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古文运动的第一部专著
——龚书炽的《韩愈及其古文运动》
2018-01-29赵鲲
赵 鲲
(天水师范学院 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目前关于古文运动的研究著作,已经非常丰富。但“古文运动”是由现代中国文学史学科逐渐构建出来的一个学术主题。胡适于1923年最早提出“古文运动”概念,[1]20世纪30年代以后的许多文学史、文学批评史著作中,“古文运动”成为一个流行的话题。但这些都不是关于古文运动的专著。经过文献考索,笔者发现:关于古文运动的第一部研究专著,是龚书炽于1945年出版的《韩愈及其古文运动》。[2]龚书炽,福建泉州人,16岁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曾在北京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四川某女子师范学院等校任教。也曾被派往缅甸仰光华侨中学任教,并兼任南洋研究所研究员。1946年7月,由重庆赴台湾任“台湾省推进国语委员会主任委员”职务,不幸在搭乘轮船途中于长江落水身亡,年仅36岁。他在学术上的主要成就,即《韩愈及其古文运动》一书。这本书,是民国时期唯一一部研究古文运动的专著。①杜晓勤在《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隋唐五代文学研究》一书中说:“从三十年代开始,就已经有学者对唐代古文运动进行比较全面、系统的研究了,比如王锡昌的《唐代古文运动》就是这样一部论述简略而周全的专著”(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年,1115页)。但是,王锡昌此文其实是他1935年燕京大学国文学系的学位论文,并未发表,所以并不是研究古文运动的最早的“专著”。
《韩愈及其古文运动》写成于1943年。此时,关于古文运动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龚书炽这本书,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此前研究成果的一个总结,但同时也有些自己的新见,且论述颇条贯而简明,见解、考证俱佳。可是这本古文运动研究的开创性著作,长期被学界忽视(中国知网没有一篇研究龚书炽《韩愈及其古文运动》的文章),故本文特对其加以评介,以期引起关注。
全书共七章。第一章“唐代文章之变革”,总论唐代文章的变化大势;第二章“韩愈”;第三章“韩愈及其古文运动之先驱者”(包括萧颖士、李华、元结、独孤及、梁肃、柳冕);第四章“韩愈同辈之古文家”(柳宗元、李观、樊宗师);第五章“韩派古文家”(李翱、皇甫湜、沈亚之);第六章“论唐代古文运动”。作者是以先总论,再分论,再总论的思路结撰著作的。以下就《韩愈及其古文运动》一书中主要且富有特色的观点加以述评,以呈现其学术价值。
一、关于“古文运动”的原因和性质
梁肃曾有唐代“文章三变”之说。其一,陈子昂以风雅革浮侈,其二,张说以宏茂广波澜,其三,李华、萧颖士、贾至、独孤及等辈的复古之风。龚书炽以后来者的眼光把唐代文章变革分为六次:其一,陈子昂以风雅革骈文之浮靡;其二,富嘉谟、吴少微以经典为本的的“富吴体”(一作“吴富体”);其三,开光②开光,指唐高宗李治年号开耀(681~682),和唐睿宗李旦年号光宅(684)。时,张说、苏颋黜斥骈文之浮靡;其四,天宝已还,萧颖士、李华、贾至、独孤及解骈体为散文;其五,大历贞元以后,韩愈、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的古文运动;其六,李商隐、温庭筠、段成式的三十六体。龚书炽所谓唐代文章的六变,是对梁肃三变说的扩大和补充。这样,便把中唐古文运动放在唐代文章的总体演变背景中。其中,“富吴体”,古人有此一说,而在现代的文学史中,这是第一次正式提及。富吴体,也是唐代韩、柳复古运动之前的一个前奏。龚书炽对韩、柳等人的古文运动的发生时间有精确的界定,他认为“此以文学运动自发生至衰落之时期,约自玄宗天宝初(公元七四二年),至敬宗宝历末(公元八二六年),八十四年。”[2]8
此一时段,大约是从萧颖士登上文坛,至韩愈去世为止。这是“正式”的“古文运动”时期。
梁肃所谓“文章三变”说,并未揭示“三变”的原因。龚书炽则对唐代文章六变的原因,加以总结:
一、唐代文化,融合南北朝特点,外受西域、印度之影响,气象规模均宏伟,朝野文人涵泳于其中,多豪情,不矜绮靡,骈文文质靡弱,宜时见改革。二、唐代自开国至开元末,盛况逾于前期。迨天宝安史叛乱,社会糜烂,文人思想为时代所影响,乃变闲逸为悲悯,不为浮靡文章。至至德大历以后,藩镇继乱,复古文人追慕前朝盛况,咸拟求治,以安生活,载道之文,因之兴起。三、大历贞元以后,佛家语录,与民间传奇,蓬勃并兴。此二种文体均为散文,叙事记言,驰骋自由,足资取法。复古文人方锐意排斥佛老,恢复儒道,言必足意。骈文因受对偶与声韵之拘束,难于表达文意,故须受改革,而古文因之兴起。[2]10
此三点原因,前两点从唐代社会文化气象、时代心理等大的层面,解释古文由渐兴,到兴盛的原因。第三点,从骈文拘束文意这一文学“内部原因”着眼解释古文之兴起。古文运动的发生,既有文学自身发展内在趋势的原因,也有它所依赖的社会、文化的背景,这是最合理的阐释视域。
以上说法,可以说是对古文运动发生背景的一个较为笼统的解释。在第六章“论唐代古文运动”中,龚书炽对古文运动的发生原因做了更为具体的阐释。他将其总结为三点:其一,唐代史官反浮靡、复古文学观的影响;其二,取士文章发生文弊;其三,南北文派之争。
第一,龚书炽注意到唐初令狐德棻、李百药、姚思廉、魏征、李延寿等修史大臣,都反对齐梁浮靡文风,视其为亡国之音,“以儒家统称文化与文学为文或人文之经史论文,这与齐梁骈文家‘遗理存异,寻虚逐微’之文学观迥异。所论文学,乃谓其为表现政治,风俗,人伦意义,与通古今而述美恶之工具”,“其理论皆出于儒书。”[2]88他还将李华、梁肃、柳冕以为文章当本于教化的言论,与唐初史家对比,以见其相似。也就是说,唐代反对齐梁骈文浮靡文风的思潮,在初唐的史家身上,格外强烈,对其后的古文运动有深刻影响。初唐的有些史家,业已洗汰骈文之习,而常用散文,如姚察、姚思廉父子。龚书炽引赵翼评姚察父子话的话曰:“世但知六朝之后,古文自韩昌黎始,而岂知姚察父子,已振于陈末唐初也。”赵翼明确认为“古文自姚察始”。总之,龚书炽认为“古文家反对骈文之文学观,亦为史官之文学观。”[2]91
这是极有见地的观点。古文运动不仅与哲学文化有深刻关系,它与中国史学传统也有密切关联。前人较少注意此点。赵翼也只是就古文的起始,把古文与史学联系,而未能从大的层面上对史学思想与古文运动之间的关系加以阐释。后来,很多论述古文运动者,都会述及唐初史家的文学观对古文运动的影响。罗立刚《史统道统文统——论唐宋时期文学观念的转变》一书,更是把“史统”作为唐宋时期文学观的三大支柱之一。即是说,倘若没有史统和道统影响下的文学观,古文运动可能都不会发生。
第二,唐代古文家反对浮靡骈文,最直切的动力,是针对当时取士制度的文弊。龚书炽说:“唐代取士文章自唐初起,即尚骈俪。骈文流弊为浮靡无实。士大夫反对骈文者,多因反对取士文章用浮靡无实之骈文。”[2]91-92肃宗时,杨绾、贾至皆极力批评取士制度之弊。贾至认为安史之乱,即因取士制度败坏。具体说,则谓进士、明经两科之人,不通道理,不本儒意,士行浇薄。鉴于科举取士对国家治乱、教化的严重影响,革黜浮靡文风的呼声便愈来愈高。
第三,南北文派之争。龚书炽说:“唐代政局得自北周,尚系北方势力统治南方,内北朝政局之延长。其执政人物,终唐之世,除曲江张九龄少数人外,如西眷裴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陇西李氏,赵郡苏氏,均为北方大族。”[2]95古文家李华、元结、梁肃、韩愈、柳冕、柳宗元皆是北方人。他们所代表的是北方的文学观念。北方文学与南方文学之争,及相互影响,在南北朝时就已开端。龚书炽说:
中国自周秦至西汉初正统文学乃北土六经百氏之文,以诗经为主,而非崛起于南方之屈宋辞赋,周秦两汉魏晋之文学活动中心地,亦均在长江以北之秦鲁豫。至五胡乱华,东晋南渡以后,东晋,宋,齐,梁,陈之文学活动中心地移至江左。江南秀丽之山水,与儿女柔情,均为文学新题材,所为文,多尚浮丽,不载儒道,与北人辞章风尚迥异。[2]100
如此言之,则南北文风的差异、对峙,实渊源深久。不过,唐朝的文风,其实已大受南方绮靡文风的影响,乃是南北文风融合的产物。正因糅合了北方之雄健与南方之精丽,才形成了唐代文风的高华。所谓北方的文学观对南方文学观的摈斥,主要是持正统文学观者的意思。晚唐李商隐是河南人,温庭筠为山西人,段成式系山东人,皆是北方人,而其文学观与文风,则是缘情绮靡的。故所谓北方文学观、南方文学观,未必皆与地域符合。南、北方文学观,不是绝对的概念。另,安史乱后,士族阶层的势力衰落,北方士族文化对文学观的影响,逐渐减弱。李商隐并无门第背景,温庭筠虽为唐初宰相温彦博(574~637)后裔,但至庭筠时,家世早已衰微,他们的文学观与北方士族文化并无多大瓜葛。罗根泽把古文运动的实质解释成北方文学观打倒南方文学观的运动,未免以偏概全。①关于唐代古文运动,罗根泽有一个主要的观点,即他认为“古文运动实兴于北朝,实是以北朝的文学观打倒南朝的文学观的一种文学革命运动。”然而,他并没有对此观点给出很充分的论证。见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版。罗根泽的《中国文学批评史》初版于1934年,仅至六朝而止。后来,罗氏又将其加以增改,于1943至1945年间,由商务印书馆陆续以分册的形式出版,即《周秦两汉文学批评史》、《魏晋六朝文学批评史》、《隋唐文学批评史》、《晚唐五代文学批评史》),至五代而止,故《隋唐文学批评史》当初版于1943~1945年间。龚书炽把南北文派之争,视为古文运动的原因之一,则是较为合理的见解。
现代以来的古文运动阐释,有一个大的进步,就是对古文运动原因的探究。古人多只描述其现象,而不说明其原因。龚书炽在《自序》中说:“唐以后文人对唐代古文之评论,或仅言文体,或评作法,多未能兼释唐代古文运动发生之原因。”[2]1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古人的“文学史”意识不足;二则因古人身在古文传统中,故多留意于文体、作法之类的切身问题,而现代人身在古文之外,故能跳脱出来,以更纵深的历史眼光观察古文运动。
在对古文运动的发生原因做了解释之后,龚书炽便对古文运动的性质加以判定,他认为古文运动是“一系统之文学运动”。“系统”一词下得好。其所谓“系统”,意思是“古文家出世求学,皆有师友往还,自萧李起,至皮陆止,实为一系统之文人,均欲复儒道,反骈文者也。贞元元和与元和长庆间,尚有其它反骈文,作散文之文人,如权德舆,元稹、白居易,李德裕均是。惟派别不同,不属于此以系统,故不以古文家见称。”[2]103故龚书炽所谓古文家的系统,一是指其相互为师友(或者是私淑、受知遇、亲属),递相传授、影响;二是他们都尊儒道,作散体文。龚书炽所谓“系统”,类似于西方所谓“谱系”。构成谱系的两大要点是:一,人物群体构成一个关系网;二,人物群体有共同、共通的理念。而我们所谓“运动”,就必须首先是一个谱系。
之所以能形成这样一个古文家的系统,除古文家社会关系的关联之外,龚书炽认为还有一个原因,即受到佛教,尤其是禅宗宗派传授,师徒相沿作风的影响。龚书炽说韩愈必受到这种影响,“故欲聚门徒传儒道,以与佛教对抗,而重建儒道系统”,[2]106即韩愈的统系意识,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他的对立面——佛教的启示。陈寅恪也认为韩愈的道统意识,乃受到禅宗“教外别传”说的影响所致,但那是他1954年发表的《论韩愈》[3]一文中的观点。
二、关于韩愈
《韩愈及其古文运动》第二章“韩愈”专论韩愈。其内容涉及韩愈籍贯考证、韩愈的师友关系、韩愈排斥佛老的背景、韩愈尊儒道的学说、韩愈的古文思想、韩愈行事的前后矛盾等方面。总体上,龚书炽对韩愈的态度相当客观,既无尊韩,也无贬韩的意思。他举韩愈《上宰相第二书》中为求官,竟以盗贼,管库自比,“此如系北宋以后之理学家,虽处境与韩愈相同,也必不为。”[2]33又举韩愈至潮州《谢上表》忧惧自怜之辞,“又非似上表谏迎佛骨时之奋不顾身,凡此均为其二重人格之表现。”[2]35以“二重人格”解释韩愈的自我矛盾,而没有对其弱点加以攻击,下笔颇有分寸。
韩愈的低首乞怜,急于仕进,常为人所诟病。但龚书炽除把尊儒道、救世弊作为古文家的思想外,他把求爵禄名位的观念也作为古文家的思想。汲汲于爵禄名位,不仅韩愈如此,杜甫亦然,李白《上韩荆州书》对韩朝宗不也有肉麻的吹捧吗?这是唐代士人的普遍作为,尤其是没有世家大族背景的文人,非爵禄名位则难以立身处世。据《新唐书·食货志》可知唐代士人“有爵位者,可免租役。如不能致仕求禄者,一生常穷困潦倒。”[2]110即唐代仍是一贵族颇占势力的社会,多数有才之士,非汲汲于爵禄则无以进入仕途。所以,龚书炽说:“古文家思想为儒家入世思想,均重视现实,欲匡时济世,退休乃其失意时不得已之举,热中于爵禄名位与求知遇,为彼等正常之观念。”[2]112这种同情的理解,来自于对历史的更真切了解。不仅如此,龚书炽还进一步认为“惟古文家有此观念,又难置身于当时浇薄士风之外,遂不能穷性命之学,以修身养性。且受佛老影响,又未深刻,故亦不能产生若宋代如是成熟之理学。”[2]112这便为唐代士人哲学思想的浅薄找到了一个现实的原因。
三、关于古文与传奇之间的关系
前文讲到,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提出唐传奇与古文之间的关系,是颇有眼光的。但两者到底是怎样的具体关系,郑振铎并没有给出细致的分析。而他说传奇文的成就实远在韩、柳散文之上,更是过于主观。龚书炽《韩愈及其古文运动》在第六章“论唐代古文运动”第七节专论韩柳古文与传奇的关系,曰“韩柳之碑文传记受传奇所影响”。
在郑振铎之后,龚书炽之前,陈寅恪曾发表《韩愈与唐代小说》一文论韩愈古文与唐传奇的关系,故在此先介绍陈寅恪《韩愈与唐代小说》一文。
《韩愈与唐代小说》原稿系陈寅恪以中文撰作,由魏楷(J·R·Ware)博士译成英文,发表于1936年4月出版的《哈佛亚细亚学报》第1卷第1期。1947年,程千帆(1913~2000)以魏楷的翻译谬误较多,将《韩愈与唐代小说》的英文版重译成中文,并经金克木(1912~2000)校订。后收入程千帆《闲堂文薮》[4]第七卷。陈寅恪此文从张籍、裴度对韩愈所为《毛颖传》等文章“驳杂无实、“以文为戏”的批评说起,指出若按文体、作意、本事,及儒家不语怪、力、乱、神的观念来衡量,当时人对韩愈“尚怪”的批评是自然的。但是,“顾就文学技巧观点论之,则《罗池庙碑》与《毛颖传》实韩集中最佳作品,不得以其邻以小说家之无实,而肆意讥弹也。”[4]38接着,陈寅恪说:
贞元 (785~805)、元和 (806~820) 为“古文”之黄金时代,亦为“小说”之黄金时代,韩集中颇多类似之作。《石鼎联句诗并序》(《昌黎先生文集》卷二十一)及《毛颖传》皆起最佳例证。前者尤可云文备众体,盖同时史才、诗笔、议论俱见也。要之,韩愈实与唐代小说之传播具有密切关系。今之治中国文学史者,安可不留意此乎?[3]38
不知陈寅恪此观点是否受到郑振铎启发。但陈寅恪此文并未用“传奇”一词,而曰“唐代小说”。“唐代小说”一词,概念并不准确,因为唐人并无这种说法,而“传奇”一词,在唐代已经出现——虽然并不普遍,但至少在宋代,以“传奇”称唐代短篇小说已很普泛。另,陈寅恪虽并未像郑振铎那样把传奇的地位置于古文之上,而主要是指出传奇与古文之间关系的重要性,但他此文只是就韩愈古文与唐传奇的关系而论,没有举出唐代其它大量的古文与传奇作品相互影响的例证,且即使是韩愈所谓以古文为小说(其实是“以小说为古文”),所谓“《罗池庙碑》与《毛颖传》实韩集中最佳作品”的结论,陈寅恪也没有给出文本分析。
龚书炽则对唐代古文与传奇之间的密切关系,作了细致的分析。①程千帆1947年翻译了陈寅恪的《韩愈与唐代小说》一文,且并未发表,故龚书炽或未受陈寅恪影响,但也不排除龚书炽读过魏楷翻译的发表在《哈佛亚细亚学报》上的陈寅恪《韩愈与唐代小说》的可能。他说:
大历贞元间,文字多尚古学(见《新唐书·韩愈传》)当时之传奇如古文,亦为士人致力所写之一种古体散文。传奇之所以用散文者,必因其易于发挥史才、议论、而无骈文有用典、对仗,声韵之拘束。[2]120
又云:
古文,传奇与佛教语录并兴于中唐,均为散体文。当时之散体文作家甚多。出古文家韩柳诸人以外,如传奇家之元稹,沈既济,李公佐,白行简,李朝威许尧佐均是。[2]120
胡适把古文和佛教语录分别视为古文学和白话文学,而在龚书炽看来,古文、佛家语录、传奇,同属于散体文兴起这一趋势。
龚书炽又分析传奇的特点道:
传奇与古文之碑文传记,不同处为每篇字数较多,描写较细,辞藻较丽。与史传不同处,为叙事不须如史传之真实,文中可多用对话,每篇文中有史传所无之完整故事与结构。此种文章之作法,韩柳不能见之于经史也。……韩柳之碑文传记成体以后,实有效仿传奇之迹。[2]120-121
这里明确指出:韩、柳古文受传奇影响的主要是碑文和传记两种文类。且韩柳碑文与传记是受传奇影响,而非传奇受韩柳古文影响,因为戴君孚的《广异记》、沈既济(约750~800)的《枕中记》皆早于韩柳,李公佐、元稹、白行简(776~826)也均与韩、柳同时。
龚书炽以许尧佐(约806年前后在世)的《柳氏传》为例,分析了传奇具备故事(可见史才)、诗歌(可见诗笔)与议论的体式,并说:“如篇末有议论,两者若以结构与体式不同而论,史篇似长篇小说之缩小,传奇则近于短篇小说。传奇文又有诗歌,似佛经有唱赞,叙事虚幻则出于六朝志怪小说,与佛经故事。”[2]122在传奇中同时看出其与史传、诗歌、佛经、六朝志怪的姻缘关系,这样,便把中唐各种文体的关系“盘活”了,使人明白——文体的演变并非孤立的事。
韩愈、柳宗元不仅所写碑文传记明显受传奇影响,且都发表过不菲薄当时传奇的言论,如柳宗元《读韩退之〈毛颖传〉》就为韩愈遭人讥笑的《毛颖传》辩护。所以,由以上例证可见,韩、柳的碑文、传记,的确得力于当时传奇的影响。
要之,龚书炽的《韩愈及其古文运动》论述全面,见解深正,后来有关唐代古文运动的著作的格局和见解,大体不出龚书炽此书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