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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

2017-10-31乔明柱

躬耕 2017年10期
关键词:心怡春生寡妇

乔明柱

每天晚上,每次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心怡就感觉到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电影片头的画面……远镜头缓缓推来,像一排排竹林,或者说像一面巨大的百叶窗,从眼前一层层掠过,掠过……镜头拉近,拉近,再拉近,最后拉成个特写时,却是一把破旧发暗的芭蕉扇……芭蕉扇下盖着一位皮肤粗糙、脸上皱纹纵横交错但还不算太老的老人……老人平躺在大门正中间的一个凉床上,凉床上铺了一张凉席,她的公公,也就是丈夫张春生的亲爹,入夏以来,每天晚上天刚擦黑,他就会睡在这个凉床上……心怡每次从公公床边路过时就想笑,因为她知道,别听公公的呼噜声打得山响,那盖在他脸上的芭蕉扇还随着他那有节奏的呼噜声上下翕动……但她知道那是假睡,肯定的,百分之百是假睡!那芭蕉扇下有一双机警的眼睛,在骨碌碌地转着……乜斜地看着她,死死地盯着她,直到她走上二楼,咚一声关上房门……

曾几何时,她恨的牙根发痒!什么人呀!像不像个老人家?防儿媳像防贼一样,一天到晚盯着我!每次出门,他都要问,你要去哪里?啥时候回来?都是和谁一块去的?都是男人还是女人?去办什么事?听听他问这话呀,办什么事?那还能办什么事!心怡恼劈了,憋屈得很时,也会顶他一下。记得有天晩上在看电视时她突然想吃零食,便起身往外走。刚走岀大门口,却听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个时候了,还往哪儿去?”心怡扭转头看过去,只见公公还平躺在凉床上,还是破扇子盖着老脸……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么晚了……想买啥,让我去呀……”心怡像根树桩一样杵到那儿了,僵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狠狠回奉道:“买卫生巾!”公公翻了个身儿,打起了呼噜……

有时候,心怡也想,不能对老人家这样刻薄。他毕竟是春生的亲爹,是长辈呀,可到气头上不整他又不行,是他跟我过不去呀!就他这弄法儿,现在弄得村里人都不敢来这儿串门子了。特别是晩上,他老早就把凉床支到门口,光着个膀子睡到那个凉床上,大姑娘小媳妇想过来玩,都不好意思进这个门儿。后院谭家媳妇小双喜欢找心怡玩,可每次见到椿芽子爹那黑得像锅底似的脸,就不敢来。心怡说,你别怕他,只管来!小双说我不是怕他,我是觉得你公爹对你真好啊,生怕谁把你叼走了!心怡回奉说,他那是对我好?他是在替他儿子看门的,他是对我不信任呀!每次说起这事,她气都不打一处来。本来春节时和春生说的好好的,今年开春后和他一块出去打工,可到要走时,他变卦了,说儿子今年该上学了,不能没人照护;还说他爹年纪大了,他妈去世早,他爹又不会做饭,可怜……还有地呀,庄稼呀啥的,总之,不让她出去。心怡恨呀,可又说不出口。从结婚到现在已经七年了,他年年在外打工,挣的钱,还清了结婚时的贷款;挣的钱,盖了上下三层十八间房子;挣的钱,买了所有家俱和64吋曲面大彩电!春生真是个能干又正干的大好人,他身上没有一点坏毛病,但心怡就是生他的气。

小双坏,小双知道她气的啥!那一天她俩一块儿在县城洗浴中心洗澡时,她刚脱完衣服,小双便站在她面前,用惊异的眼光,对着心怡光溜溜的身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你看啥呢?咋跟个流氓一样?”心怡觉得小双的眼神怪怪的,不禁问道:“咋,我跟你长的不一样?”

小双一笑,说:“真的不一样,你看你的身子多白多嫩呀!你看我全身上下像桦栎树皮!难怪男人们看见你,腿都迈不动!”心怡骂她,她也不生气,俩人相互搓背时,小双诡异地笑问她,你晚上急不急?心怡知道她說的那个急是啥意思,却故意说,急啥?小双乜斜着眼说,你不想?心怡说习惯了真不想了。小双搂着她的光身子说,你那话,鬼才信呢?她湊到心怡的耳朵上说,你知道咱们村里那些骚婆娘们是咋说这事的?你听着: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想,六十急,七十岁老婆儿还蹬烂席……你说你不想?哈哈哈……说罢,自己都笑得快岔气了!

心怡脸红得像粉嫩的五月尖儿桃儿……她端起一盆水,倒在小双的头上、脸上……

春生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俩人真疯狂呀!他要了三次,她都应了。

天亮时,春生又要上,心怡挡住了,说:“今夜就是吃的再饱,还能管住半年不饥?”

春生叹口气说,唉,是啊!旱涝不均匀,饥饱劳伤!心怡抹拉着他胸膛上的毛毛儿说,你今天还坐车哩,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呢,你把力气耗干,眼窝会发青的,过来的人一看你那脸,就知道你夜里没干好事!春生嘿嘿一笑,走了。这一走,就是三个月。刚开始,还是一天一个电话,慢慢变成一周一个电话,现在半月也没有一个电话了。心怡气了,你不给我打,我给你打。第一次打过去,春生很吃惊,问家里有啥事?心怡说,家里没事我都不能给你打个电话?春生恍豫了一下,哦,哦,那我爹身体没事吧?心怡终于恼了,你爹身体好着哪,叭一声放了电话!

小双坏,说你可要小心呀,男人在外边,没有几个能经得住诱惑的!然后,她不厌其烦地列举了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例子……心怡倒不认这个邪,她相信春生的人品,她说全世界的男人都出轨,她家春生也不会学坏!小双说,那你成天烦的啥?天天黑着个脸!

心怡不吭声了。她不想说,她怕小双嘴快,其实,她现在心里最烦的就是她的公公。本来家里就三个人,儿子送到学校后,中午也不回来吃饭。偌大个院子,就剩他们两个人。儿媳妇儿跟公公有啥说的?俩人得坐一块儿吃饭,俩人得坐一块看电视,特别是眼下的电视,搂腰亲嘴的镜头特别多,她就觉的别扭,她就光想往外跑,到左邻右舍家去串门子。但不久,她就发现,不管你跑到哪儿,他都在你身后不远的地方潜伏着……大草帽下一双迟疑的眼神偶尔会飘过来撩抹一眼,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一个月前就发生了个尬尴事。她吃过晚饭后喜欢到村里文化广场上看跳舞。她不跳,却喜欢看人家跳。她是个舞盲,可以说一点基础都没有。去的次数多了,大姑娘小媳妇们也都窜掇让她跳。特别是那几个臭男人,更愿意带她跳!唉,还别说,心怡不跳则罢,一跳还真是有模有样的!可能是她身材好吧,一招一式非常柔美……三天过去,差不多的曲子她都会跳了,但有一首,也就是最后那首男女对跳的步子,心怡咋都学不会。机会来了,男人都要来敎她。自称为“舞蹈王子”的王子非要手把手,腿挨腿,胸挨胸正教到酣热处,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一声,不,哪里是咳嗽,分明是声嘶力竭的干嚎……她扭头一看,全身一下子瘫软了……她推开王子,飞也似地跑回去了……endprint

躺在床上,她还在诧异,奇怪了,岀门时,他还躺在门口的凉床上呀?又一想,自个儿真傻!兎子都跑到广场上了,猎人能还会在树下待着吗?也可能就是从那天后,她再也不想去跳舞了。每天晚上督促孩子做完作业,按老师要求,八点多一点就开始哄孩子睡觉。孩子中午能疯,晚上讲一个精短的故事就睡着了……可这时,才晩上八点多一点儿呀,广场舞曲还在广场上响着,隔壁王寡妇家还在放着河南曲剧巜小寡妇上坟》……她拉开窗帘,半弯残月在云彩中缓缓前行……睡不着,就玩手机,一摸住手机,就想给他打电话。但连打了几次,她就不想给他打了。多气人呀,他每次接住电话的回声都是小得像蝇子嗡:我和工友们都睡在一起,你说正事!

说正事?心怡想哭又想笑!说正事?两口子有啥正事?正事还用说吗?傻瓜货!真气蛋,以后再也不给他打了!一天晚上,她关了手机正准备睡觉,却听“叮咚”一声,彩屏上显示一个头像,一闪一闪的。打开微信,原来是“附近的人”发给她一个图标,向她问好?她立马把他删了,她不喜欢给陌生人聊天。因为她曾经在网上跟几个男人聊过,开始都是文明礼貌感觉素质很高,但说不到十分钟,他就要问你丈夫在不在家?你現在是一个人吗?你寂寞吗?反正晚上想找你聊的,没有几个正经笋!她干脆打开下载过的电视剧,戴上耳机,钻进虚拟的故事情节中去了……

春生爹是个勤快人,他还不到六十,身子骨硬朗,地里活家里活都掂得起来放得下。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做饭,所以春生放心不下,不想让心怡岀门,就是这个原因。

春生也算是个苦瓜娃儿,他爹妈都三十多了才生了他,可他还不到十岁,他妈妈就得了癌症,花光了屋里本来就不多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外债。那时,春生爹才四十多岁,人们都劝他续弦,包括春生的亲舅也就是亡妻的亲哥都帮他物色对象,可他总觉得儿子太小又天生懦弱,怕娶了后娘会虐待儿子。也可能中国故事中的后娘,一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坏东西,都是反面形像,己深入骨髓,所以农村才有那句俗语:六月的日头,后娘的拳头!所以春生爹才誓死不娶,硬是一个人一手把他拉扯大了。春生也争气,这几年在外边包工程,挣了不少钱。应该说,他要不岀去干,日子也过得去。可春生却悄悄对心怡说,老婆,你不知道呀,现在外边的钱好挣的很呀!过去干一天十块八块的,都了不得了,现在这年头,会享福的人多了,人工贵了,有时活儿包的沾光了,一天都能挣六七百块!我年轻,再干几年,攒足钱了,我就不岀去了,专门在家陪你!

心怡的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钱那东西,挣到啥时也挣不完,挣够一万想十万,挣够十万想百万,越挣越上瘾,越挣越钻挤,最终钻到钱眼里岀不来了。她不想这样,她羡慕那号两口子在一块,最好是一家人在一起,那怕钱少点,有意思!不过她正想想反想想,觉得丈夫说那也对。这年头,钱越来越虚,手里不多攒点,以后孩子上学上班,一家人头疼脑热,哪儿不花钱?同时丈夫还真是心疼她,临出门时一再交代说,你在家守好门就行,不要岀去干活儿!老公对她这么好,她也很知足。

人心情一好,觉得一切都顺心如意了。吃过晚饭,她把自己随便收拾了一下,对正在屋里收拾碗筷的公公说:“爹,我想到小双家玩一会儿?”公公一脸受宠若惊的神色,说:“去罢去罢,家里又没啥事,去玩吧!”刚走了两步,公公又说,你带上钥匙,我一会儿也出去转转!

到了小双家,小双却不在家。心怡一时觉得不知该往那儿去,就顺着门前的玉米地沿路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回到大院门前,门已上了锁。心怡还在想,我怎么刚走他可岀去了?但他知道她带有钥匙,回家了自已开门,不用满村去找他。她进了大门,掩上门,但这时她不知该咋办了,我插不插门呢?插上吧,明知他在外边还没回来,不插吧,这么大个院子,我一个人睡在屋里也害怕。想来想去,还是插上门安全,但不能睡恁死,公公啥时叫就啥时起来给他开门!她家门后的插栓是用一根核桃粗细的钢筋大串条,从里边插上的话,除非把大门推倒,否则你是咋也进不来的。这是春生春节时的杰作,说是为了安全。

插好门,躺到床上,她就开始玩手机。她不能睡着,也不能脱衣服,她得听着公公啥时候回来,好去给她开门。打开手机,“附近的人”那个小图标就又开始给她闪烁……向她问好!心怡说,我不想跟陌生人说话。对方马上说,咱们早都是熟人了,晩上没啥事,聊个天嘛!我先介绍一下,我叫晨梦,就是早晨的晨,梦想的梦。心怡听个半截就“得儿”一声笑了,说清晨了还做什么梦呀?对方说,晨梦虽短,但也是梦呀!聊了一会儿,心怡觉得对这个晨梦不是多反感了,但又觉着真的没话说!而晨梦也是个很识趣的人,见她不想多说了,就说,天不晚了,你早点休息吧!临了还发过来个晚安的图标,并附上一句弱弱的祝福:睡吧,愿好梦围绕你到天亮……心怡记得他好像上次聊到最后,他都说过这句话。好温馨,好舒服……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小双过来了,问心怡昨晚上找她有啥事?心怡笑道,屁事!找你会有啥大事儿?便问她这些天在干啥?小双说和村里的妇女们一块儿在朱二旦的厂里剪香菇腿,心怡说,你老公给你的钱你都花不完,还贱啥哩去剪香菇腿儿?小双叹了一口气说,唉,我不也是跟你一样,无聊嘛!你说,像咱们这个岁数,说小不小,说老不老,干个事儿吧,走不开;享清福吧,还轮不到咱,就这一天天沤着沤着,说不定那天非沤下病不可!心怡说,也真是。

小双又问,你儿子呢?心怡说,刚放假,就去他姥姥家不回来了!小双说,那你没事,咱俩一块去剪香菇吧。一天一百多,中午还管顿饭。哦,对了,明天还管两顿饭,不但管饭,吃罢饭还让大伙儿去K歌。心怡说,老板疯了?小双说,人家是高兴呢。心怡问老板高兴啥哩?小双说,厂里新开发的香菇酱,通过了欧盟验证,可以批量生产了,厂里要发大财了!

心怡不吭声了。她不是不想去厂里干活,她是不想去见那个人!

她不想见的那个人就是朱二旦。眼下是全县闻名的大企业家,但年轻时却是心怡的疯狂追求者。他和心怡、春生都是同学,不同的是春生从小就是个乖宝宝,而朱二旦从小就是个摔不烂的坏学生。但你别看他坏,他可有些歪才。他会画画,他上课时不听讲,扭着脖子看心怡,看着她的样子画,画得像极了!画好后,悄悄送给心怡,让心怡一把撕的粉碎……后来他又疯狂地给心怡写情书,写一封,她交给老师一封,写一封,她交给老师一封,最终学校因此把他开除校门。就这他还不死心,后来他做生意赚了一点钱,就在心怡跟春生订婚的前一天,他还带着厚礼和一串他刚在县城新买的一套别墅的钥匙,直接到新怡家去求婚,结果让心怡爹把他的礼物加上钥匙都摔出门外……endprint

现在想起来这事,心怡就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瓜。这倒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款了,有讨好他的意思?不是,她只是觉得当时自家做的太过了!用现在的眼光看,人家朱二旦何错之有?人们都在种粮食的时候,他是个粮贩子;人们都开始种香菇时,他是个收香菇的;现在种菇的多了,价钱下来了,他又把菇农们剪掉的香菇腿变废为宝加工成菇腿酱,年产值几千万。眼下又打开欧洲市场了,前境不可估量!再想想自己的男人,又帅又乖,正派规距,从小到现在,没做过一件过圈儿的事。也就是说不敢干啥大事,也就犯不了大法。心怡曾经问过自己的亲爹,二旦那点儿不好?爹说,他算啥人?整天身不动,膀不摇,投机倒把、好逸恶劳,他挣那钱,不干净!有一年,他因犯粮食被派出所拘留半年,后来虽说无罪释放,还赔他一笔不少的赔偿金,但在村里人的心里,还是认为,他是个劳改释放犯。心怡娘家爹曾对女儿说,咱是清白人家,咋能跟他这种人作亲?他本事再大,只要进过号子,就是人生一个污点……尽管二旦的企业在一天天做大,全村人都是人家企业的员工,包括心怡爹去找着二旦,也弄到一份很体面的工作。所以心怡總觉得有一丝亏欠在心灵深处……又想见他又不想见他。

然而,终于吃不住小双的软缠硬磨,第二天,她对公公说,你孙子不在家,我整天也闲着没事,我明天也去剪香菇腿儿。并说,人家中午还管饭,晚上会加班,会回来的很晚,不能给你做饭了。反正真的假的说了一溜子,春生爹说,没事没事,只要家里有白面馍,我随便烧点汤就好了,你放心去吧!

晚上,全厂的女工玩的真嗨呀!他们先是可着劲儿点菜,反正是厂里掏钱,吃饱喝足了又咬着牙点歌,泼着命唱歌……正唱着,朱二旦,不,朱总过来了。心怡很紧张,想躲,可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女人们都起哄,非要让他唱一首歌再走。朱总拉了拉领带,很绅士地走到心恰面前,把另一支话筒递给她……心怡窘死了,又不好扫大家的面子,就站到朱二旦的右边。小双坏,她竟然点了首“潮湿的心”!心怡使劲地瞪了她一眼……

是什么淋湿了我的眼睛

看不清你远去的背影

是什么冰冷了我的心情

握不住你从前的温馨

是雨声喧哗了我的安宁

听不清自己哭泣的声音……

朱二旦的声音满带磁性,浑厚而低沉。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唱歌的时候,眼睛竟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谁能用心感受

我这份滴水的痴情,

给我一份问候,一点温情……

这眼神,心怡熟悉,她太熟悉了,她不敢面对,她懵了……歌曲啥时候唱完,朱总啥时候离开,心怡都不知道了……当她灵醒过来时,大家正歇斯底里地疯狂地唱那首“死了都要爱”的歌:

死了都要爱,

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把每天当成末日来相爱,

享受现在,别一开怀就怕受伤害。

宇宙毁灭心还在,

不哭到微笑不痛快,

死了都要爱……

歌词重复得很厉害,什么“穷途末路也要爱,地老天荒也要爱,走到绝路也要爱,死到临头还要爱……”这歌词写到女人们的心里头了,一个个唱得气息奄奄泪水涟涟……心怡完全被这个氛围感染了, 本来也好久没有这么疯过了,也跟着大家泼着嗓子喊,似乎把心中所有的积怨和委屈都发泄出来了,心里很畅快……

天刚擦黑,心怡就想走。她想早点回去,怕回来的晚了公公生气,可小双不走,她来时是坐她的电动车来的。等大家都一块从歌厅岀来时,朱总问心怡咋回去,她说坐小双电动车,朱二旦说,天太黑了,带人不安全,非要让心怡坐他的“保时捷”。心怡连声说感谢,却要去坐小双的车。这时,谁也想不到,小双却把她的电动车往酒店里一推,一锁说:“我不骑了,我头有点儿晕,咱们都坐老总的车回吧!”路上,小双还吵朱总,不该他偏心眼儿,你就不怕我一个人骑车不安全?心怡知道小双又在使坏,在她大腿上轻轻掐了一下,小双笑了,朱二旦也笑了!

大家正笑着呢,心怡突然喊道:停车!原来,车子可已经到了村口。心怡不想让朱二旦送到门口,不想让公公看见汽车。就说你们别送了,我走路回去。朱二旦和小双都是明白人,对看一眼,说那好吧!

心怡走到门口,却见大门紧锁着。她有钥匙,就自己开了门。开门后,她就直接跑到大厅,没人;他敲敲公公住的房间,没人;他找遍了院里所有的地方,都没人!她纳闷,这半夜三更的,我爹到那儿去了呢?

心怡在院里发起了呆,公公到那儿去了呢?这半夜三更的,家家都查门闭户的,他能往哪儿去呢?

她还像上次一样,关上门,用大铁串条插紧门背……也就在这时侯,她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非常重要非常可怕非常惊疑的事……她记得很清楚,上一次也是这样,回来后发现公公不在家,她从门后插上了串条!可后来她睡着了,半夜也没有起来给公公开门,可公公那晚上是咋进来这个门的?

她大惊,难道公公会武功?有穿墙术?想想自已都笑了!那么大岁数了,院墙那么高,又是深更半夜的,他那天晚上是咋进来的?他现在又在哪里呢?她想得头生疼,也想不出个头绪来。算了,不想了!她上了二楼,她先去开了热水器。今天k歌房里太热了,浑身粘的难受……正脱衣服时,手机“叮咚”,一声,她猜想,八成是晨梦又来骚扰了。 不知啥原因,今晚她真的想让她骚扰骚扰……是晚上喝酒的原因,还是和朱总在一起k歌时,心里那潭死水让他搅乱了?反正全身的汗毛眼儿里都激荡着兴奋和期待……她脱光了衣服,站在花洒下,任细密温柔的水流尽情冲刷着全身的烦恼和焦躁……洗好后的自己,看着镜子中的那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竟不由得感叹起来!天哪,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自己,粉嫩的小脸儿,流畅的线条,洁白如玉的肌肤,在浴后呈现出一抹浮红……两个白馍馍似的乳房,傲娇地挺立在吹弹可破的胸前,乳峰上两棵樱桃红似的眼睛,放射出欲望的火焰……燃烧着她的心……她光身子平躺在宽大的铺着白衫单的席梦思上,眼望着天花板,两腿舒服地分开,两手平直伸展、伸展……她闭上了眼,她在等待……每次都是,不等她身上的水渍凉干,春生就压上来了……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endprint

她全身躁热,双手不由自主地按在胸前那瓷实而又柔软的乳峰上,两条腿也不由自主地并在一起……突然,她好想和那个晨梦聊天……她拿起手机,一下子就找到了他!她发过去个笑脸。对方马上就回复道:小猫咪,你好!

小猫咪,你睡了吗?

还没有,刚洗过澡,在床上。

哦!美人出浴!我能想像到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个画面……

你坏!你说说你想象的画面是个什么样子的?

小猫咪,我想你现在肯定是一个人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你咋知我是一个人?我丈夫就躺在我身边!

哈哈哈,可爱的小猫咪,你好单纯呀!你把你手机给你丈夫,让他骂我两句!

小猫咪呀,你咋不说话了呢?

我累了,睡了!

我不信,你根本睡不着,你在想一个人?

谁?

我。

你真搞笑,我又不认识你,我会想你?

这时,对方突然发来一个裸体拥抱亲嘴的图片……心怡的身子一下子麻了,酥了……但她的手却敲出來两个字:流氓!

谁知这时,对方又发来一个自拍的没有头部的一个胸肌发达,只穿了一条短裤的男人照……心怡吓坏了,不敢看又想看,想删掉又目不转睛地犹豫着……正在这时,对方又弱弱地问:小猫咪,我己经献身了,你也自拍一个,让哥看看嘛……

拍就拍!谁怕谁?此时心怡的心已经陪伴着对方的心思一块上路了……她打开相机,把手机举到头顶……正要按动快门,忽听院里咚的一响,随之又听到一声粗重低沉的惊叫。

心怡吓了一跳,忙爬起来,跑到窗前,拉开帘子的一角,向楼下看去……昏黄的月光下,在院墙的右侧墙根,趴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轻轻地呻呤着,缓缓地向厅房爬行……心怡吓得浑身发抖,失口叫道:“爹,有贼了!”可嘴张了半天,却没有喊出声。这时月亮也从云层里亮出来了,她仔细向下看去,她看清了,是公公,是公公在地上慢慢爬行……天哪,咋会是公公?他咋会摔到这个地方?他摔坏了吗?她正要下楼去扶她,又一想,不行!我不能去扶,我是儿媳妇,他肯定是不想让我扶,不想让我知道,要不,他会叫门的!对,我不能扶啊,我要把他扶起来,他可能永远在我面前站不起来了……

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咋这么乱呀!

也就在这时,她才完全回过来神,我会不会看错呀?她蹑手蹑脚地溜到一楼,轻轻推开公公的房间……屋里没人!她又赶快上了二楼,拉开窗帘往楼下看了半天,发现地上的人不见了,她正诧异,这时只听公公房间的门砰一声关上了……

心怡一屁股坐在床上,傻了……

她再也睡不着了,她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这深更半夜的,公公是从哪儿回来的?他回来了,咋不叫我开门呢?他怎么从隔壁王寡妇家的墙头上掉下来呢?难道他和王寡妇有一腿?他摔伤了没有,我用不用去看看他?我用不用给春生打电话?正在这时,手机响了,一听就是微信的提示音,肯定又是他!他己经发了十几条了,一直在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复我?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心怡想,我也不知为什么!她想起刚才给晨梦的微信就感到有些后怕……我咋跟他说了那么多?要不是外边有动静,我说不定把自己的出浴照都发过去了!她大惊,我这是咋了?我咋这么不自重?这么不要脸!这要叫春生知道了,他可能把我活喝了!她刷刷刷把那货发来的微信包括图片删了个净光,然后把他删除了……

她再也不想搭理他了!她再也不敢搭理他了!

她平躺在床上,脑子有点乱!她需要好好捋一捋……公公第一次进不来门的那天晚上,他是到哪儿去了呢?后来他又是咋进来门的?她记得当时她产生过疑问,但她并没有认真深入地想透彻!这一次,她看明白了,也算是看穿了,公公并没有什么穿墙术,倒是有一身翻墙术!这说明他跟王寡妇是不清白的。那么他跟王寡妇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她掐指头算了算,不禁大吃一惊!她们最少相爱十五年了!也可以说,他们骗了乡邻十五年!

在心怡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王寡妇是个非常干净又非常漂亮的好寡妇!她丈夫死那一年,她还年轻得很着呢,她接受不了生龙活虎的丈夫突然离他而去。她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晕死过去好几回,死死抱着丈夫僵硬的尸体,不让乡亲们埋葬。但当她醒来时,却发现丈夫被抬走了,她疯了似的要上坟地。可她的娘家妈死死地抱着可怜的女儿,泪流满面地对她说,你不能送他,你还年轻,你要把他送到坟上,你就不能再嫁了!这是千百年的规矩,死了丈夫的女人,要还想再嫁,第一不能送丈夫到坟上,第二,在出灵时,亡妻必须要对着丈夫的棺材小头连撞三脚,并要大声说:

阳间阴间,一刀两断。

生前夫妻,你东我西!

必须这样做了,她日后才有资格改嫁。可当时的她听妈妈这么说了,立马红着眼义正辞严地说,妈,你还想让我再嫁人?你死了那份心吧!然后疯了似的向坟地跑去……此时,正是她丈夫的灵柩落棺的时候……她一个箭步,跳入正在填土的墓中,哭得撕心裂肺……一圈子人都拉不上来……在场的男女老少无不感伤,一个个泪流满面……

如此忠贞烈妇,怎会能和公公做那种苟且之事?

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而王寡妇在村里从来没有绯闻。她丈夫去世时,她还不到四十,且颇有几分姿色。村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串门子哥”们,早就对地垂涎三尺。待她守孝五七后,她的房前屋后便经常会岀现一些学猫叫,学狗跳的热情人,不但要帮她,甚至愿为她献出自己宝贵的一切包括身子,但不久,都一个个都败下阵来……当然也有个别强势的想采取霸王硬上弓的方法,可没想到王寡妇让她的亲弟在她的房门上方悬着一口铜锄,晚上,稍有动静,那口锄就会不偏不斜地砍在拨门人的脖子正中……从此以后,王寡妇的门前,干净得连个小蚊虫也没有了。

就这么贞洁的王寡妇,公公是咋勾搭上的呢?

公公心灵手巧,是远近有名的泥瓦匠,是专门盖老式瓦房的。他做出来的砖活,灰路横平竖直,一目了然,干干净净的!他给每家房顶揑的寿头,龙是龙,风是风,活灵活现。这还都是小事,最出彩的是几十个人上荆芭,公公是总指挥,那时他还年轻,风华正茂。他打着拍子,喊着号子,真的是很迷人……特别是村里的小婆娘蛋儿们,谁见他了都想蹭句话!当婆婆病逝后,来给他做媒的,把他家的门槛都快踢豁了,可他就是那俩字:不娶!这死活不娶,神仙来了也没招。endprint

心怡心中大惊,暗想,这俩人真是高人,相好十几年,村里那么多眼睛盯着,竟无人查觉无人知晓!

一夜无话,不,心怡干脆是彻夜失眠!她一直在想,看来公公翻墙头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什么突然会摔成这个样子?是年龄一天天大了,还是咋不小心?她想啊想,突然想起一个事,趁公公还在熟睡中,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公公摔倒的地方,也就是和王寡妇相邻的院墙那侧一看,天哪,这一看,她顿时恍然大悟!

她记得很清楚,在紧靠王寡妇院墙这边,原来是堆着一大垛捆绑整齐的花生秧……可大前天上午,她和小双四个女人在院里打牌,为了撵院里那棵桐树的凉荫,她们几个女人共同努力,把那一大垛花生秧都挪到院墙东侧了……这还不说,她们四个女人,一个人搬来一个大石头,连中间放牌那个大石头,墙根儿总共摆放了五个青石头……公公成天忙里忙外,也没在意。昨天晚上,他从王寡妇那边爬上墙头,天也黑,心也慌,再加上年纪也大了,眼神也不好,另外,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下边有大石头,根本就没看,就咚一下蹦下来了……

说实在话,刚嫁过来时,心怡对公公也没什么意见。没有婆婆,就这一个老人家,他又那么老实慈祥,还那么勤快,待她比亲闺女还亲,她是无话可说的。可眼下她最恼他的是,只要丈夫一出门,她就像个保镖一样,不,就像个间谍一样,前里后里明里暗里盯着她。虽然他也不敢明大明干涉她的生活,但你能明显感觉到他就在你的周围注视着你。为这,她曾问过春生,是不是你专门安排你爹监视我?春生一听可急了,搥胸顿足,发誓赌咒……看那个样子不像是他故意安排的。这心怡就奇了怪了,你一个老人,吃你的饭,干你的活儿,你管我们年轻人那么多事干啥?但她又不想撕破脸皮,有气就窝在心里,两人相安无事。可今天发生这个事,让心怡惊疑之余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就像是一种复仇成功的快感……有句老古话说,自家一身绿毛衣儿,还说人家是妖精!公公不正是这号人?她突然想给春生打电话,把他爹两次翻墙头的故事讲给他听,可又想想不合适,就算了。

她把早飯做好,又侧耳听了听,公公还没有起床,就溜到小双家了。她心里有一种憋不住的冲动,想把公公的故事讲给小双听,然而话到嘴边时,突然觉得张不开嘴了!是啊,告诉她了自己出了口恶气,小双会大惊失色,会说这么大岁数了,还会翻墙头?会说啥年代了,还用翻墙头?会骂公公咋说对你管恁严,原来是做贼老婆会看家!小双嘴快,她会在一天内把公公和王寡妇的故事传遍全村上下,妇孺皆知……到那时,她们俩守了半辈子的秘密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公和王寡妇倾刻间会被全村人唾骂、耍笑、鄙视……他俩从此抬不起头,仰不起脸!因为他俩再也没有脸见人了,甚至会不会因羞愧难当,两人一走了之?或有更可怕的是羞于见人而一死了之……

天哪,一念之差,或图一时之快,过了嘴瘾,伤了两个老人!而两个可怜的老人何错之有?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她们深深相爱着,偷偷相爱着,小心翼翼守护着千百年来乡下人共认的道德底线……而一旦撕破这层遮羞布,春生的面子往哪儿搁?春生的面子还是小事,关键是公公在儿子儿媳面前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想想老古语说那家丑不可外扬,还真是有十分道理!

她从小双家回来,心里很踏实。她好像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好像觉得自己是个大人,而公公和王寡妇都是小孩儿!不知道啥原因,她就这样想。她把早饭盛好放到桌子上,然后叫道:“爹,起来吃饭了!”

公公在里屋说:“我有点不舒服,你先吃吧。”

“爹,你哪儿不舒服?我去找大夫看一下。”

“不碍事。我这腰可能是晚上下河洗澡受凉了,歇歇都好了。你先吃吧,你上午不还要去上班呢!”

心怡也不强劝,自己吃过后,便给公公盛了一碗热汤,连同馍、菜都端到床前,笑着说:“爹,饭热,先晾一会儿,你别急,啥时起来啥时吃。我去上班了,中午我会提前回来给你做饭的。”坐在香菇酱的生产线上,她还在想,公公起床了没有?早饭吃了没有?他的腰会不会很重呀?正瞎想着,她爹过来了,是她的娘家爹。她娘家爹现在是厂里的保管。当时有人问朱二旦,心怡爹对你恁刻薄,你咋还让他当你的管家?朱二旦一本正经地说:“能管好闺女的人,还能管不好仓库?”这句话是啥意思,让心怡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反正管他啥意思,她觉得朱二旦对她够意思了!心怡爹的活儿很轻,每天的任务就是打开仓库门,把从外地发来的空纸箱点数入库,然后再把装满香菇的货箱点数装车。心怡看着那整排大挂车,闲说道,一天都发这么多货?心怡爹歪头说,这算个啥,年根儿时,一天都发二十多车!自豪与神气之态,好像这个厂是他自己的。但心怡还是很喜欢老爹那个没心没肺的快乐劲儿!上午下了班,她就赶快往家里赶。一到家,大门锁着。

不会吧,我走时,他还起不来床,难道——她房前屋后转了一圈,邻居们说,见他挎个篮子上地里拔草去了。她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公公的病轻了。

中午吃炸酱面,她把浇饭的酱卤做好后,就坐在院子里的桐树下看手机,心想等公公回来再下面条。隔壁那边,王寡妇又在放那曲剧《柜中缘》唱段……许翠莲只觉得心中羞惭,千般苦万般难可对谁言……戏中的女主角许翠莲因衣柜中藏汉子被母亲发现后哭哭啼啼的唱段,唱得心怡的眼泪都想往外流……想起王寡妇,她对丈夫那么忠诚,对公公那么痴情,她要知道公公翻墙头摔成那样,她心里该多难受?也或许她已经通过什么方式得知公公摔伤的事,心中难受又无法表达,只好用翠莲的哭声向公公表达自己的心声……可怜的公公,你也真傻,你喜欢王寡妇,就大胆地追嘛!婆婆去世时,你正年轻,搁现在说,你还是个猛男,这么多年,你是咋熬过来的?你可真行呀,我和春生才分开仨月,我就熬不住了,天天晚上想那点事儿想的要死……昨晚上要不是你惊我一下,我多悬都出轨了……

心怡痴呆呆地看着墙根儿那五个石头,都怨它们,都怨……这时,心怡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冲动,她挽起袖子,使尽全力,将那五个石头都一个个滚到了大门外边的水坑里……然后又将那十几捆花生秧整整齐齐地码到紧挨王寡妇那边的院墙根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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