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发生,别样展示
———评岳凯华《外籍汉译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
2017-11-13赵灵芝
◆ 赵灵芝
20世纪80年代以来,外籍汉译开始逐渐吸引了众多学者的目光,在那个西学东渐与文学吁众的时代,外籍汉译给它们之间搭建了一所天然的桥梁,使得西学与东学共通,文学与时代共振。因此,现代文学的发生,学者们不仅仅局限于向近代文学“寻根”,而且纷纷把目光投向对其产生直接影响的外籍汉译活动。他们或致力于汉译域外作品原始文献的清理,或着力于外籍汉译历史的勾勒,或侧重中国文学或作家与国外文学关系的宏观比较,但是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的生长方式,却始终缺乏具体的分析与展示。读完《外籍汉译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后,我的第一个感想就是:这正是一部全方位考察中国现代文学的生长方式,别样展示清末民初三十年外籍汉译与中国现代文学发生发展的妙作。
岳凯华先生在《外籍汉译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这部专著的绪论中指出“本书不是完整无缺地记录清末民初外籍汉译的历史”而是于该历史发展脉络之中,遴选出一系列典型的汉译外籍凭其独特的比较文学眼光,征引文献资料的广泛与详实,把握原本、译文与传播等眼力的犀利,及崭新独特的展示现代文学生长方式的视角与分析方法来完成这一国家与省双基金项目研究成果。我想说的是,这部书的价值可能不仅仅在于作者全方位地考察现代文学生长方式,更重要的可能是,作者别样地从外籍汉译与中国现代文学观念、思潮和体式等层面来深入挖掘与解读这些译作对于中国现代文学发生所起的作用,这对于我们从事现代文学发生乃至当代文学发生都具有重要的学理启示。
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确实是一个重大的学术问题,已有大量学者对其进行深入而多方面的研究,但是就外籍汉译与中国现代文学发生这一角度来看,这方面所勾勒出的历史轨迹即汉译外籍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的影响,以及中国现代文学对外籍汉译的接受,对整个中西文化交流的过程中具体文学观念、文化思潮、文学体式等各方面的具体表现,我们的认识还是相当的模糊,甚至某些方面的研究还相当空白。也许只有在具体汉译文本的探源与分析过程当中,明晰中国现代文学在生长过程当中如何吸收、融合外国文学精华,理清外籍汉译与中国现代文学深层次的关系,生动具体地还原现代文学发生、生长过程中对外来文学的消化过程,并为当代外籍汉译的活跃给予丰富的启示。这或许就是该课题的诱人之处。然而,长期囿于汉译外籍文献整理或汉译历史描绘的史学思维,与中外文学对比的比较学方法 ,使我们忽略了外籍汉译对中国现代文学发生密切关系。岳凯华先生意识到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与价值,于是紧扣中国现代文学的生长方式,从溯源、细剖具体的外籍汉译作品入手,给我们展示了现代文学在吸收西学过程中的别样生长。
第一编四章分别以《天演论》、《域外小说集》、《苦闷的象征》、《苏俄的文艺论战》四部外籍中译作品为依据,分别考察中国现代作家进化文学观、人的文学观、苦闷文学观、革命文学观的生成原因,进而描绘出中国现代文学观念的生长轨迹:古代对于文学的观念陈旧不前“去时势颇远”;1897年自严复翻译赫胥黎的《天演论》始,“物竞天择”、“世道必进”等观念使国人从因循守旧的传统思维中解放出来,开启中国文学进化论观念的序章;中经1909年周树人、周作人两兄弟编译的《域外小说集》又进一步推进了现代文学观念中“人”的观念的确立,兄弟二人的译作初衷既是借他国崇高的人道主义,药国人卑劣、自私等龌龊心理,进而由此发轫出震动“五四”文坛的《人的文学》与《狂人日记》;五四运动热潮以后,广大青年陷入了“梦醒以后无路可走”的困境,1924年鲁迅先生翻译的日本作家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宛若一阵清风,吹醒了一众青年们生命力受压抑的苦闷,直接催生出现代中国文坛上“苦闷”文学观的滋长,导致现代创作苦闷空间的形成;后至1925年,任国桢编译的苏联瓦勒夫松等著的《苏俄的文艺论战》出版,刚开始并未受到重视,但是到了20年代末30年代初,这部文艺政策选集所提供的苏联文坛文艺论争概貌,促发了现代中国革命文学观的生成。这条轨迹隐现于四章之中,并建立于这些论析之上,中国现代文学观念的生长与前进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严复、鲁迅等倾注心血的外籍译著下催生和确立的。这些,过去只作为这些作家们的翻译作品而一笔带过,而岳凯华先生却能通过详实的引征文献资料,全方位的分析与比较,于具体文本中着手整理出现代文学观念生成轨迹,把被人们割裂的现代文学观念发生的各自生成,通过外籍汉译联系在一起,一步步勾勒出文学观念的现代化发生、发展图景。
外籍汉译与中国现代文学思潮的形成,这一论题,初看未必新颖,人们很自然的就能联想到象征主义、唯美主义、现代主义等等,但作者所选析的作品及对其所进行的论证角度确是有创造性的。人们早已对世界文学思潮对中国现代文学思潮所产生的影响了然于心,但是要找到具体的例证并对之加以分析,却少之又少。作者在把握具体译本及大量材料的基础上,理清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发生、发展与流变脉络,揭示出《莎乐美》、《文艺上的自然主义》、《现代电影与有产阶级》等汉译著作的影响程度与其密切相关,而恰好是这些译著的传播与接受过程揭示出西方文学思潮影响中国现代文学思潮的发生根源。
多年来西方文学思潮对中国文学思潮的影响总是专注于思潮传播历史的梳理与分析、大量外籍作品对国内思潮的影响、现代文学的具体接受情况等等,而以西方具体作品的中文译本为蓝本展开分析中国现代文学思潮的发生还是一项新的议题。因此岳凯华先生在书中并没有谈及自己的现代文学发生史观而是关注着活生生的现代文学发生过程,现代文学的萌芽、发生就渗透、跃动、贯穿在这些具体的汉译外籍之中。
中国现代文学生发于政局混乱、军阀混战、帝国主义横行的时局之中,当时的知识分子满怀报国热情,却在现实的黑暗之中找不到出路,西方文学思潮的传播与流行就是因为贴合当时广大知识分子的心境,为他们或指明出路或排遣愁闷。19世纪20年代开始,不满意社会现实,而主张唯美主义、新快乐主义的唯美主义思潮开始流行,而唯美主义领袖王尔德的《莎乐美》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中国现代唯美主义思潮的演进,岳凯华先生发掘出这一外籍汉译本的价值,并从其对革命家、戏剧家和散文家的影响入手,展示出中国唯美主义思潮的发生根源;自然主义在现代中国的传播是一个从零散到集中的过程,而陈望道最早翻译的岛村抱月的《文艺上的自然主义》是“最早发表的专门系统地介绍自然主义的文章”并成为了中国引介和接受自然主义的重要渠道,并由此推进了中国现代文学吸收自然主义的合理与可取之处的现代化进程;鲁迅翻译的岩崎昶的《现代电影与有产阶级》填补了域外电影思潮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的研究匮乏,这部外籍汉译对于当时处于同一阵线的中国左翼电影运动具有示范意义和参考价值,为了该译作的发表甚至不惜用上“障眼法”,其重要性与作用可见一斑。
第三编“外籍汉译与中国现代体式研究”作者着墨最多,用力最勤,共写了8部译著对中国现代体式的影响,奈何篇幅有限,忍痛删去四章,我们只有期待作者出续集方能一睹为快。但从目前出版的四章《杜谨纳夫之名著》、《秘密的中国》、《黑奴吁天录》、《茶花女》来看,作者把具体的汉译外籍与具体的现代文学体式一一对应考察,展示出现代文体脱胎于古体形态,吸收与融合域外文学精髓的现代体式生长过程。
作者把他的研究重心放在具体的汉译外籍之中,又不仅仅局限于这几部具有较大影响的译作。关于汉译外籍与中国当代文学的发生,国内的马祖毅、王富仁、朱栋霖等,捷克的马立安、高利克的论著都有一定的涉及,但他们都专于一项,鲜少把二者具体的结合起来,因而读者难以将鲜活具体的外籍汉译作品与现代文学生长方式联系起来。岳凯华先生详实全面的分析了十余部外籍汉译作品,还引入图表,精选例证,这些例证中不仅有许多人们熟悉的作品还有大量“五四”前后宝贵的文学论文,又在论述中由点及面的紧扣现代文学发生层层剖析出生成根源,展现二者多方面的影响与接受的双重关系。这不仅仅是学风扎实的表现,同时还透漏出这样一种观念:在梳理外籍汉译与现代文学发生这两者关系中,我们应该不仅仅去描绘外籍汉译影响下的中国现代文学生长轨迹,还应该扎实做具体的文本分析,只有立足于实证,研究才不会流于空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