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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史家之笔写儒臣之心*
——清董榕《芝龛记》解读之一

2018-02-08杨惠玲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杨惠玲

《芝龛记》是一部历史题材的长篇传奇,由董榕完成于乾隆十六年(1751)。该作自问世之初,便获得唐英和张九钺等戏曲家的交口称赞,先后刊刻7次,演之场上的记载也屡屡可见。然而,清末民初以来,国内学界对这部传奇却不甚关注,评价也不高。诚然,该作竭力宣扬忠孝节义的观念,为清廷歌功颂德;情节极庞杂,且荒诞不稽。其缺陷和不足确实不少,绝非优秀之作。但是,该作迥异于常见的言情、抒怀剧,与一般旨在说教的伦理剧也有所不同,自有不可掩抑的价值。

从天地改易的凡世到神鬼异途的灵界

《芝龛记》长达六十一出,全景式地呈现了明清之际的社会生活,主要由以下五个方面的叙事构成:第一,明季万历、天启与崇祯三代和清初顺治年间的历史事件;第二,以秦良玉、沈云英为主的贞媛烈妇及其亲族一心报国、血洒疆场的英雄事迹;第三,秦良玉和马千乘、沈云英和贾万策两对夫妻的悲欢离合;第四,各路仙道和鬼魂的影踪;第五,西川和浙东等地的人情风俗。通过敷演上述内容,该作构建了凡世与灵界两重时空,潜涵着复杂又幽微的思想意蕴。

剧中构建的凡世,经历了从乱象丛生、大厦将倾到海清河晏、万众归心的巨大转折。作者将明清之际的历史事件分为女祸、珰祸与兵祸三类,按照时间顺序交叉叙写。女祸包括万历立储之争、梃击案、妖书案、红丸案、福王就藩,天启李选侍移宫案等;珰祸写了宦官担任矿税监、魏忠贤与客氏结党营私、阉党迫害东林党人等;兵祸有杨应龙播州作乱、奢崇明拥兵自立、安邦彦水西反叛、王嘉胤揭竿、李自成与张献忠起兵、孟长更造反、崇祯甲申之变等。作者不满足于陈述事件,揭露肇祸之辈,还进一步反复指出,明朝衰亡的原因在于后宫擅宠,宦官专权,导致政坛混乱,兵祸频仍。遗憾的是,作者没有追问皇帝身边的一二女嬖或太监为何能掀起冲天的巨浪。结尾部分,作者没有正面表现清兵入关、顺治登基,却将清兵入关的动机解释为替大明王朝报仇雪恨,并让崇祯君臣一再感恩戴德。第五十九出《徽感》,长平公主于顺治二年(1645)上表请求出家,清帝却为她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以公主礼将她嫁给崇祯生前选中的周显。她始而自述被父皇砍伤的遭遇,继而对新朝感激涕零:“幸逢大清御宇,威德无边,驱逐流贼,报我大仇;又为先帝、后加谥建陵,典礼极其优厚,此恩此德,真千古所未有也。”蜗寄居士在尾批中明确指出:“赓扬盛朝以仁圣开基”。可见,新朝以仁义立国,乃众望所归。作者既致力于总结明亡教训,又刻意为清朝政权的正当性摇旗呐喊,史家的眼光与臣子的用心并存。

天地改易,谓之大劫。芸芸众生,有谁能置身事外?从帝王将相到贩夫走卒,无数人被逼迫、侮辱、践踏、杀害。其中,有的自食其果,死不足惜,如巧取豪夺的福王,宁可府中粟红贯朽,也不愿散财饷士,结果城破被杀。而幸存者,各有应对方式和生存之道,作者一一呈现于笔端,写尽了大变局中的众生相。忠臣义士们矢志不移,奋不顾身。武将欲挽狂澜于既倒,背水一战。以秦良玉和沈云英为主,周忠武刘夫人、霍夫人、费宫人、莲坊刘夫人、张凤仪为辅,组成了熠熠生辉的“女子天团”,尤为引人注目;文臣如东阁大学士范景文、贺阁老等,则与其亲人一同以身殉国,或上吊,或投江,或自刎;底层的百姓,如石芝庵前的卖菜佣、在石芝庵画过菩萨像的画士夫妇、老长班等,虽然朝廷并没有给他们多少恩惠,亦慷慨赴死。甚至,大象也懂得忠君报国,踏死了三位大顺军将领。但是,卖主求荣、贪生怕死、见风使舵者也不计其数。大同总兵姜瓖、宣府总兵王承荫、居庸关太监杜之秩和总兵唐通纷纷恭进降表,开关迎敌。因宁武关一役伤亡惨重的大顺军士气大振,一路势如破竹;甲申之变中,司礼王德化率众太监在德胜门恭候,“张大司马肉袒迎门”,“李提督伯列名劝进”——文武诸臣争先恐后,取媚新主。当然,更多的人只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身不由己,命如一叶。尽管作者是为了颂扬怀忠抱义的臣民,鞭挞叛国的逆子贰臣,但仍在较大程度上反映了真实的人性,令人叹息。

西川和浙东等地的人情风俗别具特色。首先是各种祭祀、祝祷。第一出《忠饯》,秦邦屏兄弟领兵赴朝,秦良玉饯别,入祖庙祭告;第二出《郊订》,石砫土司马千乘与贾万策结拜后,“同向关圣神前祭告一番”;第四出《莲瑞》,郑妃向织女祝祷;第十出《祀别》,忠州关帝庙落成,川东兵备道副使朱燮元主持了盛大的祭仪;诸如此类的描述比比皆是,说明信仰在社会生活和日常生活中都产生了重大影响。对九莲菩萨、彭幼朔的信仰出现于明季,对徐庶的信仰也很有特色,相关的描写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明季特有的时代氛围。其次是诞婚仪礼,第二十出《宴离》,秦良玉兄妹三人皆添男丁,马千乘特设汤饼会,以示庆祝;如第十七出《聘警》,贾万策赴萧山补行纳采之礼;第四十二出《城姻》,秦良玉子马祥麟在军中举行婚礼,迎娶张铨之女张凤仪。最后是各种文艺活动。如,第三出《江遇》,沈云贞跟随舅父朱燮元与父亲沈至绪西行,于舟中教渔婆唱《竹枝词》,歌咏瞿塘峡风光;第十七出《聘警》,沈至绪携妻女从萧山奔赴山阴,正逢曹娥成神之日,沿途都在举行龙舟胜会;此外,剧中还多次写到演出昆曲的场面。上述内容既有具体细致的正面表现,也有穿插、点染,详略不一,既丰富了表现内容,增添了地域特色,营造出浓厚的生活气息和时代气息。

神鬼世界是剧中的另一重时空,由天府和冥司组成,前者有清虚洞天、斗宫天机府、茂陵宫、莲花山、大房山等;冥司则有道教东岳大帝治下的城隍、速报司与道释兼融的地府。地府设阎浮左提和右提,分别查勘累劫男女。在作者笔下,天府与冥司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作者不惜笔墨描画天府的美好,所见皆“日精月华双峰映,瑶池轩井诸方净”;“碧琉璃紫阁层,金错落朱门映”;所闻有“鼓金筝,吹玉笙,仙乐奏天庭”。其等级“不似人间,既不拘门第品流,亦不论资格年齿”,所论为“忠孝大节”“身心清净”“慷慨良善”“文采风流” 。没有争斗和倾轧,众神们无忧无虑,“冠裳济济环佩迎,脯凤浆琼,高谈非世情”。可见,天府就是儒家向往的大同世界,光明、洁净,一派祥和。而冥司却 “风露冷凄清”,十八层地狱森然罗列,[1]令人胆战心惊。第二十四出《右判》,沈云贞成神后担任右提副使,审问汉代霍显、辽国单登、明成化万贵妃诸案,一一奖善惩恶。第四十四出《游虚》,马祥麟带兵追赶流寇,遇大雾,路滑马惊,落入悬崖。斗宫天机府主兼速报司主左光斗怜他忠勇,助其增寿,令判官汪文言引他魂魄在冥司游历。都城隍杨涟将逆犯魏忠贤、逆党五虎与五彪鬼魂驱至当场,遍施鞭、椎、割舌、抽肠、锯、碓、风、火诸刑;在阎浮右提,曹娥令鬼使鞭打擅宠贪婪的郑妃、李选侍,将客氏遍施阴刑,又将她们发配寒冰、无间地狱。审案结束时,曹娥长叹一声:“请看这报应,似影随形也啰”。在冥司,公平正义以冤冤相报的方式得以实现。可见,天府与冥司都是公平正义之域,一个是忠义之士的乐园,一个是逆子贰臣的集中营,忠奸正邪各得其所。这种对应关系虽然简单,却颇为明了,更容易发挥震慑作用,增加教化效果。

在剧中,灵界与凡世是相通的,其途径有三:其一是修筑庙宇,供奉仙道、菩萨,如剧中的织女殿、关帝庙、青莲庵等;或立坛,设香案,通过占卜、祭拜、显灵等方式沟通。第二十七出《表忠》,秦良玉满门忠烈,“亲族百六十人血染沙场”, 受到朝廷褒奖。秦良玉母子驻扎的青莲庵,其后院太湖石上突然长出九瓣灵芝。尾曲【尚绕梁煞】云:“芝祥实纪莲虚映,真个是忠根孝颖”。可见,九瓣灵芝是天意显灵;其二是入梦。第二十一出,马千乘在梦中悟道;第二十七出,秦良玉在梦中与沈云贞重聚。入梦情节的反复出现,流露了作者微妙的心理。人神殊途,神有超能,与人自由沟通,而人却只能在非现实的世界里与神遇合。隐藏在其背后的,是深深的无力感;其三是神鬼、菩萨降临人间。第四出《莲瑞》,织女下凡,见宫中有妖氛飘荡,即刻发符,关公带周仓驱邪;第二十一出《狱渡》,彭仙现身监狱,度脱即将遇害的马千乘;第三十二出《荡寇》,奢崇明叛军攻打成都,马千乘和彭仙联手,与恶道斗法,助官兵击退叛军。大凡在天下大乱,忠臣义士受难,敌我两军交战、奸佞当道时,神仙便频频出现,或驱邪禳灾,或拯救忠臣义士,或接引他们飞升,或帮助官兵打败敌军,或揭露、痛骂奸佞。可见,灵界与凡世异途同归,神仙是忠臣义士的保护者,灵界则是善恶的裁判所。

由上可知,作者建构了人鬼神的共同在场。通过正反人物的言行告诉人们什么是忠孝节义,借助天府与冥司反差鲜明的对比提升宣教效果,依靠两重时空的紧密联系拉近人们的心理距离,强化善恶必有所报的观念,其用心可谓良苦矣。

在剧中,对祭祀仪式的表现非常频繁,看似多余,但若细加体味,却有更深的理解。一方面,改朝换代,天崩地裂,各种人间惨剧轮番上演;而明朝自万历以来败象渐露,内忧外患不断,人们承受的苦难更难以想象。可以说,明清鼎革对整个汉民族都造成了深深的创伤。如果不疗治,即使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口得以弥合,但隐痛不会消失,将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延续、呈现。明洪武年间,朱元璋推行厉坛制度,祭祀战争中死难的将士和平民,用意即在于疗治战争和易主造成的心理创伤。另一方面,顺治元年(1644),清廷下令以礼改葬崇祯帝后,并营建思陵;顺治十六年(1659),又改谥崇祯帝为“庄烈愍皇帝”,目的就是安抚汉人。但由于当初李自成匆匆将崇祯帝后葬于田贵妃墓,思陵以田贵妃墓为基础改建,规制甚为狭小。此后又长期失修,殿庑渐渐倾圮。顺康年间,部分文士称思陵为“攒宫”, 表示拒不接受清廷所定陵名,反映了他们的不满。上面提及的厉坛制度,清朝虽然沿袭,然不甚重视,逐渐荒废。[2]在文艺领域,吴伟业的《秣陵春》、孔尚任的《桃花扇》、洪昇的《长生殿》等以男女之情写兴亡之感,但由于剧作所写的男女之情哀感顽艳,反而在不同程度遮蔽了兴亡之感。诗、文、词和小说方面,也不乏疗伤之作,但深度、力度往往有限。因此,在经历明清易代的重创后,汉族人的心理创伤并未得到有效的治疗。康熙年间,三藩之乱平定后,政局日趋稳定,经济渐渐繁荣,人们对精神生活的需求也随之水涨船高。该作恰好顺应了这一需求,其方式有以下五种:1.念诵、列出死难者姓名,供奉其牌位,起到镇魂、安魂的作用。如第十四出《誓师》、第三十二出《荡寇》,总督李化龙、巡抚朱燮元分别设祭坛,立牌位,诵祭文,祭拜殉难官员;第五十一出《吊藩》、第五十三出《荆梦》不厌其烦地叙述洛阳、襄阳、开封、武昌、重庆等地被攻陷时,宗室、贵族与平民遇难的惨状,列出了不少受难者的姓名;2.受难者获封、飞升,得到了补偿和回报。如第五十三《荆梦》、第五十四《殉忠》,贾万策、周遇吉、蒙古刘夫人等殉难时,俱有仙道持莲花,童子列仪仗,导引他们飞升;3.继续寻访受难者,每个死难者都获得补偿的希望。如第五十八出《双全》,秦良玉筑莲芝庵,“恭祭先帝、先后,左右遍祀忠臣、烈媛”,又命其子马祥麟“查访忠烈姓氏事迹”;4.亲眼看见罪魁祸首被杀死,或受到严惩。如第五十八出《双全》,写崇祯帝化为魂魄,带领诸忠魂在九宫山迎击李自成,将其刺死,并下令提摄李岩、牛金星之魂,各以冥法治罪;又移驾西充凤凰山,助清兵射死张献忠,翦除其余部。一方面,死难者获得肯定、关注和补偿;另一方面,严惩罪魁祸首,报得血海深仇。亲历者及其后代,以及认同旧朝的汉人,其内心的伤痛在不知不觉中得到安抚,不满与怨恨也随之以释放,心理渐渐恢复平衡。该作第六十出《芝圆》,来自旧朝的忠孝神仙聚集于大房山万花楼。花神陈圆圆以亲历者的身份唱了九支【北南吕·九转货郎儿】和两支【仙吕·八仙会蓬海·九华灯】,歌咏清兵入关,圣朝开基;众仙为新朝祈福,持芝布做“天下太平”、“大清万世”等字样。仪式感很强,象征汉人在心理上完成对旧朝的告别,对新朝的接纳,受难者与占领者的和解最终达成。可见,作者反反复复地写人间的祭祀、冥司的审判、神鬼在人间穿行游荡的身影,不仅出于教化目的,也潜涵了隐秘的文化心理。

该作叙事之繁冗、庞杂,意蕴之复杂、深沉,在明清传奇中少有其匹。《凡例》云:“记中惟阐扬忠孝节义”。由上可知,其论并不确切。作者以臣子的立场和用心融铸儒道释三家,又以史家的眼光检讨明季历史,并以此为基础,编织了一幅有声有色的社会生活长卷,包含了复杂而幽微的思想意蕴。李玉《清忠谱》和孔尚任《桃花扇》都反映了明清之际的历史,但其广度和深度都不能与《芝龛记》相比肩。遗憾的是,由于承载了过于驳杂的内容,又存有深刻的矛盾性,该作远远没有达到浑融完整的高度。

从前置的奇女榜到重订的神仙谱

该剧上场脚色数量繁多,在明清传奇中非常罕见。据笔者统计,有姓名或绰号的就多达210多位。这些脚色大多为过场人物,没有唱词,念白也很少。男性脚色中,除了马千乘、贾万策、沈至绪等寥寥数人性格比较鲜明外,其他如李化龙、卢象升、陆逊之等,皆露面一至两次便消失无踪,形象模糊。作者刻划更多、更细,性格比较鲜活、饱满的是一批女性。从这一点来看,《芝龛记》是一部以女性为主的传奇。

该作借鉴明清章回小说的写法,在第四出《莲瑞》列出了一份明季奇女榜:

花旦:共有几人?贴:烈妇贞媛,指不胜数。但莲花既成九蕊,奇中最奇,终归吾道者,应得九人。

花旦:谁为第一?贴:听我道来:【北古水仙子】一一一,便是这堂上萱(旁注:即九莲。)。

花旦:谁为第二?贴:二二二,有仁义姬姜殿末年(旁注:庄烈周后。)。

花旦:三呢?贴:三三三,幼息贞仙(旁注:徽娖。)。

花旦:四呢?贴:四四四,雄关烈媛(旁注:周忠武刘夫人。)。

花旦:第五何人?贴:五五五,娘子军百战先(旁注:正题秦良玉。)。

花旦:第六何人?六六六,夫人城(旁注:霍夫人。)壁垒新坚。

花旦:七人是谁?贴:七七七,赛曹娥春秋大义全(旁注:合题沈云英。)。

花旦:谁为第八?贴:八八八,女荆轲(旁注:费宫人。)报国凭孤剑。

花旦:下面九人而已。贴:九九九,又得个母灵胥同会证莲圆(旁汪:莲坊刘夫人。)。

明清章回小说常于结尾汇总作品中比较重要的人物,且分出主次高下,如《水浒传》中108将的座次表、《封神演义》中姜子牙所封365位正神的名单、《镜花缘》中百位花仙子的名单、《红楼梦》中的“情榜”、《儒林外史》中的“已故儒修”榜等。《芝龛记》在开头即列出榜单,说明作者试图表现的重点是明季的女性群体。其中,有三位皇室女子:1.李太后,万历帝朱翊钧生母。作者称赞她“懿教严明,内修外攘”,既教子有方,也颇具治国方略。李太后曾于京城玉渊潭八里庄建慈寿寺,又根据本人的形象雕塑九莲菩萨神像,供奉于内。李太后就是九莲菩萨的说法渐渐传扬开去,成为当时的一种信仰,《帝京景物略》和《玉堂荟记》等典籍都有记载;2.庄烈周后,崇祯帝的正宫娘娘,甲申之变中自尽于坤宁宫,与帝合葬于思陵。作者将周后设定为真武圣后转世,又将其自杀解释为“殉国”,大加称道;3.徽娖,崇祯之女长平公主。明朝灭亡后,她成为旧朝的象征。她们能上榜,很大程度上归因于高贵的身份。对她们,作者着墨不多。

秦良玉是全剧戏份最多的脚色,沈云英次之。她们才兼文武,情义并重,对夫君忠贞不渝,对知己肝胆相照,对父亲恭敬有加,对兄弟情谊深厚。马千乘含冤去世后,秦良玉身兼数职,作为石砫土司,她得到一方百姓的敬仰;作为将帅,她百战百胜,功勋卓著;作为母亲,她将儿子培养成武艺高强的国之长城;作为姐姐,她一直扶持弟弟与侄子。沈云英则跟随父亲镇守道州,先是在父亲阵亡后代行父职,组织其父旧部坚持作战,击退敌兵;接着又扶父柩归乡,侍养母亲,并于家乡萧山长巷设帐授徒。剧中从第十二出《双征》开始表现她们的戎马生涯,共二十多出,较为重要的有第十三出《夜击》、第十五出《平播》、第二十九出《勤王》、第三十出《四援》、第四十三出《靖畿》、第四十七《夔捷》和第五十二出《救父》等。在战场上,她们凭着忠胆义胆和雄韬伟略,冲锋陷阵,于国、于家皆是顶梁之柱。第十三出,叛军夜袭明军大营,正值朝廷犒赏将士,军备松弛之时。幸亏秦良玉察知端倪,化险为夷。她们的智慧和才能,还有责任心,都胜过了庙堂之上的兖兖诸公。她们不仅赤胆忠心,也尽孝、守贞,德行臻于完美。第五十二出,沈至绪与张献忠部作战,身陷重围。沈云英杀入敌营,救出父亲,做到了忠孝两全;第四十九出《断袖》,秦良玉丈夫化做绵州太守陆逊之模样,调戏良玉,试其贞操。蜗寄居士尾批云:“良玉忠勇义略,前半处处写透。惟‘贞’之一字,生宥土俗,恐不免为人疑议,故作者于此出内使其夫千乘有此一试。”很显然,作者试图将她们刻画成忠孝节义四者皆备的完人。

榜单中还有4位奇女子:1.蒙古人刘氏。第五十四出《殉忠》,周遇吉不幸阵亡,夫人刘氏闻变,“纵火焚居舍,跨马弯弓,率家童百人巷战。从辰至未,杀伤千余贼。矢绝,赴火死,无一人降者”;2.霍夫人。第四十二出《城姻》,农民军王嘉胤围困沁水窦庄。霍夫人率女眷童仆坚守四天四夜,威震四方;3.忠良之后莲坊刘夫人。第五十六出《题阁》,刘夫人年少守寡,“孤治家,内外肃然”。又身怀绝技,重达一百二十斤的宝刀,男人们抬着都费力,她却挥刀起舞,被叹为“神人”。闻甲申之变,“随散家财,募死士,得数百人,并家奴等自为一军”,致书秦良玉,相约讨贼。云南总兵张国用带兵北上勤王,但军粮不足,刘夫人赠金千两。张建议与她联合,共赴南都建立功勋。刘夫人不愿与奸佞为伍,勃然大怒。因复国无望,她手题绝命诗,欲引颈自杀:“先帝、先后,臣妾生不能雪耻复仇,死当为厉鬼杀贼。”4.费贞娥,长平公主的宫女,曾刺杀大顺军将领。国难当头、生死攸关之际,即便是铁血男儿,临危不惧、舍生取义者能有几人!作者选择她们人生历程中最悲壮激昂的瞬间描摹渲染,其忠勇义烈跃然纸上,激动人心。

耐人寻味的是,作者将上述女子作为女性的代表,讴歌她们的才志和德行;同时又将她们士大夫化,让她们成为忠孝节义的化身。作为剧中的主要人物,秦良玉和沈云英分别居于榜中第五和第七。三位皇室女子之外,蒙古刘氏也名列她们之前,原因何在?秦良玉官至都督佥事,沈云英官封游击将军,而蒙古刘氏没有官职。奥秘在于刘氏之夫周遇吉历官太子少师、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官衔高于秦沈;霍氏夫君张铨为万历甲辰(1604)进士,官至辽东巡按,其官衔低于秦,但高于沈,故而霍氏列名于秦沈之间;刘夫人虽为扬州太守刘铎之女,其夫君却是平民,故而列名最末。可见,无官职者,作者按其夫君的官职,由高到低依次排列。尽管作者认识到了女性的力量和价值,但仍视其为男性的附庸。

按作者《凡例》所述,阴阳之分不仅在于性别,更在于才德。秦沈辈乃女中豪杰,可归入阴中之阳,与之同列的还有秦良玉儿媳张凤仪、知恩图报的边月兰、自尽殉国的长沙女子、弃暗投明的石凤和阿芷夫人等。有阴中之阳,就必然还有阴中之阴。属于这一序列的女性主要有两类:一是女寇,包括播州叛将杨应龙之妻田雌凤和杨二公主,水西国母奢社辉、盐仓公主、女将安倩华与安设科,李自成军中的红娘子、牛小姐、高氏和敖氏等;另一是女嬖,包括恃宠而骄、贪婪无度的郑妃、李选侍与客氏;另有凶悍的妒妇毛夫人、淫荡的韩氏等。她们与足不出户、笑不露齿、随遇而安、默然无声的传统女性大相径庭,或武艺高强,或胸有谋略,都不安现状,野心勃勃,有很强的行动力和影响力。第十一出《播叛》,首先出场的是土司杨应龙的宠妾田雌凤。田氏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为争宠诬陷正室,导致她和母亲被杀。又不甘隐藏于男人的背后,热衷于妻为夫纲,庶居嫡上,一心要做吕后、武则天,怂恿丈夫造反。丈夫对她言听计从,结果兵败自杀;第三十九出《酝闯》, 都察院河南道御史毛羽健在京城偷娶姬妾,榆关家中的夫人知晓后,向县官借了驿马,沿途逢驿换马,急驰到京,兴师问罪。毛羽健被迫将姬妾卖给嘉定伯周奎,继而迁怒于沿途驿站,奏请裁减各省驿站差役。在银川驿当马夫的李自成被裁减,其妻韩氏又与米脂县皂隶偷情。李自成怒杀奸夫淫妇,投奔闯王高迎祥,导致明朝的覆灭。古人云,雌鸡司晨,非社稷之福也。作者将明季兵祸归咎于夫纲不振,长幼失序,嫡庶不分,其内里实为女人祸水的传统观念。

作为祸水,郑妃和客氏诸人死后自然堕入地狱,历尽诸般苦厄;而秦沈辈则为人敬仰,升入天庭为神,其乐未央。女神之外,作者还刻画了一批男性,并重建了神仙谱。作者分出四个层级:高居首位的男神是玉帝,未出场,众仙却俱听命于他;女神则是九莲菩萨,长平公主为其座下女童。其次,有三位地位相同的男神,分别掌管兵事、文教和司法,即武圣关羽,副手为周仓;文圣文昌帝君;冥王杨继盛,其属下有都城隍杨涟、襄阳城隍张克俭等。另一冥王阎罗未出场,其属下有右提正使徐庶、副使马千乘。另有斗宫天机府主兼速报司主左光斗,其属下有判官汪文言;女神则是掌天下女教的织女,其下属是花神,如大房山万花楼花神、司花天女陈圆圆。还有阎罗属下的左提正使曹娥,其下属是副使沈云贞、女判官郭道安、女都摄碧娘。再次,为各山神、水神、镇神等,类同于人间的各级地方政府长官,男神如峨眉镇仙大神朱燮元、平都紫府真仙秦邦屏、蜀冈镇神刘铎、罗施大方镇仙秦民屏、汾阳镇神周遇吉、潇湘使者沈至绪、伏牛山神猛如虎、岷江仙史沈云祚等;女神有沁水元君霍氏、汾水元君周忠武刘夫人、章水元君莲坊刘夫人、瑶宫剑仙费宫人等;最后是塔神、云伯、风伯、雷公、电母、土地公公等。另,秦良玉和马千乘、沈云英和贾万策,分别由弄玉和萧史、云英与裴航转世。而弄玉、云英为上届瑶池大会的掌书仙子,只因“欲相朂于忠孝”,“得降人间”。

通过更新、增删等方式,作者对原有的神仙谱予以“大换血”,其背后是大写的“忠孝”二字。首先,作者直接“任命”明季死于国事的文臣武将,成神之途变得更为简单而迅捷,既坐实了因果报应之说,又符合大众的心理欲求,从而更能起到劝忠劝孝的作用;其次,这份神仙谱的中层基本上都是明季殚精竭虑、英勇献身的文臣武将,或浴血奋战,为国捐躯;或惨遭奸佞迫害,不屈而死;或在国家危亡时不降新主,以身殉国。顾兰溪等屡次在尾批中指出“忠孝神仙”,一语道破了他们成仙的路径。神仙并非从云中冒出来的,皆自纯忠奇孝的肉骨凡胎变来。简言之,前世的真心、血泪和生命必定换来仙界的幸福生活;最后,在凡间,他们尽忠全孝;成神后,他们一如既往地尽忠全孝。可见,神仙是披着仙道外衣的忠臣义士,他们之间不仅是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关系,更是前世与今生的关系,其价值都在于维护人间的伦理秩序。

由上可知,一方面,奇女榜、阴阳两类人物和神仙谱都凝聚了作者的劝世婆心。尤其是神仙谱,既指点成神的捷径,又进一步给予成神的保证,提升人们的信心,可谓是步步为营,引君入瓮。而儒家道德观念正是这样通过各种文艺作品和仪式渗透人们的观念世界,成为其行为规范;另一方面,在某种程度上,该作是一部明季女性史。着意描写女性,塑造女性群像的作品,中国古代小说史上并不少见,如《金瓶梅》《红楼梦》《镜花缘》等,但拘于脚色体制,戏曲还不曾出现。从这一点来看,董榕对戏曲艺术和古代文学都有所贡献。可惜的是,由于时代的局限,作者虽然肯定女性的见识、才智、能力和品德,体现了较为开明的女性观;但仍然心存偏见,而且没有将她们视为独立存在的个体。

忠孝神仙、阴阳之辨及其内在矛盾性

该作的观念世界结构庞大、驳杂,仁政理想、伦理道德、天命论、神仙之说、转世轮回、因果报应都占有一席之地,生动地体现了传统文化以儒为主体,道释为羽翼的格局。较为独特且贯穿始末的则是“忠孝神仙”之说和阴阳之辨。

“忠孝神仙”之说源自净明道派。净明道派兴起于南宋,颇受灵宝道派和正一道的影响,元明时期较为兴盛。该派以《净明忠孝全书》为立教旨纲,其教义云:

净明者,无幽不烛,纤尘不污,愚智皆仰之,为开度之门,升真之路,以孝悌为之准式,修炼为之方术,行持之秘要。

忠孝为大道之本,修道贵在忠孝立本,方寸净明,净、明、忠、孝,四美俱备,不用修炼,自然道成。

学道者由真忠至孝,可复归本净元明之境。

忠孝为臣子之良知良能,人人具此天理,只要真履实践,人人皆可成圣成仙。忠孝之道非必长生,死而不昧忠孝之心,即可位列仙班。[3]

该道派吸收理学的纲常伦理之说,倡导真忠至孝,强调真履实践,以尽忠尽孝为修炼的基础和途径。占卜、符篆、祈禳、禁咒、内丹、外丹、辟谷、仙药、服气等修炼方术当然不可缺少,但并不是最根本、最重要的。只要做到“居家奉父母,在朝忠于君”[4],人人都可以得道飞升。清金桂馨《逍遥山万寿宫志》卷二○所录明代《胥太尊给募缘簿》载,万历十一年(1583),南昌府呈文乞重修万寿宫,其理由是“江西官民并赖”。可见,直到明季,净明道仍然在江西人的生活中发挥比较重要的作用。董榕受到净明道的影响,又予以发展,在剧中表达了三个较为重要的观点:1.仙道应该身处方外,心怀天下,关心现实世界和民生疾苦,以度脱、拯救忠孝之人为己任,维护正统秩序;2.只要尽忠全孝,尤其是殁于国事,殁后都将进入仙界,得享极乐永生;3.“原来天上神仙班次,不似人间, 既不拘门第品流,亦不论资格年齿”,是一个和谐、平等的世界。可见,无论在凡尘,还是仙界,众生都应该敦守忠孝之道,这就消弭了入世与出世的矛盾,实现了儒家与道教的融通。与佛教思想相对照,该说与因果报应的说法较为接近。二者都强调因果,但“忠孝神仙”之说主要从正面诱导、激励天下人;因果报应之说则正面诱导、激励的同时也注重反面的震慑,甚至是恫吓,自然更有效果。正因为如此,作者在剧中一再写到冥司,融入因果报应、转世轮回等观念。

董榕所理解的阴阳之辨与其忠孝节义的观念相表里,独具特色。其《凡例》云:

欲叙女功,先推女祸。盖明季为一纯阴之世界也。自神宗静摄,郑妃擅宠,为阴之始凝。嗣即阉宦四出,案狱迭兴。至熹庙之客、魏乱政,阴盛极矣。内有珰祸,故外酿兵祸,始有播州田雌凤,继有水、蔺之奢社辉、安氏等流寇之起也。既由阉党之婪虐,又因毛夫人之驰驿,激裁驿递,闯贼之韩、牛、红娘子,献贼之敖、高,皆本题之反面,二女戮力于此,不得不叙。记中珰祸、兵祸夹写,皆阴中阴,且有阳变为阴者。独二女为阴中阳,以阳胜阴,在才德而不在体质,实以勉乎阳也。至圆圆一曲,剥极而复,否极而泰。天开圣朝,始为纯阳世界。篇中一意到底,精《易》君子定鉴苦心。

董榕区分阴阳的标准显然不仅是性别,更在于才德,尤其是德,实际上抹去了性别的界限。秦良玉与沈云英等贞烈女子文武双全,忠孝两全,为阴中阳;杨应龙、奢崇明、李自成、张献忠等祸害百姓,动摇国本,是阳中阴;阴中阳战胜阳中阴,发挥作用的关键是德行。明季祸起郑妃擅宠,又兼太监乱政,导致内乱外患频仍,故为阴中阴,乃一纯阴世界;剧中第六十曲《芝圆》,女花神圆圆唱了一套《北南吕九转货郎儿》,盛赞新朝以仁义开基,德厚恩深,故而为纯阳世界。从纯阴到纯阳,转变的关键仍在于德行。可见,董榕的阴阳观主要来自儒家,彰显德行强大的力量,其核心在于强调忠孝节义的伦理观念,达到维护清朝统治之目的。

综合“忠孝神仙”之说与阴阳之辨,不难窥见董榕的观念世界。他认为,为君者应该推行仁政,恪守伦理秩序;为臣民者,在家应尽孝,在朝应尽忠。而且,臣民奉行忠孝节义,乃为善,理应得保护和奖励;反之,则为恶,必须严加惩罚。唯有如此,君主与臣民各安其位,各尽其责,方能天下太平。董榕以这一社会理想为核心,借助“忠孝神仙”之说与阴阳之辨打通生与死、男与女的界限,在剧中构筑两重时空,开列奇女榜,更换神仙谱,将其史家的识见和儒臣的用心融合为一个整体。

必须指出的是,董榕在剧中对忠孝神仙之说和阴阳之辨的诠释存在着诸多难以调和的矛盾。首先是儒家伦理准则与作者新朝臣子立场的冲突。剧中结尾,旧朝忠臣纷纷对新朝感激涕零。第五十八出《双全》,马千乘声称:“恭逢大清御极,幸看劫运销除,足慰幽明,无须悲惋。”清兵改破萧山,沈云英投水自尽,沈至绪夫妇救起她,劝说道:“今逢有道唐虞恩波大,仁施故国润枯骸。旧臣民当知铭戴。”甚至,作者让长平公主飞升后继续歌颂新朝;让旧朝忠臣于献芝大会庆祝新朝四海乐康,祈愿它瓜瓞绵长,寰宇清和。为了让这一转折显得合理,他借剧中人物之口,一再声称 “幸恭逢天命,皇清承大统”。又将清兵喻为“天将天戈”, 是 “仁义王师”;吴三桂则是“赳赳猛猛”的统帅,降清是为了借兵复仇。既祭出天命的大旗,复夯实其仁义的基石,清廷似乎具备了充分的正当性。但是,无法改变的是,按照儒家的道德准则,吴三桂背叛旧主,是极大的不忠;长平公主不仅听命于清帝,还竭力称颂,是最大的不孝;清兵击溃李自成之后,并没有扶持明帝子孙复位,而是攻城掠地,夺取政权,乃弥天大罪。因此,董榕的理由并不能消解剧中旧朝忠臣的言行与忠孝之说的悖逆。

其次是史家眼光与天命思想、果报观念的冲突。一方面,出于对历史的研究与认知,作者通过一系列历史事件多次指出明朝衰败的原因主要在于内政不修。第三十九《醖闯》、第四十八出《狐奔》等出,作者还如实反映了李自成、牛金星、李岩等人被官府逼迫的事实;另一方面,他又屡屡指出,明朝灭亡乃天命所致。第三十六出《招魂》,马千乘认为魏忠贤“命数未尽,不便拘拿”。 第四十四出《游虚》,建文帝出场,哀叹“国运告终”。作者将魏忠贤、客氏李自成设定为靖难诸臣转世,只因怨毒太深,为报仇雪恨,变成大逆、巨寇。这样一来,作者反复揭露、鞭挞的乱臣贼子都无须为明朝的灭亡承担负责,忠臣义士们的牺牲显得没有意义,而冥府里的审判也失去了合理性。

最后,观念与现实的矛盾。在作者笔下,仙道们法力无边,无所不能。令人困惑的是,神仙们常常只能对忠孝之辈或已作古的邪恶之徒产生影响,在现实中却往往缺乏力量。第三十四《骂珰》,彭仙和马千乘引魏忠贤、客氏入梦,拍案而起,历数其罪孽,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但是,魏忠贤梦醒后即刻吩咐手下“缉捕妖人,慢慢的处治东林便了”;第五十一出《吊藩》,马千乘与龙王带领水府虾兵蟹将迎战张献忠,但功亏一篑,张献忠还是逃之夭夭。可见,在现实中,面对乱臣贼子,他们总是缺乏“临门一脚”的力量。作者坚信忠孝的力量,但又展示了无论神仙还是忠臣都不能扭转乾坤的现实。

剧中自相矛盾之处还有不少,导致的原因主要在于作者试图兼顾儒臣和史家等身份。既要通过讴歌旧朝忠臣,宣扬儒家伦理观念,彰显道德的力量;又要强调新朝的合法性,并歌功颂德;还要表现其作为史家的才学和见识。为了自圆其说,又将天命思想和转世轮回、因果报应的观念当成灵丹妙药, 诸如“近值天运乘除,轮回大劫”、 “贼子大数未尽”一类的阐述比比皆是。为了宣扬这些观念,作者又添加了不少事件和脚色,使得内容更加繁杂、琐碎。

综上所述,作者扎根于儒道释杂糅的文化土壤,同时以儒臣、史家等身份进行创作。其独特之处主要体现为以下两点:1.全面而细致地展现明清鼎革之际政治、军事、文化等领域的社会风貌,女性群像的刻画和祭祀仪式的大量描写尤为引人注目;2.在实录、宣传、教化、歌颂、娱乐之外,还触及到社会和时代幽微的文化心理,发掘了传奇的仪式功能。此外,表现形式方面,该作兼用双生双旦的复线结构和曲、诗、词、文、赋等多种体裁,以及戏中戏、清唱、杂耍与集曲等多种形式,同时大量取材于正史和稗官,结合事必有据与编造杜撰的创作方法,好发议论,喜用典,逞露才学的用意很明显。对此,限于篇幅,笔者将另撰专文探讨。由上述两点可知,《芝龛记》不仅拓展了传奇表现内容的深度和广度,而且丰富了它的包容性和文化功能。遗憾的是,其作“意在一人不遗,未免失之琐碎”。[5]面面俱到,求全责备,难免顾此失彼,自相矛盾,并产生过于臃肿,失之琐碎等毛病。可见,随意落笔,轻率为文,很难写出佳作;同样,用力过猛,贪多求全,也难出精品。唯有遵从创作规律,才能创作文律双美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