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透视结构下的政治隐喻分析
2018-01-17娄宏亮罗启刚刘嘉琪
娄宏亮 罗启刚 刘嘉琪
摘要:本研究尝试采用认知与社会双重视角,实现费氏三维框架与概念整合模型的跨领域结合,并在政治话语的研究分析中,克服不同模型在关键部分的固有局限与定位模糊,从宏观到微观揭示政治隐喻的作用机制。外交部常用的政治隐喻类型包括“棋局隐喻”与“道路隐喻”,以此宣传中国热爱和平,主张共同发展的良好形象,表达中国的政治诉求与期盼。
关键词:政治隐喻 话语分析 概念整合
一、引言
近年来,语言研究出现了从孤立的语言本身,向语言与认知心理机制、社会文化背景等领域联结的趋势。政治隐喻作为一个典型问题,逐渐成为语言研究的热点。“metaphor”一词源自希腊语“metaphora”,义为“carryingacross”,可译作“及”。《韦氏词典》对隐喻的定义:隐喻是通过提及一件事来指代另一件事的修辞方式。在认知语言学研究中,隐喻不仅被看作是一种修辞手法,也是人类的一种认知现象(Lakoff,Johnson,1980)。话语作为政治的传播工具,蕴含着既定的意识形态与权力属性。批评语言学将话语视为“社会实践”的一种形式,一方面建立在各种社会文化的基础上,另一方面又参与社会文化的构建,二者存在着辩证的关系。(Fairclough,Wodak,1997)
过去我国由于历史、政治、文化等种种原因,在国际上的话语权受到抑制,并且并未完全建立其文化、乃至话语的自信。如今,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日益走进世界舞台中央,在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主导的话语领域,中国目前正在积极探索突破的道路。为了实现和平发展,贡献中国智慧,中国对自身良好形象的塑造和价值观的输出,迫切需要得到重视。
二、国内研究综述
国内对政治隐喻的关注,在近十年内才开始出现大规模的研究,可以说仍处于起步阶段。根据中国知网期刊搜索引擎,近5年来国内对政治隐喻的研究达127篇,其中核心期刊达57篇。
一部分研究者从社会文化角度出发,着眼于政治隐喻的社会意义。“道路隐喻”与“旗帜隐喻”在对我国政治话语的隐喻研究中凸显出来(王伟杰,陈勇,2016);研究者将中国与美国的关系比喻为“巨人的碰撞”,从合作、竞争、冲突多个层面,运用隐喻探讨了两方的联系(陈勇,2013);还有研究者对中美两国共六位政治首脑的话语进行分析,论及了东西方的意识形态与思维模式的异同。(贺梦依,2014)
另一部分研究者从认知心理角度出发,着眼于政治隐喻的认知规律。朱晓敏等对现代汉语政治文本的隐喻模式进行了详尽的分析,概括了“旅游隐喻”“建筑隐喻”等各种映射模型(朱晓敏、曾国秀,2013);张立新对隐喻认知语言进行研究,涉及到外交话语的常用隐喻。(张立新,2014)
尽管研究者对政治隐喻的多种影响因素有意识地作出了论述与探讨,然而对政治隐喻的作用机制一直语焉不详。政治隐喻这一概念,同时关系着社会与认知两方面问题。话语既受社會政治环境的影响,又依靠认知思维结构实现。对政治隐喻的研究,单纯从社会或认知的角度割裂地进行,或让两个视角“各自为政”,都是片面的。
本文采取社会与认知双重视角,尝试融合批判性话语分析与概念整合理论,多维度剖析政治隐喻的实际运作模式。本文选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发言人例行记者招待会书面发言稿的语料,时间定于2017年第三季度(7月至9月),话题限于我国周边地区和平安全问题(如朝鲜半岛问题、中印边境问题、南海问题等)。希望通过对中国官方对外话语的分析,实现政治隐喻研究的实践意义,分析政治话语如何通过隐喻传递中国国家立场、价值观等意识形态,树立良好的国家形象,推动构建新型国际关系,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三、双重透视结构
批判性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简称CDA)提倡运用不同学科的知识,分析和解决社会问题。Norman Fairclough提出了三维分析框架,从文本、话语实践、社会实践三个层面着手研究。1992年,他对此框架进行了补充与完善,将文本分析与社会分析合并为一个步骤(田海龙,2012)。这种变体表明,在三维框架内,各层面的功能与关系尚有深究的余地。
关于隐喻的研究,Fauconnier提出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简称CBT),因其以相对复杂的“层创结构”弥补了“映射论”的静态局限,被认为总体上优于Lakoff的两域映射理论(束定芳,2004)。四个心理空间的联系与分工错综复杂,而以往的研究多着眼于作为合成结果阶段的整合空间。作为一个假想的思维模型,仍有许多空白需要填补。
一方面,在政治话语中,存在大量的隐喻,通过言语的表达(源域)指向社会现实(靶域),其内部过程包括类属空间(两个输入空间的共同特征)与整合空间(最终认知结果)。另一方面,费氏三维的话语实践层面,是连接文本(语言本身的特性)与社会现实的桥梁。两个模型并非在任何条件下都能很好地交汇,且政治话语是一种特殊的体裁,尤其是外交部记者招待会中“一问一答”的话语形式,其隐喻多采取单聚焦形式(源域显露而靶域隐藏),为两个模型的融合提供了可能性。本研究尝试将费氏三维框架与概念整合模型有机结合,以此作为政治话语的分析方法,旨在揭示政治话语从宏观到微观的作用机制,具体步骤如下:
1.确认输入空间1与输入空间2的要点;
2.根据输入空间扩展到政治话语的整体表达与具体的现实问题;
3.结合文本与社会实践,寻找话语实践的空间;
4.锁定不同输入的共性,激活相应的图式,为概念整合的逻辑自洽作铺垫:
5.通过对比不同输入的异同,重构输入空间,合成最终传递的信息。
四、结果与分析
(一)棋局隐喻
局,本义为棋盘。棋局隐喻中,输入空间1即传统意义上的“棋局”,输入空间2即当今世界形势与国际关系。“局”在汉语中经常用于政治与军事领域,与其本义形成了“互动”的逻辑自洽,互为本体与喻体。
提到棋局,人们一般会联想到象棋、围棋等智力游戏,这些棋类游戏或比赛往往必须分出胜负,属于“零和博弈”。棋局隐喻若得不到正确的引导,很容易为中国塑造出“野心”“威胁”等不良形象。此处需要一定的话语实践来搭建棋局隐喻与现实的“桥梁”。例如:
(1)我们希望有关国家能从中国与他们的双边关系大局以及维护南海地区和平稳定的大局出发……共同努力继续维护好南海地区局势稳定向好的积极势头……为打破目前僵局、重启对话协商创造条件……建立和完善争议管控规则和机制,开展各领域合作……半岛战端轻启,不会有赢家……我们从不赞成任何国家根据自身国内法所采取的单边制裁。
首先,“大局”和“局面”原指棋局中的各方博弈情况,隐喻当今国际事务的现状。世界各国犹如棋盘上的不同棋子,分别处于不同的处境,相互之间又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频率最高的隐喻类型,激活了“棋局”与国际形势的共同特征,为表达其他许多隐喻定下基调。中国作为正在崛起的大国,时刻关注各国的动向,将国际事务看作一个整体,将全人类看作在同一个棋盘上的“命运共同体”。
其次,“僵局”本义为棋局中,双方局势相当、僵持不下的情形,隐喻在“后冷战”时代随处可见的国际冲突,如朝鲜与韩国的对峙。中国深刻认识到世界安全局势的严峻与挑战,但仍然积极参与,努力“拆局”。“规则”原指棋局上各方的游戏约定。国际上各方既有的和平协定,如《核不扩散条约》,需要多方遵守协议,信守承诺,协力和平解决当前复杂、敏感的地区问题。
再次,“单边”与“双边”,在棋局中更有明显的所指,形成了相互映射的互动隐喻体系。“单边”的棋局,即“零和博弈”,必须分出胜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典型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思维模式;而“双边”的棋局,则是“双赢”“共赢”的博弈,既考虑自身的发展,又兼顾国际社会的共同进步,是中国目前面对国际事务的强烈意愿。
(二)道路隐喻
道路,语义上是一种供通行的基础设施。道路隐喻已被多项研究证实为中国官方的常用隐喻类型。一般而言,“道”“路”二字并无区别,但细分之下仍有不同。根据字形,“路”指“各自踏足”,“道”指“在头脑的指导下行走”。可见汉语中的“道路”本身便自带隐喻的特性。在外交事务中,输入空间2便是“世界各民族、各国发展的途径与过程”。
由于各国的语言对“道路”的含义并不完全一致,要向世界传递“道路”的深层含义,需要通过更为具体的隐喻以进行相当的话语实践,为此,“方向隐喻”与“轨道隐喻”被外交部反复采用。
“方向”意味着位置与走势,如“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具有自然的空间属性;“轨道”意味着秩序与稳定,具有现代的工业属性。作为“道路隐喻”的子隐喻,“方向”和“轨道”比“道路”更具体、更直观,从而更容易被理解、被接受,为隐喻的整合提供了必要的逻辑自洽。例如:
(2)两国还在声明中以中方提出的“双轨并行”思路和“双暂停”倡议和俄方分步走设想为基础……我们希望有关各方与中方一道……早日把半岛问题重新纳入通过对话协商以和平方式解决的正确轨道……只有有关各方都负起应负的责任、谨言慎行、相向而行,才能为通过对话和平解决半岛核问题找到一条可行的出路……美方刻意在南海挑起事端,与地区国家求稳定、促合作、谋发展的共同愿望背道而驰。
“相向而行”在语义上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背道而驰”可看作是它的反义词。二者形成一正一反、一同一异的走向。“相向而行”意味着结伴而行、共同进步;相反,“背道而驰”意味着渐行渐远,“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甚至可能是针锋相对。“你向东,我就向西”,是典型的冷战思维的遗留,如今体现在单边主义中。中国发起“一带一路”,旨在促进本国与世界各国的共同发展,反对几个世纪以来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型”的发展观,即一方强盛必须另一方衰败,如此一种不符合历史潮流的陈腐发展观。
“正轨”义为不仅有秩序地前进,而且朝着正确的方向;
“双轨并行”则着重強调两方面的国际事务朝着同一方向前进。与之相对的是混乱与倒退,而这正是国际上持续出现的不良事件,如局部战争、恐怖主义等。
在外交部发言中,“方向隐喻”与“轨道隐喻”是“道路隐喻”的骨干子隐喻,激活了“道路隐喻”的深层意义,代表中国对“共同发展”与“世界和平”的愿望,表达对各国和睦相处,合作共赢的殷切期盼。
五、结语
政治隐喻同时涉及宏观与微观两个层面,二者环环相扣,密不可分。根据上述对外交部第三季度的政治隐喻分析,在研究上可以得到许多启示。首先,输入空间的追根溯源,是作为政治隐喻的头等步骤,如外交部发言中的问答形式,给输入的来源提供了依靠;其次,话语实践应通过文本与社会现实之间的隔阂进行推断,是语言与社会之间必不可少的通道;再次,类属空间与整合空间包含在话语实践中,并且应该具有先后顺序,是隐喻认知机制的自洽与合成的过程,必须经由前面的步骤才能有效运作。
通过将CDA与CBT跨领域融合,双重透视结构能有效地克服二者在中间关键部分的固有局限与定位模糊,对政治隐喻的理解才能够更加全面、立体、精准、丰富。然而,双重透视结构的运用,并非适合任何一种体裁,不同的文类开发相应的模型,才能准确地分析其作用机制。
从结果中可得知,“棋局隐喻”与“道路隐喻”是外交部的常用政治隐喻类型,通过复杂而有序的心理过程,表达出中国的政治诉求与期盼。其一,中国的“局”意识强烈,热切关注并积极参与国际事务,承担应尽的责任;其二,中国热爱和平,愿意遵守既定的“规则”,沿着“轨道”前行,反对战争与混乱;其三,中国主张共同发展,提倡“相向而行”,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代,发挥大国的发展优势,带动周边地区乃至全球的繁荣昌盛。
在今天,中国的综合国力逐渐得到提升,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可期。然而,相比起经济实力的提高,文化的输出与话语的权力同样应该得到重视。外交部作为中国与国际社会交流的一条必不可少的桥梁,对政治话语与政治隐喻的有效运用,有助于体现中国坚持和平发展道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决心与立场,传播中华民族文化的价值观,树立负责任大国的良好国家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