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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代中国共产党人的思想批判和新民主主义话语权的确立

2017-11-10陈先初李野

江汉论坛 2017年10期
关键词:新民主主义

陈先初++李野

摘要:1940年代,中国共产党人在思想战线开展了几次具有重大意义的斗争。除在延安开展的反对“三风”的党内斗争外,在党外,分别有针对国民党及其御用文人鼓吹的“假三民主义”和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的批判,以及对部分中间派人士所宣扬的旧民主主义理念及其中间路线的批判。通过这几次大规模的思想批判或斗争,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理论迅速成长为中国社会的主流政治话语,其也成为捍卫抗战胜利成果、推翻国民党统治和建立新中国的强大思想武器。

关键词:“假三民主义”;《中国之命运》;旧民主主义;新民主主义;主流政治话语

中图分类号:K2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7)10-0081-13

1940年代,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以及解放战争的大背景下,为了争取和确立新民主主义的意识形态话语权,在思想战线开展了几次具有重大意义的斗争,其中两次是与国民党的斗争,分别是对国民党的“假三民主义”和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的批判;一次是对中间党派的争取,即在政治上对中间党派进行帮助教育,从思想上对其所宣传的英美式民主主义理念和中间路线进行批判。通过这些思想批判,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迅速成长为中国社会的主流政治话语或主流意识形态,并且有力配合了捍卫抗战胜利成果、推翻国民党统治的伟大斗争。

一、对“假三民主义”的批判

三民主义是中国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所创立的用以指导民族民主革命的理论体系。1920年代初国民党进行改组,制定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三民主义注入了新的时代内容,被称为“新三民主义”。国民党政权建立后,三大政策被毁弃,三民主义成为一党专政的护身符,其革命性被玷污。抗战全面爆发后,国共两党重新携手,由此带来国民党政策的某些调整,中国共产党予以欢迎,表示“三民主义为今日中国之必需,本党愿为其彻底的实现而奋斗”。① 但是国民党并未就此改变对共产党的根本立场,也不可能对共产党作出本质性让步;于是当抗战形势变得对其有利时,其政策倒退便随之发生了。1939年初国民党召开五届五中全会,制定了防共、限共、溶共方针,会后又通过了《限制异党活动办法》和《共党问题处置办法》,反共成为与抗战并行的一大主题。此后国民党虽然仍然高举“三民主义”旗帜,但这个“三民主义”又一次成了反共的工具。就在国民党加紧反共的同时,一些国民党御用文人也加紧了与官方的配合行动。当然国民党文人的这种行动,并非起于此时,而是老早之前就开始了。抗战爆发后,他们发起了“三民主义研究及三民主义运动”;通过创办刊物,组织学术团体和研究机关,发表学术、政治论著,多方论证“中国只需要三民主义,不需要别的主义”②;“除国民党外,不应有别的党的存在”。③如“反共的马克思主义者”叶青声称:“国民党不仅是三民主义底实行者,而且是其首先的实行者、忠实的实行者、贯澈的实行者”,其“实行三民主义已五十年,事业彪炳,成绩昭著”,因此“中国政治问题(应)为国民党所解决,主义问题之答案(应)为三民主义,民主问题之答案(应)为国民党政权”。④ 高风说:三民主义是各党派“最高的共同纲领”,而“政府所颁布的一切法令,可作纲领的细则”;要承认“蒋委员长是国民党的领袖,三民主义是国民党的主义,国民政府是由国民党产生的,所以国民党的三民主义就是全国各党派所信仰的唯一主义,国民党的领袖就是全国的最高领袖,国民政府就是全国唯一的正统政府”。⑤ 陶百川认为,在现阶段的中国,无论就历史的意义或事实的需要而言,都只能允许国民党存在,“除国民党以外的党,均无存在中国的理由”;尤其是“中國共产党自去年秋发表服膺三民主义取消原有政策的宣言而后,自应归于消灭。现在虽然时见有违反当时宣言的言论或行动,但我们相信这种言论或行动自要归于幻灭的”。⑥ 另外,一些“京沪苏浙旅居武汉文化界同人”发表《对时局的共同意见》,明确宣布“我们只有一个信仰,一个政府,一个领袖”;要在此基础上实现“思想的统一”、“组织的统一”和“行动的统一”。⑦ 总之抗战爆发后,国民党的理论界以抗战需要以及各党派宣布拥护政府抗战、拥护三民主义为由,否定共产党存在的必要性,割裂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关系,掀起了一股反对共产党及其思想的潮流,这股潮流随着国民党官方“防共、限共、溶共”政策的制定和实行肆意泛滥开来。这种打着三民主义旗号的反共思潮,有害于国共合作,有害于共产党的形象和政治威信,也有害于新民主主义理论影响的扩大,必须坚决反对和制止。为此,中国共产党不失时机地对其展开了严肃批判。

批判的序幕是由毛泽东拉开的。1939年5月4日,毛泽东在延安的一次会议演讲中首次提出了区分真假三民主义的问题。他说:“有些人自己对自己加封为‘三民主义信徒,而且是老牌的三民主义者”,可是他们的所作所为,证明他们不过是“口是心非的三民主义者”。所以我们看人的时候,要注意看他“是一个假三民主义者还是一个真三民主义者”。⑧ 这实际上不点名地指出了国民党及其御用文人口中的三民主义的“假三民主义”实质。一个月后,毛泽东以叶青为靶子,明确提出了反对国民党假三民主义的思想任务。他说:“在思想斗争问题上,两年来,尤其是半年来,代表国民党写文章的人包括托派叶青等在内,发表了许多不但反对共产主义,而且也是反对真三民主义的‘纷歧错杂的思想,亦即假三民主义或半三民主义的思想”,导致了三民主义与国民党发生分裂的危险。现在思想领域的一大任务,就是要防止这种危险。为此,一定要注意把真三民主义与假三民主义或半三民主义区别开来,“要用真三民主义对抗假三民主义,争取中间性的三民主义”。尤其对于假三民主义,“应该加以严正的批驳”。⑨ 毛泽东关于批驳假三民主义的号召迅速得到响应,张闻天、王稼祥、陈伯达、艾思奇、吴黎平等中共著名人士纷纷发表文章,批驳叶青等人的假三民主义和反马克思主义论调,形成了延安理论界的一场批判高潮。他们指出:叶青之流借口“中国的特殊性”曲解三民主义,“把三民主义转变为可以对内反共,又可以对外妥协的工具”;利用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的个别词句,把三民主义曲解为反共的思想,把民贼汉奸的反动卖国的责任涂污在孙中山先生身上。这是“对于三民主义与孙中山先生的最大的污辱”,是“打扮得最时髦而表现得最淫荡最下流的”假三民主义的“一个标本”。他们强调,在民族民主革命的纲领上,在其主要的基本的口号与要求上,马列主义与三民主义并没有冲突,不仅不冲突,而且基本一致。“正因为如此,所以中国的马列主义者认为实现三民主义,为中国今日所必需,认为三民主义是民族统一战线中的共同纲领,和国共合作的政治基础”。正因为如此,我们共产党人信仰马列主义,并不会妨碍我们去拥护真正的三民主义,“不但不会,而且正是马列主义使我们共产党人这样坚决的拥护真三民主义,而且能坚决的为真三民主义的彻底实现而奋斗”,同时“号召全中国人民为实现三民主义共和国共同奋斗”。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纠正把三民主义修正为不彻底的一民主义及曲解它为‘反共防共的思想武器的错误办法”,“必须在实际行动上实行三民主义的具体的革命的政治纲领”。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拥护三民主义,才能使抗战建国真正得到最后的胜利。⑩endprint

毛泽东是这场思想批判运动的发动者。在运动进行到一定阶段后,他又发表雄文,就三民主义、共产主义等重大理论问题作进一步阐述并对国民党顽固派及叶青之流作进一步批判,这就是他于1940年1月9日在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所作题为《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的讲演。{11} 毛泽东在讲演中驳斥了国民党顽固派要求共产党“收起”共产主义的论调,指出“这种议论,在所谓‘一个主义的标题之下,已经变成了狂妄的叫嚣。这种叫嚣,其本质就是顽固分子们的资产阶级专制主义。但为了客气一点,叫它作毫无常识,也是可以的”。之所以这样说,首先是因为共产主义的思想体系和社会制度,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最完全最进步最革命最合理的”,中国所进行的民主革命,没有共产主义去指导是决不能成功的,更不能说革命的后一阶段了。所以共产主义是“收起”不得的,“一收起,中国就会亡国”。其次,共产党的纲领由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两部分组成,其中最低纲领和三民主义的政治原则基本上相同。正因为如此,共产党人才有可能承认“三民主义为今日中国之必需,本党愿为其彻底实现而奋斗”,否则就没有这种可能。这是共产主义和三民主义在民主革命阶段上的统一战线,否认共产主义,要求“收起”共产主义,实际上就是否认统一战线。再次,“一个主义”也说不通。“在阶级存在的条件之下,有多少阶级就有多少主义,甚至一个阶段的各集团中还各有各的主义”,既然如此,为什么无产阶级不可以有一个共产主义呢?为什么见了共产主义就高叫“收起”呢?“收起”论是说不过去的,真正要收起的是所谓“一个主义”的反民权主义的作风。在驳斥“收起论”的同时,毛泽东又论述了旧三民主义和新三民主义的关系,指出共产党人认为今日中国之必需并愿为其彻底实现而奋斗的三民主义,“不是任何别的三民主义,乃是孙中山先生在《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中所重新解释的三民主义”,是联俄、联共、扶助劳工三大政策的三民主义。这种三大政策的三民主义,是革命的三民主义,是新三民主义,真三民主义,是新民主主义的三民主义,是旧三民主义的发展,是孙中山先生的大功勞,是在中国革命作为社会主义世界革命一部分的时代产生的。“只有这种三民主义,中国共产党才称之为‘中国今日之必需,才宣布‘愿为其彻底实现而奋斗。只有这种三民主义,才和中国共产党在民主革命阶段中的政纲,即其最低纲领,基本上相同”。毛泽东强调,旧三民主义在旧时期内是革命的,它反映了旧时期的历史特点。但如果在新时期内,在新三民主义已经建立之后,还要翻那一套,还要反对三大政策,那就成了“不识时务的反动的东西”,就是反动的三民主义,这种反动的三民主义,“不但和共产主义的最低纲领没有丝毫相同之点,而且是共产主义的敌人”。毛泽东希望今日的三民主义者要记取“1927年以后的反动”的教训,要识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清醒认识到,尽管有汪精卫、李精卫之流放弃了新三民主义,起劲地干什么反俄、反共、反农工的伪三民主义,但新三民主义是不会被一切有良心的人们放弃的,有良心的有正义感的人们会继续拥护孙中山先生的真三民主义,拥护新三民主义;我们共产党人也将始终和一切真诚的三民主义者长期实行合作,只将汉奸和那班至死不变的反共分子除外。{12} 毛泽东的上述论述以及对国民党顽固派和叶青之流反共思潮的批判,全面提升了当时这场批判运动的思想水平和理论高度,也是对这场持续了半年的批判运动的深化和总结。

对于中国共产党人的批判,国民党顽固派及叶青等反共文人并不接受。叶青在读了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之后,于1941年出版了《毛泽东批判》一书,坚持自己的观点并进一步发挥。不过叶青却在该书的引言中写了如下一段话:“自从《论新阶段》出版后,我对于毛泽东的看法,比较不同。他底‘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问题之提出,证明他懂得一些理论。那时他叫出‘学习底口号,想‘认真学习一点东西。两年以后看见他在《解放》第九十八和九十九合刊上的《新民主主义论》,觉得他还有相当的进步。这里,声明一句,人家底东西,如果不是理论,我不能说是理论;如果是理论,我不能说不是理论。赞成与否由主观决定,是否理论乃一客观的事实。如果是理论而说不是理论,适足以表明其人之不懂理论而已。我对于毛泽东,从此遂把他作共产党理论家看待了。至少,他是矮人中的高人。”{13} 叶青本名任卓宣,早年参加中国共产党并在党内任职。1928年被捕后投靠国民党,担任过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1940年受国民党江西省省长熊式辉邀请,赴江西参与指导“三民主义文化运动”,并在国立中正大学任教和创办“三民主义研究会”,影响达于周边诸省,受到蒋介石赏识。1942年,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吴铁城、战时青年训导团主任康泽分别电邀其返回陪都,加强“三民主义文化运动”。在得到蒋介石的召见和表扬之后,叶青发起成立“中国三民主义学会”,此后又相继担任国民党中央党部专门委员、中组部研究室主任、战时青年训导团研究室主任、三青团中央干事、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等职。这样一名受到国民党官方器重的人物,一面坚持反对中国共产党及其理论,一面又不得不对其表示重视,承认毛泽东为“共产党理论家”;而且他此时还提出了一个概念即“毛泽东主义”,虽然其含义是“中国的农民主义”。这表明,经过共产党人的批判以及在批判过程中对新民主主义理论的阐发,国民党及其御用文人叶青之流对共产党人的看法也有了改变,他们多少察觉到了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理论的威力,也意识到这一理论将进一步发生其影响力。正因为如此,叶青出版《毛泽东批判》,下决心同毛泽东等中共党人“讨论中国政治问题”,“并且要从思想的地方着手”{14},这说明,国民党的官方三民主义即“假三民主义”的地位已经面临着来自共产党理论的严峻挑战,已经形成了不可忽视的社会影响且这种影响正迅速扩大。

二、对《中国之命运》的批判

《中国之命运》是国民党于1943年公开推出的一部小书。此书人称出自时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第五组组长陶希圣之手,实际上从最初动议到书稿修改再到最后定稿出版,都是由蒋介石亲自决定并为主完成的,该书的署名也是蒋介石。endprint

蒋介石为什么要推出《中国之命运》这部书?据陶希圣讲,蒋是想通过此书“指出百年来所受不平等条约的束缚,一旦解除,一般人应如何以独立国家自由公民的资格,与世界各国的国民平等相处,同时应如何自立自强,共同致力于建国的事业,使中国真正成为独立自由的现代国家,与世界上爱好和平的各国分担世界和平的责任”。{15}

原来,当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国与美、英、苏等国家结为世界反法西斯同盟。为了让中国有效承担起在东方战场抗击和牵制日军的任务,美、英允诺战后废除在华的治外法权。蒋介石认为不能等到战后,坚持必须在战时实现。经过力争,美国作出让步。1942年10月9日,美国政府通知正在美国的宋子文:“美国政府准备立时与中国政府谈判,缔结规定美国政府立时放弃在华治外法权及解决有关国际问题之条约。”同一天,美、英两国又正式通知中国驻该两国使节,“立时放弃在华治外法权,及解决有关问题之条约”{16},并于10月10日公开宣布这一决定。接着,加拿大、荷兰等国相继表示了同样态度。美、英等国同意立即解决不平等条约问题,令蒋介石十分欣喜,称此为其“平生唯一之幸事”。{17}1943年1月11日,中美、中英签订新约,废除两国在华特权;随后,中国又与比利时、挪威、加拿大、瑞典、荷兰、法国、瑞士、丹麦、葡萄牙等国签订了类似条约。至此,百年来西方列强强加给中国的不平等条约得以废除,此时蒋介石又在日记里写道:“国家之声誉及地位,实为有史以来空前未有之提高。”{18}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感到有必要把近代中国这一段历史记录下来,以“教导不平等条约束缚之下的国民,鼓舞其民族自尊心,与世界各国国民平等相处”。{19}

由于上述原因,《中国之命运》一书用较多篇幅追述了中华民族的成长和发展,近代以来不平等条约给中国社会造成的种种影响,以及在三民主义指导下争取和实现废除不平等条约的历史。然而它又把矛头指向中国共产党及其共产主义,也指向自由主义,对其进行多方面的批评、指责和攻击。如书中称:五四以后,自由主义与共产主义思想流行国内,然而这些思想和主张,不仅不切于中国的国计民生,违反了中国固有的文化精神,而且失去了中国立场,其结果使中国文化陷溺于支离破碎,造成了中国文化最大的危机和民族精神最大的隐患。又说:当民国十五六年之间国民革命成败的重要关头,中国共产党在中国国民党及国民革命军中积极从事分化工作,极力发展共产党的组织,由此造成国民革命军内部的破裂,而北伐军事亦遂陷于阻滞与内讧之中,所以中国国民党于十六年春季毅然从事了清党。书中攻击三十年代共产党开展的“土地革命”与“农民革命”,称其军行所至,赤地千里,破坏了我国和平的农村,阻碍了生产的进步,助成了帝国主义的侵略;同时期的自由主义者也不顾世界经济已从自由竞争进于独占集中的趋势,仍将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的经济学说应用于面对欧美第二次工业革命潮流的中国,使得民生主义与实业计划的精神闇然不彰。书中评论了抗战时期的中国共产党,认为其宣布愿“为三民主义的实现而奋斗”,是具有“民族意识”的表现。同时又对其进行攻击,把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以及各抗日根据地说成是“新式封建与变相军阀”。关于今后的努力方向和建国工作之重点,书中列举了心理建设、伦理建设、社会建设、政治建设、经济建设五个方面。其中特别强调,伦理建设应以培养救国的道德为基础,而培养国民救国道德,就是恢复我国固有的伦理而使之扩充光大。要努力发扬我国国民重礼尚义、明廉知耻的德性,懂得这种德性乃四维八德之所由表现,而四维八德又以“忠孝”为根本;懂得为国家尽全忠,为民族尽大孝,公而忘私,国而忘家;懂得个人惟有在国家民族之中,始可以生存发展,国家民族的生命为个人生命所寄托。政治建设方面,则应以培植民主制度与健全国防体制为最基本的项目,但是中国的民主制度,绝不以欧美十九世纪个人主义与阶级观念的民主制度为模型,而必须树立五权宪法与全民政治的基础。书中最后论述了“中国的命运”问题,认为中国现在走到了一个命运决定的关头,又面临着千载一时的机会,中国今后的命运,乃决之于国内政治是否统一与国力能否集中上。如果内政能统一,国力能集中,再加以全国国民一致努力,共同奋斗,则中国的命运,就是独立,就是自由;若仍如过去之封建軍阀武力割据,破坏统一,妨碍建设,则中国的命运就是衰落,就是灭亡。书中浓墨重彩地论证中国国民党和三民主义在建国工作中所具有的绝对领导和指导地位,写道:中国国民党乃是全国国民共有共享的一个建国的总机关,中国的命运,完全寄托于中国国民党。如果今日的中国没有中国国民党,那就是没有了中国;如果中国国民党的革命失败了,那亦就是中国国家整个的失败;如果中国国民党没有了,或是失败了,那中国的国家就无所寄托,不仅不能列为世界上四强之一,而且还要受世界各国的处分,从此世界地图上面亦将不见中华民国的名词了。又写道:国父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渊源于中国正统的道德观念,是中国悠久的文化和民族崇高的德性之结晶;三民主义以“天下为公”的思想作为改造社会的基本法则与实行革命的最高理想,符合现代世界潮流必然的趋势。三民主义比其它主义完备,而且比其它主义伟大悠久,亦比其它任何主义容易实行,它是中国人民的最高信仰和中国国家的灵魂,是中国建国的根本方向。总而言之,一个是三民主义,一个是中国国民党。自国家有机体的生命上说,三民主义是国家的灵魂,没有了三民主义,中国的建国工作就失去了指导的原理;自国家有机体的活动上说,中国国民党是国家的动脉,没有了中国国民党,中国的建国工作就失去了发动的枢纽。

《中国之命运》1943年初版发行20万册,不久猛增至100万册。对于该书,国民党当局进行了极力吹捧。《中央日报》发表《读〈中国之命运〉》社论,说“这个大著已经指出了中国革命建国的南针,已经照耀了中国独立自由的大道”。重庆《中央周刊》组织了《中国之命运》读后感征文活动,公开发表了300来篇相关文章。一时间,该书成了国统区各机关、团体、军队、学校必读的“领袖经典”,学习《中国之命运》成了国统区的一项重要政治任务。endprint

《中国之命运》出版一个月后,据陈伯达讲“延安也很快看到了”。但中共当时的工作重心放在统一全党思想的整风运动,对该书没有过多关注,迟至5月5日才在《解放日报》的一篇社论中提出应把从思想上彻底打垮和消灭法西斯主义作为中国思想界现在的中心任务,所谓法西斯主义,包括德、意、日的法西斯主义也包括它的“亚种”。社论提到了法西斯主义不许被蹂躏民族要求自己的生路,否则就是“叛逆”,就是“分裂”国家“统一”;不许人民起来要求自己生存的权利否则就是“煽动阶级斗争”;说法西斯的这套逻辑就是想“用极端的唯心论和唯心史观来维系自己的统治”,想要“根绝”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以及“根绝”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20} 社论虽具有明显的针对性,但用语还是较为间接和节制,大规模的批判并未展开。

到同年7月下旬,情况发生变化,对《中国之命运》的批判陡然升级。这与最近两个月来国内政治形势发生变动有关,其变动诱因,乃是5月22日共产国际突然宣布解散一事。蒋介石得知此事后十分兴奋,认为“此实为二十世纪上半期之惟一大事,殆为世界人类前途幸福庆也,而吾一生最大之对象因此消除,此不仅为此次世界战争中最有价值之史实,且为我国民革命三民主义最大之胜利也”。{21} 他也似乎看到了通过“政治解决之途”将共产党之“军权、政权统一于中央”的希望。之后国民党有关各方迅速行动起来。6月中旬,西安劳动营训导处长、复兴社特务头子张涤非召集西安文化团体举行座谈会,大谈利用共产国际解散事件打击中共之必要,并提议致电毛泽东,要求其“解散共党组织,放弃边区割据”,以“加强中国的团结”。同月,军统特务机关拟定了《解决中共问题之方案》,提出利用共产国际解散之机,对共产党施加军事压力,“以使中共将军权、政权交还中央”,实现军政统一。另外国民党报刊也大肆制造反共舆论,各地参议会和新闻、文化、妇女团体还致电毛泽东,要求中共应同共产国际一起解散。这些情况表明,国民党正在将反共舆论甚至反共行动推向一个高潮,对此中国共产党必须予以反击。于是从7月份开始,中国共产党针对《中国之命运》的思想批判大规模展开了。

7月8日,中共中央发出通知,指出国民党乘共产国际解散的机会,准备以武力进攻陕甘宁边区,迫我就范,又发动宣传攻势,以造成反共舆论。为此中央决定发动宣传反击,同时准备军事力量粉碎其可能的进攻。通知要求“各地应响应延安的宣传,在七月内先后动员当地舆论,并召集民众会议,通过要求国民政府制止内战,惩办挑拨分子之通电,发来新华总社,以便广播,造成压倒反动气焰之热潮”。{22} 毛泽东就宣传反击作出具体部署,一方面指示陈伯达、范文澜、艾思奇等人撰文批判《中国之命运》,一方面与中宣部、《解放日报》负责人陆定一、博古等商量如何反击一事。各方按照毛泽东的指示迅速采取行动,很快推出了一批有份量的文章,如陈伯达的《评〈中国之命运〉》,范文澜的《谁革命?革谁的命?》、《袁世凯再版》,吕振羽的《国共两党和中国之命运》,艾思奇的《〈中国之命运〉——极端唯心论的愚民哲学》,王稼祥的《中国共产党与中国民族解放的道路》,刘少奇的《清算党内的孟塞维克主义思想》,周恩来的《论中国的法西斯主义——新专制主义》,《解放日报》社论《中国共产党与中华民族》、《质问国民党》、《论时局》、《根绝国内法西斯宣传》以及《从九一八到七七》、《九一八以来蒋介石诺言一斑》、《九一八以来蒋介石的自我批评一斑》、《抗战以来敌寇诱降与国民党反动派妥协投降的一笔总帐》,等等。

上述文章中有一篇当时受到毛泽东和党中央的特别重视,就是由陈伯达、范文澜起草、经由毛泽东审定的《评〈中国之命运〉》一文。此文定稿后按毛泽东的指示,于7月19日在《解放日报》发表,同时广播两次,并在延安印成1.7万本小册子散发。中共中央宣传部同时决定:各地收到《评〈中国之命运〉》后,“除在当地报纸上发表外,应即印成小册子,使党政军民干部一切能读者每人得一本,并公开发卖。一切干部均需细读,加以讨论。一切学校定为必修之教本。南方局应设法在重庆、桂林等地密印密发。华中局应在上海密印密发。其他各根据地应散发到沦陷区人民中去。一切地方应注意散发到国民党军队中去。应乘此机会作一次对党内党外的广大宣传,切勿放过此种机会”。{23} 同日毛泽东致电南方局副书记兼宣传部、统战部部长董必武:本日《解放日报》已“公布陈伯达驳斥蒋著《中国之命运》一书,以便在中国人民面前从思想上理论上揭露蒋之封建的买办的中国法西斯体系,并巩固我党自己和影響美英各国、各小党派、各地方乃至文化各方面”。为此目的,望注意执行下列数事:“ 一、收到此文广播后,设法秘密印译成中、英文小册子,在中外人士中散布。 二、在渝办、报馆中,以此文作为课本,进行解释讨论。三、搜集此文发表后的各方面影响,并将国民党回驳此文的文章择要电告,并全部寄来。 四、新华尤其群众可用其他迂回办法揭露中国法西斯的罪恶(思想、制度、特点和行为)”。{24} 30日,毛泽东又致电彭德怀及各中央局、分局、区党委:“望将延安民众大会通电、解放报社论及陈伯达、范文澜《评〈中国之命运〉》等文,多印广发,借此作一次广大深入的有计划的阶级教育,彻底揭破国民党的欺骗影响”。{25} 8月5日,中央总学委也发出通知,决定在党内进行一次关于国民党的本质及对待国民党的正确政策的教育,要求各单位利用半个月的时间,集中学习一批文件,这批文件基本上选自上述批判性文字。{26} 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上述行动,为批判《中国之命运》的斗争注入了强劲动力。

在这场斗争中,共产党人从不同角度对国民党蒋介石集团的反共思想及其本质进行了深入剖析、揭露和批判,同时在一些重大原则问题上再一次阐明了中国共产党的政治立场和政治观点。

第一,批判了《中国之命运》对中国共产党的诬蔑和攻击。指出:蒋介石抹杀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的各种主要的历史事实,诬称中国共产党在中国国民党及国民革命军中从事分化工作,造成了国民革命军内部的破裂和对北伐战事的阻滞,是一种“绝大挑拨”,是想“由此煽动人民对于中国共产党的仇恨”。事实上,正是中国共产党帮助国民党形成了明确的革命政纲,使国民党成为了一个革命的组织,又帮助其建立了革命军队并取得了两次东征和北伐这样在中国历史上空前的战绩,因而促进了大革命的胜利。而国共合作的破裂,则是由大资产阶级的代理人为着达到打击共产党的目的一手造成的;蒋介石的所谓“清党”,就是大资产阶级的刽子手对无数忠勇为国的共产党人、革命工农,以至国民党内真正忠实于孙中山先生革命主义与三大政策的人进行的猝不及防的大屠杀。{27} 书中攻击30年代共产党开展的“土地革命”与“农民革命”,殊不知这是被蒋介石逼出来的,是共产党人和革命工农的自卫”。至于所谓“军行所至,赤地千里,以破坏我国和平农村”,则不是共产党而是国民党干出来的。国民党官方发表的每天杀“匪”数目都是几百几千几万,这些都是“我国和平农村”之和平农民;其“剿匪军”天天烧城烧地,把外国供给的大炮、机关枪、飞机集中起来进行轰炸的都是“我国和平农村”,这就是铁证。书中攻击抗战时期的中国共产党是“变相军阀”、“新式封建”。请问:八路军新四军在敌后抗拒敌人在华半数以上的兵力,国民政府不发枪,不发弹,不发饷,他们仍然英勇作战,充当最勇敢的民族先锋队;八路军新四军实行官兵一致,军民一致,拥政爱民,自力生产,而又为民众所爱戴,这难道是“变相军阀”吗?陕甘宁边区和各抗日根据地实行民主政治,人民安居乐业,军民协力发展生产,不断出现劳动英雄,这里的人民与人民,政府职员与民众,军队与人民,相亲相爱如一家人,这里在短短几年之间,便一扫过去在军阀官僚党棍特务统治下的荒凉与贫困,大家逐步走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这难道是“新式封建”吗?如果有人硬要对八路军新四军加以“变相军阀”之名,我们只能说:这种“变相军阀”对于国家民族无害,对于人民无损,是越多越好,越多抗日就越有力,人民就越有保障。如果有人硬要对抗日根据地加以“新式封建”之名,我们也只能说:这种“新式封建”对于国家民族无害,对于人民无损,是越多越好,越多三民主义实现得更广。蒋先生威胁说如果不肯徹底改变封建军阀的作风,和没有根本放弃武力割据的决心,就“找不出有什么合理的方法”了,这是否指非内战不能解决?若然,我们敢为民族请命!为人民请命!难道十年内战的经验教训还不够惨吗?{28}endprint

第二,批判了《中国之命运》对自由主义与共产主义思想的种种诋毁。批判者指出:近代中国处在全世界大变革时代,中国内外各种关系、各种阶级、各种社会人物的斗争错综在一起,因此,哪怕在同一时候,世界各种不同的进步思潮,都可能为各种一定的社会阶级代表所接受,并形成一定的合作。比如革命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孙中山就接受西方林肯等人的民主主义(民有、民治、民享),后来又接受了一部分俄国革命经验(孙中山说过“以俄为师”),而代表中国无产阶级的中国共产党人就接受了科学共产主义——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两方面在1924年后形成了彼此的合作,这是对民族极有利的,是大革命业已证明了的。另外中国还有其他一部分自由主义者或民主主义者,他们的思想都反映了一定的阶级或阶层,而根据其需要,也可能在一定时候及一定问题上和共产主义形成一定的合作。这是对民族也有利的,许多事实也证明了的。这一切是否“切于中国国计民生”,必需以民族利益民众利益为考验,除此以外,一切就都是诡辩。既然如此,蒋介石公开反对英美的自由主义思想与苏俄的共产主义思想,便是“可怪之至”。《中国之命运》又有“入主出奴”的指责。对此批判者指出:“中国共产党的思想,是毛泽东的思想,是中国化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它在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一个思想上,不但和苏联共产党的思想相同,而且也和全世界各国共产党思想相同,但是,科学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正是要求每个国家的共产党人根据自己的国情提出政纲,决定政策,而依靠人民自己救自己,中国共产党在中国的工作正是这样做的”。他们完全不是靠“外国”起家的,一切都是“自力更生”。中国共产党人的政策和行动,到处为中国人民所欢迎,因为它符合民族和人民的利益。中国共产党更从来没有今天依靠这国,明天依靠那国,“入主出奴”,翻云覆雨的事。上述的一切,都是中国共产党思想指导的结果。这真是一个十全十足的“为中国而学亦为中国而用”的中国人自己的革命政黨,在中国,再没有可以和它相比拟的了。{29}

第三,批判了国民党蒋介石的的法西斯主义思想体系。这以周恩来为代表。周恩来说:蒋介石国民党早就在搞法西斯主义,我们之所以在抗战前一段时间里不进行批判,是因为那时我们的政策重心是争取他长期抗战,全面抗战,故只注意其动摇性和妥协性。现在,“他的抗战作用日益减少,反动方面日益扩大,并且著书立说,出了《中国之命运》一书。这样下去,必致抗战失败,内战重起。故我们就要公开地揭穿其法西斯实质了”。基于此,周恩来系统批判了“中国的法西斯主义——新专制主义”。他在文章中全面剖析了蒋介石的中国法西斯主义的思想体系,指出,蒋介石在哲学思想上,夸大“心”的作用,把孙中山的“吾心信其可行,则移山填海之难,终有成功之日。吾心信其不可行,则反掌折枝之易,亦无收效之期也”的话,完全解释成为极端唯心论。蒋介石提倡力行哲学,其中心是要人民于不识不知之中,盲目地服从他,盲目地去行,实质上是“唯心的愚民哲学”。蒋介石在心理建设方面强调“独立自主”,其实他的买办性是依赖外力,最不独立的;他的封建性,有时候又发展为排外性,而非正确的民族自主。在伦理建设方面,蒋介石强调四维八德的抽象道德,但一按诸实际,则在他身上乃至他领导的统治群中,便只有亡礼弃义,寡廉鲜耻。他的唯心主义的道德观,是虚伪的,同时也是以此惑人,要人民对蒋介石国民党实行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好便利他的压迫和进攻。另外蒋介石的历史观,是一套复古的封建思想,反映着浓厚的传统的剥削阶级意识。其民族观,是彻头彻尾的大汉族主义。其国家观,是伪托民族国家或全民政治之名,行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一党专政之实,更确切地说,是新专制主义的个人独裁,是法西斯主义的特务统治。其战争观,是唯武力主义,是近代中国传统的军阀思想和拿破仑的武力统一思想的结合物,所以又叫做新军阀主义。其政党观,是要全国各党各派都统一溶化于蒋记国民党、蒋记三青团之内。最后,蒋介石的经济思想,也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地主买办思想,是农业中国工业外国的思想,这种经济思想,不仅不能解决民生问题,而且必然使中国经济更加破产,人民生活更加痛苦,中华民族更难脱离半殖民地的经济地位。总之蒋介石的这一套思想体系,虽然自称为三民主义,却只是“另一套东西”,即“打着抗战旗帜,戴着三民主义帽子的中国法西斯主义”,从中“决看不出孙中山的革命的三民主义”。在剖析蒋介石法西斯主义思想体系的同时,周恩来还深挖了其产生的历史根源,揭露了它的政纲、策略以及组织和活动。周恩来最后指出:今天的世界毕竟不同了,世界法西斯主义正走向死亡,中国法西斯主义决难独存。中国的抗战有它胜利的前途,中国人民有他自己的解放道路。尽管蒋介石国民党要将中国引向法西斯道路,但中国人民一定会懂得和愿意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教育,脱离中国法西斯主义的影响和圈套,而走上光明的道路。“中国决不是法西斯主义的,中国一定是新民主主义的”。{30}

第四,论证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批判者指出,蒋介石企图“决定”中国的命运,但是为了避免“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危险,首先应该学习毛泽东同志的《新民主主义论》,至少应该从中学得几条基本原理。哪几条原理呢?一是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已经进入民主主义革命的时代;二是谁能领导抗日并实施民主政治,谁就是人民的救星;三是统治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就是革命的对象;四是中国无产阶级、农民阶级、知识分子与其他小资产阶级,乃是决定国家命运的基本势力,他们所要建立的中华民主共和国,只能是一切反帝反封建的人们联合专政的民主共和国,这就是新民主主义的共和国,也就是真正革命的三大政策的新三民主义的共和国。这些基本原理,特别是决定中国命运的基本势力乃是工人农民以及小资产阶级这个“真理”,已经为抗战六周年来的历史“极明确的证实”,而中国共产党正是“领导工人农民小资产阶级来完成革命建国决定中国传动的伟大政党”。只有共产党已经实践的团结抗战民主建设才是革命建国的正确道路,也只有共产党才是领导真正革命建国的伟大政党。蒋介石只有懂得了这几条基本原理,才不致闹太大的乱子,如若自以为是,硬想对中国的命运也来一下“独裁”,那么就准备着自己连人带马滚到深池里去。{31} 针对蒋介石所谓共产国际解散了,共产主义便不适用于中国,中国共产党便失掉靠山,中国共产党内部便要分裂,中国共产党应该取消的“鬼话”,批判者指出:共产主义不但适用于中国,而且经过我们党的领袖毛泽东同志的运用和发展,已经和中国民族的解放运动和中国人民的实际问题结合起来,而成为在中国土地上生根的共产主义了,谁要想来摇撼它,谁就会自取灭亡。中国共产党的产生及其发展确实得到了共产国际不少的指导和帮助,但是中国共产党的靠山却不是共产国际,而是中国的人民。中国共产党是从中国劳动人民中生长起来的,它存在于中国人民中间,中国民族需要它,中国的人民需要它。中国共产党也不会因为反动派的造谣中伤而分裂,而是会因为反动派的阴谋破坏而更加警觉,更加团结,更加巩固起来。总之,共产国际解散后,中国共产党不会取消,不仅不取消,还将更负责地解决中国革命问题。{32} 因为“事实证明了:中国共产党是万万取消不得”。套用《中国之命运》的话说,“如果今日的中国,没有中国共产党,那就是没有了中国。如果中国共产党革命失败了,那亦就是整个中国国家的失败。简单的说,中国的命运完全寄托在中国共产党。如果中国共产党没有了,或是失败了,那中国的国家就无所寄托,不仅不能列在世界上四强之一,而且要受世界各国的处分。从此世界地图上面,亦将不见中华民国的名词了。”{33}endprint

对《中国之命运》的批判,是在抗战朝着胜利方向加快发展,关于战后中国命运的斗争日益加剧的形势下,中国共产党在思想战线上开展的一场反击国民党的重大斗争。这场斗争发生在国民党发动第三次反共高潮之际,因而也具有政治斗争的意义。在这场斗争中,中国共产党以《中国之命运》为靶子,调动自己的舆论机器,对国民党掀起的反共思潮发起猛烈的舆论反击战和宣传战。在此过程中,一方面据理驳斥了国民党对共产党的种种不切合实际的指责、污蔑和攻击,揭露了国民党反共的本质在于打击和最后消灭共产党,维持其一党专政的政治统治;另一方面用事实还原了中国共产党长期以来为民族解放事业而奋斗的历史,宣传了中国共产党的进步理论,论证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的道理。这场斗争发生的时候,正值中共延安整风运动已经取得重大成果之时。两种斗争互相配合,使中国共产党不论在党内还是在党外,不论在思想上还是在政治上,都牢固确立起自己的地位和极大扩充了自己的影响,这便为中国共产党从容迎接抗战的最后胜利以及在战后对付国民党准备了必要条件。1945年4月23日中共“七大”开幕式上毛泽东发表《两个中国之命运》的开幕词,指出:现在中国面临着两种命运,即光明的中国之命运和黑暗的中国之命运;两个前途,一个是独立、自由、民主、统一、富强的“新中国”之前途,一个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分裂的、贫弱的“老中国”之前途。我们的任务就是要“用全力去争取光明的前途和光明的命运,反对另外一种黑暗的前途和黑暗的命运”;要在我们党的领导下,打败侵略者,建设新中国。这既是中国共产党全党的任务,也是全中国人民的任务。“只要我们有正确的政策,只要我们一致努力,我们的任务是必能完成的”。{34} 毛泽东的这些宣示,可以视为对此前反对《中国之命运》斗争的总结,也表明了中国共产党实现光明的中国之命运的决心和信心。

三、对中间党派的帮助教育和对中间路线的批判

在三四十年代中国的党派格局中,中间党派是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同时由于其成员大多来自知识界、文教界、思想界,其活动又多是通过发挥自己的专长,用言论影响舆论,用政见参与政治,因而又是一个重要的思想派别。针对中间党派的这种特点,中国共产党采取了在政治上团结争取,在思想上批评教育的方针。

中国的中间党派早在20年代即开始出现,至30年代已增至六个,但它们一直未能得到国民党官方认可,且都分别行动,影响有限。抗战全面爆发后,它们得到了国民党的承认,进入国民参政会,由此也开始了其与中共的共事关系。1939年9月国民参政会一届四次会议召开,会上,中共参政员和中间党派参政员一道发起了宪政运动,而这些小党派自身也顺势靠拢,组成统一建国同志会,形成了中间力量的初步结合。1941年3月,统一建国同志会进一步发展成为中国民主政团同盟,中国政治舞台上正式有了国共两党之外的第三大党。中国共产党对民盟的成立给予了全力支持,称赞其是“中国民主运动的生力军”,预祝在民盟的推动下,民主运动有“更大的发展”和“更好的前途”。{35}

民盟初成立时采取的是党派联合制。为方便扩大民盟的队伍,1944年9月民盟进行改组,决定以后入盟均用个人名义,民盟的全称也去掉了“政團”二字。虽然新进盟员不必先成为某党派成员,但盟内原有的党派单位继续存在,而这些党派的政治立场本就有所区别,现在也不可能消除。中共曾依其对国共两党的态度,对盟内各党派作了如下区分:一是小资产阶级的代表,如救国会及第三党,其同情共产党,与共产党最接近;一是民族资产阶级的代表,如黄炎培、张澜等,其对大资产阶级不满,但在紧急关头,便成和事佬;一是失意政客,如张君劢、左舜生等,希望从国共纠纷中谋自己升官发财的利益。{36} 由于存在立场的差别,所以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容易出现分歧。为缩小分歧,加强其内部团结,中共派驻重庆的周恩来开展了多方面的工作。他多次前往民盟总部和民盟领导人张澜、沈钧儒等商谈,又约见各方面代表,分别了解情况。周对他们说:“民盟这样一个由几个党派联合组成的团体,在某些问题上存在着分歧是必然的,做到求同存异就行了。坚持原则是好的,而非原则问题可以适当让步,以利于人民事业。依靠进步,团结中间,帮助落后,反对敌人,这条原则是不能含糊的。随着形势的发展,将来政治上一定范围内的分化,这对于各种政治集团来说也许难免,不过到非分化时分化了,不一定是坏事,但现在不能闹翻。”{37} 周恩来希望民盟求同存异,表明了中共在政治上对民盟的爱护和关心。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抗日战争胜利结束。国共谈判、政治协商随即启动,争取和平民主建国的前景成为国内政治重心。但就在政协会议召开前夕,在会议名额的分配上出了问题。根据重庆谈判达成的协定,原拟参加政协会议的国民党、共产党、民盟、社会贤达四方代表各为9人,但是民盟内部的青年党坚持要拥有5个名额并单独参会,给各方出了一个难题。国民党有意迎合青年党,以便削弱民盟。中国共产党则坚持民盟的9个名额不能减少,青年党所要的5个名额,以共产党让出2个,国民党让出1个,另外新增2个来解决。共产党从大局出发,打破了削弱和分裂民盟的企图,使民盟十分感动,他们认为“共产党真是大公无私,为国为民”。{38} 会议开幕后,中共又和民盟配合,挫败了国民党的某些政治企图,最后促成了五项政协决议的通过,保证了会议的成功。

为了团结和争取中间党派,中国共产党除了在一些重大政治事件上予以支持外,对于中间党派的政治路线及其主张,在一定时期内也采取了理解的态度。人们知道,中间党派的政治路线与国共两党不同,其核心是要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英美式的民主共和国。这条政治路线在国共对立时期遇到很大困难。抗战爆发后,国共两党再度合作,三民主义得到重申,民主宪政运动不断兴起和发展等等,这给中间党派带来鼓舞,提振了它们对中间路线的信心。所以战时及战后一个时期,在它们看来是一个有望实现自己政治主张,建立“十足道地民主国家”的绝佳机会,而它们的政治活动,主要就是围绕着这一目标。因此尽管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路线与中间党派不同,但是在当时情况下,为了将中间党派争取过来,与其结成政治同盟和思想同盟,就显得十分必要。从另一方面讲,新民主主义与英美式民主主义的最本质区别在于领导权不同,其他方面差别并不大。对于中共来说,在当前的主要任务还是抗击日寇,而夺取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新民主国家还有待时日的情况下,只要不涉及领导权问题,中间党派所奉行的政治路线都是可以容忍的,甚至可以接受的。这样做,不仅可以团结中间党派,打击国民党顽固派,还可以塑造中共自己的政治形象,赢得人民尤其是国统区人民的好感、同情和支持,为实现最后的革命目标积累政治资源。正因为如此,我们基本上看不到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从思想理论和政治路线上批评中间党派的文字,相反,却能从当时共产党所办的报刊以及主要领导人那里发现许多关于自由、人权、民主、宪政、法治等近代民主价值理念或制度形式——它们正是中间党派所主张和所追求的——的宣传或言论{39},这些构成了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舆论宣传上的特有景观,当然也给中间党派人士带来了政治快感。endprint

抗战胜利前夕,国共两党之间展开了“两个中国之命运”之争,中间党派在这场政治斗争中处于特殊地位。根据党派力量的对比,中国共产党在1946年1月召开的政协会议期间与民盟合作,打乱了国民党的算计,保证了政协决议基本上符合中间党派的愿望和要求,以致广大中间党派人士欢呼这是中间路线的胜利,以为他们所主张的民主共和国目标的实现就在眼前。然而政协决议不过是参会各方妥协的产物,其基本精神离国共两党的希望和主张都存在着很大距离。按照西方三权分立原则制定的《宪草修改原则》不符合蒋介石的集权意愿;修宪原则以及以“遵奉三民主义为建国之最高指导原则”,“全国力量在蒋主席领导之下,团结一致,建设统一、自由、民主之新中国”为总则的《和平建国纲领》,也不符合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建国目标;加上政协决议缺乏贯彻落实的制度保障,所以很快成为空文。政协会议之后不到半年,全面内战爆发。战争进程快速向前推进,中共军队很快化被动为主动,“打败蒋介石,建立新中国”的现实前景展现在眼前,两个中国命运之争即将决出最后胜负。日趋明朗的战局和政局改变了中间党派和中间路线的处境,给它们出了一道历史性选择题。对于中国共产党来说,中间路线——包括当时由施复亮、张东荪等人并非以党派名义起劲宣扬的“中间路线”——显然已经不再具备以前的那种进步性而成了挡在中共前进道路上的思想障碍。于是当战争向前推进时,形成了一轮对中间路线的批判。虽然此轮批判不是直接对准民盟等中间党派而是对着施复亮、张东荪等人的“中间路线”,但对于民盟来说,却不啻是一次重要的提醒或警告。另外民盟在内战全面爆发后以第三方身份不遗余力在国共之间进行调解,希望双方让步,恢复和平。民盟由于求和心切,由其秘书长梁漱溟提出的不利于共产党的折衷方案和擅自散发,造成中共被动,受到周恩来的严厉批评。周恩来对梁漱溟的批评,实际上是中共对中间党派的一次教育,提醒其中间道路已经走不通。

在中国共产党的争取和帮助下,民盟和中共的合作关系日益密切,与国民党的关系日益紧张。国民党不能容忍,遂对其实施一系列高压,直至宣布其为非法团体,勒令其解散。就在1947年11月6日民盟总部宣布解散的当天,中共中央以新华社名义发表时评,对民盟予以声援,赞扬“民主同盟在若干历史关节中,实行了与中共在部分民主纲领上的政治合作,从而推进中国民主事业,乃是民主同盟的光荣”。同时告诫民盟,应该从被解散的事实中得到教训:“任何对美国侵略者及蒋介石统治集团或其中某些派别的幻想,都是无益于自己与人民的。应当消除这些幻想而坚决的站到真正的人民民主革命方面来,中间的道路是没有的。如果民盟能够这样做,则民盟之被蒋介石宣布为非法并不能损害民盟,却反而给了民盟以走向较之过去更为光明道路的可能性”。{40} 这就为民盟乃至一切中间党派指明了继续前进的道路和方向。由于有了共产党的支持,以沈钧儒、章伯钧为代表的一部分本不赞成总部解散的民盟领导人增强了继续活动的信心。沈、章等人在中共地下党的帮助下相继从上海转移至香港,于1948年1月在香港召开民盟一届三中全会。会议宣布放弃中间立场而采取“人民的立场”、“民主的立场”和“革命的立场”;“公开声明与中国共产党实行密切的合作”{41},共同致力于“和平民主独立统一的新中国之实现”。{42} 民盟三中全会的召开,标志着民盟基本上接受了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纲领。对此中国共产党给予了高度评价,同时希望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承认共产党的领导地位。

民盟等广大中间党派人士没有辜负中共的期望。当中共1948年五一节前夕发出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新政协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号召后,他们立即响应,随后开展了一场“新政协运动”,进一步统一了思想。1949年1月22日,各民主党派联合发表《对时局的宣言》,明确表示:“愿在中共领导下,献其绵薄,共策进行,以期中国人民民主革命之迅速成功,独立、自由、和平、幸福的新中国之早日实现。”{43} 9月下旬,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在北京隆重举行。会议制定了具有宪法性质的《共同纲领》,其中規定:“中华人民共和国为新民主主义的即人民民主的国家,实行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团结各民主阶级和国内各民族的人民民主专政”。《共同纲领》的通过,表明各民主党派完全承认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地位,最终站到了新民主主义的旗帜下。

至此,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在战胜国民党的“假三民主义”、“中国法西斯主义”之后,又促使中间党派放弃了英美式民主主义的中间路线,最终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流政治话语和最高意识形态,中国共产党人长期以来争取新民主主义话语权的努力获得成功。

四、近代史上意识形态话语权的争夺及其演进的启示

近代史上的的中国社会,出现了多种形态的社会改造理论或改革方案。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寻求中国社会的出路,但这不能掩盖或消弥它们相互间的分歧,不仅如此,随着形势的发展和历史的演进,其分歧导致的争论或斗争不断发生且日趋激烈。从19世纪开始,这样的争论或斗争出现过多次,上述共产党人所开展的几次思想批判,就是这种斗争在1940年代的集中代表。

跳出40年代,透视整个近代史上的意识形态话语权争夺及其演进,可以获得许多重要启示,概括言之,有以下几点:

第一,意识形态话语权的争夺和演进是近代中国社会发展演变历史进程的思想史反映。与传统社会不同,进入19世纪以后,中国社会遇上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外部挑战。西方列强先是用坚船利炮强行打开中国大门,然后通过强迫清政府签订种种不平等条约,大肆攫取各种权益,从而破坏了传统中国社会的经济结构和政治权威,并引发激烈的社会矛盾和冲突,造成数千年未有之变局;同时迫使中国社会改变传统的运行轨道,对前进方向进行调整,按照近代化要求从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各方面进行变革。只是要从传统社会中走出来,跨入新的历史阶段,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历史的惯性和惰性,人们的认识局限等各种客观和主观因素,都会在不同程度上影响或左右着历史的进程;尤其是,中国社会的近代化不是源于历史运动的自然要求,而是出于内外交困的社会危机下的紧急应对,从而导致了其无法做到自然从容,而必然会经历频繁的社会运动,整个中国社会就在这频繁的社会运动中艰难前行。endprint

社会政治思想是现实社会运动的反映,近代中國的社会运动必然要在思想层面反映出来,不过这种反映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在社会政治变动到来的情况下,适应形势的需要,一定的思想理论便应运而生,主动充当起现实变革的先导。人们不难发现,在19世纪特别是世纪末年以后的历次社会政治改革(或革命)运动发轫之际,都会产生相应的社会改造思想。这些思想一方面为实际政治运动指引方向,规划方案,确定路径,同时随着实际政治运动的发展而发展、而完善。在这一过程中,一定的社会改造思想实际上成了由一定的社会政治力量所掌控并服务于一定社会政治运动的意识形态。无论是维新派的君主立宪主义,革命派的三民主义,还是中间党派的自由民主主义,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它们都直接服务于各自所支持和所代表的政治力量或政治运动。晚近以后中国社会各种社会政治力量进行着激烈较量,都希望由自己主导中国社会的政治进程,都希望自己成为引导中国社会改革运动的领导力量,也就决定了他们各自都要尽力使自己的思想理论上升为具有决定性话语权的意识形态。由此看来,晚近中国社会发生的多种形式的话语权之争乃是这一时期各种社会政治力量和社会政治运动作用下的产物,而话语权的演进,主流意识形态的更替,则是不同社会政治力量消涨和社会政治运动演进的结果。

第二,意识形态话语权的争夺和演进,代表了人们对于中国社会改造模式的不断选择。但是这种选择不是任意的,选择的结果也不完全取决于人们的主观愿望,它与社会实际政治运动的走势有关。

仅就新民主主义对三民主义的话语权取代为例。新民主主义发端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传播本身说明资本主义毫不发达的中国社会本来不具备产生马克思主义的客观条件,而是特定环境下的人为选择。马克思主义的传入促成了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又借此强化了中国共产党人的马克思主义信仰。此后共产党人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创造性地提出了新民主主义理论,并以此指导自己的事业。从一定意义上讲,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新民主主义理论体系的创立,以及在此基础上开展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事业,都是近代以来中国先进分子特别是共产党人主动选择的结果。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中国共产党选择马克思主义后,特别是当中国共产党开始依此创造自己的理论并将其付诸改造中国社会的实践后,三民主义遇到了严峻挑战。这种挑战在1920年代的国民革命运动中已经发生,到国共分裂后趋于激烈。国民党当政时期,由于其极力垄断对于三民主义的解释权并以此排斥和打压共产党,三民主义被国民党奉为官方意识形态,但它终究没能有效整合国民党也没能消灭共产党。在1930年代以及1940年代,随着共产党力量的成长和政治影响力扩大,无论是共产党活动区还是国统区,愈来愈多的人向共产党靠拢,在三民主义和新民主主义之间重新选择自己的政治归属。这种选择给国共两党的政治命运带来了极大影响,从话语权的角度讲,其结果便是三民主义最终让位于新民主主义。

与三民主义地位的转换相似,中间党派的民主主义亦即旧民主主义也大致经历了这一过程。1920年代之后的中国自由民主主义有一个明显特点,即它缺乏实力支撑,全凭自由民主主义者的价值坚守。在自由民主主义者的执着坚守下,自由民主主义在中国不断成长,其也充分利用了国共两党之争包括意识形态之争造成的有利形势,特别是借助于抗战胜利前后出现的历史机缘,成功地扩大了自己的的影响,从而一度获得国共两党至少在表面上的支持和认同。然而对于自由民主主义来说,缺少实力总是一个无法克服的致命弱点,这就使得自由民主主义者的选择无法坚持到底。所以尽管一度出现过有利于自由民主主义的政治前景,但这种前景很快就化为泡影。在中国人民解放战争快速推进,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将成定局的情况下,自由民主主义者中的大部分人不得不重新进行政治抉择,他们放弃自己原先的坚守,转而接受新民主主义,当然也有一少部分人没有转变。可见无论是继续坚守自由民主主义还是转变或放弃,人们的主观选择都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自由民主主义者最后转向新民主主义,代表了近代以来直到1940年代的多次意识形态话语之争的最后一次选择,这一次选择的完成标志着新民主主义话语权的全面确立。

第三,思想从来不是被动的,一定历史阶段上的主流政治思想,一定会主动介入同一时期的社会历史运动,并在很大程度上指示着社会变革或前进的方向,影响和推动着历史的进程。

1927年国共两党政治上的决裂,同时也是思想上的决裂。之后掌握国家政权的国民党宣称继续遵循三民主义,并按照三民主义的革命程序论,实行以“宪政”为目标的“训政”。这是对孙中山三民主义的继承和利用。由此,国民党在意识形态领域一度占了上风,其政权也由此获得了形式上的合法性;同时三民主义凭借着政权力量全面渗透到国家各个领域,推动了南京时期的国家建设和社会治理,使国民党的统治比起北洋集团来有了明显进步。在三民主义借助政权力量气势大涨的同时,自由民主主义也在其信仰者的精心培育下快速成长,全面抗战爆发后,特别是抗战胜利前后,其进入一个黄金时代。此时以民盟为代表的中间党派全面伸张自己的自由民主主义理念,并据此制定了“十足道地的民主国家”纲领,形成了区别于国共两党的中间路线;同时积极参与一系列重大政治事件,努力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以求其路线得到贯彻。中间派的政治理想最后未获成功,但其所做的努力却也收到了一些成效,政治协商会议的召开和政协决议的形成,就离不开他们的特殊贡献。这表明,在一定历史阶段,中国的自由民主主义能够发挥一定的社会影响力。

三民主义和自由民主主义分别作为国民党的意识形态和中间党派的政治理念,虽然在三四十年代发挥了实际政治作用,分别指导了国民党的“训政”和中间党派的民主运动,但相对于新民主主义之于中国共产党,其作用要小得多。新民主主义是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形成的,而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后,很快体现出与实际政治运动相结合的特点,中国共产党正是这种结合的产物。中共成立伊始,就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开始了新民主主义的理论建构,同时积极领导开展新民主主义革命运动。在此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中国共产党的力量迅速成长壮大,最后推翻国民党统治,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共产党成功的原因很多,从思想上来讲,最关键的是新民主主义的指引。新民主主义作为中国共产党的纲领性理论,在中共领导的整个革命运动中发挥了巨大的指导作用,凸显了理论的强大威力。这种威力是国民党的三民主义“党义”无法比拟的。同样,自由民主主义的现实影响力也不能跟新民主主义相比。自由民主主义早在五四时期就开始了与马克思主义的竞争,到四十年代,这种竞争更加具有了政治路线之争的现实意义。抗战胜利之际,曾一度出现和平民主建国的前景,这与当时特定的国际国内形势相关,也包含着作为自由民主主义大本营的中间党派的努力。但这没能改变其与新民主主义之间的力量对比,其更不可能由此上升到主流意识形态地位。为新民主主义而奋斗的中国共产党,很早就制定和采取了团结、争取中间党派的策略,而在思想领域,则是通过教育、说服、批评等方式,促使其放弃自由民主主义立场转向新民主主义,这也是两者之争中中共采取的主要方式。一方面,由于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理论正确分析和回答了中国社会的出路问题,表现出自由民主主义所没有的强大理论优势;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势如破竹,其长期为之奋斗的目标即将实现。这两个方面的事实,实际上决定了中共和中间党派以及两种民主主义之争的结局。由此来看,跟与国民党的三民主义之间的争论一样,新民主主义在与自由民主主义的话语权之争中胜出绝非偶然。新民主主义分别战胜三民主义和自由民主主义,与中国共产党分别战胜国民党和成功争取中间党派同步,而现实斗争的胜利从一定意义上讲乃是思想斗争的实际反映,是意识形态话语权之争的实践收获。endprint

注释:

①⑨{36} 《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8册,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4、273—276、489页。

②④ 叶青:《中国政治问题》,青年出版社1943年版,第219、220—221页。

③⑥ 陶百川:《关于党的问题》,《建党与建国》,独立出版社1938年印行,第47页。

⑤ 高风:《统一建国党派问题》,《建党与建国》,独立出版社1938年印行,第32页。

⑦ 《我们只有一个信仰,一个政府,一个领袖——京沪苏浙旅居武汉文化界同人对时局的共同意见》,《建党与建国》,独立出版社1938年印行,第49—50页。

⑧{12} 《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67、686—694页。

⑩ 蔡尚思主编:《中国现代思想史资料简编》第4卷,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91—198页。

{11} 该演讲词初刊于同年2月15日的《中国文化》创刊号,同年2月20日的延安《解放日报》第98、99期合刊刊登该文,题目改为《新民主主义论》。

{13}{14} 叶青:《毛泽东批判》,大公出版社1941年印行,第4、4页。

{15}{19} 陶泰来:《陶希圣年表》,未刊稿。

{16} 参见吴景平主编:《宋子文与战时中国(1937—1945)》,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82页。

{17} 蒋介石10月10日日记,参见古屋奎二:《蒋介石秘录》第4卷,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305页。

{18} 转引自何仲山等:《毛泽东与蒋介石》,中国档案出版社1993年版,第122页。

{20} 《中国思想界现在的任务》,《解放日报》社论,1943年5月5日。

{21} 《蒋介石日记》(手稿本),1943年5月。引自杨天石:《找寻真实的蒋介石——蒋介石日记解读》(下),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09页。

{22}{23}{25}{26}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43—1944)》第1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2年版,第71、79、83、85—86页。

{24} 《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9—50页。

{27}{28}{29} 陈伯达:《评〈中国之命运〉》,《解放日报》1943年7月21日。

{30} 《周恩来选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42—155页。

{31} 范文澜:《谁革命?革谁的命?》,《解放日报》1943年8月1日。

{32} 魏宏运主编:《中国现代史资料选编》(4),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出版,第317—318页。

{33}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解放日报》社论,1943年8月25日。

{34} 《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25—1027页。

{35} 《中国民主运动的生力军》,《解放日报》社论,1941年10月28日

{37}{38} 童小鹏:《风雨四十年》(第1部),中央文献出版社1994年版,第270、269—270页。

{39} 参见笑蜀编:《〈新华日报〉、〈解放日报〉社论选·历史的先声——半个世纪前的庄严承诺》,汕头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40}{41}{42}{43} 中国民主同盟中央文献委员会:《中国民主同盟历史文献(1949—1988)》,文史资料出版社1983年版,第357—359、394—395、377、505页。

作者简介:陈先初,湖南大学岳麓書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南长沙,410082;李野,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博士研究生,湖南长沙,410082。

(责任编辑 张卫东)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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