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列夫席兹演奏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全集音乐会有感
2018-01-23刘靖之
■刘靖之
20 17年9月15至24日,香港大学文化事务办公室于连续主办了八场贝多芬32首钢琴奏鸣曲独奏会、三场讲座。这固然是有赖于“港大”百年校园的李兆基会议中心大会堂的美好音响效果,更为有幸的是正当盛年的乌克兰钢琴家列夫席兹(Konstantin Lifschitz)的气魄和执着!令人诧异的是,如此专门、严肃的钢琴独奏会居然场场座满!
列夫席兹于1976年出生在乌克兰的哈尔科夫,5岁便开始在莫斯科的特殊音乐学校受教育,毕业后在俄罗斯、意大利、英国等国师从多位钢琴大师学习,包括阿尔弗雷德·布伦达尔(Alfred Brendal)、利昂·费斯廷格(Leon Feisher)、傅聪等。1990年代初,他获俄罗斯文化基金会的资助在欧洲各大城市巡回演奏,还经常与欧洲著名乐团合作演出,列夫席兹现为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院士。列夫席兹灌录的唱片和录像广获好评,如奥菲欧(Orfeo)公司于2016年11月发售的拉威尔、德彪西和雅克洛夫(Jakoulov)的录音、巴赫的《音乐奉献》和《赋格的艺术》(2010)等。
列夫席兹八场独奏会的意义
笔者相信有不少人是买套票的,但能全部听完八场演出的人却为数不多,笔者竭尽所能地听了七场,第六场遗憾地没能去听,那场独奏会包括第22(作品54)、23(作品57“热情”)、24(作品78)、25(作品79)和26(作品81a“告别”)等五首中期(1804—1810)作品。笔者觉得,在贝多芬所有的作品里,写得最精彩、最才华横溢、最光辉灿烂的是他的钢琴作品。虽然他的钢琴奏鸣曲从第1首至第32首(1795—1822),从25岁写到52岁,没有占据他整个创作生命,但这27年是他创作最旺盛的年代,也是他佳作泉涌的时期。有学者说贝多芬的音乐思维是从钢琴开始的,经过四重奏、交响曲才完成整个“贝多芬的创作程序”,一如作品80《合唱幻想曲》(1808)发展至作品125《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1822—1824)。换句话说,贝多芬用钢琴来作为他创作思维的平台,然后通过弦乐四重奏和室内乐的实验,在交响曲里修成正果。
这次列夫席兹演奏全套贝多芬32首钢琴奏鸣曲的意义在于:一、18世纪末、19世纪初贝多芬钢琴音乐的创作,在27年里建立了钢琴音乐里程碑式的辉煌宫殿,与J.S.巴赫的《平均律键盘48首前奏曲与赋格》和《赋格的艺术》遥相呼应得在短短的十天里展示;二、展示演奏者的气魄、记忆力和技巧。列夫席兹甚有潜力,逐渐进入状态,早期的奏鸣曲颇有海顿、莫扎特的古典乐派的工整和典雅,充满了青春气息,从第1至第7首,清脱秀丽,到了第8首“悲怆”,开始显露出贝多芬的性格,突然爆发出来,好像经过巨大的压力之后的发泄;第二乐章的如歌行板,列夫席兹发挥出他淋漓尽致的抒情才华,通过手指唱出了贝多芬的慢乐章的动人旋律。第三场独奏会的作品14之1,列夫席兹未能进入状态,乐句的处理未能顺畅,这是可以理解的“失手”,但在第四场独奏会的“田园”(作品28),他弹奏第四乐章回旋曲,则极尽辉煌之能事。
第四场与第五场独奏会之间,有四天休息,因此第五场列夫席兹精神饱满,演奏得十分精彩,作品31之2和之3,不论是快速音阶或是强劲的和弦,他都挥洒自如,《华尔斯坦》(作品53)更显示出他的大师风采──在他的手指下,钢琴有如管弦乐团爆发出雷霆万钧的音响。这首作品写于1803—1804年间,那时72岁的海顿仍然在世,34岁的贝多芬完全突破了海顿所建立的古典乐派规则。列夫席兹的《华尔斯坦》彻底地征服了李兆基会议中心大会堂的观众。
第七、八场独奏会是第27至32首,前三首(作品90、101、106)是他中期末的作品,后三首是他晚期的作品(作品 109、110、111)。作品 106“锤子”是另一首值得注意的奏鸣曲,结构复杂,对位化的织体需要相当的技巧。最后三首是贝多芬钢琴作品中在结构上和钢琴风格上最远离传统的。人们说贝多芬晚年的作品属于“灵魂的呓语”,但这三首奏鸣曲是他50—52岁时写的,在54岁时完成的《第九交响曲》之前,在演绎、技巧上需要倍用心思。列夫席兹现年41岁,要吃透最后三首奏鸣曲仍然需待以时日。
贝多芬在三个方面发展了古典乐派的钢琴奏鸣曲:1.在乐章结构上进行了彻底的改革,令乐章具有鲜明的主题和风格;2.奏鸣曲体裁里的主题和动机有着更多的对比和互动;3.丰富了不同思维的艺术形态。贝多芬的32首钢琴奏鸣奏不仅突破了古典乐派的钢琴音乐创作、扩展了钢琴性能、增进了钢琴的表达能力,还令钢琴发挥从未有过的光彩和音响效果──他的一些钢琴奏鸣曲实际上拥有管弦乐团的层次、浓度和厚度。
列夫席兹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全集独奏会令笔者直接感受到这些作品的全面意义──音乐的、历史的、情感的、理性的、审美的意义。
三个讲座
香港大学文化事务办公室还为这八场独奏会举办了三场讲座,分别由台湾作家杨照(9月15日)、香港钢琴家罗乃新(9月16日)和香港大学音乐系的蔡宽量(9月21日)主讲,可惜的是蔡宽量因事改由该院音乐系白诺信(Giorgio Biancosorosso)主持。笔者不是研究贝多芬的学者,但对贝多芬的音乐作品有偏好,收集贝多芬作品录音不同版本的全集和中英书籍、学报、辞典等,堆满了书架。不仅如此,笔者还多次到贝多芬的祖父移民德国前居住过的小镇梅赫伦(Mechelen)、贝多芬出生地波恩和贝多芬幼年常去玩耍的教堂,徒步访问维也纳多处贝多芬住过的纪念馆和楼宇,有的只剩下了记载他居住过的年代的牌子。因此,笔者对贝多芬作品演奏会和讲座是有心理期待的。
三次讲座均没有题目,宣传单张上只说“为了消除演奏者与听众之间的隔阂,在贝多芬全集演奏会的期间里将有一系列‘音乐讲座’(Music in Words),为听众提供音乐的内涵”。据闻,由于人数过多,有不少人无法参加。
杨照在讲座中谈道:“贝多芬的钢琴作品其音响与技巧在当时是无法弹奏出来的。”笔者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在贝多芬的音响世界里,他的钢琴作品的音响和所需要的技巧,在贝多芬时代是无法做得到的。这是杨照的个人意见,笔者认为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是当时的钢琴不胜负荷的,因此琴弦常常被弹断,故维也纳的钢琴制造者要为贝多芬特制适合其钢琴奏鸣曲的钢琴,可能因此英国爱乐协会也为贝多芬订制特别坚固的钢琴。贝多芬到了中年,耳聋极为严重,脾气也常常暴躁,这些都反映在他的作品里。他的音响世界既是想象的,也是实在的,否则用不着为他特别制造坚固的钢琴。事实上,贝多芬时代的好钢琴是可以弹奏贝多芬的作品,否则人们不会为他的即兴演奏流泪。
第二讲,钢琴家罗乃新通过语言、钢琴、录像和乐谱,介绍了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和《“锤子”奏鸣曲》。她引用钢琴家施纳贝尔(Karl-Ulrich Schnabel,1909—2001)有关弹奏贝多芬作品的话:“弹错音没有什么了不起,但缺乏激情的演奏是不可原谅的。”罗乃新弹奏贝多芬《第四钢琴奏鸣曲》(作品7)的第二乐章“富于表情的慢板”,并打出乐谱让听众边听音乐边看乐谱以及《“锤子”奏鸣曲》第二乐章过渡到第三乐章,以示贝多芬的挫败感。笔者觉得她过分注重树木,忽略了树林──要从贝多芬的32首奏鸣曲的整体来分析,而不是着重个别作品的分析。
第三讲是白诺信与列夫席兹之间的对话。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弹32首全集?”列夫席兹说这是他对整体的事物有更浓的兴趣,如教堂的窗户是个值得研究的对象,但他却对整座教堂,包括所有的窗户在内,都有兴趣。这就是笔者上面所说的“树木”和“树林”的问题了。然后的对话都是与演奏技巧有关的细节,包括踏板(Pedal)的运用、音响的平衡(Sonority Balance)、力度的变化(Dynamics)等等。
结语
笔者觉得三个讲座并未完全搔到贝多芬的32首钢琴奏鸣曲的痒处,因此想约列夫席兹做个访问,可惜那时已9月21日,为时已晚,无法抽出时间,只好暂时作罢,故撰小文以记音乐会及讲座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