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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治理视野下群团组织转型的困境与出路
——以改革开放40年来的中国共青团为例

2018-02-07康晓强

中共中央党校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团组织共青团群体

康晓强

(中共中央党校 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北京 海淀100091)

群团组织,作为现代社会语境下的一种组织形态,是个体化公民聚合起来进行集体行动、开展资源动员的有机力量,在国家治理的各层面、多场域、诸环节愈益发挥着积极的效应和广泛的影响,是建构集体认同、集聚社会资源、约束社会失范、增促社会整合的内生性生长机制,因而是现代国家建构与建设的重要资源与力量。改革开放40年来,作为现代国家治理结构重要“一极”的群团组织,共青团与其他组织形态一样,基于组织环境的变迁、目标群体的变化进行适应性转型。然而,在其转型过程中,也遇到一些结构性的阻滞因素,导致其转型存在一定的困境。深入分析导致这些困境的成因进而找寻破解的路径,对于在新时代更好发挥共青团的作用具有前提性价值。

一、问题的提出

所谓群团组织转型,是指一定的群团组织在内外各种要素共同作用下的改革进程中所发生的整体性形态变迁,具体体现为组织形态、功能结构、制度安排等方面的变迁。其核心取向是巩固和拓展相关社会群体对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合法性认同,其出发点是增强与相关社会群体的利益联结度,其基本原则是有效平衡政治属性与社会属性之间的内在张力。从近年来学界对群团组织转型的研究成果来看,对其价值、必要性着墨较多,主要聚焦其在合法性结构转型、功能形态重塑等方面的新发展。虽然研究内容不同、研究取向不一,但对其转型困境之成因及其可能引发的行为效果缺乏具体深入剖析,致使对其转型的趋向、机理及其实际面临的激励机制、动力机制以及约束机制、阻滞机制缺乏理性认知,因而无法从整体性层面全面把握、准确辨识其转型的内在逻辑结构,也难以为其良性运行供给有针对性的发展路径指引。因而,需要将群团组织转型之成因作为一个重要研究变量予以检视、考察。

本文以共青团为例阐述中国群团组织转型的困境之成因,主要基于以下两点考量:其一,群团组织与其他一般社会组织的差别主要在于政治性。共青团是政治性较强的一类群团组织,与党“同宗同祖”,具有相同的政治“基因”。在历史实践中,中国共产党赋予共青团“助手和后备军”的价值定位,这是共青团区别于其他群团组织独具、独有、独特的政治特质。其转型轨迹可在一定程度折射、映衬出当代中国政治的走向与趋向。其二,中国共青团历史悠远,其“沉浮”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中国群团组织的历史面向,具有较好的研究样本代表性。

为了对群团组织转型困境的成因有深入的把握和理解,从2016年5月至2017年11月,笔者对23名共青团系统的工作人员进行了深度访谈。访谈对象包括7名团省委书记、6名科级共青团系统干部、6名基层共青团系统工作人员、4名长期从事共青团理论研究的学者。通过深度访谈,把听、看、思有机结合起来,及时追问和澄清了对一些问题的模糊认知,触发了笔者的研究灵感。

二、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共青团转型困境的成因分析

基于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标准并结合深度访谈对中国共青团转型予以测度,发现其存在制度化水平不高、青年主体参与性不彰、法治化程度较低、内在协调性不足等突出问题。这些问题的存在及其存续有其内在的原因和依据,概言之,主要有“外部冲击”的直接挑战、对目标群体结构分化之辨识不准以及既定“路径依赖”的“自我强化”三大方面。

(一)“外部冲击”甚于内在自觉

公共选择学派重要代表人物安东尼·唐斯在其名著《官僚制内幕》中曾言:“官僚组织的发展和衰败的主要原因,都取决于该组织的外部环境因素。随着社会的发展,一些社会职能的重要性增强,一些社会职能的重要性则会降低。官僚组织都不可避免地受这些外在发展因素的影响,而且,这些影响强于任何纯粹的内部变化的影响。”[1]无独有偶,在历史制度主义看来,战争、经济危机等“外部冲击”是诱致、诱发制度变迁的主要动因,否则,制度会持续不变[2]。根据历史制度主义关于制度变迁动因的阐释,共青团组织功能的转型往往也是在“外部冲击”下发生,自身内部变革的动力相对不足、不够。改革开放以来,这些“外部冲击”主要包括市场经济体制的建构及其所引发的青年活动空间的拓展,互联网的崛起及其引发的人们生产方式、生活状态的深刻转型等。

1.市场经济体制的建构及其所引发的青年活动空间的拓展

面对经济改革浪潮尤其是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推进,共青团传统的行政化运行逻辑和传统的思政运作逻辑难以适应青年群体的分布结构和需求结构。不少共青团组织倍感迷茫、彷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市场经济的发育和发展,大大拓展了青年个体的自主性和自由选择空间,由此也带来青年价值观的多元化嬗变和异质化要素的生长。共青团在计划经济时期所盛行的行政化运作逻辑在市场经济所引发的深刻变化中逐渐显得不合时宜,难以收到实效。由于共青团不能根据青年需求和价值观的变化灵活调适工作的取向,难以转变以往的官僚化、行政化倾向,难以以有效服务实现有效引领,致使其难以实现对青年的有效凝聚。

第二,青年群体自身在市场经济浪潮中发生了深刻分化,如何规避青年群体分化所带来的认同危机成为共青团面临的新挑战。在计划经济体制下,青年群体的利益高度同质化、均等化,群体内部的差异不是非常明显。然而,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青年群体自身发生了分化。因此,代表和维护青年的具体利益在实践场域中就会遭遇如何化解不同青年群体之间的利益冲突的难题。

第三,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所有制结构单一,青年的就业渠道也比较简单,主要集中在“体制内”的单位之中。随着所有制结构由单一的公有制经济转型为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青年的就业结构也发生了深刻的转变:由大部分在“体制内”就业转向大部分在“体制外”就业。尤其是非公经济组织成为青年就业的主阵地、主渠道,青年成为非公经济组织发展的主力军①据统计,全国非公企业对GDP的贡献率超过60%,税收贡献率超过50%,就业贡献率超过80%,提供了90%以上的新增就业岗位,而这些新增就业岗位里面绝大多数是青年。参见:汪鸿雁同志在全国非公企业团建“活力工程”推进会上的讲话[EB/OL].中国共青团网,2018-03-01:http://www.gqt.org.cn/documents/ccylspeech/201407/t20140714_701002.htm.。基于青年群体职业分布结构的转型,共青团没有及时调适组织结构定位和重构组织网络体系,导致对这一群体的组织覆盖出现“空白点”。

2.互联网的崛起深刻改变了共青团与青年的关系形态

卡斯特认为,互联网的迅猛发展以及由此带来的网络社会的崛起,深刻改变了人类社会的生产、生活、权力和文化逻辑,创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社会样态,愈益成为一种新型的社会结构形态和发展趋向[3]。互联网的深入发展,对共青团传统组织动员方式带来深刻的挑战。

第一,互联网是一个点到点直接互联互通的网状结构,冲破了地理空间的藩篱和边界,不分亲疏远近、圈里圈外,远在地球两端的人都能便捷沟通交流,信息资源日益成为重要的生产要素和社会财富,使全球化进入到前所未有的广袤空间。这就给传统社会结构下共青团单向度的运行逻辑构成了挑战,共青团联结青年迫切需要基于互联网平台的平等交流。

第二,互联网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成本、最高效的方式为青年获取最有价值的信息,大大节约了“时间成本”。在互联网时代,依靠传统的念报纸、传达文件精神的方式动员组织青年已经显得不合时宜了。一位团省委书记指出:“十年前的青年更多集中在学校、机关、农村,而现在则主要聚集在互联网、手机终端。所以现在要把青年有效凝聚起来,就要通过互联网。”②笔者对Y省团委书记的访谈记录,访谈编号:YNTSW20170520。

第三,互联网不仅引领技术流、资金流、货物流、人才流,而且促使思想流、文化流、意识流、艺术流深入互动,大大拓展了全球化的深度。因而,青年问题将超越民族国家的疆域和边界,一国的青年问题将可能成为世界性青年问题。

第四,互联网为青年群体的组织化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境遇空间。青年是运用互联网的主体,基于互联网的属性、特性,不少青年社会组织以网络为载体进行社会动员。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以互联网为平台而建构起来的“自组织”似雨后春笋般生长,不仅拓展了传统社会组织的界限,而且深化了服务青年的空间和效度,这在传统社会结构形态中是难以想象的[4]。

(二)目标群体结构的深刻“分化”

市场经济的深入以及现代社会的发育激发出自由性要素资源并创造出社会空间,特定时代的总体性社会结构关系开始松动,总体性治理逻辑面临“失灵”的风险,权力的分配、资源的配给、社会成员间的“庇护”关系、官僚的科层逻辑乃至群众的生活样态、乡村伦理等都面临分化、多样化逻辑的冲击。因而,社会群体结构同样也面临分化的境遇:以往由“单位制”逻辑主导的单一化的群体分布结构开始转向多元化、多层面、弥散化的分布结构,社会统合和集聚的使命越来越迫切[5]。因此,共青团所联结的青年群体结构也发生深刻变化,这主要体现在青年个体的分布状态以及青年的组织化载体的兴起这两大方面。

1.青年个体的分布结构发生深刻“位移”

以往在计划经济条件下,城乡、区域之间的社会流动性不是很强,随着产业结构的变化,会有越来越多的青年从农村流向城镇、流向服务业、流向新经济组织就业。在非公经济组织中就业的青年,存在着明显的分层和分化,大致可以分为:处于上层的青年企业主,处于中层的担任一定业务管理职务的青年职员,处于下层的青年职业雇员。处于不同层次的青年,既面临基于青年自身特点的普遍性、一般性成长壁垒和发展“极限”,也肯定会有不同的利益取向、偏好结构、需要层级以及期望值。比如,处于上层的青年企业主,往往关心的是企业的整体发展、长远发展,关注的是企业利益的最大化,对中下层青年雇员的需求往往会有意无意地漠视甚至拒斥,由此造成非公经济组织内部不同层次青年群体之间的利益区隔、分立乃至矛盾、冲突。这些青年群体之间矛盾的生长,为共青团的介入提供了机会空间。如何满足、契合非公经济组织中不同青年的不同的具体需要,如何基于平等、公平的取向在青年群体中开展利益协商,如何协调不同青年群体之间的矛盾纠葛,成为新时期共青团功能发挥的现实境遇。

面对青年群体的分布结构的新变化,如何使团的工作覆盖各领域、各行业、各层级的青年群体,成为这一阶段共青团的新挑战。共青团所联系的“青年群体”在市场社会的大逻辑下也发生了深刻的分化,青年群体的分布结构发生深刻“位移”。正如一位团省委书记所描述的“固体、液体、气体”三种形态:“固态,主要指高校、中小学、机关事业单位、国企等传统领域的青年;液态,主要指农村基层、城市基层、村、社区、合作社、非公企业、社会组织、楼宇商圈等领域的青年;气态,主要指以兴趣、交往、诉求等集合在一起的原子化青年群体。”①笔者对Z省团委书记的访谈笔记,访谈编号:ZJTSW20170912。

面对青年群体的分化甚至分立的态势,共青团在利益代表方面面临许多新的挑战和冲击。第一,基于什么样的原则和取向,将具象化、个性化、个体化的利益有效表达出来并进行整合、梳理进而凝练、提升为该同质性青年群体的集体意志、共同诉求。第二,面对同质性群体内的异质化利益诉求,基于什么样的标准进行筛选、甄别、提炼?有无优先次序之别。第三,如何将青年群体内的分化的利益需要“输入”并转化为国家公共机构的政策议题、决策议程,如何使这些议题设置进行有效的系统化政策“输出”。这些问题,都是共青团转型不得不关注的问题[6]。

青年是社会现代化的特殊“显示器”,现代化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青年,依赖于青年的积极主动作为[7]。因而,对于青年这支国家建设的“生力军”,运用得好,就能使其成为积极的建构性力量,运用得不好,则会成为国家治理的消极性资源。正如马克·莱文在《民主的假面》中所揭示的美国现象:年轻人本应成为为社会公益和立国原则而奋斗的最庞大和最有力的社会群体,然而如今的美国年轻人却“对二流公民那样的生活并不排斥;更糟的情况是,如果受到政府的鼓动,他们会团结起来,毫不犹豫地投入到自我毁灭的运动中去”[8]。作为党联系青年群体的桥梁和纽带的共青团,如何最大限度规避这种青年群体的消极效应,如何使青年个体在共青团的聚集下成为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的积极资源和有效力量,成为共青团转型遇到的新课题。

2.青年社会组织的成长对共青团运行体系带来直接挑战

一方面,从功能形态上看,青年社会组织在某些领域替代了共青团的部分功能。自下而上建立起来的青年社会组织不同于共青团,有具体明确的偏好、旨趣、价值观以及利益取向,更直接代表不同青年群体的特殊利益,也更充分及时回应、满足不同青年群体的不同需要和诉求,因而,很多青年对这类组织的归属感、“共同体”感明显增强。青年社会组织的勃兴,使青年群体多样化的偏好、诉求有了多元化的表达渠道和展现平台,也对共青团的代表性、权威性带来深刻挑战。在共青团服务青年不到位的地方,青年社会组织通过其公益性的社会服务,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原本属于共青团的功能。这种替代,对青年群体而言没有实质性影响,但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青年社会组织与共青团的关系结构,所产生的政治效应往往会削弱共青团的社会基础与合法性资源。据调查,团组织发起的青年志愿者活动曾很受欢迎,但由于较多形式化的做法,现在还不如有的社会组织的服务形式多样。面对青年社会组织的崛起,一些“形象团组织”“空壳团组织”“充场面团组织”因缺乏创新而吸引力在式微[9]。

另一方面,从活动空间上看,共青团与青年社会组织存在交叉、重叠和竞争。在原有的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中,共青团的组织体系占据了青年活动的大部分生产、生活空间,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大部分青年群体聚合在其周围。随着市场经济的发育发展以及由此所带来的社会结构性变迁,涌现了大量高度异质性、差异化的利益群体,出现了网络、新经济组织、社会组织等体制外空间。这些体制外的青年社会组织活动活跃,吸纳聚合能力较强,在一定程度上挤占了共青团的社会活动空间,打破了计划经济时期只有共青团才是青年群体利益代言人的一元化结构格局。更重要的是,由于青年社会组织具有相当的共益性或公益性,在部分青年群体中具有较强的影响力,因此,在其所占据的社会空间中集聚了相当一部分青年精英、网络“意见领袖”等,在某种意义上影响共青团的青年群众基础。从世界范围来看,20世纪60年代以后出现的“新社会运动”的基本特点是边界更模糊,联盟网络更松散,组织结构更分散。这些松散的联盟之间非集中化、网络化的交流是相对扁平化的“横向”而非“纵向”的组织结构以及非正式的成员归属形式[10]。这其中,由相当一部分是青年群体在推动甚至主导的。因而,对于共青团而言,如果不能从“组织动员”青年个体向“动员组织”青年社会组织、自组织转变,将会面临深刻的挑战。

(三)“路径依赖”的“自我强化”

在新制度主义看来,组织在运行过程中会呈现这样的特征:一旦“自我强化”过程确立就会生成惯性进而导致单一化的均衡状态,这个均衡状态将会抗拒变革[11]。一项制度变迁之所以具有“路径依赖”的特质,主要原因有二:一方面,制度化产生了特定的角色,特定的角色继而形成了特定的利益结构,这些利益结构倾向于维持和运行既有的制度安排①转引自[美]B.盖伊·彼得斯.政治科学中的制度理论:新制度主义[M].王向民,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79。;另一方面,“非正式制度”约束会潜移默化地发生深刻影响而使既有制度安排倾向于稳定和固化[12]。基于这样的阐释逻辑,共青团转型之所以难以走出“内卷化”的困境,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路径依赖”的逻辑使然。

1.特定利益结构的掣肘

汤森和沃马克在《中国政治》中曾言,尽管中国的20世纪80年代比50年代更强烈地需要承认社会的复杂性和各种各样的代表团体,但不应当把这些团体错当作西方对应的利益团体。其主要不同之处在于,这些团体并不代表特殊集团的特别利益,而是与执政党有相容的利益取向[13]。作为一种正式制度安排,共青团在其生成、巩固过程中也逐步形成一种特定的角色结构和利益结构,具体而言,有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共青团系统自身。中国的共青团等群团组织面临着“二重性”的难题或困境:一重是行政性或官僚性,另一重是自治性。这种“二重性”在实践中易生成两个互相对立的取向:回归政治场域的行政化取向,趋向社会的自治化取向。由于既定利益结构的掣肘,往往趋于前一种取向,这在很大程度上造成其“路径依赖”,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其主体性的不断再生产。具体来分析,共青团主动自觉依附于政府而非青年,主要是从中可以较低的“成本”获得较大的“收益”。

首先,可以汲取充足、充分的政治资源。当共青团的工作重心与党委政府的工作重点相契合时,可以源源不断从中获得必要的政治资源、经济资源和社会资源,而不必像大多数社会组织那样依赖市场或社会求生存。访谈中有的团委干部也反映,共青团所联结的青年群体覆盖各行各业,影响广泛,可有效积聚政治资源、整合社会资源①笔者对H省团委书记的访谈记录,访谈编号:HBTSW20170625。。其次,与其他同级别的官员相比,共青团系统的干部相对较年轻。因而,当其转岗到其他职位时,比其他官员享有更明显的年龄优势和晋升空间。最后,“后备军”的定位使其对自身期望值较高。一位共青团干部在接受访谈时一再强调这个“后备军”的职能定位,认为这是党赋予的特殊制度安排,为其团结凝聚青年提供了根本政治支撑,也为团干部提供了巨大的“晋升空间”②笔者对S市(直辖市)团委书记的访谈记录,访谈编号:SHTSW20160603。。

第二,政府自身。当下,在我国的政府机构序列中,没有设立专门的青年事务机构。因此,在实际工作中,共青团直接或间接承担了政府管理青年事务的职责[14]。从政府这个角度看,共青团行政化的存在形态对其至少有两点益处:其一,减轻政府维护青年权益的职责负担。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以及青年在社会发展进程中的“生力军”作用,青年的就业权利、社会保障权利、就学权利等的满足以及青年公共性矛盾的化解需要一个专门的部门去处理。共青团的存在可以减轻政府机构在这方面的工作压力。其二,在政府青年事务的处理过程中多了一道“保险锁”,也多了一支应对力量。一位县级共青团干部在访谈中坦言,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忙政府的事。政府的执行体系中增添了共青团这支力量,在必要时可以抽调团干部参与对于基层政府而言更重要的维稳、招商引资等工作③笔者对Z省L县团县委书记的访谈笔记,访谈编号:ZLTXW20170730。。

第三,共青团系统自身的工作人员。由于共青团系统的工作人员在编制、薪酬、职级、户籍等方面参照公务员管理,并且过几年后面临转岗、晋升等机会与空间,工作相对安稳且职业发展空间和潜力较大④笔者对B市(直辖市)D区团委某部部长的访谈笔记,访谈编号:BDTQW20170711。。因而,大多数共青团工作人员安于现状,习惯于传统的行政化运行逻辑和思维逻辑。

2.“非正式制度”约束的潜移默化影响

“非正式制度”主要指的是法令礼俗,具体包括传统习俗、核心价值、文化传统、宗教、礼仪等[15]。基于“非正式制度”的历史积淀性和长期稳定性,不易在短期内彻底“清除”,因而因循的趋向会继续推进。对于共青团的转型而言,“非正式制度”约束主要体现在长期以来依附于党委政府的传统政治思维逻辑,习惯于行政化的自上而下的行政化运行逻辑,欠缺自下而上、平等的协商思维。

诞生于革命战争年代的共青团与党一路走来、风雨同舟,这是党团关系好的历史正当性基础。但是,党在执政以后,基于时代以及社会情势的结构性变迁,党与团有明确的定位与不同的分工,着力点不同,工作手法也不同,这需要共青团实现战略转型。然而,共青团还是习惯于沿用往昔的工作逻辑和思维逻辑,“办事靠政府”的传统思考范式一直无法消解,在实践中导致许多共青团主动去“傍”政府,依赖于政府的资源运行自身的工作体系⑤笔者对J省团委书记的访谈记录,访谈编号:HLJTSW20170629。。

三、消解共青团转型困境的路径选择

(一)推动群团组织“去行政化”改革

“去行政化”是回归群团组织“双重代理”与“双重负责”组织本质的必由之路,更是克服官僚惯性、提高其社会化运行效率应重视的议题。从现实境遇出发,群团组织“去行政化”改革不能一蹴而就,而应由易向难,分步骤分阶段改革。

第一阶段,解决群团组织的财源转型问题——从直接由财政拨款转向专项“基金池”拨款模式。“基金池”的经费来源以党费、财政经费为主,同时充分吸纳社会资金。经费来源结构的多元化与间接化,有助于拉开党政机关与群团组织之间的距离,使其逐渐从依附走向相对自主。

第二阶段,建构开放包容的队伍结构,实现人员的社会化转型,尤其要充分吸纳所联结群体进入群团组织决策机构的比例。一个组织要有持续的生命力和强大的内生动力,应该具有开放的结构,应该能够包容、吸纳异质性的个体、群体的加入并使其在一定空间发挥“鲶鱼效应”。否则,长此以往会使组织成员产生惰性、缺乏创造力。因此,群团组织要以提升活力、增强包容力为取向,探索建构突破学历、年龄、身份、职级等壁垒和界限的干部队伍体系,推行“专挂兼”相结合,以使其决策结构、治理结构、项目运行更加民主化。这种改革取向,主要特点在于突出基层导向、群众取向,其核心在于突破体制边界,加强体制内外交流,在更大视域、更广场域吸纳人才、集聚资源以推动群团组织工作向纵深拓展。

(二)推动组织架构从“科层制”向“扁平化”转型

科层制是现代社会提高组织运行效率的一种重要组织结构形式。但是,其规模必须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否则增加新的要素对整个组织的效率可能会带来破坏性影响。在塔洛克看来,一旦一定的组织规模过于膨胀,效率下降必然大幅度增加,最终会使其蜕化成“官僚自由企业”,改革的路径就是大幅缩减组织的规模或专门创设新的机构[16]。也就是说,要使组织结构趋向“扁平化”,推动实现从“千条线、一根针”到“千条线、一张网”转型[17],把颠倒的倒“金字塔”形重新扶正。

首先,群团组织领导机关转型的基本轴心是职能导向,即依据职能设定机构,因事设人、因事找人。该整合的要整合,该裁并的要裁并,该精简的要精简,优化群团组织的利益代表功能,也使群众能更方便得到群团组织的及时帮助和服务。

其次,在不同层级实行不同组织形态。伯恩斯和斯塔尔克以结构和运行逻辑为基准把组织划分为机械式和有机式两种品类。机械式组织等级森严,“遵循命令→执行”的运作逻辑,信息来源垂直分布,资源分配垂直调配,“上层人”和“下层人”很少沟通。有机式组织以松散的结构为表征,信息流和指示更具发散性,组织的整体目标优先于狭隘界定的责任,决策并非“上层人”的专属权力,每个组织成员均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权力。机械式组织与有机式组织不是截然对立的。究竟是机械式组织抑或有机式组织更有益,主要取决于组织的不同发展阶段。在组织发展的早期阶段,机械式结构是有益的,尤其是处在变化不堪的环境之中。但是,对于已有例行程序和实践基础的成熟组织而言,向一个更为有机、更加灵活的结构转变则可以有效防止其停滞不前,使其能够适应组织环境的快速变迁[18]。

我们认为,在群团组织的不同层级应建构不同的组织形态。在群团组织的中央和省级层级,更多是一些宏观层面的事务,因此宜实行机械式组织形态。在省级以下,则适宜有机式组织形态,以直接接触群众,以专业化、社会化的运作逻辑替代机关化、行政化的工作逻辑,秉承开放、包容、共享、共商的价值理念,尝试借鉴、吸纳社会工作等专业化工作手法,提升服务群众的人文关怀、价值关怀、知识关怀、生命关怀,铲除固有的机关封闭化、居高临下的思维范式,最大限度使各样、各类社会资源获致最优化使用,以期推动群众工作事务社会化运行。

(三)以统合主义建构“群团组织—社会组织”共同体

群团组织并非生活在真空之中,也有一定的社会网络,其中,相关领域的社会组织(如劳工NGO、青年和女性社会组织、科技社团和涉侨组织等)就是一个重要的“行动者”。如何建构群团组织与相关领域社会组织之间的关系,善于借船出海、借势发力。经过反复思考,笔者认为统合主义的思想要素值得借鉴。统合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最大差别在于凸显国家与社会的“中间层”——功能团体的价值和功能。在统合主义看来,功能团体的建立,构建了纵条有机结合的组织体系,割裂、切断了以利益、地位为基础的横面块状的组织联合,将影响政治秩序的矛盾分配到各功能团体内部去“消化”、化解。涂尔干以前的模型是“个体—社会”,后来改成“个体—次级群体(职业团体、法人团体)—国家”,这个次级群体就是现在所谓的法团(国家法团或社会法团)。因而,可以把群团组织与相关领域社会组织的关系用统合主义的框架进行框定,由此建构“群团组织—相关领域社会组织”共同体。这种共同体的建构至少有四点益处。

第一,有利于群团组织与相关领域社会组织之间相互信任关系的建构。互不信任感和狭隘的忠诚感意味着社会组织化的缺失[19]。在滕尼斯看来,共同体是一种“生机勃勃的有机体”,成员在此持续互动、共同生活、和睦相处[20]。因而,最有机的生长形态一定不是通过理性自利的个体而是由个人组成的群体实现的,因为这是一个道德共同体,从而相互合作起来更有效率[21]。因此,在“群团组织—相关领域社会组织”这个共同体里建构相互信任的社会机制很有必要。

第二,可以凝聚、整合成一种“新力量”,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许多人协作,许多力量融合为一个总的力量,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就产生‘新力量’,这种力量和它的单个力量的总和有本质的差别”[22]。

第三,能够为民主政治创造社会基石。公民是现代政治参与的重要主体,离开公民参与的政治体系是不完整、不健全的。以群团组织为轴心、以相关领域社会组织为外围构造出来的社会网络,能为公民参与现实社会政治生活提供基本平台和渠道。

第四,可以建构有序博弈的利益协商平台。美国政治学者阿尔蒙德认为,当一个社会的公众难以经由建构组织或使用现成的组织载体有效表达利益诉求时,即使一个非常偶然的因素都可能引发公众以非理性甚至出乎意料的方式把长期郁积的不满情绪予以发泄[23]。

(四)推动群团组织功能结构转型

群团组织除了自身组织结构的转型外,角色定位、角色转型也非常必要。组织社会学认为,一个组织的功能并非亘古未变,相反,必须基于历史的发展、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形塑而不断转型。作为一类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组织形态,群团组织的功能要素自然而然要与其生存、生活环境保持适度的适应性,方能保有旺盛的活力。当前,群团组织的政治角色与社会角色存在发展不平衡的矛盾,主要表现在政治角色发挥得还不够充分,社会角色激发得还不够到位,社会角色与政治角色存在不相匹配、不相协调的弊端,政治角色的优势尚未转化为社会角色的价值。关键要处理好以下三对关系。

一是“顶天”与“立地”的关系。一方面,“顶天”是“立地”的前提。政治性是群团组织的首要属性,不少群团组织在其成长征程中曾走过弯路,其中重要原因在于忽视了这个要求。另一方面,“立地”是“顶天”的基础。群团组织不仅要上接“天线”以“顶天”,也要下接“地气”以“立地”,多服务群众,多代表群众利益。如果只是“顶天”而没有真正“立地”,那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二是“公转”与“自转”的关系。所谓“公转”,就是群团组织围绕党和政府的中心、大局开展工作,所谓“自转”,就是群团组织依法依章程自主、独立开展聚焦服务群众的工作。关键要把握两个方面:一方面,基于群团组织与党的特殊历史渊源、政治关系,群团组织坚持党的领导具有内在必然性。这种领导主要体现在政治维度方面,即在政治原则、政治取向、政治方向、政治道路、重大决策上与党保持高度契合。另一方面,群团组织接受党的领导主要体现在被动接受领导和主动接受领导两个方面。被动接受领导,主要指的是完全听从党的意志、命令。主动接受领导意味着群团组织要主动为党分忧,特别是协同党处理好特定的群众事务。这需要群团组织不仅要创造性地贯彻执行党的意志、意见,而且要契合群众需要、特性开展有针对性的工作。

三是“引导”与“服务”的关系。当前,社会大众的理念、认知图式、分布形态更为多样,社会流动加快,群体分化明显,如何把握不同产业、不同行业、不同企业、不同领域群体的特点,根据群众的不同需求,更好地为其服务,是群团组织转型必须重视的问题。同时,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对群众的偏好、爱好要恰当理性分析并积极加以引导。一味迎合或完全排斥,都不可取。对群众不感兴趣的活动,如果是不适合其特点的,应该及时调整;如果是脱离实际、要求过高的,应该改变;如果是契合群众特点,要求也合理的,应该认真说服引导。否则,要么失去了群团组织应有的先进作用,要么失去了广大群众的支持。总之,既要服务,又要引导,不能把服务和引导简单片面对立起来,也不能简单片面等同起来,而要把服务群众和引导群众有机结合起来。

结论与讨论

群团组织的转型,不只是促使其部分要素、部分结构、部分机制的单一转变,而是一种整体性、全面性的变革与发展。这种转型,可以有两种发展路径:一种是在既定的政治结构、制度形态下有序推进,呈现为一种循序渐进的组织变革过程;一种是突破既定的政治框架、制度壁垒,呈现为一种高烈度的、革命性的质的组织突破、转化的过程。新时代中国群团组织的转型,应采取前一种发展路径,理由主要在于:一方面,中国是一个处于现代化征程关键时期的发展中大国,建构并维持一定的政治秩序是推动现代化持续发展的基本前提。没有一定的政治秩序的有效支撑,现代化进程必然会受挫、延缓;另一方面,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离不开中国共产党的引领和“掌舵”,而其“外围组织”的群团组织的转型,绝对不能须臾离开党的领导半步,否则,其存在的现实价值会大打折扣,功能的发挥会受到阻滞,结构的拓展会遇到瓶颈。因而,从这个意义上看,群团组织实现转型的根本逻辑并非改变其既有的本质属性与制度结构,而是变革与发展其运行方式、运作程序、实践机制。这种变革与发展的核心使命在于,使群团组织的行动逻辑发生改变:从基于政党的单向度的行动逻辑转向基于政党与社会的关系维度的双向良性互动逻辑。

任何一个组织形态,都必定是属性、结构与行为方式的有机统一体。群团组织的转型逻辑从一个侧面验证了这样一个真理:通过外在行为方式、运作机制的改变,一个组织的内在属性与基本价值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升华和健全。群团组织作为一种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社会组织形态,其转型方向、转型进程、转型路径、转型逻辑具有不同于一般社会组织改革的特点,需要基于中国自身特有的历史、文化、社会背景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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