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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传奇“一见钟情”模式的文化内涵

2017-12-06

小说月刊 2017年17期
关键词:霍小玉才子佳人唐传奇

(延边大学人文学院 吉林 延吉 133000)

论唐传奇“一见钟情”模式的文化内涵

任云

(延边大学人文学院吉林延吉133000)

小说发展到唐代趋于成熟,一脉相传自六朝志怪的唐传奇最为瞩目。传奇在中唐进入鼎盛时期,作品题材呈现出多样化的特征,特别是以婚姻爱情为题材的传奇数量最多,质量最为上乘。同时,这一时期的爱情类传奇呈现出一种“一见钟情”的模式,即男女主人公在短暂相遇中产生爱情。本文试图根据“一见钟情”模式在唐传奇中的呈现,将其置于唐代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对这种模式的内在文化因素进行探索,并论及“一见钟情”模式创作对后世小说的影响。

唐传奇;一见钟情;模式;文化内涵

“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搜奇记异,然叙述婉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鲁迅先生认为唐传奇与唐以前小说相比自有其独特之处,因而把唐传奇视为小说发展史上极为重要的一环。在整个唐代传奇的体系中,仍多神鬼灵异之事,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中唐时期涌现了大批以婚姻爱情为题材的传奇作品,如蒋防的《霍小玉传》、白行简的《李娃传》、元稹的《莺莺传》等。传奇创作者开始将目光投向社会现实中的人和事,爱情类的传奇褪去志怪色彩,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展现了唐朝世俗儿女之间真挚的感情。关于男女生情的方式,唐传奇有不同的呈现方式,大致分为三种 :一是日久生情;二是感恩生情;三是一见钟情。而一见钟情是其中最多见的爱情发生的方式,我们可以称之为“一见钟情”模式。唐传奇爱情类的作品篇目具体不可考,但粗略统计,其中包含一见钟情情节的大致有44篇。

所谓的一见钟情,是指男女初次见面就产生爱情。“一见钟情”一词是在清朝时期才出现的,李渔的《比目鱼·发端》写到“刘旦生来烧艳质,谭生一见钟情极”。我们也不难发现,一见钟情可谓是明清才子佳人小说的经典桥段,但是,一见钟情这种浪漫的爱情模式早已出现,这点在唐传奇创作中已经表现得相当明显。

1 唐传奇“一见钟情”的类型

一见钟情式的爱情发生方式,在唐传奇中并不少见,在看似相同的叙事结构中,其细节却不尽相同。如同样写男女主公一见钟情,也有细微的差异,主要呈现出以下几种不同的一见钟情方式。

1.1 双方同时钟情

描写为男女双方同时对对方一见钟情的篇目不多,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唐传奇中的名篇《霍小玉传》。《霍小玉传》讲述的是才子李益与娟妓霍小玉的爱情故事,两人的相遇是双方同时钟情的典型代表,李益见霍小玉到来觉得光彩照人,因其美貌一见倾心,霍小玉则对“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的李益心生好感。除此之外,《张无颇》中的张无颇与广利王爱女因治病互相一见钟情,《华州参军》中柳生情挑崔氏女、崔氏女“斜睨”柳生良久的桥段,《昆仑奴》中红衣女以手势相约崔生使之神迷意夺,都是明确描写男女初见互相一见钟情的故事。

1.2 男性主动,女性回应

这类作品的男女初见,都是男子窥见女子,因其美貌而一见钟情为发端的,与此同时女子对男子并无情感反应,且在文中也未作明确描写,只是在情节发展中对男子情感表现出接受。男子占据主动位置,女性交往中进行回应而不挑明,这也是唐传奇相当常见的一见钟情模式。《莺莺传》中张生在席上对崔莺莺一见钟情,而莺莺并未回应,过后张生为佳人废寝忘食,在红娘帮助下莺莺才开始与之相会。《非烟传》中赵象对他人姬妾步非烟一见钟情,而步非烟则是在赵象的追求中才对此产生了情感。

1.3 女性主动,男性接受

不同于男子窥见美人而追求的一见钟情,女子主动一见钟情则另有特点。唐传奇中女子对男子一见钟情的描写多为动作和语言,最常见的就是“荐枕”,通俗来讲就是献身。《封陟》中上元夫人本为仙人,因封陟才貌过人心生爱慕,前后三次自荐枕席。诸如此类还有《郭翰》、《赵旭》、《谢翱》等,女子主动荐枕,男子最终接受女子一见钟情的这种表达,从而发生两性关系。受制于古代女子内敛式的情感表达方式,唐传奇多用女子荐枕这种偏向肉体层面的行为,来向读者表明女子对男子一见钟情的萌生和发展,这也是与男子先钟情的差别之处。

2 唐传奇“一见钟情”的文化内涵

由上述一见钟情的类型化分析可知,一见钟情模式确实大量存在于唐传奇的叙事结构中。不可否认,唐传奇故事刻画中呈现的一见钟情模式,与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不可分割,是一定社会文化心理的体现。“不能说某一社会背景必然产生某种相应的小说叙事模式,可某种小说叙事模式在此时此地的诞生,必然有其相适应的心理背景和文化背景。”因此,透过这种独特的模式,我们可以窥见这一模式下渗透的文化心理,进一步感知其中的文化内涵。

2.1 “爱色”心理的显现

一见钟情,往往是从貌开始的,貌的吸引是产生情爱的直接动因。唐传奇多由文人创作,这些文人皆为男性,因此文章多以男性的笔触来做出相应描写,用男性视野贯穿全文,女性只是作为“被看”的对象来勾勒。女性角色在作品的呈现,正是历经男性观察、审视后才塑造成为典型作品人物,在这个过程中,女性的外貌就自然而然成了男性作者最先予以关注的地方。美色是这些男子对女子的第一印象,细看作品便会发现,一见钟情模式下的女性一方无一例外都是美貌非凡的女子,就连其婢女侍从也有“殊色”,“美”成了这些女子给人的第一印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印象。只有美貌的女子才引起男子的倾慕,并表现得十分迷恋,甚至是废寝忘食,这样一见钟情也就产生得合情合理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这并不代表爱美和爱色可以等同。部分作品中的女性除却外貌非凡之外,还有非凡的才艺,精通诗书如崔莺莺、步非烟,长于音乐歌舞如霍小玉,但是这些才情最终还是为取悦男子。霍小玉担心的是“但虑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萝无托,秋扇见捐。极欢之际,不觉悲至。”这充分说明了当时的男子把美色作为衡量女子的全部,正是出于男性的这种“爱色”心理,才有了一见钟情模式里女性角色无比一致的绝世容貌。在这种爱色心理的驱动下,他们才写了这么多因色瞬间一见倾心的一见钟情,在外貌的美的评价尺度下,“色”成了女子最重要的内涵和价值,也就忽略了女性独立个体的价值。

2.2 “逞才”心态的体现

如果说“爱色”是男子对女子一见钟情的根源,那么唐传奇中女子对男子一见钟情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呢?一般来说唐传奇中一见钟情的双方,女子都年轻貌美,而男子却并非全都外貌出众。李益曾说“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也就是男为色悦,女为才倾,女子更看重的是男子是否具有“才”气。霍小玉钟情无貌的李益便很好说明了这一点,《郭翰》中天上织女仰慕郭翰之清风而自愿下凡荐枕。不同于外貌可作为直观感觉作出判断,“才”是内在的气质,一眼难以窥见,但文本却通常在短暂相见中让男主人公展现才华横溢的一面,其“诗才”、“清风”轻易便被女子发现,这是因为作者设定让她们知道,或者是说作者有意识为之。

唐传奇的作者均为男性,与文本中男性角色注视异性的目光达到了高度契合,因而能直接表现出男性注重女性外貌的心理。而男性作者笔下塑造的女性角色,是男性意识下的产物,背后隐藏着男性目光,因此唐传奇中的女性角色能在短时间内便看到男子本应深藏于内的才华,这一创作动机本质上是男性作者的一种期许,希望借女性角色的目光发掘男性作家所具有的能力,让“才”得以彰显,在受人赏识中使男性得到心灵的满足。一见钟情模式表现出的“逞才”心态与行卷、温卷之风影响下的“逞才”有所相似,科举制度下举子逞才于行卷以求博取认可,唐传奇里的男子们则通过获取女子的青睐和托付终身,来衬托对男子之才的认可和肯定,达到逞才的目的。

2.3 个性解放的诉求

才子佳人的一见钟情,与封建礼教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在封建礼教的禁锢下,除了强制性的婚姻之外,青年男女不能主导自己的婚事,如果想要寻找意中人,就只能在“一见钟情”中产生了。生活于封建社会的女子,受封建礼教的压迫更深,自由受到禁锢。她们被迫成为足不出户的笼中之鸟,常年身处闺阁之中,同时还被灌输三从四德的妇道训诫,高墙大院于她们而言,无异于富丽堂皇的牢笼。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下,婚姻只是用以维系家族和延续香火的工具,爱情在封建婚姻中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在这种忽略爱情的婚恋观念中,男女之间的情感需求是受到压制的,男女之间有着严苛的交流限制,如“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物”等。这些封建桎梏,如铜墙铁壁一般将女性与现实社会相隔绝,同时也反过来使男性失去了自由与女子交往的机会。

严苛的封建礼教约束着青年男女的人身自由,但却无法禁锢人自身本能的情感需求。当青春期来临之时,才子佳人的内心不免会产生对情感的渴望,一旦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见到气质不凡的异性,便很容易陷入爱慕之中不可自拔,文本中常出现挑战封建家长权威的大胆逾矩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了。与此相应,后花园、寺庙等僻静之处,便成了一见钟情的经典地段。唐传奇中的一见钟情并不是偶一出现,而是规模式的出现在相当数量的作品中,由此可见,这一时期的传奇作家对这种一见钟情是持认同态度的,进而促成了唐传奇中一见钟情模式化的出现。男女主人公身上个性解放的初露,激发了才子佳人们对爱情式婚姻的向往,并试着去“越雷池半步”,但是这些还不足以打破长期封建礼教的禁锢,让他们始终不能实现自有交往和婚姻自主的渴望,正是这些共同促成了他们的“一见钟情”。

3 结语

综上所述,就唐传奇中一见钟情类型而言,男女双方并非初见就走向两情相悦,而是呈现了男子先一见钟情、女子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三类。就一见钟情模式内在特质而言,它具有相当深厚的文化内涵。这种典型的模式不仅展示了唐代社会男性的普遍文化心理特征,同时传达了面对封建礼教的桎梏,青年男女对自身个体解放的殷切诉求。以“一见钟情”取代“父母之命,媒约之言”,虽有以貌取人之嫌,但毕竟代表着才子佳人大胆冲破了封建礼教藩篱,摆脱门第观念羁绊的反抗意识,是有一定进步意义的。这种以一见钟情作为媒介的精神诉求模式,持续影响到宋代话本小说和元杂剧婚恋自由的思想,并一直延续到明清的才子佳人小说,成为后世才子佳人题材创作的常用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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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云(1991—),女,汉族,河南许昌人,硕士研究生,延边大学人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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