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盗墓贼的瞬间爱情
2017-10-27任田
任田
当他借着幽暗的火光仔细看她的脸时,他突然想起,他们原本是见过面的:当时她坐在高高的凤辇之侧,娇羞地挽着她尊贵的父皇,乌黑的头发蓬松柔软,她明媚的脸庞,仿佛初春三月长安城里怒放的桃花。而他,倨立于森严的云阶之下,和其他的公子王孙站在一起,他当时就穿着现在身上的这件内衣,雪白的绫罗上刺着银灰的夔龙暗花。
不是没有想过,能与这样的女子共度此生。
曾有一瞬间他对她起了倾慕之心,但随即又打消了虚妄的想法,因为他知道,她将是武廷基的妻子,大唐二百五十四位公主之中最美丽的新娘子,却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他的新娘子。
从那时起,他开始云游四方,不料等他回到旧日家园,却发现,父亲早被罢黜充军,家人骨肉星流云散。他全身剩下的,只是一对空拳。
他实在没有想到他和她会再见面,而且是这样尴尬地相见,这样生死相隔地相见。然而他又暗自庆幸,幸亏她已合上了明澈的妙目,否则,真要叫他羞得无地自容。
他紧紧地闭起眼睛,攥紧拳头,已经蒙尘的夔龙暗花丝光微闪。
“喂,你傻啦?快拽她的项链呀!”那个粗鲁的声音从墓道上面传来,仿佛午夜里一声猝不及防的炸雷,把属于他和她的一分钟静谧炸得粉碎。他突然无比地憎恨那个声音──这个声音令他蒙羞,令他辱没门楣,丧失尊严,从一个宝马轻裘的贵族少年,沦落为一个可耻的叛国者盗墓贼。
虽然她已经故去了,但依旧宛若生时。她头枕玉枕,身披云纱,玲珑的曲线浮凸生动。她的项链灼灼其华,轻轻环在她年轻雪白的颈上,在火苗幽暗的光芒下闪现出价值连城的宝气珠光。
他伸伸手,又摇摇头:她的父皇听信谗言,流放了他的全家,难道就是惊动她陵寢的最大理由吗?
何况,她还是那样的美。
从棺椁到盗洞,一路散落了他刚才送出去的若干珠宝,在幽深的甬道里,仿佛漆黑天幕上明灭不定的星辰。他突然决定,要为她保留那串项链──大唐最美丽的公主不能没有项链;也为自己,保守住最后一点贵族的尊严。他倨立在甬道的中央,气贯丹田,仿佛再次荣立在雪白的云阶之下,守卫着他所深爱的永泰公主:她面若桃花,雾鬓风鬟。
“傻瓜,天要亮了,你想要陪葬,我还等着发财呢!”粗鲁的声音再度响彻墓室,一个肥胖的身体“咕咚”一声跳了下来,照着他劈脸就是一斧子,他登时血流满面。一直守候在外的胖贼径直走到棺椁跟前,一把扯下永泰公主脖子上的项链,还在地上捡拾遗落的宝物。
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疯狂地咆哮,抱住胖子的腿,死死地抓咬,去夺那项链,好像去夺他的命。
胖子慌了,急了,怕了,拖着伤腿半爬半跑,好不容易抓到绳子骂骂咧咧地爬了出去。争执的过程中,项链散了,仿佛漆黑天幕上明灭不定的星辰,散落在幽暗的甬道深处,也散落在他的眼眸深处,像最后的烟火坠落大海里。
他艰难地找了个地方,靠墙坐下来。一坐,竟是千年。
他看不见,背后的壁画上,永泰公主,拈花一笑。
1960年8月,唐永泰公主墓正式被发掘,至结束,共清理夯土1111.1立方米,出土各种文物1354件。棺椁里有驸马武延基和永泰公主的尸骸。墓道第七天井(即最后一个天井),接近墓室头道门的东边有一个盗洞,盗洞下靠墙有一堆死人骨架,坐状,尸骨为男性,年龄在二十岁至三十岁之间。周围地面散落着不少零碎金、银和玉石,玛瑙饰品。据专家分析,此人为一盗墓贼。
选自《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