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匪石诗词辑补

陈建男

(台湾大学 中国文学系，台湾 台北)

陈匪石诗词辑补

陈建男

(台湾大学 中国文学系，台湾 台北)

陈匪石学词于朱祖谋，亦为南社成员，其诗词已由黄山书社出版《陈匪石先生遗稿》，然尚有遗珠，可自晚清民初报刊杂志辑补诗二十三首、词三十五首。

陈匪石；南社；辑补

一 前言

陈匪石(1883—1959)，原名世宜，字小树，号倦鹤，江苏江宁人。陈匪石少从张仲炘(?—1920)学词，光绪三十二年(1906)东渡日本学习法律，二年后归国，在江苏法政学堂任教，又随朱祖谋(1857—1931)学词，除了《旧时月色斋诗》与《倦鹤近体乐府》外，著有词选《宋词举》与《声执》《旧时月色斋词谭》等词学著作。

陈匪石在日本时结识黄兴(1874—1916)，加入同盟会，回国后又参与南社，积极投身革命。自1912年至1923年期间，陈匪石先后担任《光华日报》(1912—1913)、《民权报》、《生活日报》(1913)、《民信日报》、《民国日报》(1915—1916)、《民苏报》(1916)、《中华新报》、《民国日报》(1916-1919)记者与《申报》《商报》特约通信员，曾赴南洋，多年常驻北京。此等经历，亦可在诗词中见其忧国忧民、刚直之个性。

陈匪石对诗词作品再三修改，生前未正式出版，黄山书社据油印本出版为《陈匪石先生遗稿》，笔者自报刊杂志辑补诗二十三首、词三十五首，希冀能更全面检视陈匪石的诗词创作。

二 佚诗辑考

研究晚清民初文人作品，除了已出版的别集之外，不可忽视当时最重要的传媒，即报刊杂志。报刊杂志上所刊载之作品，往往可作为辑佚、校勘之用。陈匪石既曾任记者，自然晓得传媒的传播与交流在当时的重要性，今所见《旧时月色斋诗》为丙子(1936)年之后的作品，笔者所辑诗作则几乎都是在此之前的诗作，可补白其早年创作的痕迹。

001 庚子八月夏口感事

风雨江声里，孤灯落楚乡。

妻孥随櫂去，枕簟入秋凉。

喜乱终轻已，残民亦可伤。

谁怜孤士感，拭眼对苍茫。

(《国学杂志》1915年第1期)

按：虽刊于1915年，然诗题“庚子八月”可知作于1900年。此时陈匪石受聘于江宁幼幼学堂，任职教员。

002-005 送吴世荣赴都四首

君今振辔幽燕去，雪虐风饕日未中。

击筑渐离随处有，酒酣应见气如虹。

不见林泉成辟世，用为舟楫又离家。

猿凄鹤怨君知否，闲却澄怀满苑花。

幸予竟得遂初服，法网重重肯自投。

一叶扁舟随兴往，细斟南斗酌江流。

负君李郭同舟约，别后相思亦怆神。

情重忍离遂作别，天涯还作未归人。

(《光华日报二十周年纪念刊》)

按：诗虽刊于1931年，然吴世荣(1875-1945)为著名南洋商人，资助革命事业，其赴南京之时间可考，为1912年元旦之前，故诗应作于1911年。

006 旧除夕和茳渔

荡涤腥羶净，今兹第一年。

龙蛇方奋斗，鹰隼尚盘旋。

镜听添新话，珠还证夙缘。

屠苏明日醉，浪掷五铢钱。

(《民权素》第1期、《光华日报二十周年纪念刊》)

按：此诗亦刊于《光华日报二十周年纪念刊》，诗题作《辛亥旧除夕和中冷》，其中“荡涤腥羶净”作“荡涤腥羶尽”，“镜听添新话”作“更听添新话”。诗虽刊于《民权素》，时间为1914年，然据诗题云“辛亥旧除夕”，知作于1912年。

007 南京陷后得家书

不因秋兴动悲歌，噩梦惊心涕泗多。

尽有才华负书剑，无穷恩怨永山河。

见人便觉肝肠碎，避地翻嫌骨肉多。

尚未休兵怕离散，开缄先自蹙双蛾。

(《民权素》第2期)

按：诗刊于1914年。南京于1913年曾遭逢战乱，此年7月，国民党以袁世凯(1859—1916)暗杀宋教仁(1882—1913)与不遵守临时约法为由出兵，与张勋(1854—1923)、冯国璋(1859—1919)的联军对战，9月，南京被张勋等军队攻陷，国民党军队败走。

008-009 感时二首

老羞一怒楚吴吞，水火疮痍忍弗论。

未必千秋无史信，本来三海是君门。

主权争竞龙蛇起，民意摧残鸡鹜喧。

半壁河山半烽火，可怜白日总黄昏。

如梦浮生底事忙，拿皇路易甚收场。

狱兴文字亡秦辙，恩市武人司马肠。

岁月宝珍甘扰攘，乾坤锦绣剧荒凉。

愚民更有伤心事，骨肉流离道阻长。

(《民权素》第3期)

010-011 题可生小影

绝代聪明绝代痴，春山如睡雨如丝。

沈郎为有江郎感，瘦损腰围不自知。

终军况是请缨年，手把吴钩欲问天。

枉说信陵好醇酒，深情无处不缠绵。

(《白相朋友》第1期)

按：此诗刊于《白相朋友》，约作于1914年。可生即姜可生(1893—1959)，亦为南社成员、民初报人。

012 柬可生

天界华鬘梦一场，双成曾许抗颜行。

诗题蕉叶语都呓，饭啖胡麻醒亦狂。

枉自迷离歌扑期，未堪哀艳误文章。

青天碧海知谁是，为道神仙事渺茫。

(《白相朋友》第2期)

按：此诗刊于《白相朋友》，约作于1914年。第五句“期”字出律，疑为“朔”，原文如此，不敢妄改，以俟他日有更多佐证。

013-016 秋柳和渔洋四首

渔洋《秋柳》四律为一时传诵，顾用意多晦，会心者希。某氏诗话谓第三首指芝麓、梅村诸人，第四首指玉京、妥娘诸名妓，固已。余细味之，黄骢之曲、乌夜之村，隶帝后事则桥陵弓剑之恸也。板浦隋堤之水，琅琊大道之王，则江上残棋之泣也。且据渔洋年谱，此诗作于丁酉，为顺治十四年，闽祚虽亡，永历犹在，故有新愁帝子、旧事公孙之语，殆纯乎黍离泪矣。羌有枨触，依均和之，旨趣虽别，危苦实同，新城有知，当不以唐突西施责我。

更从何处唤鹃魂，瑟瑟西风白板门。

灿烂黄金空有色，凄凉玉露欲无痕。

残蝉依恋宫前树，流水回环郭外村，

摇落江潭新旧感，兰成心事一般论。

痴情曾与捣玄霜，绿转黄回十里塘。

走马忽空京兆市，嫁衣重检小蛮箱。

从知风景无多处，难得金刚不坏王。

歌舞当年忍回首，夕阳恻恻旧宫坊。

年时染汁上征衣，太息春婆一梦非。

魔女斗腰红粉尽，乱鸦堕影绿阴稀。

露垂桐井余螿泣，雨打榆钱化蝶飞。

闻道空园在南角，永丰移植愿多违。

濯濯临风也自怜，飘蓬一例幻秋烟。

何当池上生芳草，记取庵前种木绵。

官渡尚容他日念，长门争锁太平年。

沉沉街鼓猿啼急，暗祝春回巫峡边。

(《国学杂志》1915年第1期)

017 长乐歌改长恨歌，即用原韵

迷离扑朔俱倾国，颠倒鸳鸯求未得。

福家有女初长成，半掩荆扉人尽识。

母也不良甘自弃，家住银桥蕅塘侧。

何论魏熟与张生，但掷缠头见颜色。

可儿生小白莲池，铅华不御洗胭脂。

花开姊妹娇无匹，始是台基最盛时。

谣诼蛾眉渐动摇，金吾不许度春宵。

春宵苦短慵难起，白简无情早入朝。

仓皇奔走无闲暇，瑟缩蓬门夜复夜。

衮衮征歌选色人，只今谁是护花身。

阿姊妆成别遣嫁，芝兰芳草独藏春。

昔日黄金掷如土，可怜债主排门户。

致令多情阿母心，不恨生男恨生女。

莲花高唱入青云，狗子微名处处闻。

鼓敲八角粉丝竹，四海升平听不足。

干爷拜罢带侬来，惊破单弦牌子曲。

正阳城阙软尘生，东洋车子西南行。

马路遥遥行不止，南出都门二三里。

微赀不发无奈何，忍使蛾眉劳欲死。

名师别访有人收，吴氏菱仙菊部头。

从此教歌闲不得，唱工身段熟如流。

珠喉一串和弦索，登台妙奏回龙阁。

游园久仰小人名，点染春光恩不薄。

津沽水碧杨柳青，经理朝朝暮暮情。

雷峰见子伤心色，蜀道思君肠断声。

此际梅郎控鹤驭，到此流连不能去。

犹记包厢戏馆中，脉脉秋波相视处。

罗冯相顾共抠衣，缀玉轩中归未归。

归来言笑皆依旧，艳羨纤腰纤似柳。

腰如杨柳柳如眉，对此如何涎不垂。

春风桃李销魂日，秋雨梧桐吃醋时。

正宫贤内真蒿草，结发恩情一夕扫。

梨园子弟绿鬓新，兰闺伴侣青蛾老。

魂越神飞思悄然，电灯熄尽未成眠。

篱边菊绽三秋夜，岭上梅开十月天。

六郎豪侠恩尤重，为恐孤衾谁与共。

幸逢赵女破瓜年，来入楚王行雨梦。

齐东道士老门客，久矢忠诚丧魂魄。

为感檀郎寤寐思，遂教篾片殷勤觅。

汽车镇日奔如电，梅王戚尚阝求之遍。

任渠词令涌如泉，两处碰钉皆不见。

拌将金屋托冰山，山在京尘缥缈间。

洞房花烛安排起，其中绰约居仙子。

中有二人字曰芳，雪肤花貌皆如是。

银蒜低垂玉钥扃，有情眷属一朝成。

闻道射雕当日事，畹华帐里梦魂惊。

几番就枕又迟徊，无限深情郁不开。

樱口脂残新睡觉，罗襦襟解下床来。

霜矛雪盾娇难举，倒凤颠鸾刚罢舞。

双双俏影倚阑干，真似梨花春带雨。

盛传梅福忌梅王，旧侣音容两渺茫。

芦草园中恩爱绝，蓬莱岛上日月长。

新闻佳话纷传处，瘴气乌烟堕云雾。

唯将拜客表深情，名纸新裁递将去。

芝娘芳誉盈歌扇，顾曲周郎费洋钿。

任教洋钿掷万千，红氍毺上难重见。

为谱长歌重费词，词中有趣两人知。

三月三日长生库，典尽春衣看戏时。

在天不作杜鹃鸟，在地不为杨柳枝。

鹃啼柳折有时尽，此乐绵绵无绝期。

(《礼拜六》第140期)

按：诗刊于1921年。此题非陈匪石所独创，1916年《馀兴》第18期即有一系列仿拟改写唐诗之作，其中有笔名为“踅脚翁”者，即作《长乐歌仿长恨歌体用原韵》。

018-019 题吴瞿安《无价宝杂剧》，意有未尽，再写二阕

女郎身世半缄愁，泪眼晴光一卷收。

莫问绿翘身后事，凄凉风月满庭秋。

散尽遗篇士礼居，千金不易竟何如。

年年瓜果新凉夜，识得悬桥故事无。

(《学衡》第32期)

按：此二诗作于1924年。陈匪石填《夜飞鹊》题《无价宝杂剧》，后又写此二诗，原诗题只有“意有未尽，再写二阕”，较缺乏脉络，故补上。

020 于太平洋报得读中冷见酬之作，

然尺素不来，殊怪也，依原韵讯

吐言一世妙峻嶒，万里心知洞见症。

塞雁有时传素帛，夏虫何处问寒冰。

山河故国情犹系，草花吴宫感不胜。

争似玉当缄札好，沉沉消息叹频仍。

(《光华日报二十周年纪念刊》)

按：诗刊于1931年。第一句“峻”字出律，疑为“崚”，查核原文即此，不敢妄改，以俟他日有更多佐证。

021-022 春游口占二首

偶携笻屐遣羁愁，入耳泉声涧谷幽。

始信得春南国早，万千红紫拥渝州。

野榼纷纷荐飶香，杜鹃啼处近斜阳。

放翁家祭知何日，东望松楸泣数行。

(《民族诗坛》1938年第6期)

023 题松林仁弟《花溪吟稿》

天水儒家承世业，方湖诗教有传人。

为云我竟逢东野，寂寞溪头点勘春。

(霍松林《唐音阁吟稿》)

按：此诗作于1949年。

以上二十三首，略考系年。此外，亦有可资校勘者，如《舍弟至》二首，据《旧时月色斋诗》编排顺序，诗作于1937年。其中之二云：

骨肉天涯聚，山城二水交。

伤春鹃有泪，胥宇燕无巢。

未叙分携苦，先占剥复爻。

楼船东下日，重与酌霜匏。

此诗曾刊于《民族诗坛》1938年第6期，有异文：

骨肉天涯聚，山城字水交。

伤春鹃有泪，胥于燕无巢。

未诉分携苦，先占剥复爻。

收京闻捷日，重与酌霜匏。

又，《挽胡翔冬》三首，其中前二首均有异文：

寒雨连江锁，西风坠叶惊。

昔游仍入梦，死别竟吞声。

皓首穷诗派，狂心斗酒兵。

虚堂茶篆歇，凄绝锦官城。

山城曾解构，病骨念支离。

疑信西河恸，呴濡北郭随。

行春诗漫兴，率野意何之。

箧底丛残稿，中郎好护持。

(《斯文半月刊》第1卷第8期)

收入《旧时月色斋诗》时，“死别竟吞声”改成“死别又吞声”，“呴濡北郭随”改成“艰难北郭随”。

三 佚词辑考

今所见《倦鹤近体乐府》五卷、《续集》一卷，可考年份者约自1913年之前，由卷一“右《市箫集》，存三首”，“右《娵隅集》，存四首”，“右《芦中集》，存十二首”，可知卷一为早年之作，删汰甚多。卷二末云“右《渐筑集》，存五十一首”，约作于朱祖谋过世之前；卷三末云“右《桓笛集》，存四十六首”，约作于抗战之前与抗战时期。卷四末有明确的纪年：“右《麻鞋集》，存六十五首，三十三年〔1944〕作，迄《临江仙》。末五首为三十四年〔1945〕作。”卷五据词集《自记》推测，应为1948年之前所作。《续集》则为1948年之后作。由以上所述，知陈匪石与其师朱祖谋一样，对于删定词作十分慎重，幸有这些留在报刊杂志的作品可稍稍弥补删削甚多的遗憾。

001 念奴娇·渡中国海舟中，和钟山韵

浑沦未辟，被无情海若，鸿沟先画。幻出蓬壶仙世界，记事乘槎盈尺。引我游踪，无端凿空，远逐成连迹。掀天波涌，夜来声破空寂。 休道破浪乘风，英名盖尽，千古谈瀛客。叱起鱼龙吞蜃气，瞥眼云山俱北。百转飞轮，一声长笛，几辈临风泣。琉璃碧浸，放歌聊写孤臆。

(《华侨杂志》第1期、《白相朋友》第2期、《南社词集》第九集)

按：《华侨杂志》为1913年创刊，故知词刊于1913年。据词题，可推知为下南洋时所作，约作于1912—1913年之间。

002 惜红衣·出游霹雳，车过峇东色海，一池红芙蕖摇曳道左，有蕉萃可怜之色。遥怜莫愁湖上，正翠盖红裳，亭亭玉立时也。江乡迢递，顿触离思，用白石韵写之

梅雨经年，薰风永日。护花犹力。几朵殷红，凌波妒秋碧。芳心竞否，蕉萃似、江关词客。愁寂。离笛吹残，共哀蝉声息。 驱车紫陌。辗麹霏尘，池边乱填借。湖山大好故国。阻南北。一片水光云影，昨夜梦中重历。问舞衣寒剪，何似旧时颜色。

(《华侨杂志》第1期)

003 祝英台近·和蓴农韵

掷金梭，拋玉轸，心绪怯鸾镜。别院秋千，不送隔墙影。可怜日日春衾，潦妨车毂，猛占得、花期才定。 旧潮讯，记得波涨瞿塘，朝昏有凭准。雁雁鱼鱼，消息也羞问。看他水上鸳鸯，深深盟誓，转教我、画栏慵凭。

(《华侨杂志》第1期)

004 绮寮怨·中秋对月，百感交集，用清真韵

怕触悲秋心事，引杯忘醉醒。隔绮户、乍见团栾，深深径、一角空亭。知谁高楼独倚，微茫里、鬓绿灯影青。最恼人、竟夕无眠，邻邻过、户外车马盈。 月窟不知几程。乘风去也，深情话与飞琼。玉宇风清。问天乐、可能听。蓬山万重犹隔，剪不断、是痴情。将愁作城。铃声怕化作，秋雨零。

(《华侨杂志》第1期)

005 丁香结

舟逐萤光，市藏灯影，风送几声鸣轧。趁浮云拨尽，问玉兔、底事时盈时缺。鹤飞南去久，蹁跹舞、雪羽未铩。重重山水，怅望故国摇天一发。 凄绝。任景物翻新，客里情怀尽别。夜色微凉，春光不老，恼人时节。蛮邃无限怨抑，写我肠千结。看飞鸢鹭跕，一片尘昏海国。

(《华侨杂志》第1期)

006 摸鱼儿·重九

叹秋风、者般容易，一年一度重九。沧桑人世烟云幻，□经黄花依旧。还剩有。那带病、枯蝉几个嘶残柳。柔肠转入。在百尺台荒，千峰树禿，风雨满城后。 登临处，一片悲笳迭奏。西风险被吹瘦。惊寒梦与声俱断，北雁南来时候。休送酒。让公子、横行闲却持螯手。愁丝织就。况念远伤高，牛山竟夕，红泪染枫透。

(《华侨杂志》第1期)

007 浣溪纱·和孟硕狱中韵

枫冷霜凄月落时。西风吹老玉参差。危阑烟锁夕阳迟。 片片愁云迷雁塞，丝丝泪雨洗燕支。几人解道是相思。

(《华侨杂志》第1期)

按：孟硕即邓孟硕(1883—1966)，字家彦，桂林人。邓孟硕于宋教仁遭刺杀后极力反袁，遭捕下狱。

008 芳草渡

花事了，又斜阳。香半烬，意难忘。酒酣时复舞伊凉。吴钩笑，我犹是，去年狂。 蚕未老，引丝长。烟水阔，几苍茫。菱花写入鬓边霜。春愁重，销不尽，况他乡。

(《华侨杂志》第1期)

和李后主词

金履鞋提，故宫梦断，红罗亭圮，帝子魂归。垂泪而对宫娥，多怨以方春水，千古伤心，一篇恨史。仆本秋士，好作寱词。四壁虫吟，自适其适。一声河满，言愁欲愁。草窗效颦，花庵拟古。聊以卒岁，是用作歌。

009 虞美人

西园花事荼蘼了。春意垂垂少。一年能有几番风。肠断小楼今夜雨声中。 啼红泪点分明在。未许芳心改。柳丝万缕系春愁。不系桃花轻薄逐东流。

010 捣练子

蝴蝶梦，醒来空。玉宇高寒几御风。可奈杜鹃啼彻后，半天残月堕星栊。

011 浪淘沙

彻夜朔风哀。没处安排。经霜红叶落空阶。万种闲愁同不扫，兜上心来。 远岫冷云埋。弱水蓬莱。茫茫天眼几曾开。闻说云英浆可乞，有酒如淮。

012 忆江南

多少恨，回首白门秋。几点寒鸦棲败柳，一江明月送扁舟。梦入景阳楼。

013 菩萨蛮

王孙迟暮情谁免。西风吹起愁无限。一日几思归。尊前清泪垂。 黄河歌远上。独倚危阑望。匹练净长空。江山图画中。

014-015 相见欢

海棠褪了残红。怨匆匆。银烛高烧不抵夜来风。 杯中泪。催人醉。一重重。况是伯劳飞燕各西东。

连宵月上妆楼。挂帘钩。春色三分还似二分秋。 催肠断。丝丝乱。未消愁。只有辽西梦里展眉头。

016 浪淘沙

簷际溜声潺。环佩珊珊。宵来衣怯五铢寒。猛忆巴山当日雨，无限悲欢。 往事记凭栏。誓海盟山。华鬘天上住应难。手擘金钗分一股，同谪人间。

017 临江仙

羽毛自惜蹁跹鹤，笛中一曲南飞。虞渊誓挽日轮西。溟池无际，弥望海天垂。 怕说令威归后事，眼前城郭都迷。空江学作弄潮儿。风波平处，鱼鸟乐相依。

018 应天长

银河手抉开明镜。偿罢聘钱眠宿整。星辰静，云霄迥。翻恐雨晴天不定。 归时寻旧径。渴饮丹砂神井。一枕游仙梦醒。恹恹还似病。

019 蝶恋花

玉宇高寒天上步。西坠金乌，惆怅空山暮。道路崎岖行且住。征鸿归燕时来去。 风卷残云林外度。唤醒鹃魂，彻夜深深语。蓦地添人愁一绪。殷殷车走雷声处。

020 虞美人

隔帘鬓影堆云绿。盻断钗盟续。除调婴武更无言。为忆风流张绪正华年。 同心绣带今犹在。结子凭谁解。宵来酒浅奈愁深。雨雨风风芳意可能禁。

021 清平乐

青春刚半。辇路羊车断。雨打梨花花影乱。又听一声河满。 巫山云雨无凭。长门一赋谁成。写出扇中秋怨。还期殿里长生。

(《华侨杂志》第2期)

022 暗香·癸丑重午

薄寒小阁。被几丝彩缕，将愁牢缚。黍梦未回，酿得蒲觞放闲却。榴花依然照眼，只裙褶、残红斑驳。问旭日、是否中天，阴翳掩云薄。 歌□。吊沈魄。漫赋作楚些，较量清浊。泪珠暗落。江上风涛晚来恶。束艾曾盈一把，甚画虎、铸成真错。转瞬便，眉样月，笑人天角。

(《民权素》第9期)

按：虽刊于1915年，据词题知作于1913年。

023 玉楼春·题子美集，为亚子作

天涯一样愁滋味。描写春痕千万纸。断魂缕缕曲中心，血泪斑斑巾上字。 菁英天地钟灵气。颠倒鸳鸯楼上记。青衫何处问江州，记取新词歌井水。

(《新剧杂志》第2期)

按：词刊于1914年。子美即宋代陆九渊之兄陆九韶。

024 满江红·观《落花梦》赠优游

无量恩仇，天下事、从何说起。都付与、水心词笔，水云涕泪。三径落红春去了，千年化碧魂归未。蓦腾腾、一梦几时醒，鹃声里。 吹玉笛，梅花坠。磨宝剑，桃花洗。倩江河淘尽，粉融脂腻。戟折沙沉亡国恨，海枯石烂伤心史。任悲歌、吹断奈何天，情不平死。

(《新剧杂志》第2期)

按：词刊于1914年。《落花梦》为叶楚伧(1887—1946)所作。

025 鹊桥仙·甲寅七夕

彩云未散，支机未烂，今夕星桥稳渡。银河清浅月光寒，是天上、风波平处。 锦裳织就，聘钱偿否，营室怨啼朝暮。黄姑自有别离愁，甚钿约、钗盟能主。

(《国学杂志》1915年第1期)

按：词虽刊于1915年，然据词题可知作于1914年。

026 六幺令

薄寒侵幙，钿阁暗云积。春心逗成微雨，望里乱丝织。柳眼才舒又倦，惘惘楼头色。露桥尘陌。东风绿徧，甚处天涯万山隔。 犹记催花座上，羯鼓曾亲击。却怕归雁声中，锦字难寻绎。依样流年似水，门掩梨花寂。古欢追觅。探芳人老，静倚阑干手空拍。

(《民权素》第1期)

按：《民权素》创刊于1914年4月，月出一期。

027 金缕曲·依韵和叔子

抵事将人误。问何时、春愁漾尽，杜鹃声住。剩有诗情如海阔，专作懊侬词句。算一曲、周郎能顾。白雪阳春人间少，怕流莺、笑我惟长噱。知己感，肯轻负。 淞波平剪春江暮。是吾曹、狂奴故态，儿呼文举。烟柳危栏肠断未，一角斜阳无主。恁凤管、红儿分付。回首皋桥风流梦，甚花间、影事今无据。心上事，共谁语。

(《民权素》第4期)

028 尾犯·竹荪过海上，倚此为赠

花月满春江，江岸落梅，声送风笛。车走轻雷，黯天涯行客。翻覆手、阴晴未定，雨云踪、梦魂犹隔。血痕题遍，十幅练裙，一色榴花赤。 姬姜蕉萃损，蹙蛾黛、数尽晨夕。日影昭阳，妒寒鸦颜色。买椟恨、珍珠无价，问卜悔、金钱暗掷。金粉飘零，恨海有波浸天碧。

(《民权素》第8期)

029 西河·和清真金陵怀古，用元韵

芳草地。秦淮旧梦谁记。缤纷花雨满长干，晓钟唤起。□□曲奏大罗天，仙风吹度林际。 大隄柳，云外倚。乱丝缕缕难系。红桑海底走蛟龙，鬼啼故垒。怒涛日暮打春城，滔滔不断流水。 烧痕一片接野市。是当年、江令门里。鹿梦未醒人世。只寒鸦、冻雀西风，愁对六代江山，模糊里。

(《民权素》第13期)

030 法曲献仙音·陈子巢南以十四年之心力纂《笠泽词征》一书索题，赋此

亭上虹垂，壶中天远，一曲红箫低度。响堕疏钟，梦回芳草，鸡鸣漫天风雨。向百尺巢南所居百尺楼峥嵘处。苍茫独怀古。 展缣素。有华香、一般情思，遗绪渺、佳话柳塘倩补。韵事胜填词，问良工、谁惜心苦。短鬓婆娑，粤游吟、重续新谱。待枫渔棹返，妙笔水村同赋。

(《国学杂志》1915年第1期)

031 倦寻芳·孟符丈用梦窗赠李怜韵，写杜牧成阴之感，索和，赋此，不啻为下转语也

鬓霜照影，衣雾销香，人似秋燕。巷陌愔愔，还记栋风吹面。一曲琵琶江上住，九天环佩云中见。费缠绵，是弓弯半折，睩波双翦。 又几许、春愁秋怨，月上花梢，苔径立遍。翠羽稀逢，衫袖啼痕重看。浴女轻回神渚步，刘郎空叹蓬山远。诉东皇，再休随，絮萍飘散。

(《新中国》第1卷第4期、《铁路协会会报》第110期)

按：孟符即李岳瑞(1862—1927)，其词《倦寻芳·有寄，用梦窗赠老妓李怜韵》收于《郢云词》：“倦调凤柱，回梦鸳机，难驻归燕。黛笔双蛾，曾记镜中回面。啼夬鸟生憎芳讯渺，惊鸿却悔神光见。怅重来，但苔痕印屧，蜡珠萦剪。 甚昨夕、星辰凄怨。门外香骢，陌上踏遍。秀靥秋眸，无恙旧时行看。风意不应迷路迥，云罗翻界微波远。黯凭阑，听箫声、晕蟾吹散。”《郢云词》排序依编年，此词作于丁巳年(1917)之前，李岳瑞自辛亥后，赴北京任清史馆编修，陈匪石与他有交集应是1916年赴北京之后，故推测词作于1916—1917年间。

032 秋思耗·题蓴农《十年说梦图》，用梦窗韵

心影灯船侧。看莫云、残树未消寒色。筝柱罢调，镜奁重展，愁入春窄。更南国相思、浪拋红豆自叹抑。映二泉、波涨碧。问醑擘椰瓢，楫横桃渡，遍数系骢前地，定谁堪忆。 清夕。霜亳润滴。淡翠螺、妩态羞饰。怨怀争托，江山如画，浩歌雪白。送落日、啼鹃断肠，憔悴成病翼。料倦客、应共识。算步却迷阳，哀时词赋换得。梦隔天南地北。

(《新中国》第1卷第1期)

按：词刊于1919年。

033 千秋岁·寿仲可丈。《樵歌》有寿人词用此调，较淮海多一字，四声亦略异，今依之

画拢风霁。泛盏冰梅蕊。赤霞暖护西湖水。奁开霜影健，人倚花阴醉。赋情远，寒云砚色传心事。 惹袂炉香细，巧篆神仙字。频放眼，沧波地。河山应不改，海雨飞无际。春驻久，瑶华种满苍龙起。

(《新中国》第1卷第1期)

034 忆旧游·春日偕玨庵、挥孙登江亭

共停鞯柳外，步屧苔阴，清兴依前。十日余寒浅，忍重门闭了，轻放春闲。乱云暗迷残堞，回照夕阳殷。尚杏粉天黏，蝶衣香重，芳景争妍。 频年。醉游地，认藓壁留题，墨雨痕鲜。丞相祠堂近，又无多朝士，难问贞元。野花径曲谁见，层翠冷西山。但拂地风柔，平池废绿生细湍。

(《新中国》第1卷第1期)

按：江亭、龙树院均在北京，此词应作于在北京时期。

035 水龙吟·寄呈右公

眼中莽莽干坤，从头整顿何时了。钧天不醉，朱颜白发，锡公难老。西北神州，东南天堑，梦怀萦绕。要腥羶涤净，重调玉烛，祥光动、乌台晓。 红药翻阶春好。兴遄飞、长空吟啸。烟云落纸，鲁戈心事，楚骚风调。渭水旌旗，淞滨坛坫，千军曾扫。映流霞盏底，岧峣太华，觉南山小。

(《民族诗坛》1938年第1期)

以上凡三十五首。此外，词集中另有二十一首词曾刊于报刊杂志，并有异文，此处不赘列，唯强调报刊杂志所载诗词作为校勘之重要性。

四 结语

本文透过报刊杂志所载，辑补诗词、校勘异文，知整理晚清民国文人别集时，不可忽视此一重要媒介。

其次，本文所辑词作有二首为南洋时期所作，分别为《念奴娇·渡中国海舟中，和钟山韵》与《惜红衣·出游霹雳，车过峇东色海，一池红芙蕖摇曳道左，有蕉萃可怜之色。遥怜莫愁湖上，正翠盖红裳，亭亭玉立时也。江乡迢递，顿触离思，用白石均写之》，再与《倦鹤近体乐府》中所收《水龙吟·蛇莓山观瀑》《齐天乐·椰》《二郎神·和青山》《法曲献仙音·白鹤山极乐寺高楼面海，晴雨半山，夏秋瞬变，夜坐成赋》四首合而观之，此六首为陈匪石南洋时期创作的面貌。陈匪石词学梦窗，以记者之眼所观视的南洋时期之作亦可对比朱祖谋督粤学政时期之作，比较差异，此皆本文后续要再深入探讨者。

2016-11-25

陈建男(1980— )，男，文学博士，助教。研究方向为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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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2491(2017)04-0112-07

责任编辑

刘庆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