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初台湾当局对海外保钓运动的“疏导”效果评析
2017-11-29刘玉山
刘玉山
关键词:保钓运动;台湾当局;钓鱼岛;海外留学生;两岸关系;民族利益;中日关系
摘要:20世纪70年代初海外保钓运动发生后,台湾当局制定了“栽赃大陆,口头说服”的策略以对保钓留学生进行“疏导”,但整个“疏导”过程存在三个方面的“不一致”:负责“疏导”的工作人员素养与留学生期望值的不一致,“外交部”长官与“驻外大使”心理急切程度的不一致,台湾当局的现实利益与民族利益之间的不一致。在整个战略上,台湾当局又犯了“轻敌”的错误,最终的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疏导”的过程就是台湾当局逐步暴露其钓鱼岛政策真实立场的过程,部分保钓留学生开始思想左转,在政治认同上转向社会主义,并在不久后将保钓运动升华为“中国统一运动”。
中图分类号:D675.8; D829.13
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9-4474(2017)05-0128-08
On the Persuasive Effect of Taiwan Authorities on the Overseas
Defense of Diaoyu Islands at the Beginning of 1970s
LIU Yushan
(Social Science Department, Wenzhou Medical University, Wenzhou 325035, China)
Key words: defense of Diaoyu Islands; Taiwan authorities; Diaoyu Islands; oversea students; crossStrait relation; national interests; SinoJapanese relation
Abstract: At the beginning of 1970s overseas defense of Diaoyu Islands occurred. Taiwan authorities formulated “Plant on the Mainland, and verbal persuasion only” strategy to influence the overseas students. But there were three “inconsistency” in such persuasion: inconsistency between the persuaders quality and students expectancy of them, inconsistency in the sense of anxiety between the “foreign ministry” and the overseas “ambassadors”, and inconsistency between realistic interests and national interests of the Taiwan authoritie. In strategy, the Taiwan authorities erroneously “underestimated the enemy”, so the result was a “backfire” on themselves. The process of “persuasion” was the process for Taiwan authorities to gradually unveil their true nature on the issue of Diaoyu Islands. Consequently, some students started turning left in ideology, to socialism. Shortly afterwards, they turned the defense of Diaoyu Islands movement into “Chinese unification movement”.
從1970年底开始,美国、日本、欧洲的中国留学生以及台湾和香港地区(以下简称台港地区)的学生爆发了被周总理亲切誉为“海外的五四运动”的保钓运动,其中尤以美国和台湾地区的规模和影响力最大。目前学界关于保钓运动的研究论文已有不少,但多是从保钓留学生这一角度来诠释,也有少数学者如王玉国以台湾当局为观察视角,这增加了对保钓运动的立体认识。王文的结论是:台湾当局的因应,无论主观动机,还是客观效果,都产生了一定影响。但这些因应没有及时、全部对民众公开,被民众认为台湾当局在钓鱼岛问题上软弱无能而产生误解〔1〕。笔者对此不敢苟同,虽然“中研院近史所”所藏“外交部档案”中主要谈论台湾当局因应保钓运动的原始文件“钓鱼台案”在前几年被“人为”剔除,再现台湾当局“外交人员”因应原貌几无可能,但笔者在查阅“外交部档案”时采取输入不同关键词的方式最终检索到了数量较多的相关原始档案,可算作“遗珠之漏”。同时,笔者是国内较早开展保钓运动研究的学人,收藏有较多的台湾当局“外交人员”在美“疏导”保钓留学生的原始资料,再加上FRUS(Foreign Relations of United States)也有一部分相关资料,上述三大类原始资料放在一起,完全可以重新检视台湾当局“外交人员”对留美学生“疏导”的策略与效果。
一、“海外的五四运动”: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华人知识分子保钓运动
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是中国人最先发现、命名和利用的,并且至迟在明代中叶已经通过海防军事纳入我国版图,目前仅仅鞠德源的《日本国窃土源流 钓鱼列屿主权辩》(上、下册)》、郑海麟的《钓鱼台列屿之历史与法理研究》这两部书附录的地图就已经很好证明了在明清乃至近现代,中国对钓鱼岛的主权行使是受到世界各国承认的。当然,学术研究上钓鱼岛主权在我国的证据还可以从国际法中的时际法、历史学中的“中国的世界秩序”等角度展开申论,由于与本文主题无涉,故不做多论。endprint
钓鱼岛之所以成为中日两国绕不开的问题,与20世纪60年代末联合国亚洲及远东经济委员会(ECAFE)的《埃默里报告》有很大关系。《埃默里报告》显示钓鱼岛附近的东海海域蕴藏大量的石油资源,似乎有“下一个中东”的迹象,这对于资源极度缺乏的日本来说无异于送来的“福音”,日本加紧了与美国私相授受的步伐,比如1970年9月10日,日本外相爱知揆一就在众议院外务委员会答询中声称:“在(钓鱼岛)领土权上,日本方面明确拥有领土权”〔2〕。这激起了世界全体华人的公愤,1970年9月2日台湾《中国时报》四位记者刘永宁、宇业荧、蔡笃胜和姚琢奇登上钓鱼岛,同年11月,台大哲学系和政治系的两位研究生王晓波和王顺合写了《保卫钓鱼台!》,这篇文章迅速传到美国,激发了美国华人的保钓运动。需要说明的是,由于当时中国大陆还处于文革时期,东西方阵营对立,在美国还没有中国大陆的留学生,保钓参与者主要是来自台港地区的留学生以及侨社的华人华侨等。
当时全美各地高校只要有中国留学生的地方基本上都成立了保钓会,比如纽约保卫钓鱼台行动委员会、芝加哥保卫钓鱼台行动委员会、奥克拉荷马大学保卫钓鱼台行动委员会等。也有一些区域性的保钓联合组织如北加州保钓联盟、西南保钓联合会等,以至于形成了一些区域性的保钓中心,如东部的纽约(依托哥伦比亚大学)、中部的芝加哥(依托芝加哥大学)和麦迪逊(依托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西部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至于谁是真正的中心,目前学界也有分歧。笔者也采访了部分保钓人士,他们也是莫衷一是。不过这些不同地区都形成了一些领袖人物,如加州伯克利的刘大任、郭松棻、傅运筹,奥克拉荷马大学的周本初,芝加哥大学的林孝信、夏沛然,麦迪逊的水秉和,纽约的李我焱、尹梦龙、袁旂、龚忠武、徐守腾等。1971年1月29日他们在旧金山和洛杉矶分别举行了示威游行,1月30日,又在纽约、华盛顿、芝加哥、西雅图、檀香山等地举行示威游行。规模最大的是4月10日由全美各地保钓會派代表参加的华盛顿“四·十”大游行。纽约“一·三○”游行参加人数有1500人,“四·十”大游行更是超过2500人,当时在美的中国留学生也不过两万人左右,次日《纽约时报》报道:“如果以中国人在美国的总人数来算的话,四月十日的保卫钓鱼台游行,相当于数百万美国学生参加示威”〔3〕。
除了以示威游行这一身体力行、极具震撼力和影响力的实际行动来捍卫钓鱼岛领土主权外,保钓人士还联名给蒋介石、尼克松及美国会议员写了公开信,成立“参议院说服小组”,对议员进行游说,最终迫使美国政府举行听证会等。当然,由于来自台港地区的留学生大多是读完本科来美攻读博士学位,因此都是具有一定科学文化水平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也搜集了钓鱼岛主权属于中国的证据,撰写关于钓鱼岛问题走向和解决之道的文章,这在他们编印的保钓刊物中有很多。
二、台湾当局对海外保钓运动的“疏导”策略
首先必须明确的是,我们可以将台湾当局对钓鱼岛问题的因应与对海外保钓运动的“疏导”看成是包含关系,即前者(因应)当然也包括对台湾地区留美学生的“疏导”,不过在台湾当局整个因应体系里,“疏导”工作并不具有太重要的地位。在他们看来,保钓运动的背后有中共的统战“阴谋”,因此1971年2月,台湾地区“外交部长”魏道明在出席“立法院”第47次大会接受质询时,有李委员对台湾地区留美学生为维护钓鱼岛主权发动游行表示关切,魏答:“据我们所知,一部分留学生确实正在酝酿再度游行请愿,我们对于这一个行动极为注意,并已经和教育部及主管海外事务的有关单位协调,采取疏导措施,现在‘教育部已经派遣一位负责人前往美国与我‘驻美大使馆积极协调处理,以期这些纯洁爱国青年不为阴谋分子所煽惑”①。
这显示出“外交部”高层的“轻敌”,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对同一时期海外(主要是美国)与台湾岛内以台大学生为主体的保钓运动的重视程度明显不同。我们先看其对台湾地区保钓运动的因应,1971年4月21日,即将接任“外交部长”的周书楷与“外交部”北美司司长钱复来台大演讲;5月7日,“外交部”常务次长蔡维屏及条约司副司长国刚来台大演讲;台大保钓健将王晓波等人也于4月19日和6月11日分别与国民党“救国团”执行长宋时选、“外交部”北美司司长钱复进行面谈。也就是说,台湾当局“外交部”、党务等部门与台大保钓学生有互动,其“规格”之高就不是海外保钓运动所能比拟的了,反映出台湾当局对“肘腋之下”的重视。事实上,台湾地区保钓运动的高潮“六·一七”大游行也始终处于当局的监控之下,并没有生出什么“祸乱”。反观其对待海外保钓运动的态度,很明显“外交部”是让“教育部”打头阵,其处于配合的位置,最后所选定的“疏导”主将是“教育部国际文教处”处长姚舜,乍一看似乎“很对位”,但两相对比,其因应官员的“规格”明显不同,反映了“外交部”对万里之外的美国保钓运动重视不够。为什么会重视不够呢?这就涉及到“外交部”“轻敌”的第二点:忽视留学生所代表的民意力量与维护领土主权的正义性,仍旧将留美学生与台湾岛内本科生为主体的保钓群体等量齐观。在保钓当事者王正方看来,“台湾政府所采取的应对策略是避重就轻,留学生乃毛头小子少不更事,大可以相应不理”〔3〕。在上一节笔者列出的海外保钓运动中各个高校的骨干,很多在台湾地区读本科期间已经很知名,如刘大任、郭松棻等,公认的保钓领袖李我焱本科阶段因为组织读书会还坐过国民党当局的牢。也就是说,一方面留美学生大多是在读硕博士,其生理、心理成熟度要比本科生高得多。另一方面留美学生中很多人已经拥有了一定的人生阅历,其价值观趋于定型,这就非“疏导”式的灌输所能解决的了。
但是,我们看到台湾当局不好好检视自身对钓鱼岛问题的立场与政策,却仍将海外保钓运动定性为中共的统战“阴谋”,进而栽赃大陆,而“疏导”的方式主要是面对面口头说服,这当然也对说服者自身对钓鱼岛问题来龙去脉的知识储备提出了较高要求,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说服者难堪大任,下文详述。endprint
三、台湾当局对海外保钓运动“疏导”过程中存在的三个“不一致”
台湾当局对海外保钓运动中留美学生的“疏导”过程存在三个方面的“不一致”:负责“疏导”的工作人员素养与留学生期望值的不一致,“外交部”长官与“驻外大使”心理急切程度的不一致,台湾当局的现实利益与民族利益之间的不一致。
(一)负责“疏导”的工作人员素养与留学生期望值的不一致
海外保钓运动第一波高潮在1971年“一·三○”游行前后,台湾当局先后派遣“中央”第三组副主任曾广顺和“教育部”国际文教处姚舜处长赴美进行“疏导”,具体负责的主要是姚舜。姚舜2月14日第一站在旧金山,到会同学有60多人,面对柏克莱保钓行动委员会提出9个有关钓鱼岛的问题,姚舜有的支吾其辞,有的根本无答复。保钓刊物《战报》(一·二九示威专号)以“太极拳记”完整记录了这次“疏导”全过程,笔者统计了一下,姚舜的“疏导”全场至少有近10次被群众“哄笑”。有人问:“二月上旬,港美报章载日本将在钓鱼台岛设置气象台作为日本领土之象征,台北政府如何措施?”答:“这个问题最主要的是关于政府的立场的问题。我个人未开会之前,把报纸看了一下,你是根据《星岛日报》的,我这里有一篇很重要的文件能够说明钓鱼台的主权,‘中华民国政府的立场是如此地强、坚定……啊”。实际上,这篇“很重要的文件”是1970年8月22日的《“中央日报”》,同学们都很熟悉。比如有同学问:“政府对日人建塔撕旗采取了什么行动?”答:“这个……其实据我个人所知,旗并没有被撕下去,只是被‘下下来,而且现在还‘保存在那里。”台下同学马上呛声:“怎么旗面会撕裂六英寸呢?”答:“你看的是……什么……?据我所知并没有撕,是下下来……下下来……。”又比如,有同学们问:“我只问一个问题,我们政府到底承不承认钓鱼台是我们的领土?为什么政府的声明一直在谈采油的问题,而避免提领土主权?”答:“我们说油权、主权是我们的,也就等于说领土是我们的。现在主要是如何拿回钓鱼台的问题,现在钓鱼台是在美军托管之下,如果我们采取行动就要……要……要……与美军,……呃……冲突。”②正如这篇对话记录的结尾记录者所疑虑的:“公听会于十二点结束,在听完这个会以后,同学们的疑虑更深了,担心也更深,姚处长及领事们的答话不但常常文不对题,而且猛打太极拳,看不出丝毫准备解决问题的意图来。”②
2月17日在芝加哥大学,有30余同学到会,关于钓鱼岛诸问题姚舜仍然沿用旧金山时引用“中央日报”的材料疏导②。2月22日第三站在马里兰大学,2月26日在特拉华大学,2月28日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學,姚舜分别对保钓同学进行所谓的“疏导”。在哥伦比亚大学,有同学想讲话,姚舜却要这位同学报出姓名,正如多年后一位亲历者回忆的:“那种情形下,大家只有进没有退,要报名就报名,名字一报出来就成了‘黑名单上的人物,就回不了台湾了”〔4〕。
姚舜在美的整个“疏导”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月时间,从美国西岸走到东岸,不可谓不辛苦,但保钓刊物却将整个“疏导”过程以“前太极拳记”、“后太极拳记”、“姚舜疏导记”等命之来揶揄。顾名思义,姚舜对于同学们最为关切的台湾当局对钓鱼岛政策的真实意图往往支支吾吾、“卡壳”,造成这样局面的根本原因在于台湾当局在处理钓鱼岛问题上的微妙性(下文会专论)。所以即使姚舜准备得再充分,也改变不了不能让同学们“满意”的结果。但是,作为台湾当局委派的要员,个人素养却也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比如钱复也参加过同一时期台湾保钓运动的“疏导”工作,其在回忆录中颇“沾沾自喜”。他说从1971年4月21日到次年5月底,他在台湾各大校园演讲了72次〔5〕,字里行间透露出对自己“辩才”的自赏。反观姚舜,其对钓鱼岛问题前因后果的了解、最新动态的关注度等明显匮乏,反被保钓学生“移樽就教”就不足为奇了。李庆平回忆起这些国民党官员的作派时也坦言:“国民党高层面临学生爱国运动,一向缺乏积极有效处理手段,在干部训练上,也一向缺乏‘了解群众、进入群众、带动群众的素养,更缺乏‘有了条件,充分运用条件,没有条件,积极创造条件的作为。对不同政治倾向的群众,灰色地带的群众之接触、转化及联合战术,更是阙如”〔6〕。
台湾当局保钓运动“疏导”过程中,除了姚舜的“太极拳记”,还有一句著名的笑谈,“其实呀,我们只要搞到一点油头就好了”,同学们在刊物中命之以“呕血记”。事情经过是这样的:1971年2月5日,国民党“驻美大使馆”主管经济及中美合作开采油矿事宜的官员王朋去西雅图进行“疏导”,华盛顿大学的张智北、刘汉榆、林日文、曾宪政同学,西雅图社区学院的臧英年和波音公司的魏斌等六人与王朋见面,王朋对于钓鱼岛的历史背景、地理环境、可供开发的经济价值等各方面知识都没有做功课,甚至连钓鱼岛与中国大陆架是连在一起,与琉球群岛中间隔了一条很深的海沟等都一无所知。一位同学解释说:“只有日、韩之间的海床有直接连接,中、日之间是没有的。”“王先生一时语塞,然后含糊地说道:“其实呀,我们只要搞到一点油头就好了。”③正如有同学评论,“由王先生的旅馆出来,人人心情沉重,虽然不能由一次的经验推论到别的官员,但谁能保证有多少代表政府的官员们了解到钓鱼台主权的严重性?我们所保卫的,除了一群小岛,一些可能的石油资源,还有国家的国格和民族的灵魂啊!”③针对最后王先生的著名“笑谈”,王正方在多年后回忆道:“简直像是店小二陪笑哈腰等着拿赏钱”〔7〕。可以说“太极拳论”与“油头论”充分暴露了台湾当局“疏导”官员自身的素养与同学们的期望值有较大差距。
(二)“外交部”长官与“驻外大使”心理急切程度存在不一致
笔者在“外交部档案”中找到了一些台湾“外交”人员的往来信函,表明这些身处第一线的工作人员就钓鱼岛问题与美日进行过多次外交折冲,对海外保钓运动也较为关切,流露出焦虑的情绪。1971年2月19日,“驻美大使”周书楷致电“外交部”,援引华盛顿大学副教授杨日旭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钱致榕对当局提出的八个问题,在周书楷看来,“彼等气焰甚盛,仅凭钧部原始资料实难作答,拟乞速赐洽有关方面示复答案,俾使通函转答,以免彼等为‘匪利用,演变扩大成反政府行动。”④周书楷的因应举措是“一面请其他侨报将‘疏导改为‘积极解释政府立场,将‘教育部派员来美与大使馆协调办理一节略去,同时以电话与中四组陈裕清主任联系,可否使‘国内各报亦作同样之调整,未知时间上是否赶上排版……台北及纽约各报可能将有不同之记录,鉴于此间学人学生等态度敏锐尖刻,倘有人指出各报所载不一致时,职等拟答以系当时记者报道有误,为求说法一致,‘国内如有人询及此问题,拟请发言人作同样答复”④。3月17日,周书楷致电“外交部”,称留美学人将在4月3日12时举行华府大游行,特建议台湾当局:(1)说明中日韩三国联合开发海底资源经过,并终止进行;(2)对旅美学人上书“总统”这一行为要表示嘉许,给予鼓励;(3)应再次登报重申政府立场④。4月5日,“驻纽约总领事”俞国斌致电“外交部”,并请转给国民党中央第三组主任马树礼,谓:“职代表周‘大使于本月三日飞往纽约北部布法罗城,参加当地‘我国教授学生三百人所组成之钓鱼台讨论会,会中情绪激剧,纷起指责政府交涉态度软弱,尤对日本将在钓鱼台建立气候台表示愤慨,要求:(甲)立即采取坚强保卫行动。(乙)应准《‘中央日报》(‘国内版)刊载此间学生爱国行动有关消息。(丙)公布历次交涉文件等。经一再说明我寸土片石必争之坚定立场,但未能使其信服。此事仍在扩大中,如不采取有效行动,钓鱼台运动难望平息”④。6月18日,“驻波士顿总领馆”在给“外交部”的电文中称:“美日处理钓鱼台案,海外学人对政府反应欠佳。”④6月28日,钱致榕等前往“驻美大使馆”面谈钓鱼岛问题,在7月1日给“外交部”的电文中“驻美大使馆”认为:“查留美学人如钱致榕关心国事者不乏其人,均盼政府对钓鱼台能采具体行动,诸如派海军巡逻、抵制日货”④。endprint
可见身处美国第一线的“外交人员”能够感受到留学生的爱国热情,也意识到了“疏导”工作的艰巨性,如“驻美大使”周书楷,也提出了缓解留学生与台湾当局日趋对立的措施,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留美学生的意志。但作为下级部门,驻美“外交”人员除了将实情向上级陈述外,其他能做的也只是向“外交部”“仍祈核示,俾作答复”了。
除了向“外交部”就保钓运动进行陈述建言,身处美国第一线的“外交人员”在与美国官员的折冲中,也会拿保钓留学生所代表的民意去给美国政府施压。如1971年3月17日,周书楷访晤美国主管东亚暨太平洋事务助理国务卿格林时谈到,“鉴于此事(按:美国计划归还琉球附带钓鱼岛给日本)目前已成为我海内外同胞,尤其在美之知识分子,包括年长有地位之学人以及从事科学工程研究人士等之高度敏感问题,而‘共匪复趁火打劫,拟利用此事件造成一反日反美运动,故亟盼美方能了解‘我国立场,助我平息此事,毋为‘共匪所乘”④。4月12日上午周书楷面见了美国总统尼克松,周书楷认为如果台湾当局对钓鱼岛问题处置不当,海外知识精英将会转向中国大陆,美国国务院坚持钓鱼岛是琉球的一部分,在海外中国人中间产生了强烈的反弹,引起了保钓运动⑤。当天下午基辛格也会见了周书楷,周书楷又谈到:“美国对钓鱼岛的政策会影响中国人民的情感,如果美国的做法不符合中国人民的预期的话。4月10发生的华盛顿大游行仅仅是个案例,这些游行包括科学家、工程师和专业人士,而不仅仅是中国留美学生。游行一下子爆发,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代表”⑤。
台湾当局“驻美外交人员”能够为争取钓鱼岛主权,并认定保钓留学生代表了中华民族的民意,变相承认了其游行示威的合法性,也藉此作为对美谈判的筹码,但这是否能代表“外交部”高层的意旨呢?我们发现,虽然第一线“外交人员”有着焦虑情绪,希望保钓运动尽快结束,希望钓鱼岛争端尽快解决,但“外交部”高层乃至台湾当局除了发表一些声明外,并没有更多实际保钓行动。《“外交部”档案》显示,“外交部”高层曾对“驻外使领馆”下过封口令,比如1971年4月16日,“驻日本大使馆”在给“外交部”的电文中表示:“本馆对钓鱼台问題一向保持缄默,去年魏(道明)部长过日时,曾奉面谕以本案交涉在台北办理,日馆除协助搜集资料外,对外不宜作任何表示,因此彭(孟缉)‘大使更加慎重,不但从未就此问题对外发言,并严饬本馆同人不得作任何评论,即新闻参事处偶有记者询及,亦均避免作答”④。这样的结果是,连“外交部”发言人的措辞都给人以软弱无力之感。“立法院”外交委员会第二次全体委员会议在1971年3月16日听了“外交部”关于“最近中美外交关系”报告后,有“立法委员”对“外交部”措辞言论提出质疑,“外交部长”魏道明认为:“对于外交关系有深入认识的人们当然不期望报馆的社论完全与外交部发言人措辞同调,如果这样,岂不是报馆完全代替了外交部发言人的地位,外交部发言人在这种情形,只能扼要地表示。另一方面来说,倘若外交部发言人所说的如报馆的社论一样,岂不是变成报馆的社论,像这样的立场不分当然是不相宜的。”①对于“外交部长”的狡辩,我们不妨举一例子做一对比。1972年3月1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联合国代表安致远在联合国海底和平利用委员会上郑重提出钓鱼岛主权归属中国,在台北“中央社”看来,中国代表在联合国提出具体问题猛烈攻击日本,使得日本外务省“认为是一件麻烦的事而表示警戒。”⑥
(三)台湾当局的现实利益与民族利益之间的不一致
虽然美国第一线“外交人员”对台湾当局钓鱼岛的真实立场比较关切,也进行了一定的因应,对留美学生也有较为客观持平的评价,并表现出一定的焦虑,但身处台北的“外交部”高层却与这一“焦虑”并不匹配。“一头热”的出现也很容易理解,台北“外交部”高层要听命于台湾当局,其有“难言之隐”似亦可理解。
1971年3月8日,美国500华裔学人联名上书蒋介石,要求台湾当局保卫钓鱼岛,3月12日,全美50多个保钓行动委员会,集合了3000多人签署,共同发表致“蒋总统”公开信,要求台湾当局公开答复信中所提的10点决议,决议内容大致包括派兵进驻钓鱼岛、派船巡逻附近海域、公布一切与钓鱼岛有关的外交交涉记录、彻查失职失言官员等。“驻洛杉矶总领事”刘邦彦在看到留美学生游行所迸发出来的力量后,也“请政府对该委员会所提十项要求酌予以答复,以慰群情”④。结果500学人的问题由“总统府秘书长”张群代答,除了“寸土片石亦必据理力争,依国际法全力交涉”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语外,别无他论。
“外交部”条约司综合有关机关的各种资料,最后于1970年12月1日编印《关于钓鱼台列屿(即日称“尖阁群岛”)主权问题之研析》一文,提出如果台湾当局想在此事上有所作为,“宜迅作政策上之决定,倘我政府决定争取该列屿之主权,则应立即运用上述有利之论点,向美国政府正式提出交涉,把握目前时机,积极洽商,务使美国政府能于一九七二年将该列屿交与我国而不交与日本。唯如我政府基于其他考虑,决定在目前不积极争取该列屿之主权,而仅欲保留在法律上之发言权,以等待将来,则自可采取与处理琉球问题相同之方式与立场”⑦。可见连台湾当局行政职能部门也怀疑台湾当局可能会“基于其他考虑”。1971年6月12日上午“驻日本大使馆”接到日本外务省中国课课长电话,转外相爱知揆一话语:“日本政府有关尖阁诸岛问题之立场并无改变,并希望不因此而损及中日两国间之友好。日政府关于此一问题一直采取抑制Play Down之态度,琉球协定签署以后仍将采同样态度,‘中国政府过去亦复如此。唯六月十一日‘中国外交部会为此发表声明,本人虽了解中国政府有对内之问题不得不如此,但仍深感遗憾。”④“‘中国政府过去亦复如此”、“有对内之问题不得不如此”由日本政府嘴中说出来,表明日台间对钓鱼岛问题确实达成一定的“默契”。从《“外交部”档案》来看,台湾当局与日本政府私下的互动是较多的,主要讨论的也都是联合国席位问题、东西方阵营对立问题,比如台湾当局在联合国席位岌岌可危之时,在与日本福田外相的沟通中,多次表示“盼日本能对我作有利之支助”④。台日间“外交”互动中“互相体谅”情况的出现并不意外,20世纪70年代初台湾当局面临“外交巨变”,出现保钓运动高潮的1971年上半年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即将恢复前夕,台湾当局为联合国代表权问题不得不有求于美日,所以将联合国代表权问题置于钓鱼岛问题之上。在现实利益与民族利益之间,台湾当局很显然选择了前者,所以对于钓鱼岛主权维护,只是碍于汹汹舆情,不得不做出样子。endprint
当然,在具体交涉过程中,一些“外交”人员还是能够力所能及地维护钓鱼岛主权,但这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台湾当局的态度以及美日的立场。所以王玉国先生认为台湾当局对维护钓鱼岛主权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只是因为没有及时公开而为民众误解。通过上文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从总体上看,台湾当局的确对钓鱼岛主权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维护,但不能说“力争”,在当局与民众之间也不存在误解。事实是保钓留学生对钓鱼岛问题的积极推进,倒逼台湾当局,但台湾当局视联合国代表权高于钓鱼岛主权,不仅不积极保钓,反而栽赃中国大陆,认为海外保钓运动有统战“阴谋”,并对保钓留学生极尽打压之能事。这也令不少台湾当局内部官员多年后仍“心有余悸”,比如1987年越南侵占南沙群岛,“立法院”谢美惠委员对“行政院”提出质询,在质询函件中,谢写道:“本席必须严正指出,自‘中央政府迁台以来,‘我国在处理领土问题上始终手足无措,软弱无力,即以二月二十日印度宣布在‘我国领土内,所谓‘麦克马洪线以南,以迄南疆边界间的领土上建立‘阿鲁拉恰尔邦,我‘外交部于当日深夜发表声明,提出印度此举企图将其非法侵占的中国领土予以合法化,我‘政府认属无效,绝不承认。这种声明不痛不痒,印度政府不暗自窃笑才怪!犹记‘民国六十年,保钓运动在海内外如火如荼展开……我‘政府丧失不少海外侨心”⑧。
三、台湾当局对海外保钓运动的“疏导”效果
正是因为存在上述三个“不一致”,台湾当局给留美学生留下了“首鼠两端”之感觉:“疏导”人员希望达成“疏导”目标,但苦于当局在钓鱼岛问题上没有实际保钓措施而使得自己的言论没有说服力;第一线“外交人员”对保钓运动洞若观火,但位卑言轻,最后都归结到台湾当局因联合国代表权问题而不敢过分开罪美日。与“疏导”工作相辅相成的是,台湾当局却对保钓留学生进行了打压,这更加重了留学生的反感,从而使“疏导”的过程变成了台湾当局钓鱼岛政策真实意图逐步暴露的过程。
芝加哥大学保钓中坚夏沛然举出很多国民党破坏保钓运动、迫害学生的实例,如打小报告、在汽车油箱里放糖、半夜给人打恐吓电话等〔4〕。所以老保钓于中原就总结道:“由钓运到统运,实在是国民党的作为太令人失望,把大家往左边推,自然而然就倾向大陆了。”〔4〕黄正雄也证实:“我们最早参加保钓运动的出发点也不是因为喜欢大陆,而是因为反对国民党的统治以及美国欺负人的外交政策。我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认识到,台湾的确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代表整个中国,只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才可以成为中国的合法代表,进而对大陆的共产党政权产生了认同感。”〔8〕有保钓留学生认识到:“一个统一的中国是美日帝国主义的一个致命伤,是全世界反帝国主义人民的一个无比的鼓舞。我们不能再容忍帝国主义及丧尽天良专门出卖人民利益的走狗,我们不能再容忍中国的分裂”⑨。于是在“四·十”华盛顿大游行结束后在马里兰大学举行的示威总结会上,很多留学生对国民党当局仰人鼻息、懦弱无能和官僚腐败的作风已经相当不满。他们认识到钓鱼岛事件不是一个孤立事件,“这个政权向来就是以牺牲人民和民族的利益来苟延他们一小撮当权者的统治的,面临像钓鱼台这样的国际事件,它就会明地里敷衍人民的爱国要求,暗地里用特务手段来打击人民的爱国活动,更会无耻地向美日帝国主义政权加紧来往,大搞卖国丧权的勾当,这就使得大家觉察到国民党政府在政、经、军三方面上都不能独立自由而必须仰赖美日扶植的程度,已经到了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地步”⑩。
指望台湾当局保卫钓鱼岛是不现实的,只有两岸统一了,一个统一强大的中国才能解决这一问题,才能保障领土主权的完整,才能免于列强欺凌、瓜分,这引起了同学们的思考,促使很多留学生开始左转。从1971年下半年开始,部分保钓左派将保钓运动上升到更加宏大的主题——“中国统一运动”,在美国进行宣传社会主义、维护两岸统一的工作,很多人直到今天还在美国从事“反独促统”运动,纽约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华盛顿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全球华人反独促统联盟、全美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联合会等都是这样的组织。
四、结语
综上,台湾当局一开始过于“轻敌”,希望通过“疏导”的方式平息海外保钓运动,而不检讨自身在钓鱼岛问题上的立场,结果“弄巧成拙”,让保钓留学生看清了台湾当局官员的素养,更看清了台湾当局没有实际的保钓决心,为了政治诉求而宁置民族利益于不顾,反而对保钓运动进行打压,最终激起了左派留学生对中国大陆社会主义的政治认同,从这个意义上说,是台湾当局将部分保钓留学生“推向”了社会主义中国。
20世纪70年代初这批正值青春韶华的留美知识分子群体被“意外”地卷入到了政治的洪流中,进而以“文弱之躯”对抗美日的强梁与台湾当局的打压。台湾当局由于三个“不一致”,导致一部分留美学生在被“疏导”过程中逐步看清了台湾当局真实的钓鱼岛立场,进而促使他们将保钓运动升华到了“中国统一运动”,很多人至今仍在美国从事这一“反独促统”的工作,其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注释:①
参见《“外交部”部长魏道明、周书楷在各机关报告及答询》,外交部档案(1928-1975),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藏,馆藏号803.3/0063:106-107,161-162。
②参见《柏克莱保卫钓鱼台行动委员会.战报》(一·二九示威专号),文件编号48-000-135。1971:64-67,67,67。以下凡有“文件编号”字样,均来源于清华大学图书馆“保钓资料收藏研究中心”,下略。
③立民《觉醒吧!觉醒吧!》,刊于1971年3月20日出版《大风》(季刊·钓鱼台专集),1971,(3):45.文件编号30-000-118。
④《日本政情电报(一)》,外交部档案(1928-1975),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檔案馆藏,馆藏号001:2,20-21,36-37,113,217,340,62-63,107,136,292-293,431。endprint
⑤National Archives,Nixon Presidential Materials,NSC Files,Box1025,President/HAK Memcon-The President,Kinsinger,and Amb.Chow Apr.12,1971.Top Secret;Sensitive;Eyes only.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69-1976 Volume XVⅡ,China,1969-1972,Document 113和114。
⑥《日本政情电报(二)》,外交部档案(1928-1975),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藏,馆藏号:001:68.
⑦《国际情势专题及大陆情资资料》,外交部档案(1928-1975),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藏,馆藏号818.8:180。
⑧Ⅲ(10):088“‘答谢委员美惠关于越南侵略南沙之质询‘外交部复‘行政院秘书处(‘民国七十六年五月六日”,“外交部”研究设计委员会编《“外交部”南海诸岛档案汇编(下册)》,1995:1294-1295.
⑨《中国统一:钓鱼台·野营讨论会特刊》,文件编号42-000-089.
⑩兴华著《保钓运动的回顾》,《洛矶山通讯》1977,(1):10。文件编号50-000-058。
参考文献:〔1〕
王玉国.1968—1970年间台湾当局对钓鱼岛主权维护的因应〔J〕.台湾研究集刊,2013,(3):48-54.
〔2〕浦野起央,刘甦朝,植荣边吉.钓鱼台群岛(尖阁诸岛)问题研究资料汇编〔G〕.香港:励志出版社,东京:刀水书房,2001:203.
〔3〕王正方.我这人话多——导演说故事〔C〕∥保钓运动今昔谈.台北:九歌出版有限公司,2008:89,163.
〔4〕王渝.保钓人士聚首话当年〔C〕∥龚忠武,等.春雷之后(三).台北:人间出版社,2006:2439,2452,2444.
〔5〕洪三雄,陈玲玉,口述.陈玉华,撰文.也追忆似水年华——永不中断的追寻 从台大到台湾〔M〕.台北:圆神出版社有限公司,2015:113.
〔6〕爱盟.风云岁月四十年——爱盟·保钓〔M〕.台北:风云时代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1:146-147.
〔7〕王正方.保钓运动今昔谈〔C〕∥陈映真.左翼传统的复归——乡土文学论战三十年.台北:人间出版社,2008:164.
〔8〕黄正雄.反越战与对大陆政权的认同(“口述访谈”)〔EB/OL〕.(20120426)〔20170120〕.http://166.111.120.21:4237/UserCenter/usercenter?nodeid=20120417194544&querytype=3&viewjbid=55555555555555&treeid=20120425082557&bibid=30030545100000&deptid=00000000000000.
(責任编辑:叶光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