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西周先王的德政思想
——以萧光远《鹿山杂著》篇什为例
2018-02-08欧蕾
欧 蕾
(遵义师范学院黔北文化研究中心,贵州遵义563006)
《诗经·时迈》“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极言周天子要将美好的道德遍施各方,以保周王室永远昌盛兴旺。《中庸》第十章“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周武王到暮年时才得到上天之命而为天子,武王去世后,周公辅佐成王而成就了文王和武王的德业,追尊太王、王季为王,并用天子的礼制来追祀他们。而真正历史意义上的西周是始于公元前1106年周武王建国,终于公元前771年周幽王亡国。武王、成王、康王、昭王、穆王、共王、孝王、懿王、夷王、厉王、宣王、幽王,传11代12王。清代贵州经学家萧光远在其《鹿山杂著》中有《大王王季文王武王》《泰伯王季》《成王》三文对西周先王大王、王季、武王、成王、宣王的兴周德政思想的正面评价,文中多有对比分析的成分。文章以萧光远《鹿山杂著》中对西周先王大王、王季、武王、成王、宣王等诸王的评析为例,以管窥豹,从而把握西周以仁德为政治世的核心思想。
一、唯德是行,积德行义
西周先王“唯德是行,积德行义”可概括为两个方面:一是先王努力提高自身道德修养,以求多福。二是对民施之以仁德,民归如市。西周能取而代殷,缘于西周的先王勤而用德;始祖后稷长于农事,子孙公刘和古亶父唯德是行,积德行义;王季因心则友,益修其德;文王“慈少、敬老、笃仁、礼贤下士”。因他们的美德感召帝灵而“天眷有周”。萧光远《鹿山杂著·大王王季文王武王》:
民归如市,大王之德也。而经营创造,则其才为优。征羌伐戎,王季之才也。而明类长君,则其德差胜。以王季处大王之地,岐山草昧,似非季之慈和所能造。以大王处王季之地,塞库羁囚,似非大王之雄才大略所可堪。文武既分性。反以文王处武王之地,纣恶不悛,固亦将兴吊伐之师。以武王处文王之地,则文明柔顺,毫发无憾,窃恐有所不能。天眷有周,大王、王季、文王、武王,德各当乎其时,有如此之妙。
上文高度赞扬了大王、王季、文王、武王的文治武功、雄才大略与慈和爱民的品德。具体体现在:
(一)大王之德
大王古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先王,因其知人安民的美德而民归如市,其远见卓识、经营创造而才能显著,他是周王朝的开创者。《诗经绵》“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古公亶父(周大王)率同族二千乘来到气候宜人、水源丰富、土地肥沃的岐山之下,开沟挖渠、划分邑落、建房造屋、修建城池、经营创造,从而使周族逐步强盛壮大。四方的视古公为仁人,扶老携幼纷纷皆来归附。因地处岐山,国家初具雏形,定国号为“周”。《诗经·閟宫》说:“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由此可知,大王迁居岐山后才开始了灭商的计划。可见他是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先王,是周朝兴盛的关键人物,也是历史上的著名贤王之一。在周人的思想观念里,摆脱商王的统治而建立君临天下的大业,是从周大王亶父时候开始的。《诗经·皇矣》“皇矣上帝,临下有赫……启之辟之,其柽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帝迁明德,串夷载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诗在阐述周族的兴起之初,反复强调大王的业绩,成就周室天下是民心所向,上天使然。这是因为在西周时代,社会生产力十分低下,科学极不发达,人们还无法客观正确地认识自然界,于是他们的想象是“天”有一种超人的神力,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和命中注定。同时,周人还认识到道德在朝代更替中的关键作用,统治者是否有德恤民是最为重要的问题。是者,天助之;否者,天弃之。上天只对那些有美德的人才给以辅佐和保佑。一致认为上天只会把天命交给一个明德的君王,并且依德行事,才能得到永久的天命。,政权得以巩固,周族得以发展。
(二)王季之德
1.勤修父业,顺乎民心
王季在父亲大王开辟岐山打退昆夷,继承先祖德业的基础上,继续发扬先祖的美好品德。《诗经·皇矣》“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是说建立周王国的历史从大伯王季开始。“征羌伐戎,王季之才也”,征服羌戎是王季卓越才华的体现。“而明类长君,则其德差胜”,偢一个能明辨是非,区分好与坏,堪称历代君王的典范的王季,较之才与德,其德更胜一筹。《诗》曰“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评价王季善良,天生的思想合政纲纪、勤修父业、上下顺乎人心、美名四扬。历代文献著述对王季的评价甚高。
2.勤修苦练,艰难创业
王季是大王亶父的第三个儿子,由于天资聪明,大王亶父决定让王季继承其事业。王季继位后,积极学习殷商的先进文化、勤修苦练、艰难创业,领导周部落大兴土木、开沟挖渠、兴修水利、大力发展农业、操练军队。季历继承父王古公遗业,修明政治、开疆拓土,大力发展周族经济,与商王朝贵族通婚,从而促进了周族社会经济的发展。先祖季历在位时,周族国已经以岐山为中心,疆土不断发展扩大。
3.征服戎狄,兴国安邦
鬼戎是殷商时期北方一支强悍的游牧部族鬼方,这支部落神出鬼没,经常侵犯殷商、进攻周族,抢掠牲畜和财物。这是殷周的一块心病,一日不剪除则一日不得安宁,于是王季一边安置周族部落的居民,一边还击外敌戎狄的入侵。面对不断发起进攻的戎狄部落,王季凭借自身的雄才大略,屡屡立下战功,逐一征服了各方的戎狄部落。根据《竹书纪年》记载,季历曾在武乙“伐西落,俘十二翟王”,俘获数十个部落的首领,捍卫了周族的利益,确保周族的安全,也让殷商西部得到安宁,从而逐渐扩张了周的军事实力,巩固和发展了周部族的统治,各方诸侯纷纷前往归顺,使周族逐渐成为了商后期在西方的强大方国。商王因此封季历为“牧师”,即商朝西部的众诸侯之长。但商王却惧怕逐渐强大起来的侯王季历,将来会对殷商构成强大的,于是设计以封赏为由囚杀季历。季历虽然因中商王的计谋而死,但周族却在一次次的征战中逐渐发展壮大,也为季历的儿子文王治岐灭商奠定了基础。
(三)文王之德
西周初年,文王怵惕敬德,日不暇食,积善累德;武王敬惧忧虑,夜不敢寐。周公敬慎勤政,以至于“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兢兢业业地为了巩固和发展壮大周国。《诗经·文王》“文王在上,于昭于天……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无念尔祖,聿修厥德……仪刑文王,万邦作孚”,诗述王业盛大,彰显文王之美德,以文王德之实,不越乎敬。周族人才济济,众多贤士以使周族安宁富强。又如《周颂·我将》有言曰:“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周公制礼作乐,体现出尊尊而亲亲,周道之备。周公为了把文王之“德”制定为典章制度,便于周人遵守,以便周王治理天下。《诗经·皇矣》“帝谓文王,予怀明德”,直言文王美好的品德。《诗经·大明》“乃及王季,维德之行。太任有身,生此文王。”评价文王之美好品德受之于父母王季和太任。萧光远评文王曰“文明柔顺,毫发无憾,窃恐有所不能。”高度评价文王温和万邦归顺,邦族没有丝毫的怨恨与不满。可见文王之“明德”是一种最高的政治典范,具体体现于文王因其“明德”而是天帝考察人王,以昭告世人此乃上天命定。周人只有“仪刑文王”,才能永保天命。
(四)周初诸王,德各其当
大王之初王业艰难,迁岐疑于周围戎狄部落的强大,选择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作为巩固和安民之地。萧光远在《大王王季文王武王》一文中,从周初大王、王季、文王、武王等先王的对比中,论述了诸王所处的不同的艰难境遇,因各自在重要的位置恰如其当地解决了所面临的重大难题,才使得周族日益强大,最后灭商。倘使大王与王季、文王与武王所处角色互换,则“周业亦未可知”。岐山草昧,非大王不能经营创造,王季虽有慈和柔顺之德,但建立稳固的安民之地则不能。王季“塞库羁囚”,大王纵有一翻雄才大略亦无所堪,无所施展。以文王处武王之地,商纣王坚持作恶,不知悔改,文王亦将吊民伐罪商纣。以武王处文王之地,萧光远认为武王不能做到让周族文明柔顺,没有丝毫的怨恨与不满。所以,这是上天眷顾周族,大王、王季、文王、武王,德各得其当,各得其所,这就是历史上最为奇妙之处,倘若他们互换角色则周族王业未卜。又如《成王》一文:
“成王与太甲,皆先迷后复者也。悔悟深者,其意必挚,而其词必哀。成王《小毖》诗“莽蜂允虫”,与太甲自作孽,不可逭之意略同。《敬之》诗“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与太甲“尚頼匡救,图维厥终”之意亦略同。但伊尹异姓,太甲背师保之训,未尝疑之,蔽犹浅。周公叔父成王惑于流言,其敝甚深,成王之天资,盖犹逊太甲一等,惟其夙夜敬止将就,而恐其判涣,日月以希于光明,非其实力从事于圣学,不能言之,亲切如此。王介甫因《君奭》篇序“召公不悦“之语,谓周公既复政,成王可善可恶,不知疑公时之成王,固可善可恶而迎公,后之,成王则已天心来复,可决其有善无恶也。所以亲致太平,制礼作乐,为周令辟。《顾命》“子钊犹凛凛于冒贡非几”,此其学之,析及几微,盖又太甲所不如也。
比较成王与太甲这两位品德高尚的先王,皆先迷失了方向而后又走上正轨,这是因于他们发自内心的深刻悔悟。《小毖》诗“莽蜂允虫”述成王缺少辅佐内心焦虑,与伊尹放太甲自作孽而不可回避相似。《敬之》诗“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述及成王虽身担重任,任重道远,但有众多辅臣辅佐,以显明之德为先导,则可以达到光明。对比太甲“尚頼匡救,图维厥终”之意大致相同,即言太甲已往之前,既不能修德至当初,而今几乎又要依赖于教育训导之美德,最终归于善,实为成王与太甲悔过之辞。异姓伊尹辅佐,太甲违背师保之训导,但从未怀疑过伊尹,太甲被蒙蔽还浅。周公辅佐成王时,成王却被流言迷惑,他被蒙蔽甚深。这说明成王在天资方面逊色于太甲,然而成王深知任重而道远,当下的实力还不能从事圣人的治学之法、修学之道,必须时刻勉励自己不断加强学习,遵行先王之德行,方能继承先祖的宏伟大业。周公又辅佐成王,成王可因其善倍增其力,因可因其恶毁其身。可从后来的实际行动来看,成王以辩证的方法来处理,可断定成王只有其善而无其恶。所以致使天下太平,制礼作乐,成为周的贤明君王。分析种种迹象,这又是太甲不及成王的地方。《春秋左传正义·卷二十文十六年,尽十八年(下)》“德者,得也。自得於心,心之所得,有恶有善,欲知善恶,以法观之,合法则为吉德,不合法则为凶德。”可知成王的所作所为合乎天道与自然法则,是为吉德。
二、以德让贤,周业大兴
在殷商时代就有“立子立嫡立长制”的宗法制度。如微子启,原为太子,是商纣王的哥哥,本应继承帝位,但帝乙却因微子不是正妃的儿子废他而立。这种“立嫡子”的确立,对以后的中国守法制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萧光远在《泰伯王季》中论述:
商周之际,以长以贤,微子当立也。而太史争之以长,王季不当立也,而泰伯让之,是商之废,即废于太史执简之时。周之兴,即兴于泰伯采乐之日也。向使微子得立,则箕比皆能有为,商祚正未可量,使泰伯不让,则文武周公俱属旁支,周业亦未可知。上帝弃商眷周,先有此错综枢纽,帝乙固不知之,即大王亦不知之,莫之为而为,所谓天也。当时泰伯逃荆,仲雍与偕,雅诗不及仲雍,让以伯为主,此虞仲之所以为逸民也。尝谓孤竹兄弟守经,故国事委于仲子,周家兄弟达权,故王业属之公季,夷齐各见一边,泰伯、仲雍、王季各有许多委曲。《诗》称王季因心则友职是之。故而秦王亦不善自处。自古人伦之变,盖非大圣大贤不能曲全也。
此文从殷商倘若以长以贤,微子则名正言顺为王,因微子的母亲生他时还不是正妃,太多争论而不得立。但周初倘若坚持以长以贤则王季不得立。这显然在殷商时很强的“亲亲”稍有减弱,周初更加重视有贤德之人。这与过去研究者认为周初对嫡庶制的推崇,贤者不被重视有出入。纵然泰伯、仲雍、王季各有许多委曲,《诗经》很多篇章亦仅提及了王季和泰伯,包括后来的很多文献著述均对泰伯与王季作高度评价,而雅诗不提及仲雍,萧光远认为让位以泰伯为主,这是仲雍之所以为逸民的原因。倘若周初坚持原则而不能变通,周族后来的境况则不同,这得力于周初不固执,能随机应变,所以周家王业属于了王季。周初因泰伯以长之位让贤,从而开创了周前途不可量的新局面。从古自今,人伦之变莫过于此,若不是大德大贤的人则不能如此委曲求全。当时周古公亶父有三个儿子:长子泰伯、二儿子和小儿子。大王在位时觉得小儿子季历最为贤明,也很欣赏季历的儿子即孙子姬昌(周文王),他想让姬昌以后能继承王位,但是自殷以来就有立长的传统,姬昌却是小儿子王季的儿子。太伯、虞仲大王之意,于是出走荆楚,剪发纹身,让位季历,在大王去世后王季继位,而后季历又传位给姬昌。后来武王时尊古公亶父为周大王,追尊季历为王季。殷商立太子按先嫡后庶顺序,以长不以贤,若无子则传弟,无弟无子则传父昆弟。为贤者立后,则彰显新王恩德,用一批贤能之士治理国家,以得到他们的拥护,达到稳固政权的目的。周初的“让贤”,是赋予了贤者居于最高地位,肩负治国齐家平天下的重大历史使命。从国家治理层面讲,继承者理当甄选贤德之人,这样才有利于社会的发展。虽然嫡长子继位是最为理想的方式,但周初太子的主动让贤,使得有贤德之人具有继承王位的可能,也间接说明嫡长子继位的制度在操作的过程中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害,商时构建的嫡庶制封建等级秩序在此时有所削减。《诗经·皇矣》“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这是一首歌颂王季的颂歌,也是赞颂王季因心则仁、则友的美德。诗先歌颂西周古公亶父经营岐山、打退昆夷,接着歌颂王季继承父业,继续发扬父亲美好的德行。这是周部族得在岐山站稳脚跟,事业得以巩固和发展,最后灭掉殷商实现建国大业的先决条件。太王、王季、文王,都是周王朝的“开国元勋”,对周部族的发展和西周王朝的建立,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所以《诗经》也好,其他文献著述也罢,乃至于萧光远的散文诸篇极言其周初先王,一是歌颂他们的美好德行,二是歌颂他们的卓越才能。
总之,萧光远散文诸篇高度赞扬泰伯位居太子位而以德让贤,大王、王季、文王、武王的文治武功、雄才大略与慈和爱民的崇高品德,辩证地论述了德胜于才、唯德是行的“德”的核心地位,足证周初的古代先王在选拔人才及治国安邦都十分重视人的品德。西周初年,选择贤德而有卓越才能的周大王、王季、文王、武王等先贤,致使周初王业不断发展壮大,他们因其美好的德行而为西周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