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凉文学的儒学特征
2018-01-28汤静
汤 静
(西北师范大学知行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西晋灭亡后,北中国再度沦为战场,战争愈演愈烈。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少数民族凭借军事力量割据称王,先后建立十六个政权,史称“五胡十六国”。长期战乱导致中原地区经济凋敝、文化萧条,而位于河西地区的前凉、后凉、南凉、西凉和北凉五个政权,却因偏居一隅而成为北方文化的中心,出现了“五凉文化”的繁荣局面。“五凉文学”既是当时社会现实的产物,活泼而有生机,是十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国文学史不可或缺的一环。
“五凉文学”的创作情况自古就有学者论及。《北史·文苑传》载:“区区河右,而学者埒于中原,刘延明之铭酒泉,可谓清典。”刘勰《文心雕龙》载:“昔谢艾、王济,西河文士,张骏以为‘艾繁而不可删,济略而不可益’。”五凉文学在河西本土文人及外来英才的共同努力下,成绩突出,风格独特,在当时的北方居于领先地位。然而,很多文学史著作、教材对这一段的文学发展却关注不多。一般在论述完西晋文学之后,便是以北魏为始的北朝文学,以玄言诗和田园诗为代表的东晋文学。十六国文学都少有提及,更何况是五凉文学。
五凉文学引起学界的重视应该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曹道衡有关十六国文学的论述发表之后,由于切入点不同,对相关作家作品的认识也是各抒己见。五凉文学的发展离不开其特有的历史文化背景——玄学兴起,佛、道盛行,儒学受到挑战,但主导地位并没有动摇。因此,五凉文学与儒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上承建安、下启隋唐,具有典型的儒家文学特征。
一、创作群体的贵族化
据曹道衡先生的考证,五凉政权时期的文学家有16人;赵以武在曹文的基础上,将五凉文人增加至22位;胡阿祥认为十六国河西地区的文学家有9人;而任伟所考察的五凉时期的文学家较为宽泛,“当时有作品可考者37人。”另外,“中州避难来者日月相继”,这里不乏有一定数量的文学家,而且在五凉政权时期有其创作。以任伟的统计为例,五凉文人有:
前凉:张骏、张轨、张茂、张祚、张斌、宋纤、纪锡、索孚、谢艾、索绥、杨宣、马岌、张天锡、张重华、张典、索遐、张、纪锡
后凉:段业、吕光
北凉:张披、段龟龙、宗钦、胡叟、张湛、沮渠蒙逊、沮渠牧健、张穆、阚、阙名。
虽然四位学者衡量文人的标准不一,但仍然可以发现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即五凉文学的创作者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或是君王臣僚,或是河西著姓,或是隐逸和辗转此地的名士,重视提倡学术文化和教育事业,信奉、推崇并实践着儒学。
君王臣僚深知君臣礼仪、三纲五常对维护政权的重要性,用儒学思想培养人才,发展教育;河西著姓博通经史,以家学干政,充分发挥了儒学的政治实践作用,“是魏晋以来河西地区汉文化累世的传承者;像刘、阚这样非大族出身的名士,通过聚众讲学和潜心著述,既扩大了儒学的继承和传播人群,又用文字续写了儒学的香火。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五凉政权对汉文化认同程度要高于其他十六国,昔日中原渐趋衰微的儒学在河西地区大放异彩,在儒学风气兴盛的文化环境氛围中,文学创作亦浸润着儒家积极干预现实的精神。
二、文体选择的工具
由于史料的匮乏,作品亡佚太多,学者们在对现有零散材料整理的基础上,勾勒出关于五凉文学的创作情况。当时“各类作品集(包括佚失)78卷,各类作品89篇(则)”。现存作品有诗六首、赋一篇、文五十三篇(则),虽然文体发展并不均衡,但体裁还是比较丰富的,涵盖了诗、赋、书、疏、令、表、颂、铭、赞、箴等绝大多数古代文体。整体而言,文胜于诗,韵文不如散文,应用文所占比重较大。
五凉文人在文体选择方面的这一特征,自然离不开其兴盛的儒学背景。虽然佛学日浸、玄学兴起,儒家思想在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中占据主导地位,儒家民族观亦在统治阶级的民族思想中占据主导地位。以五凉国主的书、令、疏、表为例:
前凉有张骏《上疏请讨石虎李期》《下令境中》,张轨《下令将归老宜阳》,张祚《下书摄帝位》,张重华《上疏请伐秦》;后凉有吕光《平西域还上疏》《下书讨乞伏干归》;西凉有李《自称凉公领秦凉二州牧奉表诣阙》《复奉表》;南凉有秃发利鹿孤《下令封爵》;北凉有沮渠蒙逊《上晋安帝表》《上魏太武帝表》《上疏於秃发利鹿孤》《下书省繇务农》《下书大赦》《下令求贤》《下令尊礼刘》《下书伐乞伏暮末》《下书伐秃发檀》《又下书大赦》,沮渠牧犍《袭位上表》。
受到儒家所提倡的“大一统”“华夷一体”思想的影响,在战乱和分裂割据的十六国时期,各族人民皆向往统一。与十六国其他诸国力图入主中原不同,五凉政权则以入据姑臧,统一河西为己任。虽然前凉张祚、张天锡称“帝位”,吕氏后期即“天王位”,但时间都很短暂。“凉王”“河西王”“三河王”“凉公”,才是五凉政权所称最多的名号。不管是称“帝”位,或“王”位,五凉国主都没有选择更能象征最高政治权力的诏策之文。而是心照不宣地在君主与臣僚,下行文(书、令)和上行文(疏、表)之间徘徊。复杂的双重身份决定了他们在选择下行文时,更倾向于“下书”“下令”这样的概念灵活、模糊,又不失权威性的特殊文体。
三、内容表达的现实性
(一)追求自身情感的充分展示
《谷梁传·僖公二十二年》:“人之所以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言,何以为人?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信之所以为信者,道也。信而不道,何以为道?”在儒家看来,言语可以抒情达意,是道的载体,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特征,以信为原则。五凉政权的更替激发了各政权统治者的雄心,也燃起了士人们的功名之志,乱世之中生命的短暂亦使得他们有了深沉的感慨。胡叟《示程伯达诗》中有言:“何用宣忧怀,托翰寄辅仁。”指出作此诗的目的就是宣泄“忧怀”,抒发生不逢时的愤懑之情以及坚守正道的决心。这也可以说是孔子“诗可以怨”的体现。
(二)对于政治教化的极端重视
《诗大序》中有对儒家文学观的系统的阐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磋叹之,磋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发于声,声成又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认为文学是维护封建统治的工具之一,也是文人参与政权的手段之一。这种观点被后人概括为“文以载道”,并贯穿于整个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
“美”和“刺”是文学服务于政治两种方式。即以封建伦理道德为中心,颂美统治者的德政,讥讽政治上的过失及不良的社会现象。就“美”而言,有对政权的歌颂颂德:索绥《六夷颂》、秃发归《高昌殿赋》、段业《龟兹宫赋》、刘《酒泉铭》、李《麒麟颂》《靖恭堂铭》、张穆《玄石神图赋》;也有对个人的赞颂:杨宣的《宋纤画像颂》和马岌《题宋纤石壁诗》,皆赞美宋纤的高尚人格,并表达了对宋纤的仰慕。就“刺”而言,有对统治者的劝谏:索遐《谏张重华》、宗钦《东宫侍臣箴》;有对时政的讽喻:段业《九叹》、《七讽》16篇等。这类不以抒发个体情感为目的文学作品,主要表达作者对政治的看法、对文化的态度,注重美刺、教化等现实功用。在当时的历史文化环境中,有其独特的意义和存在价值,制约着当时的整体文学思想水平。
某一特定时代的思想和文学,总会受到政治、经济的影响和制约。相对而言,文学与政治、经济的联系比较明显,而文学与思想的联系则比较隐晦。即使如此,思想仍是影响文学发展的重要外因。五凉文学与儒学的关系,是一种文化现象,透过这种现象,探讨两者发展演变的影响及内在联系,可以揭示出五凉文学发展变化的社会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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