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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语言:透视祥林嫂身份变化的镜子

2018-02-09

中学语文 2018年30期
关键词:鲁四阿毛鲁镇

郑 艳 郭 晶

《祝福》是入选中学语文教材的一篇经典作品。小说中的主人公祥林嫂,在面对不同的环境和人物时,她的语言也不尽相同。《祝福》一文,总共9186个字,其中描写祥林嫂对话语言的文字共1778个,占全文的19%,可见鲁迅十分重视祥林嫂的对话描写。祥林嫂的对话语言可分为两个阶段:初到鲁镇的“不问不答”和再到鲁镇的“不问自说”,这种语言变化的原因在于祥林嫂身份的变化。本文通过分析祥林嫂身份的获得与失去前后的对话语言,探寻祥林嫂因身份变化而产生的不同心理状态,完整地还原祥林嫂的人物形象。

一、初到鲁镇:身份的获得

祥林嫂以新寡的身份来到鲁镇,鲁四老爷得知她寡妇的身份,讨厌地“皱眉”,四婶则认为祥林嫂“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留下了祥林嫂,使她暂时获得了鲁四老爷家奴隶的身份。刚到鲁镇,祥林嫂面对鲁四老爷和四婶“不开一句口”,这符合二者之间的身份尊卑,从闭塞的夫家走来的祥林嫂对鲁四老爷充满畏惧。这也是祥林嫂内向性格的表现,“她不很爱说话”,寡言少语的祥林嫂在试工期内“整天的做”,留下后她做工也“丝毫没有懈”,鲁镇的人们都说祥林嫂“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众人认同了祥林嫂在鲁四老爷家的价值,渐渐忘记她寡妇的身份,祥林嫂也因暂时获得了奴隶的身份而“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但好景不长,祥林嫂婆婆的出现再次提醒人们祥林嫂寡妇的身份,丈夫去世又无儿子,儿媳的身份让瞒着婆家逃跑的祥林嫂只能被婆婆抓回去,祥林嫂就此在鲁镇消失了。

二、再到鲁镇:身份的消失

当祥林嫂“扎着白头绳”毫无征兆地又站在鲁四老爷家门口时,她再一次成为寡妇,儿子也被狼吃了,“只剩了一个光身了。大伯来收屋,又赶她”,走投无路之下,来投奔老主顾。祥林嫂再到鲁镇后,不断重复“我真傻,真的”、讲述“我们的阿毛”被狼吃的过程,出现对话“唠叨”的现象。鲁迅安排祥林嫂重复对话的用意有三:第一,重复对话中不变的话语“我真傻”“我们的阿毛”,看似简单的八个字却蕴含深意。“我真傻”表现了祥林嫂对自己儿子意外死亡的愧疚、自责、无奈以及深切的怀念,展现了祥林嫂痛苦至极的心理状态,对于一个母亲而言,重复儿子死亡的过程无疑是非常残忍的,但她也只有不断重复才能寻找一点关于儿子的记忆。祥林嫂不断用残忍的方式思念着自己的孩子,但是周围的人们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同时,祥林嫂作为妻子,也非常思念阿毛的父亲,每次复述,她用的都是“我们的阿毛”,而不是“我的阿毛”或者“阿毛”,“我们的阿毛”的称呼只适用于和丈夫谈到儿子时,祥林嫂在向鲁镇人倾诉时依旧采用这样的语言,可见她当时的心理状态并不接受丈夫的死亡,表现出祥林嫂试图逃避现实的“鸵鸟心态”,此时祥林嫂的认知和事实之间是错位的,因而她需要有人倾听她的经历,陪她分担夫死子亡的痛苦,但是鲁镇的人们却只是“看”和咀嚼她的痛苦,甚至用“你们的阿毛如果还在”这样的戏谑语言来刺激祥林嫂,“你们”二字就将自己和祥林嫂划清界限,充满麻木冷漠。第二,重复对话中,祥林嫂的倾诉对象发生了变化,依次是:鲁四老爷和四婶、镇上的人们、柳妈,面对不同的群体,祥林嫂的叙述过程也有细微的差别,面对鲁四老爷和四婶,祥林嫂说“我叫阿毛,没有应”,祥林嫂在叙述的过程中有意识地进行自我剥离,减少自我参与感,因为在鲁镇权威面前,她依旧充满畏惧,只有克制自己的悲痛。而面对众人祥林嫂则说“我叫,‘阿毛!’没有应”,“我叫”后的停顿,使她陷入回忆之中,将自己带入到阿毛走丢的真实场景,当时的担心、害怕、慌乱,一齐涌上心头,而后的“阿毛!”则是一位母亲担心孩子而发出的撕心裂肺般的喊叫,在浓厚情感的蓄积下,阿毛却“没有应”,带给母亲的则是更大的慌乱和担心。最后发现阿毛果真被狼吃了。面对鲁四老爷,祥林嫂说“他果然躺在草窼里”,面对众人则说“果然,他躺在草窼里”,二者的区别在于“果然”一词的位置,前者表现祥林嫂的担心和恐惧变成了现实,成为了她无法抗拒的事情,充满无奈。而后者则将“果然”一词提前,增加了祥林嫂不想不愿接受阿毛被狼吃的事实,更加突显了祥林嫂的巨大悲痛。第三,祥林嫂不能接受失去妻子身份、母亲身份的事实,想在鲁镇寻求心理补偿,重复“我真傻”、讲述“我们阿毛”的故事正是这种心理需求的外在表现形式。当祥林嫂悲惨的故事不再能刺激众人的味蕾,柳妈开始寻找新的话题——祥林嫂额上的旧伤疤,这是祥林嫂反抗二嫁时撞在香案上留下的痕迹。柳妈信佛,是善女人,她认为祥林嫂二嫁有罪,死后要被阎王爷锯开分给两个丈夫,但这个是可赎的,只要去土地庙“捐门槛”赎罪就可以。得知这个消息,祥林嫂“显出恐怖的神色”,她开始由痛苦的回忆转变为渴望赎罪,想获得新的稳定的奴隶身份。之后祥林嫂开始“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莱,淘米”,对众人的嘲讽只“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直到攒够工钱捐了门槛,祥林嫂“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似乎找回了自己,并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四婶。再准备福礼的时候,祥林嫂“更出力”,但四婶一句“你放着罢,祥林嫂!”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希望。祥林嫂“捐门槛”之后,解除的是自己心理上的负罪感,洗清了“罪孽”,可以再次获得众人的认可,但却未能得到拥有绝对话语权的鲁四老爷、四婶的认同,因为从最开始,在他们眼中二嫁寡妇的身份早已给祥林嫂增添了“不干不净”的标签,她的罪这辈子不能赎清。再到鲁镇的祥林嫂失去了母亲、妻子、儿媳、奴隶的所有身份,在众人眼中,她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活物”了。

三、濒临死亡:身份的恐惧

祥林嫂在众人的嘲讽奚落中,渐渐地丧失了对生活的希望,“已经纯乎是个乞丐了”,直到遇见“我”,祥林嫂“木刻似的”眼睛“忽然发光了”。而“我”心里的设想是:她为了生存向我讨钱,这才符合她此时的身份,因此“我”平静而坦然。但接下来“我”却变得“诧异”“悚然”“惶急”“踌蹰”“吃惊”,甚至是“胆怯”,原因是祥林嫂追问我“魂灵”和“地狱”有无的问题,这超出了“我”对祥林嫂身份的心理期待。

祥林嫂从初到鲁镇谋生,希望活下去,再到只是活着,如木刻一般,最后不再有生的期盼,因为没有一个身份让她再有活下去的意义了,所以祥林嫂不是惧怕死本身,而是恐惧阴司里阎王爷把自己锯成两半,分给两任丈夫,这种恐惧是基于祥林嫂现世生活经验上的想象。活着的祥林嫂确实不再得到鲁四老爷的重用,没有众人的认可,也没有了亲人,只剩无尽的嘲讽和挖苦,连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也在“捐门槛”后被摧毁,鲁镇人们的种种表现表明她死后依旧是有“魂灵”的人,可以遇见已经死去的亲人,但也极有可能被阎王锯开。一无所有的祥林嫂开始恐惧死后的事了,看到归来的“我”,她看到了曙光,直接问出了在脑子里想过无数次的问题:人死后到底有没有“魂灵”“地狱”,此时的祥林嫂没有胆小和怯弱,一反初到鲁镇时的小心谨慎,这让“我”非常意外,“我”看出祥林嫂人生末路的悲哀,“我”由开始的“惶急”“吃惊”转而开始寻找不担责任的方法,最后用一个“说不清”来回应她,另外一面“我”也不知道死后会怎样,这在“我”看来本就是不敢说的问题。鲁镇没有人告诉祥林嫂正确的答案,生无价值,死后极可能还要承受痛苦,最后祥林嫂死在了祝福声里,无人怀念!

祥林嫂一生在身份的获得和失去中备受煎熬,最后因寡妇二嫁的身份遭到众人唾弃,但鲁镇人却给偶然事件加上了必然的厄运标签,带着野蛮的成见。除了寡妇,祥林嫂还是母亲、妻子、儿媳,甚至是奴隶,她也具有人的情感和心理诉求,祥林嫂与众人的对话,就是这种心理状态的外在表现形式,但得到的却是众人冰冷的回应,最后死在了人间“地狱”!今天再看鲁迅的《祝福》,依旧让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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