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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墓葬北斗叙事画像蕴涵的生命意识

2017-11-21高梓梅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9期
关键词:巫术先民画像

高梓梅

(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 基础课部, 郑州 451100)

论墓葬北斗叙事画像蕴涵的生命意识

高梓梅

(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 基础课部, 郑州 451100)

近些年,出土的汉代墓葬画像中北斗画像为数不少,有反映北斗信仰的天界画像,还有反映镇灾祈寿的厌胜、禹步踏斗巫术画像。北斗信仰反映的是先民注重生命,希望延年益寿,死后再生,生命永存的心理愿望。北斗信仰吻合先民的惧死心理,体现了先民对生命的关注和对生命局限性的反抗。

墓葬画像; 北斗信仰; 禹步踏斗; 生命意识

在先民的星象信仰中北斗星地位崇高,被称为北斗帝星。认为北斗星主掌人类的生杀大权,立庙祭祀,进而演化成道教消灾增福的北斗星官。出土的汉代墓葬北斗星象叙事画像,彰显了先民对北斗信仰的炽热程度。画面有与伏羲、女娲相连的北斗星宿,有辟邪镇灾的厌胜,还有求福延寿的禹步踏斗等。无论天界信仰,还是凡间的厌胜禹步巫术行为,在今天看来都为迷信,但“即使是最荒谬的迷信,其根基也是反映了人类本质的永恒本性”。[1]乐生厌死是人的本性,当人意识到生命有限时,会产生超现实的精神抚慰欲求,即希望有神灵暗中庇佑,排除生命的困扰,延续生命。因此,墓葬北斗叙事画像,反映的则是先民注重生命,维护生命,希望生命延续的心理愿望。

一、汉代墓葬北斗叙事画像

出土的汉代墓葬北斗叙事画像,有反映北斗信仰的天界画像,还有反映镇灾祈寿的巫术画像,墓葬北斗画像渗透着先民死后再生,生命永存的生命意识。

(一)北斗信仰天界画像

近年来,南阳、山东等地出土了大量以天象为题材的画像石,北斗画像尤为瞩目。如南阳唐河针织厂出土的北斗画像石,画像在南主室墓顶。画面上正中刻一圆轮,轮中一蟾蛛,表明是一满月。右刻北斗七星。连线组成勺形,左刻相连星宿,表明夜间有数不尽的繁星。见下图:

南阳唐河针织厂出土的北斗画像石

南阳市草店汉墓出土的北斗画像:画面上左刻背负日轮飞翔的阳乌,表示日在东方,时为晨。阳乌前一星为太白;右刻三星连线者为河鼓,四星连线的为女宿,七星连线呈勺形者为北斗,斗柄下右一星为相,柄上三星为天抢。[2]见下图:

南阳市草店汉墓出土的北斗天象图

南阳麒麟岗汉墓前室墓顶刻绘的天象图:右端刻连线北斗七星,靠北斗七星刻伏羲捧日,正中刻绘一戴山形冠的神人,当为天帝;天帝两边刻青龙白虎;上下刻朱雀、玄武;左侧刻女娲捧月和南斗六星;背景为缭绕的云气。南斗是二十八星宿中的斗宿,与北斗位置相对应。民间工艺工匠将南斗、北斗刻在同一画面,表明南北斗信仰在民众意识里占有一定的地位。

南阳麒麟岗汉墓前室墓顶刻绘的天象图

南阳墓葬出土的北斗画像大多与日月星辰相连,组成一地下宇宙,意欲墓主生活在天地间。

从画面看,唐河针织厂出的画像石单一,仅为天界夜晚的象征;草店、麒麟岗画像已暗含了北斗司命的内容。画像告诉视者生命的有限性已进入先民的自我意识。在天人感应、巫术信仰的潜意识中,神秘的北斗成了先民的救命稻草,认为抓着这根救命稻草就可以祈生。但死避免不了,目睹亲人的死亡,疼是撕心裂肺的,为了得到精神的抚慰,在“万物有灵”观念支配下,相信灵魂不死,在地下开辟了另一番人间天地,即墓顶刻绘北斗星象,以形成信仰中的地下人间宇宙,让死去的亲人仍生活在天地间。

(二)厌胜、禹步巫术叙事画像

汉代巫风弥漫,鬼道炽热,出现了“信巫鬼,好淫祀”的社会现象。当生命的时间性和空间性进入人的自我意识后,“对死亡的恐惧无疑是最普遍最根深蒂固的人类本能之一”[3]111。先民目睹亲人的死亡,认识到了生命的有限性,欲摆脱死亡,付诸于巫术行动。

1.厌胜巫术画像

山东嘉祥武氏祠有一幅北斗画像,画面上:天枢,璇,玑,权四星组成一舆,舆中坐一戴帝王帽子的为天帝。天帝一手前指似乎在说什么,头上左右两边各绘青龙、玄鸟,下刻玉衡、开阳,摇光三颗星组成一车辕,车辕下有刻绘四位拜谒的仙官。[4]有学者考证:斗构组成车辕之下,或站或跪的四名仙官应为鬼宿四天官。[5]见右上图。

山东嘉祥武氏祠厌胜巫术画像

且不说天帝坐斗车巡行,仅车辕下四位仙官就足以耐人寻味了。古人认为天上的星宿乃是天界的仙官,这四人当为二十八星宿之一的鬼宿,鬼宿就是鬼的住所,主死、丧、祠祀,是不吉利的星宿。先民认为北斗居于中宫,主宰二十八星宿。《史记·封禅书》曰:“一居中央,谓之北斗,四布于方各七,为二十八舍。”[6]就自然天象看,鬼宿位于北斗之下,自然引发先民的联想,认为北斗具有镇压妖邪的神力。这虽为心灵上的虚构,但精神上得到了慰藉。这幅画像具备了叙事的因素:人物为天帝、鬼宿、骑马的随从。事件为天帝乘斗车巡行。环境为羽人、飞鸟、浮云的天宫。时间流程为:

(1)天帝乘斗车在天宫巡行,遇到鬼宿四位天官;

(2)天官跪地、弯腰施礼相迎天帝;

(3)羽人、骑马随从注视着天帝,让斗车车辕压着鬼宿天官,以防显现。

(4)天帝坐帝车中似乎在训示鬼宿天官,各守本位,不要显现。

先民认为鬼宿是不吉利的星宿,一旦显现社会必遭祸殃。因为,画像只能刻绘故事的顷刻,至于鬼宿是否听从天帝,在鬼屋不显现,要靠人们对天象的观测。汉代厌胜巫术非常兴盛,除了汉画像石,还有镇墓瓶上刻绘的北斗厌胜图,如长安县三里村朱书陶瓶、咸阳渭城区窑店陶瓶等,这些陶瓶上均绘有北斗图像,北斗下以文字点明厌胜内容。

2.禹步踏斗巫术画像

山东滕州出土了一幅禹步踏斗画像图:画面正中刻北斗七星,斗口向下,斗魁口下刻相互交叉的环首刀和斧头。斗柄上刻绘一人,头戴缨冠,手拄拐杖,面向斗魁行走,这个人可能是巫师;斗柄旁刻一口中叼鱼的鸟。见后页图。

山东滕州出土的禹步踏斗画像图

据专家考证,这是汉代流行的禹步踏斗巫术。先民认为:踏着北斗行走能获得北斗的神秘力量,可消灾避祸。从叙事的角度看,这幅画像反映的就是巫师为墓主引魂出道的事。这幅图具备了叙事的基本要素:人物、人物的行为、环境,叙事的时间流程等。叙事流程为:

(1)墓主魂灵已归阴曹地府,世人希望魂归北斗;

(2)请巫师为之禹步,扫除途中可能出现的障碍;

(3)巫师按照绘制的北斗星象图,踏星点行走;

(4)巫师走过北斗的摇光、开阳、玉衡,向枢、璇、玑、权进发;

(5)获得北斗神力,以刀斧等兵具消灾除祸,使魂灵早归北斗;

禹步巫术在汉代流行广泛,留下的故事也应该不少,只不过除了文献,大多随着时间的流逝,销声匿迹罢了。在汉人的信仰里,禹步巫术可消灾、可辟兵,还可治病。长沙马王堆三号西汉墓出土帛书《五十二病方》有禹步踏斗治病的记载:

湮汲一咅(杯),入奚蠡中,左承之,北乡(向),乡(向)人禹步三,问其名,即曰:‘某某年□今□。’饮半咅(杯),曰:‘病□□已,徐去徐已。’[7]

汉代墓葬厌胜、禹步巫术北斗画像频繁出现,表明汉代巫术的盛行。

二、北斗信仰与故事的流传 “信仰是一种心理状态,是人们对于各种超验命题(即通常的理智无法确定其真伪与否)所持的接受和认同的态度。”[8]北斗信仰就是先民对北斗星象所持的接受和认同态度。

(一)北斗信仰

北斗信仰来自于先民的观象授时。自炎黄二帝教人耕种,华夏民族就进入农耕时代,先民在长期的耕种、收获过程中,领略到庄稼的栽培、收获与天气变化息息相关,同时观测到明亮的北斗指向与天气变化也相关,于是学会了观象授时,发现“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斗柄运于下,事立于下,斗柄指一方,四塞俱成。”[9]斗柄随着季节的不断变换和农作物的栽培收获,引起先民无限遐思,18世纪德国著名学者康德说过:世界有两种事情能够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标准,另一件是我们头上灿烂的星空。受信仰的支配,对北斗产生了神话般的解释,称北斗为极星、星君、天一等。认为北斗是高高在上的神灵,赋予北斗以神灵地位,对其祭祀崇拜,如殷商时代甲骨卜辞记有对北斗的祭祀:

癸[卯],夕,甲辰比斗?

己亥卜,夕,庚比斗,让雨?

庚子,夕,辛比斗?

己酉卜,夕,翌庚比斗?

从卜辞看,殷人已将北斗作为自然神祭祀。随着社会的不断演进,秦时开始建庙祭祀。“及秦并天下,令祠官所常奉天地名山大川鬼神可得而序也。……雍有日、月、参、辰、南北斗、荧惑……百有余庙”[6]1371-1375汉代阴阳五行、谶纬思想的流行,北斗被进一步神化,并与阴阳五行联系起来,比附解释天人关系。如将北斗七星的斗魁称为文曲星、文昌官,认为北斗是主文运的星神。传统社会,南阳内乡、山西大槐树院内设有祭星台,若家有考生,必拜文曲星,认为文曲星暗中庇佑,考场必中。同时占星术认为:文星暗“主考场有事”,“文昌降主贵人出世。”占星术加深了北斗信仰的神秘化:北斗居于中央天区,因斗柄随季节的变化机运旋转,被附会为天帝的御驾:“斗为帝车,运于中央”,天帝乘北斗运筹于中央,统驭四方、阴阳、四时、五行,成为“七政之枢机,阴阳之元本。”南阳麒麟岗出土的汉画像石,画面上把伏羲女娲与五星相联,构成阴阳五行图,以促使阴阳的和谐。山东武氏祠的“北斗帝车图”中的斗“魁”四星组成车舆,车舆内坐一神人,俨然人间的帝王形象,此神人可理解为人格化的北斗星神。北斗星神正在巡视四方。在人格化基础上将人皇始祖黄帝联系起来,说黄帝是其母附宝感北极光所生,黄帝为北斗之精。《重修纬书集成》卷六《河图始开图》记载:“黄帝名轩辕,北斗神也。”至此,人、神、天象(北斗星)融汇在一起了。东汉末年道教兴起,道教重生、贵生,十分重视北斗与生命的关系,赋予北斗以司命神的角色,《老子中经》曰:“漩矶者,北斗君也,天之侯王也。主制万二千神,持人命籍”主管人的寿命。有生必有死,魁主死亡,由于南斗与北斗相对应,于是先民又赋予南斗主生权力,“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的观念开始形成。延寿消灾是人所期望的,于是祭斗拜斗、消灾祈福就成为人们的精神依托。道教北斗信仰极切合人们的心理,它深深地影响着人们的精神世界,于是利用北斗施展巫术,厌胜、禹步,以获得精神的抚慰。信仰具有一定的稳定性,人们在长期持守的同时,已形成信仰风俗。笔者亲眼见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民间祭北斗的情景:(若家人病重)在房后的空地上,点燃七盏油灯,摆上供品,焚纸烧香,然后面向北方跪下,嘴中念念有词,祷告不休,祈求消灾。民间的葬俗上,有为死者送盘缠的仪式:送葬的亲人前一天晚上为死者送路,走在空旷的路中间,向北方跪拜,祭祀北斗,为死者再生祈求。另外,死者头前放的长命灯就是在为死者向北斗祈命。这些习俗大概都是先民北斗信仰的孑遗吧!

(二)北斗信仰故事的流传

拜斗祭斗长期沿袭,形成了北斗信仰风俗,并演绎成故事流传开去。《幽明录·王姥》曰:

吴时,有王姥,年九岁病死,自朝至暮复苏。云:见一老妪,挟将飞见北斗君,有狗如狮子大,深目,伏井栏中,云此天公狗也。

故事虽为“吴时”距汉代较远,标明北斗信仰已有故事流传。在人们的信仰中,因北斗主杀,在当时的社会上形成了虔诚祈祷北斗以求延寿长生的习俗故事。刘邦的宠妃戚夫人极信北斗,《西京杂记》卷三记载了这一故事:“戚夫人侍儿贾佩兰,后出为扶风人段儒妻,说在宫内时……,八月四日,出雕房北户,竹下围棋,胜者终年有福,负者终年疾病,取丝缕就北辰星求长命乃免。”[10]向北辰求长命,具体的说应该是向北斗祈命。

《汉书·王莽传》记载,天风四年 “八月,莽亲之南郊,铸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尺五寸,欲以厌胜众兵。既成,令司命负之,莽出在前,入在御旁。铸斗日,大寒,百官人马有冻死者。”汉代北斗信仰炽热,不但影响上层社会统治者,同样也影响着下层社会普通民众。干宝的《搜神记》虽为晋代,但记载的多为古老民间流传故事,卷三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管辂至平原,见颜超貌主夭亡。颜父乃求辂延命。辂曰:“子归,觅清酒鹿脯一斤,卯日,刈麦地南大桑树下,有二人围位,次但酌酒置脯,饮尽更斟,以尽为度。若问汝,汝但拜之,勿言。必会有人救汝。”

颜依言而往,果见二人围碁,频置脯,斟酒于前。其人贪戏,但饮酒食脯。不顾数巡,北边坐者忽见颜在,叱曰:“何故在此?”颜惟拜之。南面坐者语曰:“适来饮他酒脯,宁无情乎?”北坐者曰:“文书已定。”南坐者曰:“借文书看之。”见超寿止可十九岁,乃取笔挑上语曰:“救汝至九十年活。”颜拜而回。

管语颜曰:“大助子,且喜得增寿。北边坐人是北斗,南边坐人是南斗。南斗注生,北斗主死。凡人受胎,皆从南斗过北斗;所有祈求,皆向北斗。”

文献记载表明,北斗信仰的故事流传广泛,反映了先民惧死乐生的永恒本性。

三、北斗叙事画像内涵窥探

窥探各地出土的不同画面墓葬北斗画像,反映的都是先民生命不死,祈求再生的心理愿望。

(一)拜斗祭斗 冲破生命局限

卡西尔曾说,随着人类自我意识的萌生,在自然面前人类渐渐感觉到了生命的界限:生命的时间性因无法抗拒死亡而受到限制,生命因受到多方的束缚而使其生存的空间呈现出明显的有限性。同时,“无论有多少知识和科学能帮助人满足他的需要,它们总是有限度的。”[11]它不能免除死亡,不能长命久视,总有一天生命的航船会驶向彼岸,当生命的有限性进入到先民的自我意识中后,冲破生命局限,维护生命,摆脱死亡就成了先民的追求。首先,相信灵魂不死,在另一世界生活。先民认为人体为二元结构,即灵魂和躯体,人死躯体归于地土,灵魂在空中游荡。《礼记·效特性》曰:“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故祭求诸阴阳之义也。”[12]这个魂气就是灵魂。“灵魂在人死时离开肉体而继续活着,那么就没有任何理由去设想它本身还会死亡;这样就产生了灵魂不死的观念。”[13]灵魂不死的观念实际是欲从死亡的重压下来解放自我,期盼有一方能够适合自己生存的乐土,使生命的时间与空间得以自由延伸。乐土在哪里呢?人们的心理指向是黄泉。在阴阳观念的支配下,黄泉就是阴间。阴间和阳间一样,有天空,大地,房屋,生活用品等。南阳唐河针织厂出土的北斗天文画像,实际上就是亲人给死者刻绘的阴间小宇宙,欲让死者生活在阴间的宇宙间,有阴阳五行的运转,有北斗星的指明,生活有序。其次,拜斗祭斗,祈求延续生命。张淼在《论儒家孝道思想的生命意识》中说:“人类与其他一切动物最本质的区别就是能够用意识的力量来维护生命。”[14]从生命的自然规律看,任何一个个体生命都是有限的,总有一天要完结,要死去。不说疾病和自然灾祸,造成生命的伤逝,就是寿终正寝也就是几十年,当人们意识到“人生世间,日失一日,去生转远,去死转近”[15]时,感到困扰和无奈。但先民不是无动于衷听从冥冥中死神的安排,而是积极探讨寻找冲破生命局限桎梏的方式。北斗司命神信仰迎合了人们的心理要求,于是祭拜它,讨好它,希望增添寿命,延续生命。拜斗祭斗其实就是先民欲冲破生命局限方式的举动,是先民生命意识觉醒的表现,虽虚妄、迷信,但给人以长生幻想的精神慰藉。在灵魂不死观念的支配下,拜斗热潮延及死者的阴间,相信生者需延续生命,死者在阴间同样需要精神的抚慰,延续生命。由此,拜斗祭斗反映的是先民欲冲破生命局限的心理愿望。

(二)施展巫术 镇墓消灾

人们常哀叹生命如惊鸿一瞥。生命的短暂一方面是自然的规律,另一方面则是社会的原因:战争、灾祸、疾病、缺医少药等威胁着人类的生命。北斗巫术信仰中的“北斗所击,不可与敌”迎合着人们的消灾避祸心理。

1.北斗厌胜巫术

山东武氏祠堂天帝巡行图反映的是北斗厌胜巫术的内容。巫术是企图借助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对某些人、事物施加影响或给予控制的方术。北斗厌胜是欲利用北斗的神秘力量,拔攘邪物、制服恶人、达到除灾降福、求吉利的目的。《说文解字》曰:“厌,笮也。今人作压。”笮就是镇、压的意思。传统社会灾荒兵乱不断,民不聊生。据陈业新博士统计汉代旱灾每四年就会发生一次[16]。水灾也频繁发生“比年大雨,水潦暴长,涌泉盈溢,灾坏城郭官寺,吏民庐舍,溃徙离处,溃成坑坎。”据《史记》记载,两汉地震也频繁出现……大灾过后必有大疫流行,灾异给人类生存带来了极大的威胁,造成了人生命的短暂。其次是战争,人类社会几乎是一部战争史,远古部落到文明社会,战争不断,就汉武帝统治期间,与胡的战争就发生五十多次。战争是无情的,对生命的吞噬是巨大的,烽火迭起,尸骨遍野。面对生命的威胁,先民在反抗,除用现实的人力排除灾害,还有企图借用巫术意识的力量消灾避难,北斗厌胜就是一种方式。东汉王莽极信北斗厌胜巫术,令司命抱着北斗,不离左右,希望利用北斗的神力禳灾祛祸,评定战乱。汉武帝更加笃信,据《史记·孝景本纪》载:武帝为伐南越,告祷太一,以牡荆画幡日月北斗登龙,以像天一三星,为太一锋,名曰灵旗。为兵祷,则太史奉以指所伐国。太一就是北斗,将北斗绘于旗上,是一种巫术厌胜的行为,是希望利用北斗的神力,压着敌兵,取得战争的胜利。北斗厌胜巫术是汉代普遍笃信的信仰,这种信仰用于死者,相信阴间同样有战争、灾异,同样威胁着死者的再生,因此墓葬中出现北斗厌胜画像。如山东嘉祥的武氏祠中“北斗星君图”,就是有力的证明。画像中斗杓构成的车辕下压着的鬼宿四天官,实为压着厌胜鬼宿,为死者排除灾异祸患,护佑死者灵魂平安。

2.禹步踏斗巫术

山东滕州出土的北斗星象图,反映的是禹步踏斗巫术行为。禹步是方士按照北斗的方位,口念咒语,踏着星点,走成北斗七颗星图行,以获得北斗的神秘力量,祈福消灾。相传禹步为大禹所得,《太上助国救民总真密要》载:“禹步者,云大禹治水以成厥功,盖天真授此步诀,以制神召灵,遂因名为禹步耳。”是说禹步为上天所授,神化禹步,增添了禹步的神秘性。禹步除道消灾最早见于大秦简《日书》:

禹须臾,臾臾行,得,择日。出邑门,禹步三,向北斗,质画地,视之曰:

“禹有直五横,今利行,行毋(无)咎,为禹前除”得。[17]

说明禹步巫术在秦已开始实施流行,到了汉代,禹步巫术不减先秦,社会上禹步巫术给工匠打上了烙印,才刻绘于墓室。滕州出土的“北斗星像图”中踏着北斗星行走的巫师,就是社会上禹步巫术的形象化反映。万事亨通是民众的共同心理,于是禹步踏斗巫术极其流行,甚至成了各种方术的基础,后纳入道教,成为道教的主要方术之一。步纲蹑地纪之法:“须步北斗七星,七星除灾度厄,上生出死,收摄凶人神鬼龙虎豹精妖祟毒蛇之类。”[18]《抱朴子·内篇·登步》曰:“凡作天下百术,皆宜知禹步,不独此事也。”说明禹步巫术在道教科仪中占有的地位。受魂灵不死观念的影响,先民认为亡人在阴间生活也会有灾难,需要巫师的排除。禹步踏斗巫术刻于墓室就是为死者镇墓消灾,为魂归北斗扫清障碍。

厌胜、禹步巫术反映的是先民希望生活无灾无难、平稳生活下去和生命延续的心理愿望,在科学不发达的现实面前,也只有如此。

(三)祠北斗 求解困 求重生

中国人的行为从来以功利为目的,祠北斗虽虚妄,但体现的则是功利性,即求解困,求重生。

1.求解困

东汉道教兴起,北斗主杀信仰很快被道教收入教义。道教宣扬北斗不但“持人命籍”,还有遍救世人之衰厄的神力,成为救苦救难的神灵。《北斗经》云:“七元君,大圣善通灵;济度诸厄难,超出苦众生;若有急告者,持诵保安平;尽凭生百福,咸契于五行;三魂得安健,邪魅不能停;五方降真炁,万福自来骈;长生超八难,皆由奉七星。”传统社会病魔、天灾、战争威胁着人的生命,人殇时有发生。灾难、死亡困扰着人类,摆脱生命的短暂,解除灾难的困扰,是先民所希望的,而北斗遍救世人的神力信仰迎合了先民的心理愿望,于是祠北斗以求解困。笔者亲见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民间摆大豆祠北斗的场景:民众认为星神的食好不同:阳明食黍米;阴精星食粟米;北极星食大豆,真人星食糯米;玄冥星、天关星食小豆,丹元星食麻子等。摆大豆祠北斗(民众北极星与北斗星不分)彰显的北斗信仰的平民化。充分显示先民在困厄面前的无奈心理。正如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所说:“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19]先民祠北斗就是对威胁生命苦难的抗议,以求解除困厄,获得生活平稳安逸和生命的延续。

2.求重生

当人类无法抵制死亡时,为求得精神慰藉,开始瞻望死后的世界,道教宣扬灵魂升天成仙的理论引领先民去憧憬升仙、重生。墓葬汉画的升仙图、北斗星象图是世人引导死者灵魂升仙的虚妄手段。

在北斗信仰中,“北斗主杀”、“主制万二千神,持人命籍” 。先民希望死去亲人的灵魂归于北斗星君,灵魂若能归于北斗,还于司命,司命会给死者重生的机会。《后汉书·赵壹传》中有赵壹竟然枯骨生肉,干皮复含血,起死回生的记载:

昔原大夫赎桑下绝气,传称其仁;秦越人还貌太子结脉,世着其神。设囊之二人不遭仁遇神,则结绝之气竭矣。然而精脯出乎车岭,针石运乎手爪。今所赖者,非直车斡之描脯,手爪之针石也。乃收之于斗极,还之于司命,使干皮复含血,枯骨复被肉,允所谓遭仁遇神,真所宜传而着之。

南阳墓葬出土的北斗画像,则是有意识召唤死者的灵魂速归北斗,以获得重生。朱良志在《中国艺术的生命精神》中写道:“对死的瞻望只因为有对生的挚爱,终极的环顾是为了更好的珍视当下,因为有时间因素的加入,人的行为又获得了外在的力量。人生如同风车,时间如同风源,它鼓动了生命风车的运转,人们感受到时间的压力愈大,可能转动的能量就会愈充足,将人生放到时空面前审视,增强了人在时空之中的生命张势。人生虽短,时光飞逝,自当凌其波而激其流,让短暂的时间具有巨大的生命容量。人们对死的反思终结于对生的把握。”[20]可以说北斗信仰架起了死亡与重生之间的桥梁。体现了先民对生命的终极关怀。

总之,在汉代先民的北斗信仰里,北斗为造化之枢机,人神之主宰,具有回生注死之能,消灾度厄之力。祠北斗可以消灾度厄,扫除阴霾,延续生命,甚至死后魂归司命,还可以重生。北斗信仰吻合先民的惧死心理,体现了先民对生命的关注和对生命局限性的反抗。墓葬天文北斗画像,无论北斗与蟾蜍还是与女娲、伏羲同刻一画面,还是厌胜、禹步巫术,瞻望的是墓主死后世界,体现的是生命意识。重提北斗信仰,可以增强今人在时空中的生命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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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彭雷生

Life Consciousness of Big Dipper Narrative Portraits in Tombs

GAO Zi-mei

(Fundamental Teaching Department,Zhengzhou University of Industrial Technology,Zhengzhou 451150,China)

In recent years, more Big Dipper paintings spring from the Han dynasty unearthed tomb paintings. Some of them are the paintings of the heaven, while others are about fighting witchcraft. The faith in the Big Dipper reflects the wish of ancestors on prolonging life span and reincarnation after death. And the faith in the Big Dipper coincides with the ancestor’s fear of death, concerns on life and fight against life limit.

tomb painting; faith in the Big Dipper; tread step Gang bucket; life consciousness

2017-07-20

高梓梅(1954-),河南南阳人,教授,研究方向为民间叙事学。

I207.7

A

1674-344X(2017)9-004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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