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史趣
2017-10-31王淼
王淼
“忙趁东风放纸鸢”,是清代高鼎《村居》诗中的一句,全诗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这首诗描写的是儿童春天放风筝的情景。
纸鸢,是风筝的古称。古时风筝有两种,一种有竹哨,经风一吹发出优美动听的哨音,称为风筝;没有竹哨不能发出哨音的,称为纸鸢。
说起放风筝,我并不陌生,儿时在农村,放风筝几乎是唯一的文娱体育活动。放风筝的时间是春秋两季,因为春风和秋风比较平稳,风向相对固定,较少大起大落,飘忽不定,基本没有胡乱刮的旋风;夏季和冬季则不然,风力不稳,时大时小,时强时弱,风向不定,瞬息万变,常有旋风出现,不适合放风筝。
现在回想起来,儿时放风筝的情景,尚历历在目。放风筝的时间一般是在傍晚,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夕阳散锦,晚霞满天。地里没有了庄稼,一马平川,了无遮挡。村里的人,大多是年轻人和孩子,不约而同来到野外,几乎人手一只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在空中攒动,争奇斗艳,与璀璨的晚霞交相辉映,场面蔚为壮观。
那时的风筝大都是自己做的,很少有人花钱买。一来当时刚解放,人们都不富裕,舍不得花钱买没实际用处的玩物;二来糊风筝也是一种乐趣。村里人包括孩子几乎都会糊风筝,我也会。方法是把竹签劈好,磨细磨光,不然会有细刺扎手。然后,用火像眼镜店里的师傅窝眼镜腿一样窝出风筝的翅膀。这是很要技术的,两只翅膀要窝得一样,兜的风才一样,放起来才平稳,不会翻跟斗。否则,兜风不一样,失去重心,是放不起来的。检验兜风是否一样的方法是,提着风筝中轴线上的定线,看两只翅膀是否一般平,如果一般平,说明两只翅膀重量一样,兜风也一样,能放起来,而且平穩。当时,我制作过各种样式的风筝,硬翅的、软翅的、两个翅膀的、四个翅膀的,还有一长串的“蜈蚣”。现在都忘了,做不出来了。
现在城市里的风筝,是放不高的,可能是有楼房阻挡,风不够大的缘故。而乡下没有高大建筑物阻挡,风不但大而且很平稳。所以,那时的风筝是放得很高的,能穿过云彩,有的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儿,有的甚至看不见踪影,消失在广袤的宇宙里。那感觉很是刺激。当时小,因为听多了神话故事,认为天上住着神仙,以为风筝是飞上了天宫。
风筝除了放得高以外,还有许多花样。有的风筝眼睛像风车一样哗啦哗啦转动;有的尾巴很长,像长长的鳝鱼,飘飘忽忽,宛若仙女舞绸子……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种给风筝“送饭”的装置。那东西也是竹篾扎成的,有两只纸糊的花花翅膀,样子像蝴蝶,翅膀与身子连接的地方有轴,能够张开和合上。高空不受地面建筑物和树木影响,风筝越放得高越平稳,彷佛停在高空一动不动,这时,将这种“送饭”的装置挂在风筝的引线上,张开翅膀,便在风的作用下,沿着引线向高空的风筝飞去。风筝的定线和引线由一根小木棍连接,当“送饭”的装置以极快的速度撞到木棍时,啪的一声,张开的翅膀便合拢在一起,失去了风的托浮力,沿着引线顺原路折返回来,当撞到下面的小木棍时,闭合的翅膀重新张开,再次向风筝飞去。来来回回,十分好看。乡里人农忙时为了抢时间,往往不回村吃饭,而由家人送到田里。乡下人就说那东西是去给风筝送饭,这便是“送饭”的来历。
风筝起源于何时,我没有考察过。我见到最早的记载是《墨子》,该书《鲁问》中记载:“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就是公输班,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鲁班,是木匠的祖师爷,是第一个制作风筝的人。《韩非子》则说第一个制作风筝的是墨子,该书《外储说左上》中说“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墨翟生在春秋末期,韩非生在战国末期,与墨子晚了大约二百多年。墨子与鲁班不仅是同时人,而且是师徒关系,《墨子》的记载应该是可信的。有人认为墨子先制作的风筝是木制的,较重,不易起飞,鲁班做了改进,改木为竹,成为现代风筝的雏形。第一个制作风筝的无论是墨翟还是鲁班,第一只风筝产生在春秋战国时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在唐以前,风筝主要用于军事。据记载,韩信曾制作带有竹哨、弓弦的风筝,夜间放到楚营上空,使其发出怪异瘮人的声音,恫吓瓦解楚军。南北朝梁武帝时,侯景大军围困台城,简文把求救信绑在风筝上,放出城请求救援,被侯景射落。唐朝以后,风筝渐渐成为娱乐项目,到了宋朝大为流行,先在宫中,后传到民间,成为大众喜爱的娱乐活动。
古代文人墨客对风筝多有歌咏,我见到最早咏风筝的诗是唐朝高骈的《风筝》:“夜静弦声响碧空,宫商信任往来风。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碧月高空,夜深人静,传来风筝的歌吟,别有一番情趣。清代郑板桥则为我们描绘了一幅醉美画面:“纸花如雪满天飞,娇女秋千打四围。五色罗裙风摆动,好将蝴蝶斗春归。”娇女的五色罗裙与蝴蝶形的风筝比美争艳,美不胜收。说到风筝,不得不提曹雪芹,在他的巨著《红楼梦》中,有不少风筝的描写,第七十回里说:“……贾宝玉领着林黛玉、李纨、探春和一班丫头在大观园里赋诗,忽然窗外飘来一个大蝴蝶风筝,于是大家也纷纷加入放风筝的队伍……”探春放的一只大凤凰风筝突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风筝冲撞,引线被撞断,成为断线风筝,随风飘零。曹雪芹在这里,用失去引线的风筝暗示探春的命运。曹雪芹的一首咏风筝的诗:“阶下儿童仰面看,清明装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也印证了这一点。
小时候,我对风筝格外羡慕,望着高得几乎隐没于天际的风筝,遐想天上的情景,幻想着也像风筝一样飞到天上去,看看天宫是什么样子。长大以后,对风筝渐渐失去好感。首先是风筝在天空的样子,居高临下,摇头摆尾,一副不可一世、藐视众生的傲慢相。“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苏东坡是厌恶高高在上的“琼楼玉宇”的,而风筝彷佛并不厌恶,而是极为向往,拚命往高处钻,不到“琼楼玉宇”誓不甘休。但是,风筝的高傲是盲目而可笑的,本身实在没有什么本领,正如清朝吴友如说的“只凭风力健,不假羽毛丰”,升上高空不是凭自身,而是风的助力,没有风别说飞上天空,连小孩玩的纸飞机也不如。更可悲的是,无论飞多么高,都要被别人牵着,受人操控、摆布,没有一点自己的意愿和意志,与提线木偶无异。一旦主人松开牵引的绳子,或是绳子断了,便成了无头苍蝇,随风飘荡,坠落于树梢、泥淖、荒野,萎靡于泥土荒草间,化为乌有。
其实,我的感慨也好,吴友如的“凭风力”、曹雪芹的“怨别离”也好,都是文人的借题发挥。放风筝就是放风筝,一件人们喜爱的娱乐活动而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