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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视角下的文化起源
——以艺术起源为切入点

2018-01-31

关键词:对象性对象化马克思

刘 文 杰

(山东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劳动创造文化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通常把“劳动”仅理解为生产物质资料的劳动,这与恩格斯的观点有关。他在《劳动在从猿到人的转变中的作用》中写道:“政治经济学家说: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源泉。其实,劳动和自然界在一起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为劳动提供材料,劳动把材料转变为财富。但是劳动的作用还远不止于此。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1]550恩格斯指的这个“劳动”,通过上下文可以看出,就是为人类提供生活资料的物质生产活动。如果说物质生产劳动创造了人本身,那与人相关的一切就都是物质生产劳动创造的,意味着文化只能来源于物质生产劳动。但这并不契合马克思的本意,对于文化的起源,马克思的真实观点是什么?本文就此进行探讨。

一、人通过对象性活动自我生成

马克思说需要是人的本性,人总是从自己的需要出发,人之所以有这些需要,是因为人有对应的属性。正如任何一个系统都可以无限向下一级拆解,人的属性也分为不同层次。最上面的是人的社会属性(即超生物属性),这是人的本质属性;下一级才是人的生物属性,正因为人有生物属性,所以有饮食、生殖的需要。在社会属性和生物属性这两个层次,需要和属性可以说是同一个东西,是一体两面。再下一级就是人的物理属性,如人有质量、体积等等,到这里就没有相应的需要了。以此来看属性比需要更为基础,所以我们以属性作为分析对象。事物无限可分,即使系统的每个层次只有一种属性,那属性的总和也无限多。但这样就混淆了属性的不同级别,应探究系统在某一层次是否具有多种并列的属性才是正确思路,对此的回答是肯定的。沿着从小到大的方向分析,因为不存在最小的终极粒子,我们就从原子开始。最简单的氢原子,原子核只是一个带正电的质子,核外是一个带负电的电子;对于质子而言,它有电性、质量、热运动三种属性,这三种属性是绝对并列的,不是由一种属性生成其他属性;对于电子而言,它除了上述三种属性外,还围绕原子核做旋转运动。对于氢原子整体而言,电性没有了,但依然存在质量和热运动两种并列属性。由原子构成的宏观具体物,存在质量和温度两种并列属性。对于生物体,起码有应激性、新陈代谢、遗传性,这三个属性是相互独立的。对人的社会属性,柏拉图认为有“理性”“激情”“欲望”三个,这一观点对西方人性论有着长远影响。康德认为,知性主管认知,理性造就自由意志,认知能力的协调产生美感,虽然说与美感对应的判断力是诸认知能力的协调,但却与单独的知性、理性都不相同,所以康德那里实际上人是“知”“情”“欲”并存。黑格尔雄心勃勃地想把一切都归于理性,在理论领域感性是理性的最初表现形式,在实践领域理性化身为情绪、意志才产生宗教、法律和道德,所以“一切人性的东西之所以是人性的,都是通过思维促成的,并且唯独是通过思维”[2]2。叔本华认为理性只是意志的工具,相比之下意志更能体现人的本质,其实还是认为人只有一种本质特性。马克思认为,人有多种并列的异质属性,“人的本质规定和活动是多种多样的”[3]189。人有理性、意志、爱等属性在下面这句话中表露无疑:“连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3]191除此之外,人还有爱美的属性,“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3]163。总之,人起码有理性、爱、意志、爱美等社会属性。而作为生物人和社会人的统一体,生物属性和社会属性同时对人发挥作用,如任何人也取消不了饮食,但食用什么和如何食用受社会属性制约;而且正因为人具有理性,或者说意识代替了本能,生物属性和社会属性才都以需要的形式表现出来。而人要解决现实问题,需要同时利用这三个层次的属性,如为病人进行手术的医生,判断切除多少需要理性,保持手不颤抖是一个生理问题,借助臂力切割是一个物理问题。

总之,人即使在一个层次上也具有多种属性,不同属性之间是异质的,这些属性之间相互渗透、相互影响。如“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但一种属性绝非由另一种属性生成。举例来说,美丽的女子更易获得男子的倾心,但丑陋的女性依然可以获得男子的爱,甚至情人眼中出西施,父母更不会因为子女丑陋而不爱他们,这证明爱不是由美生成的,这就是马克思“人的本质规定多种多样”的主要内涵。

人的各种特质通过对象性活动自我生成。首先,人和其他定在一样,也是对象性存在物。马克思说:“假定一种存在物本身既不是对象,又没有对象。这样的存在物首先将是一个唯一的存在物,在它之外没有任何存在物存在,它孤零零地独自存在着。”[3]210只有整个宇宙是才能是一个“唯一的存在物”,因为它至大无外,它只有自身各部分之间的相互作用。而宇宙之内的具体定在都是对象性存在物,当然也包括人。除了自身对自身的作用,与其它事物也发生作用,相互之间互为对象。除了宇宙之外,若一定在只以自身为对象,而不以其它定在为对象,那它就是一个非对象性存在物,即这个定在根本就不存在,“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3]210。非对象性存在物只不过是人类想象之物,例如灵魂、上帝,还有诸如莱布尼兹的“单子”等等。其次,定在的各种属性都是在相互作用中体现出来。对人类而言,不通过定在间的这些相互作用,也就无法认识它们的属性。为方便起见,这里只分析由两个定在组成的最简单系统。在原子中,质子和电子的电荷引力,体现了二者具有电性;而二者之间的万有引力,体现出二者都具有质量。桌子和火炉,二者之间的万有引力体现了质量,二者间的热作用,体现了绝对的热运动。总之,即使一个简单系统、一个简单过程只在一个层次上,二个定在之间的相互作用也是多样的,这就与前面说任何定在即使在一个层次上也有多种特性协调起来。每个定在都具有多种特性,现在追问这些属性从何而来?对于自然之物而言,其所具有的各种特性都是大自然赋予,受自然制约。如黑格尔所言,自然界只有必然和偶然而没有自由。但人就不同了,人的各种先天特质都是自我生成的,“不仅五官感觉,而且连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3]191。前面引用这句话,是强调人有多种特质。现在提请特别注意“人化的自然界”。马克思所说的对象乃是“人化的对象”。可以看出,在马克思那里各种特质是与人化的对象相对应同时出现的,“眼睛成为人的眼睛,正像眼睛的对象成为社会的、人的、由人并为了人创造出来的对象一样”[3]190。眼睛由于人化的对象成为人眼,如果我们极端抽象化,前一刻不是人眼,不具有人的特质,那也不是人。后一刻成为人眼,具有人的特质,后一刻成为人。这句话就存在问题了,前一刻还不是人,怎么能说对象是人创造出来的?所以这只能是即将转变为人的那个过渡生物创造出来的,马克思已将这个过渡生物称呼为“人”了。“人对世界的任何一种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总之,他个体的一切器官,正像在形式上直接是社会的器官的那些器官一样,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3]189。前面说,人在生物层次和社会层次都具有多种属性,马克思在这里进行了详细列举,所有属性都是通过对象性活动而获得。对于人类特质,最初马克思称之为感觉,原因何在?五官感觉称之为感觉很正常,但对于思维为什么不直接称之为精神,而要称之为精神感觉呢?所谓感觉,是说它与对象化活动直接关联,有现实对象与之相对应。有硬的感觉是因为接触到了硬的东西,意识中有花朵的印象是因为看到了花,感觉花朵美丽也是因为看到了它,“意识起初只是对直接的可感知的环境的一种意识,……这是对自然界的一种纯粹动物式的意识。在开始,同这一阶段的社会生活本身一样,带有动物的性质,这是纯粹的畜群意识,这里,人和绵羊不同的地方只是在于:他的意识代替了他的本能,或者说他的本能是被意识到了的本能”[3]533-534。这种感觉被称之为意识,在于它取代了本能,这时就已经把对人的控制权从自然那里争夺过来了,这其实就已经自我规定了,人就生成了,如饥渴后进食是本能,但如果这个本能没有被意识到,人不会进食,厌食症就是这种状况。人的意识在此基础上继续发展,后来发展到能想象非现实存在物,如金山、飞马、鬼神、概念等等,“从这时起意识才能现实地想象:它是和现存实践的意识不同的某种东西,它不用想象某种现实的东西就能现实地想象某种东西。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3]534。这其实就是黑格尔的理论精神阶段,自此之后,头脑中的想象物就可以不与现实之物一一对应,也就不再被称之为精神感觉,而是精神了。其他特质最初也表现为感觉,在随后的发展过程中,应该就在精神感觉转变为精神的同时,也都能脱离现实对象了。

如何界定“对象性”,对象性存在是除自身之外,主体还有第三者作为自己的对象;而对象性活动指的是改变对象的状态形成“人化自然”的活动,反过来说,主体不仅可以身外定在为对象,也可以自己身体为对象,因为人本身也是一个自然存在物。很明显,仅凭头脑中的思想风暴,无论多么猛烈,也不能改变对象的现实状态。正如马克思所说,“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3]11,这样的话,对象化活动其实就是感性活动。“说一个东西是对象性的、自然的、感性的,又说在这个东西自身之外有对象、自然界、感觉,或者说它自身对于第三者来说是对象、自然界、感觉,这都是同一个意思”[3]210。对“对象性的”,马克思有时也称之为“物质的”,这一观点出现在《神圣家族》中:“在黑格尔的《现象学》中,人的自我意识的各种异化形式所具有的物质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基础被置之不理。”[3]357在这里,物质的、感性的、对象性的是同位语,所以物质一词与感性、对象性同义;反过来也可以说,马克思的“物质”一词有时是感性、对象性的意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他说:“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3]524非常明显,这里的物质活动、物质交往、物质行动分别与精神活动、精神交往、精神行动相对立,可见这里的物质活动就是“非精神”活动,就是身体的、感性的活动之意[4]118。所以,马克思那里的“物质生产”不仅指生产物质资料,还有感性活动之意,这只能通过上下文内容来甄别到底是哪种意义。

人无非就是各种特质的综合体和承载者,既然诸特质都是通过对象化活动自我生成的,这意味着人是通过对象活动自我生成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透露了这一点:“对人的自我产生的行动或自我对象化的行动的形式的和抽象的理解。”[3]218我们且不管此处马克思要分析什么,但很明显,这里“人自我产生的行动”和“自我对象化的行动”是同位关系,可见在马克思那里人确实是通过“对象化的活动”而自我产生的。

二、对象性活动的外延大于物质生产劳动

人是通过对象化自我生成的,那对象性活动包括哪些?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刚刚生成的第一批人作过分析。首先,“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3]531;其次,“第二个事实是,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3]531,这其实就是生活资料的生产不断升级,生产工具的不断发展进步;最后,“一开始就进入历史发展过程的第三种关系是:每日都在重新生产自己生命的人们开始生产另外一些人,即繁殖”[3]532。注意这句话中包含两个方面,生产自己的生命和繁衍后代,马克思有时将之统称为“生产人”[3]187。对于这三者,马克思明确指出:“不应该把社会活动的这三个方面看作是三个不同阶段,而只应该看作是三个方面,或者为了使德国人能够明白,把它们看做是三个‘因素’。从历史的最初时期起,从第一批人出现以来,这三个方面就同时存在着,而且现在也还在历史上起着作用。”[3]532马克思在这里总共谈到了三种对象性活动:一是物质资料的生产;二是人自身生命的生产(呼吸、饮食等);三是他人生命的生产;不甚严谨的可以说这是人对物、人对自身、人对他人的三种活动。我们需要注意这样一个事实,是先有物质生产劳动,然后才有人的生成,正如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的转变中的作用》中指出的那样:“首先是劳动,然后是语言和劳动一起,成了两个最主要的推动力,在它们的影响下,猿脑就逐渐地过渡到人脑。”[1]554这意味着最初开始从事物质生产的还不是“人”,只是介于古猿与人之间的过渡生物,他这篇文章的标题也透露出这一点。但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他与马克思这样写道:“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即迈出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这一步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3]519很明显,在这里刚刚开始物质生产的又已经被视之为人,不过需要注意,此时只有生活资料的生产,按汉娜·阿伦特的说法,就是仅有生理消费品的生产,不以满足肉体需要为目的的耐用品的生产还未出现。所以《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谓“第一批人”其实还是过渡生物,我们就以此来分析生成人的对象性活动。马克思说物质资料的生产、自身生命的生产、他人生命的生产不是时间上的继起关系,而是同时存在着,应称之为三因素,这意味着三者之间是并列而不是派生关系,不是一种活动产生另一种活动。繁殖活动不是由生活资料的生产派生出来的,这是很明显确的,正如有人进行物质生产但没有生育;换个角度说,物质生产劳动永远产生不出血缘关系。繁衍活动需要配偶,与以外物为对象的生产劳动有本质不同,它是一种以他人为对象的感性活动,在转化为人类的那种古猿那里一直发挥着作用,其实在转变为人后,两性之间的交往对人类的进化依然有着重要作用。按照这个逻辑,再把自身生命的生产添加进来,这样的话,最初的人是通过——包涵着物质生产与生命生产在内的——对象化活动自我生成的。这就确认了人并非只是由物质生产劳动生成的,确认了对象性活动的外延大于物质生产劳动,对象性活动确实就是“感性的人的活动”,其实就是实践,“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变革的实践”[3]504。我们不妨再做一下反证推理,前面马克思把五官感觉、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分别列出,意味着这些感觉有着质的区别。一块石头,看前面时看不到后面,看上方时看不到底部,眼睛永远看不到这块石头的整体,但在意识中构建起来的表象却是具有前后面和上下方的一整块石头,这就是五官感觉与精神感觉的区别。至于五官感觉与爱的感觉更是相距甚远,通过五官感觉认知到蛇,但很难对蛇有爱的感觉。多种异质的感觉对应着人类异质的、甚至对立的多种属性,它们不可能只从一种对象性活动中产生,因为若所有感觉都通过一种对象性活动产生,那这些感觉之间就是同质的了。如为了更好的生存,人类体表覆有绒毛,但这并不符合审美活动原则,女性千方百计地除毛就是明证。

马克思也说通过劳动人自我诞生:“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所以关于他通过自身而诞生、关于他的形成过程,他有直观的、无可辩驳的证明。”[3]196这就需要分析“劳动”一词在他那里有几种含义。毫无疑问,马克思的“劳动”多数情况下指生产物质资料的活动,如“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3]158。但就在出现这句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劳动”一词就有着不同的意指,“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可见,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人自己的劳动的结果”[3]205。马克思说黑格尔把对象化看作外化与外化的扬弃,很明显这里“劳动”与“对象性”相对应,这个“劳动”就指代对象性活动,“黑格尔把劳动理解为人的自我产生的行动”[3]217,这就与通过对象化活动人自我生成一致起来。由以上分析可以确认,“人通过劳动而自我生成”中的这个劳动,就是对象化活动、感性活动、身体活动,其实就是实践,人是通过实践而自我生成的,改造对象世界的同时也创生了人的先天特质。

总之,说人只通过“物质生产劳动”自我生成,是窄化了马克思的本意。

三、对“劳动生产了美”的进一步解读

当将人的生成域从物质生产活动扩展到对象化活动,文化的生成域也能扩展到对象性活动,但这只是最大边界。很有可能出现这样一种情况,物质生产活动之外的其他对象性活动——如前面所说的人自身生命的生产(如饮食)与他人生命的生产(繁殖)——对文化的形成没有任何贡献,那里是文化的不毛之地,没有任何人类文化从那里生长起来,因为马克思自己也曾说过:“吃、喝、生殖等等,固然也是真正的人的机能。但如果加以抽象,使这些机能脱离人的其他活动领域并成为最后的和唯一的终极目的,那它们就是动物的机能。”[3]160在现实中只要有一个具体文化实例来源于非物质生产活动,就能终结这个难题,而美感和艺术的产生就是最佳切入点,或者说对于这个课题,非常幸运的是,马克思谈到了美与艺术的产生,为我们提供了论证依据。

为避免断章取义,把马克思对此问题的论述完整地引用如下:“国民经济学由于不考察工人(劳动)同产品的直接关系而掩盖劳动本质的异化。当然,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蛮的劳动,并使另一部分工人变成机器。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3]158因为这里谈论的是工人的生产,所以这个“劳动”是狭义的,就是“物质生产劳动”,对这一点没有异议。再来看“劳动生产了美”中的这个“美”,在这里马克思的意指比较含糊,我们不妨将“美”的含义都列举出来。首先,若这个“美”指代“美的事物”,意味着物质生产劳动生产了美的东西。但是物质生产劳动生产出美的东西,不排除其他活动也生产出美的东西。我们可以用化合作用形象化解释这一点,氢气燃烧生成水,但甲烷燃烧也产生水,乙炔燃烧也生成水。所以,可以说氢气燃烧生成水,但不能说水是由氢气燃烧生成的。同样道理,可以说物质生产劳动生产了美的东西,但不能说美的东西是物质生产劳动生成的,其他活动也能生产美的东西,最明显的就是现代美容,古人没有整容,但梳妆打扮总是有的,这是一种以自身身体为对象的活动。这样就可以说,物质生产劳动和其他活动都能生产美的东西,原因在于人的各种特性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在这里是“爱美”的属性影响其他属性,力图将“美”贯彻到所有领域,所以“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很明显“构造”一词的外延大于物质生产劳动,这就再次表明,不仅仅物质生产活动,其他活动也产生美的东西;其次,若这个“美”指代“审美能力”,就是说物质生产劳动产生感受美的能力。因为马克思在这里谈的是工人,是已完成从古猿到人这个转变的“人”,所以实际上是说人类已经具有的审美特质继续在对象化活动中发展,这个“生产”实际上是“改造”。马克思这样论述道:“从理论领域来说,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一方面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一方面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必须事先进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同样,从实践领域来说,这些东西也是人的生活和人的活动的一部分。”[3]161由此可见,在这里马克思把对象分为三个方面:认知对象、艺术对象、除此之外其他活动的对象。注意并非说矿物是认知对象,花是艺术对象,树是砍伐对象;而是说这棵树既是认知对象,也是审美对象,还是砍伐对象。对象性活动相应的也就分为三类:认知活动、艺术活动、除上述二者之外的活动。而物质生产又仅仅是第三类活动中的一种而已,毫无疑问艺术活动改造人的审美能力,若说物质生产活动也改造审美能力,就说明人类先天审美特质继续发展的推动力至少有两个。所以,“物质生产活动改造审美能力”这个表述没有问题,但不能说审美能力只在物质生产活动的推动下发展。

我们回过头来看看这句话:“眼睛成为人的眼睛,正像眼睛的对象成为社会的、人的、由人并为了人创造出来的对象一样。”[3]190前面分析到,这个对象其实是即将转变为人的过渡生物创造出来的,对象使得过渡生物的眼睛变为人眼,具有了人的审美特质,这个对象同时变为审美对象,这个创造活动也就是前艺术向艺术转变的临界点。最初审美特质和对象成为审美对象是同时出现的,所以追溯最初的审美先天特质也就是追溯艺术的起源。最初获得的只是直接的美感,这种直接的美感作为人类最初的审美特质,它实际上是主体对客体的和谐感,一定是从临界的过渡生物的和谐感发展而来的,我们要问临界的过渡生物的和谐感从何而来?我们沿着生活资料的生产、自身生命的生产、他人生命的生产这三种对象化活动的异质性推演。首先,在物质生产劳动中,主客体之间无疑会产生这种和谐感。如鲁迅所说的“杭育杭育”,临界过渡生物的物质生产活动肯定能产生美感,不多赘述;其次,繁衍包括吸引异性、发生性行为等诸多活动,这些活动不能一厢情愿,而是男女两情相悦,这需要二者之间的和谐,所以繁衍活动也产生主客体间的和谐,更确切地说是主体间和谐,从而也产生美感。马克思、恩格斯在晚年时期认识到繁衍活动的重要作用,“根据唯物主义观点,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5]16越往前追溯,种的繁衍对社会生活的影响越大,乃至占据主导地位。从现代原始人的表现来推断,临界过渡生物的“求爱舞”应该与繁衍活动息息相关。若否认“求爱舞”与繁衍活动相关,就有悖实际。如果承认伴随“求爱舞”的美感是繁衍活动的产物,与物质生产劳动产生的美感并立,这样至少存在两种美感(两种不同类型的艺术),所以艺术是双起源的。若承认“求爱舞”既受繁衍活动的影响,又受物质生产劳动的影响,就是两种活动共同产生一种美感,那这种艺术就是双源泉的。另外不要忘了物质生产劳动还单独产生了另一种美感;最后,我们把自身生命的生产补充到上面已得到的结论中去。关键的问题就在于自身生命的生产不仅仅需要饮食。马克思在《资本论》讨论工作日的最高限度时说,劳动力有一个生理界限:“一个人在24小时的自然日内只能支出一定量的生命力。正像一匹马天天干活,每天也只能干8小时。这种力每天必须有一部分时间休息、睡觉,人还必须有一部分时间满足身体的其他需要,如吃饭、盥洗、穿衣等等。”[6]269从这句话可以看出,清洁身体也是人恢复精力所必需的。向前追溯的话,临界过渡生物也应该有这种对象性活动,因为这是所有动物的天性,马克思就是这样认为的,下面这句话可以证明:“光、空气等等,甚至动物的最简单的爱清洁习性,都不再是人的需要了。”[3]225清洁身体不仅会恢复体力当然也会产生美好的形象,主体和这个形象之间会有和谐感,产生美感。由上述分析可见,马克思所区分的三类对象性活动,都能产生美感,所以说所有人类最初审美特质是多源头的。

在马克思那里,有“劳动生产了美”的观点,但从未有“美是劳动生产出来的”表述。自普列汉诺夫开始,以“劳动生产了美”为依据,宣称马克思提出了艺术的物质生产劳动起源论,并成为正统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权威观点,这恰恰是对马克思的误读[7]59。如果我们跳出原有局限看这个问题,人类的自我生成其实就是从自然规定性中挣脱出来,这同时意味着原先一切活动都是受自然规定的,物质生产本身已是文化,但它肯定也是从先前一种受自然规定的动物觅食活动转变而来的,所以说一切文化其实都是从自然规定性发展而来,所以自身生命生产、他人生命生产都能衍生出美感、艺术就不足为奇了。

四、结语

综上所述,不仅物质生产劳动对人的生成有着重要作用,其他的对象性活动也有贡献。如果人仅仅是物质生产劳动的产物,文化来源的边界就不能突破物质生产劳动这个范畴;但人是自身实践的产物,文化的来源就可以突破物质生产劳动的边界。现实中人类最初审美特质和艺术产生的非单源性,就足以证明文化并非只是由物质生产劳动创造的,文化的根基是实践而非单单物质生产劳动。人的生成与文化的生成一体两面,相互印证,形成一个内在循环。正如康德认为的那样,本体自由为实践自由提供可能,而我们正是通过实践自由来确认本体自由。因为在现实中非物质生产活动对文化的生成有贡献,倒逼我们必须承认其他活动对人的生成也发挥作用;反过来,正因为所有对象性活动对人的生成都有作用,才为文化生成于全部实践领域提供可能。

再回到恩格斯的那句话上来:“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1]550很明显恩格斯对自己的观点持保留态度,因为“物质生产劳动创造人”只是“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不但是因为人类必需这种劳动,还因为它不能囊括人类所有活动,或者说物质生产劳动只是人类诸多活动中的一种,所以他加了一个限定:“在某种意义上”,只不过后人尤其是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忽略了恩格斯的这个限定,其实也偏离了恩格斯的本意,至于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就留待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去考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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