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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王六郎》浅析

2017-11-30于苗苗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33期
关键词:聊斋志异故事

于苗苗

摘要:《王六郎》是《聊斋志异》中的重要篇目之一,是典型的“水鬼与渔夫型”故事模式,具备广泛深厚的传承基础和民间文学基础。故事情节中的瓜代替死强化了戏剧冲突,并引发了对于人性道德的评判拷问,主人公之间不受身份地位和时空阻隔影响的深厚情谊以及诗化的叙述笔法,使故事同时获得了丰富的思想内涵和强烈的文学阅读性,获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

关键词:王六郎;聊斋志异;“水鬼与渔夫型”故事

《王六郎》是《聊斋志异》的重要篇章。相比于《聂小倩》、《画皮》等《聊斋志异》中因影视作品传播而家喻户晓的人物和故事,《王六郎》的故事没有太多鲜明的戏剧冲突,却仍然成为蒲松龄纪念馆里唯一的聊斋主题塑像,由此可以窥见人们对于《王六郎》这则故事以及其中人物的喜爱。究其原因,我们可以从《王六郎》叙事的民间故事类型基础、对于人性道德的评判与拷问、深厚不渝的友情以及温情脉脉的诗化叙述笔法等方面进行探讨。

《王六郎》的故事是典型的“水鬼与渔夫型”故事模式。这篇故事不同于《聂小倩》等由作者原创的人物形象,而更多的是基于“志怪笔法”和民间文学素材进行的文学再创作。袁世硕在《<聊斋志异>的再创作研究》一文中指出,《王六郎》的故事是“镕旧铸新”一类的,即“采用二、三种前人记述的故事情节,经过改制,建构出一个内在和谐一致的故事”。还有的学者从民间故事传说的角度进行研究,如德国的艾伯华在《中国民国故事类型》中专门探讨了“水鬼与渔夫型”故事、汪玢玲在《蒲松龄与民间文学·<聊斋志异>怎样提炼民间素材》中直接以《王六郎》为例探索小说中的民间故事印记;顾希佳在《清代笔记中水鬼渔夫型故事的比较研究》、《“渔夫水鬼”型故事的类型解析》等文章中也专门对王六郎的故事进行了调查和分析;刘守华《中国民间故事史》的“明清民间故事”也有“《王六郎》和渔夫水鬼故事”的辨析。

由此可知,王六郎的故事具备广泛深厚的传承基础和民间文学基础,普通受众对于王六郎的故事以及其中的主人公往往有着油然而生的亲切之感,也就使其由此拥有了比《聂小倩》等原创形象更加深厚的受众基础,更易被人们讲述、传播、思量、甚至改编。

《王六郎》以及类似的水鬼渔夫故事得到如此广泛的流布和记载,往往与其故事情节中的瓜代替死以及由此引发的对于人性道德的评判拷问所带来的不断探讨和教化作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人鬼殊途”,鬼所代表的死亡与阴暗使人们有着天然的恐惧和趋避心理,而鬼也往往不甘于本身在神、人、鬼三界的地位或者本身必受的苦难而思欲脱离鬼界苦海,如《莲香》中的女鬼李氏就因自己作为鬼无意中害了人而“抑郁无聊……自觉形秽”“愤不归墓,随风漾泊,每见生人则羡之”。而《王六郎》《水莽草》等故事的鬼主角们,则大多数淡化了鬼的戾气,而带有了仁爱恻隐等人类情感,在救人与利己之间艰难抉择。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处于相似境遇的人的化身,由此更能引发读者的思考与共鸣。

王六郎因醉酒溺死而堕入水鬼的劫难之中,作者虽然没有具体描述其所受的苦难,但读者从一般民间故事的水鬼遭际便可自然感知到。许姓渔夫仅仅以杯酒相奠就让他心怀感戴,我们也可窥见王六郎在鬼界水域所忍受的孤寂与凄惨。在此背景下,当他有机会“业满劫脱”之际,要抓住这一机会的迫切远非常人常物可以比拟。而故事的关键与高潮在于,王六郎要脱离苦海必须以有人瓜代、替其受苦为前提,而且必须是他亲自动手对替死者“下毒手”。对于深具仁爱恻隐之心的王六郎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为之,妇人将会在他的“迫害”下沦入他曾经忍受而迫切要逃离的悲苦,何況岸上嗷嗷待哺的婴儿也将因此夭亡,他可以脱离苦海的代价是灵魂道德的拷问带来的煎熬;不为,则再次解脱之期茫茫不可预知,况且他堕为水鬼也是因瓜代替死而莫名蒙受的灾难,而这又是他唯一的解脱之道。母亲作为替死者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婴儿在岸边“扬手掷足”、高声啼哭,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幅远较孟子所言的“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的凄凉景象更为动人心弦的图景。“妇沉浮者屡矣”,亦是王六郎“利人之死”还是“求己之生”、“致人之危”还是“求己之安”的痛苦心理挣扎。而许姓渔夫“意良不忍,思欲奔就”却又“转念是所以代六郎者”,同样经历着“救人一命”还是“协助相善友人”的艰难抉择。

当渔夫“止不救”,王六郎最终“怜其抱中儿”而“故舍之”时,读者无不为他们的仁爱由衷赞叹,也为王六郎要继续无尽的苦难而揪心。这也正是王六郎的故事引人入胜之处。

《王六郎》的故事同时还是《聊斋志异》中歌颂友情的典型篇目。蒲松龄本人非常看重友情,他在痛苦孤寂时常常向朋友倾诉衷肠,“朝朝闻讯唯良友”。他一生不得大富大贵,但生性耿介,不阿谀权贵,也赞美那些富贵而不忘贫贱之交的老友。蒲松龄在《与杨松年书寄舞阳》中写到,自旧友杨松年富贵之后从未去拜访,因为自己“素有褊心,即生平关切之友,迨其既贵则远之,更不取衣裾复撇其门,不待其以老生见绝也”,而杨松年竟然主动寄信问候,令他对杨“乘车十年,尤未望戴笠之人”的情谊“中心藏之,无日忘矣”。

在《王六郎》的篇末,蒲松龄借“异史氏”感叹道:“置身青云,无忘贫贱,此其所以为神也。今日车中贵介,宁复识戴笠人哉?”王六郎为水鬼时,他与许姓渔夫的交往是“草根”的、平等的,甚至因了人鬼地位的差异,渔夫占据了相对高贵的位置。当王六郎成为一方城隍神仙之后,殷殷嘱托朋友“倘不忘故交,当一往探”,而渔夫也不顾妻子的劝说和路途修阻,“远践囊约”。由于“人神路隔”不便相见,王六郎不仅托梦乡民照顾自己的朋友、托梦相见,而且化为羊角风送行十余里,依依之情令读者为之慨叹。同时,许渔夫也并没有倚仗自己是城隍的朋友而为难当地乡民,主动请归,并对王六郎深情嘱咐:“君心仁爱,自能造福一方,无庸故人嘱也”。深情款款,厚意殷殷,虽无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之事,却自有感人肺腑、动人心魄之处,正是蒲松龄所赞扬的友情。endprint

《王六郎》一篇,论人性伦理拷问境界之高,或不及《水莽草》;论友情厚意之热烈,或不及《田七郎》;论情节之跌宕吸引,或不及《陆判》;而且并非《聊斋志异》中民间故事“出身”的“一枝独秀”。其所以能在诸多故事中脱颖而出,博得人们的喜爱,全篇温情脉脉的诗化叙述笔法起到了重要作用。

通观《王六郎》故事全篇,虽既有高潮,又有跌宕,却始终萦绕着一种绵远朴厚的温情。温情的笔法自然带出诗情化的语言和意境。开篇许姓渔夫夜间酹酒捕鱼,一派宁谧。及至王六郎出场,“徘徊其侧,让之引,嘅与同酌”,少年的羞怯与可爱映然纸上,丝毫没有水鬼岀场时惯常应有的阴冷黑暗气氛。等到王六郎要向友人第一次告别、说出身份真相时,“欲言而止者再”,唯恐有人受到惊吓,善良温厚的性格再一次把“鬼气”压没。妇人堕河是本文的情节高潮之一,也只有“(婴儿)扬手掷足而啼”“妇沉浮者屡矣”“(渔夫)思欲奔就”等寥寥数语来写当时的危急情境,以侧面表现王六郎的挣扎抉择之艰难,而并无过于夸张的渲染之词来营造过于紧张乖戾的气氛,一定程度上也衬托出了王六郎和许渔夫性格温良的一面。故事最后,许姓渔夫“远践囊约”,王六郎化风相送,更是于娓娓陈述间尽显两人情谊的笃厚感人。

一个个典型的场景,作者都用富有情感的、温和的语言来描绘,把笼罩在主人公身上的温馨气场集中释放,形成情感的张力场,把读者带进了巨大的感情漩涡。整篇文章就像一碗温润的大碗茶,不甚浓烈袭人,不甚金贵耀目,却轻轻唤起了很多人心中听老人絮絮讲故事般的温情感觉,触碰到了很多读者心中深藏一角的诗化温柔。

参考文献:

[1]蒲松齢.聊斋志异:二十四卷抄本[M].齐鲁书社,1981.

[2]袁世硕.《聊斋志异》的再创作研究[J].蒲松龄研究,2010(3):21-42.

[3]艾伯华.中国民间故事类型[M].商务印书馆,1999.

[4]汪玢玲.蒲松龄与民间文学[M].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

[5]顾希佳.清代笔记中水鬼渔夫型故事的比较研究[J].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2):28-34.

[6]顾希佳.“渔夫水鬼”型故事的类型解析[J].思想战线,2002,28(2):109-113.

[7]刘守华.中国民间故事史[M].商务印书馆,2012.

[8]刘陛平.聊斋全集选注(下集)[M].台湾中华书局,1975.

(作者單位: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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