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2018-01-24杨庭硕
杨庭硕
(吉首大学教授)
本期推出的3篇论文,所涉及到的生态系统在空间上相距万里之遥。北面涉及到寒温带针叶林生态系统,南面则涉及到云贵高原的河谷生态系统。但3篇论文讨论的主题却高度一致,那就是在重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中,各民族的本土知识和技术在其间所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价值和作用。
林航教授的《鄂温克族驯养驯鹿的本土知识》一文,讨论的主题是鄂温克族民众驯化饲养驯鹿的本土知识和技术。作为人口较少的鄂温克族,此前早就引起了学术界的高度关注,但此前研究的重点总是较多地关注鄂温克族文化的现状和发展趋势,而较少关注鄂温克族文化的盛衰与生态维护的关联性。该文的价值恰好在于,用生动可靠的事实揭示了鄂温克族的本土知识和技术在兴安岭生态恢复中的不可替代价值和作用。一段时间以来,人们总是习惯于认定人是生态系统破坏的主要责任方,也就很自然地主张要实现生态的恢复,必须把人排除在外才能做得好。殊不知,生态系统的纯自然恢复,遵循的是纯粹的自然规律,各生物物种之间的种间竞争和种内竞争必然要发挥主导性的作用,不可预测的自然风险还会继续干扰生态系统的恢复进程,其结果都会表现为恢复的速度极为缓慢,恢复的成效虽然可以确保生物多样性的稳定,但不一定能够满足社会发展的需要。而此前人类干扰的副作用也没有得到有效地化解,该文的特殊价值恰好在于,以生动的实例证明鄂温克族与兴安岭生态系统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已经达成了协同进化关系,彼此之间相依为命,互为补充,互为支持。而人类在其间发挥的主导作用,恰好可以发挥不可替代的价值,这是因为在人与生态系统之间,只有人才能扮演能动的可积累的有目的的主位角色。鄂温克人掌控了驯鹿,就可以使驯鹿的生态作用得以放大,得以按照人类的意志和利用的需要,使生态系统恢复的走向更加符合人类的需求。同时,对恢复过程的负面作用得到有效地抑制,而正面的作用可以得到强化,从而使得我们所渴望的生态系统恢复时间得到缩短,恢复的成效更能满足当下的需要。因而将人视为生态维护对立面的习惯性偏见,通过该文的分析也才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匡正。当然,在这样的过程中,还有诸多的细节,至今还鲜为人知,进一步的深入探讨更其重要。对此,我们翘首以盼,希望在该文的基础上有更多的新作和认识。
学术界早就公认湿地生态系统乃是“地球之肾”,以至于近年来学者们致力于探讨湿地生态系统的恢复时,大多聚焦于平原坝区的湿地生态系统的恢复,却较少关注高原河谷带零星分布的永久性湿地生态系统。然而,这样的生态系统功能尤其不该忽视,因为它是优化中下游水环境不可或缺的关键环节。张宝元的《西南山涧湿地的苗族文化生态研究——以意大利藏“百苗图”所载“爷头苗”的特殊犁具为例》一文则是另辟蹊径,在资料的占有上,取自于至今鲜为人知的20世纪初意大利所藏《百苗图》的抄临本;在分析手段上,更多地关注到了对图志文献的利用,特别是对特殊农具的形制复原和功能探讨,形成的结论则做到了发前人之所未发,意在证明当地民族所用的特殊农具,长期以来都被曲解为普通的“犁”。与此同时,该文的分析则明确指出,这种特殊农具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农具,而是适用于永久性湿地生态系统稻田种植的特殊农具,其功能在于清除陈年稻桩,以利下一年的插秧操作。整个操作过程与翻土无关,其特殊的适应价值在于,在这样的河谷湿地生态系统环境下,土壤的透气性能不佳,土壤结构很容易脱砂,反复翻土反而会加剧透气性能的下降,从而影响到生态系统的良性运行。而使用这样的特殊农具后,不仅可以确保水稻的稳产高产,还能够支撑伴生动植物的生物多样性水平。更值得提出之处在于,与这种特殊农具相伴的稻鱼鸭共生种植模式,目前已经被确认为国家级和世界级的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但围绕此项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文化和技术探讨,至今尚未引起学术界的重点关注。围绕这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文化技术探讨,至今还鲜有提及这种农具的存在,因而该文的发表不仅可以丰富此项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内涵,还能为当代高原湿地生态系统的恢复利用与维护提供来自历史的启迪和借鉴。
同样是对云贵高原的河谷生境和稻作生计的关注,王健的论文《植物、宴饮与鬼神:傣洒人的生态文化变迁》以两种作物——甘蔗和水稻切入到当地的生态文化变迁上来。水稻的种植在当地的傣族稻作文化中,有一套完整的种植技术、生态观念、时空观念和财富观与之相匹配。甘蔗与水稻同为当地驯养的植物,区别之一是甘蔗不仅可以在山地种植,更可以在稻田种植。随着市场和资本的推动,这一作物在当地的生态系统和经济文化中迅速取代水稻,这一方面在悄然摧毁传统稻作生计以及与之相匹配的一整套生态文化;另一方面,甘蔗的种植在当地并没有形成一整套与之相匹配的生态文化。从生态人类学的视角来看,这背后的隐患,令人担忧。因为生态灾难的历史表明,大多数灾难的成因不仅仅是“天灾”所致,往往更有“人祸”的因素。也就是说,人类的行为若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整套文化因素相制约,必然酿出生态恶果。
任何意义上的生态建设都必然是人类主导下的社会行动,离开了人和相关的民族文化,生态建设都不可能按照人类的需要去实现恢复和优化。如何在这一过程中充分认识和利用相关的本土知识和技术,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围绕这一问题的探讨,至今显得远远不够,为此我们寄希望于年轻一批学人的快速成长,承担起此项重大的研究使命,使得我们的生态文明建设做得更好,更快,获得可持续的公益服务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