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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的传统文化情结

2017-11-13

长江文艺评论 2017年4期
关键词:白嘉轩朱先生祠堂

◎ 刘 洋

《白鹿原》的传统文化情结

◎ 刘 洋

电视剧《白鹿原》最初上映的时候,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刚播放一集,就被叫停重新审核,一度引起了人们的议论。这一停播,一来错过了与今年反腐热剧《人民的名义》争夺收视率的时机,二来也吊足了想要一睹这部电视剧内容的观众的胃口。好在停播的时间不长,《白鹿原》很快得以复播,这一点值得庆幸。而且,还获得了豆瓣9.1分的高评分,真是印证了那句“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得”的老话。

不过,我一直忍着没去看这部好评如潮的电视剧,期待与害怕两种情绪在我心头萦绕良久。所期待的,是想要看看这部由我十分喜爱的小说改编而来的电视剧到底会拍成什么样子;所害怕的,是担心这部电视剧对朱先生、白嘉轩的塑造,在改编过后是否会不符合我的心里期待,演员是否能将这二人的精神演绎出来,他们会不会仍是那两个给我印象极为深刻的人。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始了。毕竟电视剧已经拍好、播出,不管是否与我的心里期待一致,它已然存在。况且,也许正因为编剧与受众,我与其他人对于这些主要人物的期待和理解的不同,反而更能突显出他们的深刻性与重要性。

观看之初,我仍旧不能摒弃自己已经形成的印象,总认为编剧没能将朱先生仙风道骨的神情表现出来,对他妻子的刻画更是与原著极不相符。在原著中,朱先生是一个能救邦国,能安民心的国之栋梁,他的妻子是一个临危不乱,能于危困中撑起家庭的女子,虽不能说是女中豪杰,却自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与风范。而电视剧中的她,仿佛一个没有主见的女子,亦步亦趋,既看不出她有匹配朱先生的才华,也看不出她有镇定人心的力量,着实没有什么亮点。随着情节的缓慢发展,才逐渐接受电视剧与原著本身不同的事实,也才开始慢慢褪去偏见,去观察编剧再创造的匠心所在。

电视剧与小说这两种艺术的区别无需多言,编剧自然可以在原著的基础上加以改动和创造。而在电视剧《白鹿原》的改编中,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将朱先生在小说中所具有的那种精神领袖的光彩,转移了一部分到主人公白嘉轩的身上。而这种精神的具体表现,就是白嘉轩企图重建白鹿原上那已日渐西沉的儒家思想及其道德,以及逐渐衰败的依靠宗法和族长管理一乡民众和事务的基层社会制度。

在清末民初那个动荡的年代,白鹿原上所有的乡民被时代裹挟着踉跄前进,他们既无法完全摆脱旧道德的监督与约束,也无法适应新制度的变迁和更迭,更无法抵制金钱和权力的诱惑。人性在诱惑与束缚的双重压迫下,显得尤为真实与沉重。在让人怒其不争的同时,也难以抑制出对他们的同情,比如白嘉轩的固执,白孝文的虚伪,鹿子霖的贪婪,田福贤的狡诈,黑娃的分裂,田小娥的叛逆,以及白鹿原众乡民的愚昧等等。这既得益于原著对人性的深刻剖析,也离不开编剧对角色的重点突出,还有赖于演员对人物的生动演绎。在这三重力的共同作用下,这部史诗级的电视剧得到了广大观众的一致好评。

作为对传统儒家文化致敬的一曲挽歌,我还想简单分析一下在电视剧《白鹿原》中所体现出来的对于传统文化深沉的眷恋之情。

电视剧开始不久,朱先生反复吟唱的那首《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想必大家都印象深刻。这本是唐代诗人王维送朋友去西北边疆的一首送别诗,它在剧中数次使朱先生和白嘉轩化险为夷,甚至对历史的发展起到了一点推波助澜的作用。这首用以为友人送别的诗,让朱先生劝退了原本打算为清朝复国的方升,也救下了因交农具起事被打入死牢的白嘉轩。然而,我们都明白劝退方升和救下白嘉轩的并不是诗歌本身,究其根本,是朱先生自己高尚的人格,折服了方升和刘总督。他在方升退兵之后拒绝刘总督宴请的时候让人带给刘总督一封信,一个“了却君王天下事”,却不要生前功名利禄的世外高人形象跃然眼前。方升死后,他只身前往其故乡长达五年教书,只为履行劝其退兵时的诺言。期间,又凭着那首《送元二使安西》将死牢中的白嘉轩救了出来。无疑,朱先生是陈忠实对于乡土文化的崇高想象以及希望守护白鹿原传统秩序的美好愿景,就连电视剧中的大反派岳维山也认为朱先生是“圣人”,不得不礼让三分。但是另一方面,当社会变革的浪潮汹涌而来的时候,朱先生却失去了与之对话的可能,因为他所依靠的传统秩序已然迅速崩溃,新旧秩序的交替之迅速,并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和缓冲的余地,这也因此导致了他多次对鹿兆鹏及其奋斗的事业产生误解。然而,朱先生却并非是腐朽和顽固的,所以,在剧中他最后还是理解了鹿兆鹏和他的事业(虽然并未欣喜)。朱先生在后面与兆鹏的交流中,传统文化和道德在现代话语面前的“失语”是极其明显的。所以,在《白鹿原》的后半部分,陈忠实和编剧不得不使朱先生“多智而近妖“以调和这种矛盾,这一矛盾也正是传统文化遭遇新文化冲击的尴尬和遗憾。但朱先生对白嘉轩乃至整个白鹿原的影响是不可磨灭的,他告诉白嘉轩“有比命还重要的东西”,白嘉轩正是在朱先生的影响之下,才逐渐成为白鹿原的一族之长和白鹿原的守护者,也成为整部电视剧中传统道德最坚定的践行者和捍卫者。

为了守住白鹿原,团结原上的人心,白嘉轩成为族长之后着手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祠堂。就像鹿子霖的父亲鹿泰恒所说的:“百善孝为先,敬人先敬祖。”白嘉轩坚定的信奉儒家的仁义、孝道能够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福祉,能够让白鹿原上的人心向善。然而,也是这执着的一厢情愿,表现了他是个幼稚的理想主义者。而理想主义者总是容易遭受现实的打击,白鹿原上的人们并不想出钱出力去修祠堂,鹿子霖甚至阴阳怪气地讥讽他:“要修你一个人修,祖宗的福报都是你一个人的。”首战受挫的他并未妥协,而是想凭一己之力去修好白鹿原的祠堂。他的方法,便是不顾老母亲的反对去卖家里的存粮。

在从县城卖粮食回来的路上,他去拜访了当初被他从死牢里搭救出来的药铺掌柜胡先生,也把打破白鹿原上最后那堵守着淳朴乡风的墙的罂粟带了回去。眼看着白嘉轩种罂粟而发财的白鹿原乡民,在见到白嘉轩褡裢里那白花花的银元以后,都开始砸锅卖铁地种上了这种致命的毒药。他们是挣了钱,然而这来得容易的金钱也开始腐蚀着人们的心智,白鹿原上的各个村子都兴起了赌博之风,白嘉轩三令五申,赌博的风气非但没有禁止,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出现了卖水田、放高利贷等在白嘉轩看来涣散人心的事情。为了禁止乡民们聚众赌博,他一个人在戏台上一夜一夜地守着,却耐不住有鹿子霖那样在地窖里接着赌钱的人,他们甚至顾不上自己的性命。白嘉轩在戏台上坐着的疲倦样子,仿佛传统文化道德不敌人性贪婪丑恶的无可奈何,让人忍不住思考传统文化自那个时代开始衰退的命运以及这仓促的衰退给现代文化建设所留下的痼疾沉疴。

自春秋战国时代开始,儒家文化便开始流传,经汉代“独尊儒术”之后,儒家文化更是牢牢确立了它在中国思想文化领域里的统治地位。自此,这种以仁义道德为准则来治理国家和规范人民的方式,源远流长,经久不息。在白鹿原上,族长就是这个地区的统治者和代言人。白嘉轩的落寞身形,恰似在传统文化和道德在遭遇新时期新思想冲击后所留下的断壁残垣。他们固然存在着,却早已丧失了往昔的作用和意义。而要恢复或重建他们,也并非仅仅靠个人的守护和提倡就能得以重生。复兴传统文化的道路可谓“道阻且长”,然而白嘉轩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言行和力量去影响白鹿原上的乡民,净化已遭荼毒的人心,恢复淳朴的民间风气。而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是通过建立一套完整的有章可循的奖惩制度,而是通过修祠堂和订乡约去实行的。

白嘉轩在祠堂与几位前辈商议以后,真的开始和鹿三修起了祠堂。在他们的影响和感染下,众人也渐渐地加入到了重修祠堂的队伍中。那么,重新修好祠堂真的就能使祖宗的福德恩泽流布?就能使白鹿原上的人心一致?就能使那些不良风气不战而降?显然并非那么容易。不过,大家的行为——无论是为躲避族长的批评而到地窖赌博,还是自发参与修祠堂这件事,都表明着羞耻之心和敬宗孝祖的传统道德仍旧在人们心中有着深深的烙印。这也是白嘉轩复兴传统文化的希望所在,毕竟敬畏之心不死,那么就还有救赎的希望和可能。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的社会经历了更多、更复杂的变化,传统文化也在这长久的历程中几经波折和考验,受到了巨大的重创。幸而期间仍旧有着许许多多朱先生和白嘉轩式的人们前仆后继,始终坚信传统文化的精髓不可抛弃,才使得它们在暴风雨中薪火相传,不至于覆灭。今天我们高喊要学习传统文化,复兴中华传统,这是一件意义重大且不容搁置的事情。那么,要如何重建传统文化,如何唤醒人们心中对于美、善的向往和追求?这仍是一个亟待当下人们共同去寻找答案的问题。

观看《白鹿原》的时候,陈忠实先生那忧郁而深沉的面容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通过白嘉轩和朱先生的一言一行,不难想见他面对传统文化遭遇危机的复杂情绪。这不仅在小说《白鹿原》中随处可见,在电视剧《白鹿原》中也显而易见。其对传统文化的惋惜之情和矛盾态度所构成的张力,也是《白鹿原》成为经典的原因之所在。

作者单位:湖北民族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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