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夜晚

吴治由

1

星空浩淼。马小关不用走出卧室，只需半截身子压着被子，两手支楞着后脑勺目视窗外，就可以看到稠密的星星把夜空都快给撑破了。其实，这种景象是再乏味不过的了，夜空像是被复制粘贴一般，漆黑重复着漆黑，星光重复着星光。可这一切在马小关眼里就是美，美得如痴如醉，美得让人浮想联翩。

就在马小关的思绪飘远时，敲门声响了。短促、轻微的响声并没有传进他的耳朵，他仍静静地躺着，望着窗外的星空发呆。

最近，马小关每天都按计划在电脑上码字，累了，就躺到床上去。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世界的宁静和自己的存在，并享受这段时光的美好。

敲门声再次响起，哒哒哒……声响与声响之间拉出了一段小小的空白。那是敲门者故意留出来的，是敲门者在试探屋里有没有人。

这样的敲门声依旧没能引起马小关的注意。他躺久了，累了似的把两只手从后脑勺上抽出来，点燃一根黄果树香烟坐到了床上。跟码字一样，马小关抽烟也有着计划，只是这个计划并不是很严密。他每天抽的不多，就三五支。对于抽烟，马小关向来心存疑虑，他觉得跟乡下父亲烧炭没有什么区别，久而久之，肺就被抽黑了，不能自由、顺畅地呼吸了，就废了。这世上还有比命更重要的吗？所以，抽烟是要有个节制，不可由着性子。

马小关正享受着香烟吱吱燃烧散发出来的香味时，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也砸进了他的耳鼓。显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整个人连呛带咳地翻身下了床。

谁呀？马小关脱口问了一句，同时扑到了门上。

哦！

每次程一菲来，马小关都张大嘴巴作出了一副无比吃惊的表情。对此，程一菲也见惯不怪了，说话也套公式似的。

哟，闭关修炼，没走火入魔吧？

程一菲在屋里踱了几步，转过身环视着马小关的世界，指指点点说，看来情况恶劣啊，你看，这桌面，雾霾刚过吧？说着，她伸出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画了一下，举到了眼前。

马小关靠着墙壁抽烟，觑着双眼睛。他喜欢看程一菲一边比画着手势在自己的房间里转圈，一边夸张地数落着自己，良久才慢吞吞地抛过去一句话：你就不懂了吧，这就是生活，知道吗？

程一菲不理会马小关，把一直拎在手上的袋子放到了桌上。马小关则用身体撑着墙壁在破沙发上坐下来。

2

馬小关无论怎么回忆，就是没有想起来自己和程一菲是怎么认识的。他总是善忘。按他一贯的说法，凭什么自己要记住那么多？所以，他必须善忘，不断不断地善忘。直到后来，在一次无意的谈话中，还是程一菲的简单的描述才让他隐隐约约地记了起来。

程一菲说，还记得山城书店吗？还记得那会我正专心地阅读，你走过来不管不顾，一抬手生起一阵风去取书架上的书吗？当时，我就看了你一眼，你歉意一笑，无比迅速地竖起了根手指……。

然而，就像刚刚想起与程一菲的关系，马小关很快又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马小关真不愿意去弄明白很多事情，但有一点他清楚，程一菲开朗、率真中总有那么一点精灵与顽皮。还有就是程一菲从来不在自己面前问起丁薇，以及丁薇与他之间的故事。虽然她隐隐约约地知道一些，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谁提起，也没有人问起。为此，马小关有时候会感到纳闷，只要一纳闷他就由搞不清楚程一菲是怎样的一个人，慢慢演变成了对方的到来总会让自己冷不丁就想起了丁薇，特别是当她来了又走了之后。当然，两个人的身影有时候也会莫名地在马小关的脑海交替出现，可是每次只要这种现象一出现，马小关就会立即迫使自己全部的心思沉潜到码字当中去。结果马小关却变得坐立不安起来，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就连一秒钟前还在心里勾勒着的小说情节，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天，程一菲没有像以往来看马小关那样谈一会话，然后提出要他陪她去城南立交桥上看小山城的夜景，看桥下道路上交错涌动的车流，也没有伸开双臂仰着面庞去迎接夜的拥抱。她呆了一会，就起身说要回去了。这时候，马小关起身去送她，却被拒绝了。

程一菲说，大作家，不劳驾您了，码你的字去吧，本姑娘要自己走……。

看着对方，马小关没说什么，走过去开了门。然后靠着门框目送程一菲下楼，等对方的身影在楼道里消失，才从后边不疾不徐地追过去几个字：路上小心，到了记得打电话……

在丁薇没有说明任何因由就去了深圳，去了深圳就没有了任何音讯，在自己没日没夜枯坐在电脑前码字的这段时光，程一菲隔三差五就会打进来电话，有时候还会突然袭击般来自己住的地方看自己。

每次程一菲过来，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每次离开，马小关都会送她到小区门口的公交站，看着她乘车走远了才又慢慢地踱回来。通常程一菲都会拒绝他去送她，就像今天，但他还是去了。可这次不知怎的，程一菲只那么一拒绝，他的两条腿就变得僵硬了，下不了楼了。

程一菲刚走不久，马小关就走向了阳台。阳台正对着小区出口，可以望见小区出口外边的公交站台和山城的一角。当然，他还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氤氲的路灯下一步一步踱出小区，走向公交站。

那一刻，夏夜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徐徐的凉风穿过小区翻进阳台，从马小关的胸口、脸庞丝丝地滑过去，轻轻撩动着身旁的窗帘。小区里，萤火虫忽高忽低地翻飞着，冷峻的楼墙和一扇扇有光和无光的窗口在夜色中露出一副狡黠的面孔，远处的斑斓灯火缓缓地升向了夜空的高处。

3

从阳台退回来，马小关左手食指的左侧面、中指的右侧面残留着一阵灼烧过后的疼痛。这个夏天的夜晚，没有人能够看到他是怎样在感觉到一阵灼痛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掉一根只被吸了几口，几乎是在自燃状态下形成的烟屁股的。如果有人看到，那他会认为自己看到了一件稀奇事——有一个人突然被什么东西给蜇了一下，整个人凭空里跳了起来。

马小关没有打开电脑码字，而是走向冰箱取了一听啤酒，然后踱向沙发把自己撂了上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