无关系。在《画皮》的结尾,蒲松龄化身为“异史氏”,将其主题与“明辨忠奸”的传统价值对接起来。这种做法与当前用精神分析对《画皮》的评判相呼应,它显示出一种跳跃性和微妙的“挪移”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将夫妇之情与古老的“君君臣臣”的政治秩序相对应。蒲松龄以巧妙的笔墨将其隐含于文字的背后并将传统的父权到母性的跳跃作完美的处理,他通过化身“异史氏”强行地将其拉了回来;虽然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画皮》文本所蕴含的政治、历史内涵随着时代发展而变淡,但陈氏角色的转变依然能带给读者强烈的震撼。如果说马克思主义的文本批评发现了文本与社会、政治、文化的整合机制,文本细读确立了文本结构自身的游戏性和建构性,那么精神分析则是对人心理结构的再次发现。正是由于这种心理结构如此深刻的烙印在人类最底层的意识与记忆中,所以它具有穿越时空的稳定性。在对待跨越时空的文本时,对其进行外部分析往往会出现失灵的情况,对其文本结构进行分析往往又只能停留在训诂和考证的层次,但是如果从精神分析角度将不同时空的读者与作者、语言与心理连接起来,那么便能找到惺惺相惜的契合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