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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垒砌的家园

2017-10-31张春峰

躬耕 2017年10期
关键词:楝树村庄石头

张春峰

一个秋日,我走进内乡乍曲乡吴垭石头村。我的面前,是一堵堵石头砌起的石墙,青白、青灰、栗青、赭红、红灰,色彩斑斓,色彩不一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斑斑驳驳,昭示着岁月的沧桑。

吴垭村,地处豫西南内乡县城西6公里的乍曲乡,是一个距今300余年历史的“中国景观村落”。这里的石头房村落传统民居建筑群,在少数民族地区,也是比较罕见的。石头村中的建筑,清一色的石墙青瓦,从基石到屋顶,找不到一块砖。整个村庄像一座青石城堡,掩映在茂林修竹、古藤老树之中,浑然天成。独特的民俗,新石器时代文化遗风犹存,堪称露天民俗博物馆。

走进村庄,到处都是石头的世界,蜿蜒的山路,铺满石头;石头砌起的房屋,傍着青山,一层一叠,错落有致;院子的地基,因地势陡峭,有的高达数米,也是石头垒起。板桥、台阶、楼门、磨房、畜圈、盆罐、食槽、桌凳等生活用品,清一色的石头,在村庄、院落里随处可见。石头,是村庄的主宰;石头,是村庄的主角。

石头砌起的石墙、石桥、台阶、门楼,你看不到水泥、石灰的痕迹。它们是由一片片厚度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组成,有的似千层饼层层排列,有的用方圆不一的石块垒砌,看似不规则,看似松松垮垮,但格外的结实,历经几百年的风霜雨雪,依然矗立在这里。我们的先人,用精湛的技艺,构筑成亘古不变的家园。

面对石头,我心中充滿敬仰。石头是凝重的,因为它是历史的见证,石头是殷实的,它留下的都是坚硬的内涵!无言的石头,是农耕文明的遗存,是三百年风雨的历史见证,是世事交替,社会更迭,生死轮回的目击者。

一直以来,我对石头,充满了敬畏。这种情结,源于于谦的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任凭千锤百打,任凭烈火焚烧,哪怕粉身碎骨,只为清白留人间。于谦的《石灰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突然就笑了,看古老的石头村,却突然与于谦的《石灰吟》联系在一起。似乎有点莫名其妙,但仔细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人们的追求被物化,追求金钱,追求权力成为人们的信仰。而见证着沧桑历史的石头,几百年来,默默地站在这里,以智者的眼光注视着我们,在石头面前,我们是不是该自惭形秽?

石头村的石头,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青白色。青白、青灰色的石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其余大部分是有点发红的石头,可能是吴垭这个地方石头的特质,所以整个石头村都是淡红色系,很是柔和。铺路的石头和建房的石头,都毫无规则,路上的石头就随意地一放,一条路就出来了,至于路通向哪里,就看当时修路人的心情吧。

建房的石头大小相间,一些大的石头撑起房屋的轮廓,剩余不平整的地方,用小石块填补。修好后的墙面,靠近了看坑坑洼洼的,在远处看,也很平整,房顶的建造是用青灰色的古式老瓦,上面拱出一个脊儿,房屋看起来还是很安全的。村口的一处房子里,还住着一位老奶奶,我看见她时,她正坐在树下打盹,这是还守着老屋不多的人家。屋里很简陋,地面是黄土夯实的土地,两个板凳和一个萝筐,屋内很凌乱,年久失修的样子。

村里的房子大都没人居住,但是每座宅子的大门上都贴着火红的对联,门紧闭着,铁将军把门。所有的房子建得都很高,门口需修十几道台阶,才能进得院内。大部分都是三合院,有两进院和三进院,正房四间,坐北朝南,东西两边建有偏房。

遥想当年,石头村的村民,或三世同堂,或四世同堂,按辈份和年龄的长幼,分住在不同的房间。他们就是在这样的生存环境里生活,没有电,没有自来水,照明用的是油灯,吃水靠的是几口古井。我在村子里,还看到几口古井的痕迹,但早已干枯。

在石头村行走,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株树,都令人心潮澎湃。那些奇形怪状,形态各异的石头,让人眼花缭乱,产生无限的遐想。有圆的,有方的,有薄的,有厚的,应有尽有。圆的圆润光滑,如同凃蜡;方的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薄的只有寸许,光滑平整;厚的尺余,深沉厚重。大自然的造化,多么的神奇啊!

石头无言,却写满了文字,记载着历史;石头无言,却诠释着一个村庄的变迁;石头无言,却倾诉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面对石头,我的语言是那么地苍白,苍白得令我无法表述;面对石头,我是那么地渺小,渺小得我只能仰视;面对石头,我的思想如此地贫瘠,一片空白。是的,在大自然面前,除了敬畏,还是敬畏。

在石头村,除了这些石头,便是满眼的绿色了。村里的古树极多,枝繁叶茂,像一个个撑开的绿色雨伞,罩着石头房子。石头砌起院落,被绿色遮掩,从远处看,你只能看到一片树林,一片色彩斑斓的绿。

吴垭村的树,大概有数十种,黄楝树、青桐树、杨树、松树、核桃、桃树、梨树、桂花树等。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村落,种满了古树名木,五百年的黄楝树,三百年的三叉古柏,二百年的金桂,百年的冬青树、皂树、青桐树、柿树等古老的树木比比皆是。

我记忆最深的是一棵古老的黄楝树,这棵五百多年的黄楝树,树干骨骼突出,粗大的根茎像巨大的鹰爪箍住大地。挺拔的身躯,直冲云霄,仿佛一位神人立于天地之间。黄楝树虽历经五百年的风雨沧桑,至今依然枝繁叶茂,硕大的树冠,郁郁葱葱.绿荫盖地。

最让我钟情的树,还有那棵两百年的金桂。郁郁葱葱的桂花树,站在院子中间,树荫几乎遮着了整个院子。站在树下抬头张望,那些淡黄细若米粒般的桂花,一簇簇在绿叶丛间,若隐若现。一缕秋风拂过,只见那娇嫩的花骨朵随风摇摆,醇香四溢的花香,从树枝桠间弥漫着,沁入我的肺腑。我背靠在树干上,在弥漫的花香中,忍不住闭上眼睛,瞬间醉意朦胧,仿佛穿越到了远古的仙境。

此时的我,身着一身青色长裙,盘坐在月宫的桂花树下,旁边石桌上煮着桂花茶,馨香扑鼻,叫人闻之欲醉,所用茶具,清一色为石具。我喝着桂花茶,还有一只白兔相伴,此时,我就是月宫里的嫦娥。连宋朝诗人向子湮都说:“人间尘外,一种寒香蕊。疑是月娥天上醉,戏把黄云挼碎。”当一回嫦娥,有种被桂花熏醉了的感觉。endprint

其实做嫦娥的感觉还是很美妙的。在这里,没有都市人群的喧嚣,没有水泥混凝土的冰冷,没有爾虞我诈的丑态,没有工作生活的沉重压力。有的只是云淡风轻的舒爽,风雨之后见彩虹的喜悦,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的淡然,不论魏晋喜逢桃花源般的踏实。只是,我无法穿越远古,也无法走进月宫,更不是嫦娥。

移步村后小山,说是小山,其实也就是一个大土坡,坡上树木参差不齐,高矮胖瘦都有,和村里石头房子一样,凌乱随意,毫无规则可言。但有一个特点,就是树木都极为茂盛,绿莹莹的一坡,林子里还有各种鸟类,叽叽喳喳的,人来了,它们没有惶恐,也没有惊鸣而飞。一定是这方水土养育了它们,毫无疑问,它们觉得是这里的主人。

恍然间,已是黄昏。

秋日的傍晚,夕阳洒下一抹红色的光芒,照在静谧的村庄。村庄的房屋、绿树、石墙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红,也许是一层黄,色彩斑斓,古村被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凉风习习,突然感觉有点疲惫,选一户农家,坐在石桌、石椅上,看着眼前那一排排房屋,一边欣赏,一边啜饮着自带的茶水,顿觉惬意,突然就有一种想作诗的欲望。

诗尚未作,却从山坡传来一阵歌声:“笛儿悠悠吹,云儿轻轻飞,骑着牛儿趟着水,赶着夕阳把家回,把家回……”循声望去,半山坡上,一个放牛的少年,哼着歌儿,赶着几头牛回村。我向少年招招手,少年给我一个微笑,向我走来。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脸被太阳晒得黝黑,眼窝有些凹陷,笑起来牙齿显得格外白皙。

少年很热心,听说是来游玩的,便把牛栓到了树上,给我讲石头村的过往。从少年的口中得知,因为居住条件差和石头房子有安全隐患,石头村的住户基本都搬离这里。由于某些原因,少年和奶奶相依为命,不得已还村里住着。少年已经辍学,在家放着几头牛,照顾年迈的奶奶。

我突然想起树下打盹的老奶奶,这位少年,也许就是老奶奶的孙子吧!尽管这里已不适应人居住,但那位孤零零的老奶奶,在孙子的陪伴下,安度晚年,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以后打算怎么办?少年不假思索地说:放放牛,照顾奶奶,山坡上还有地种些庄稼……说这些话时,少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知道,如果这样一直下去,再等上几年,少年会娶上一房媳妇,再生上几个孩子,继续这样的生活。

日复一日,少年将成为石头村的一景,伴随着年迈的奶奶、他的黄牛和满村的石头,继续着现在的日子。看着少年黝黑的脸,我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感,心一阵地悸动,眼睛涩酸。我不再看少年,我把目光看向远处苍茫的山野。

在石头村游走的过程中,没有遇到其他的游客。村庄是那样地静,偶尔少年的牛会“哞哞——”的叫几声,给寂静的村庄带来一点生机。走在石头铺就的路上,脚步声清晰可听。阵阵微风徐来,一切显得那样原始、自然。

吴垭石头村,适合闭上眼睛去感受它。感受它的古朴,感受它的静谧,感受它深沉的文化底蕴,还有它百年的沧桑和无言的心酸。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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