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性与文学期刊
——兼论新媒体环境下的文学困境
2017-09-28师力斌
○师力斌
时代性与文学期刊
——兼论新媒体环境下的文学困境
○师力斌
一
大多数“文学困境”话语强调外部因素,诸如政治气候、政策环境、社会期待、市场竞争、经营状况、传播平台等,背后指向各不相同。1988年王蒙《文学失去了轰动效应》一文,感叹的是改革初期“政治激动性”减弱之后的文学境遇,曾几何时,一部文学作品发表以后,“争相传诵啦,纷纷给作家写信啦,刊物销量大增啦什么的”,甚至《人民日报》发评论员文章,“1960年困难时期,《红岩》出版,新华书店前排的队绝不比糕点铺前的队短”。字面上惋惜文学的衰落,实际上点赞社会的进步。“如果一个社会动辄可以被一篇小说一篇特写一个文学口号所激动所煽动起来,只能说明这个社会的运行机制特别是言论与决策状况不大健全、不大顺畅,说明这个社会的人心不稳,思想不稳,处于动荡之中或动荡前夕。”①2001年,陈晓明、张颐武有一个对话《市场化时代:文学的困境与可能性》,提到了20世纪80年代市场化对文学期刊的挤压,最显眼的当属文学期刊断奶,以及国家对于文学重视程度的微妙变化。该文指出,由于对经济的重视,而将意识形态问题采取搁置的办法,文化作为思想斗争的工具的职能有所减弱,文学在国家文化中的地位有所下降。这一观察是非常敏锐的。
这两个讨论都涉及到文学的历史处境。那么,手机时代的来临,给文学带来了什么?给文学期刊带来了什么?本文不打算做经营策略、数字出版等外部硬件研究,更想从内部来讨论一个问题,即时代性与文学期刊的关系。文学期刊如何想象新的时代?这种时代性想象会对文学期刊的生存产生怎样的影响?这种想象并非无足轻重,有时很可能生死攸关,因为它直接涉及到期刊的定位、办刊思路、稿件编排等诸多方面。这方面的讨论似乎非常罕见。
进入21世纪以来,我们越来越感觉到新媒体的力量。抛开那些林林总总的专业定义和高深理论,在日常生活中最能体验到新媒体带来的变革。继报刊、广播、电视之后,网络的普及,特别是近十年来手机使用量的激增,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变。手机改变了录音、改变了摄影、,改变了通信、改变了购物、,改变了乘车、吃饭、约会、社交、探亲(不用见面,就可以和亲人视频聊天)、旅游出行、音乐欣赏、影视传播,几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它改变了。当然,也改变文学的生产、传播、评价、消费。比如,余秀华走红就是微信走红的一个经典案例。微信读诗已经成为普遍的诗歌消费方式,网络小说改编的电视剧越来越霸占了阅读时间。
手机阅读时代来临,报刊是否已经过时?近两年不断传来报纸关门的消息,新闻类报纸进入冰川时代。文学期刊呢?尽管有生存困境说,文学期刊发行量曾一度徘徊不前,但近两年有回暖趋势。影响力持续不衰。原创文学的影响力和含金量仍旧独树一帜。2016年全国文学报刊联盟的成立,文学期刊抱团取暖,又为新一轮期刊复兴注入了新的活力。单纯从发行量来评价文学期刊未免偏颇,“文学死了”的说法更是不着边际。与历史上的刊物相比,当下最主要的一百来家文学期刊的办刊时间已经足够悠久。五四时期最著名的《新青年》,存在时间不超过二十年,《语丝》的创办时间更短,其它的更是昙花一现,而1949年创刊的《人民文学》已近七十年。再比如20世纪80年代创刊的《今天》,迄今已近四十年,虽非公开发行,影响却非同寻常。
目前的文学期刊格局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诸侯争霸、期刊大战、市场淘汰的结果,相当多的刊物经过了“断奶”“改版”和大众文化及市场挤压的考验,有了更丰富的生存经验,纷纷进入办刊稳定期。但市场经营的考验始终未曾停息。2015年以来开始的稿费竞争,开启新一轮“军备竞赛”。《收获》《人民文学》等二十余家重要刊物纷纷上涨稿费。②文学期刊又进入一次重新洗牌、重新布局的调整发展期。这当然是挑战,但也未必不是机遇。
文学期刊之于百年新文学,功不可没。《新青年》之于新文化运动,《小说月报》《文学旬刊》之于文学研究会“为人生的文学”,《语丝》之于现代散文的形式创造,《诗镌》之于新格律诗的形式实验,《萌芽月刊》之于左翼文学,《七月》之于七月派,延安文艺运动中的《草叶》《诗刊》之于延安诗歌,都在百年新文学的历史上留下了闪光足迹。20世纪是文学期刊的世纪,21世纪方始进入了期刊与网络并存的新时段。这个历史变化使我们更体会到,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平台。
二
1917年,胡适《文学之历史观念论》一文提出了“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观点。胡适认为,“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此时代与彼时代之间,虽皆有承前启后之关系,而决不容完全钞袭;其完全钞袭者,决不成为真文学。愚惟深信此理,故以为古人已造古人之文学,今人当造今人之文学”。表面上看来,这个结论似乎于今已被完全接受,再无疑议,仔细追究,尚有深意。胡适除了对唐诗、宋词、元杂剧、明清小说等文学外在形式更替的关注,更重要的是对文学内在规定性的理解,那就是,新一时代的文学,不但不能是对旧一时代文学形式的“抄袭”,而且也不能是思想内容上的抄袭。这正是胡适文学时代观的难点。胡适对唐宋古文运动的理解,非常能帮助我们理解今天的文学。胡适指出,古文运动并非我们今天理解的古文,而是当时的新文学,“古文家又盛称韩柳,不知韩柳在当时皆为文学革命之人。彼以六朝骈骊之文为当废,故改而趋于较合文法,较近自然之文体。其时白话之文未兴,故韩柳之文在当日皆为‘新文学’”。这个难度恐怕正像当下我们难以理解杜甫的七律正是唐代的新文学一样。胡适对李白、杜甫的七言歌行新体诗的肯定,也与我们今天的成见不同,“李杜之歌行,皆可谓创作”。“故李杜作‘今诗’,而后人谓之‘古诗’;韩柳作‘今文’,而后人谓之‘古文’。”这样新鲜的理解,可谓地地道道的还原历史。胡适在这篇名文的最后强调,他真正反对的“古文家”,仅限于元代以后那些没有创新精神、一味抱住古人不放而僵化复古的那些“‘生于今之世反古之道’之真正古文家耳!”③熟悉文学史的人会明白,胡适批评的不是韩柳等人的创新意义上的复古,而是明代前后七子泥古式的复古,批评的是“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甚至“文自西京、诗自天宝而下,俱无足观”(《明史·李攀龙传》)④一类的复古。这些复古者尽管有革除前代积弊、追求新的情感表达的动机,但最后都掉到形式主义的坑里去了。对旧文学和新文学都有切身体会的林庚,以“模拟”二字来评价明代复古运动,“古文运动,原为了时文的不能尽情发挥。然而它虽不具八股的形式,却无往而不是八股的精神;虽无形式上的束缚,却无处不是自己在束缚自己”。“明代诗文在模拟和复古的风气支配下,自然成了唐诗的影子和秦汉唐宋文的翻版”⑤。
无论是胡适批判的抄袭,还是林庚认定的模拟,都是根本否定,标明了文学发展遇到的困境。这个困境的实质是其时代性要求,它要求文学的历史惯性必须适应新鲜生动的现实,文学内在的稳定性必须适应文学外部的变化,也就是文学要适应时代。那么,手机时代呢,网络呢?
西川《从写作的角度试谈中国想象之基本问题》一文,提出了想象中国的困境,以及想象中国的几个前提。他交待了提出问题的缘由:“在我平日阅读国内的诗歌小说还有历史类思想类学术著作,看国产电影电视和戏剧,看美术展览时,尤其是在国外读到被翻译成外文的当代中国文学作品时,‘中国想象’的问题就会不时浮现。”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坏中国还是好中国还是不好不坏的中国?”⑥这的确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无论对于西川,还是对于文学期刊,因为中国想象涉及到稿件的编发。
如果说文学期刊有困境,头一件就是稿件困境。刊物怎样理解和表述时代性?不同的编辑会有不同的选稿标准。有倾向于关注现实的,有偏爱于艺术技巧的;有讲究叙事的,有看重题材的;有喜爱空灵的,有青睐沉思的;有以日常生活为旨趣的,有奉天下情怀为圭臬的,因人而异。试想一下,如果一部来稿恰好存在这样的状况,一面突出,一面欠缺,那么,在不同的编辑那里很可能会有不同的命运。偶尔一次也就罢了,倘若长此以往呢?期刊呈现的时代想象是否合于胡适的“一时代之文学”?
比如诗歌的时代性想象。依然引用西川的描述:“2011年4月我去安徽池州参加一个小诗歌节。走出合肥机场,迎面扑来的一面面巨幅楼盘广告着实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居中央,御四方’‘云端上的总统套房’‘法兰西宫殿群’‘新加坡花园城’……今天的江南早已不是李白说的那个‘看花上酒船’的江南了,而是一个被管理的江南,被发展的江南,被旅游化的江南,被公司化的江南……”⑦。理论上我们很容易认同西川的描述,但在诗歌实践中,这样的想象却异常困难。相当多的期刊诗歌停留在田园牧歌时代。找一首赞美乡野的诗容易,找出赞美城市的诗歌则难。随着中国空前规模的城市化拆迁征地房地产运动,田园时代早就结束了,但仍以青山绿水、草原白云、茂林修竹、小桥流水、古道西风、枯藤老树等词汇的形式,顽固地停留在诗歌记忆当中。出现在编辑案头,印刷在雪白纸面上的,依然是超政治、超历史、超现实的田园想象、隐士趣味、牧歌腔调,依然是陶渊明的菜菊东蓠,王维的空山新雨,戴望舒的丁香女子,海子的太阳、麦地、大海、姐妹。不讨论这些诗歌是否优秀,要问的是,这样的诗歌想象与“公司化的江南”“旅游化的江南”有何联系?与空前规模的城市化拆迁征地房地产运动时代有何联系?如果没有联系,到底哪一个想象更符合胡适的“一时代之文学”?
由于时代性想象的乏力,诗歌退入历史、退入自然、退入宗教、退入身体的风气特别流行。比如在新世纪以来的女性诗歌中,广泛存在身体依恋、佛寺朝拜、小资情调、古典想象等模式。⑧由于无法或无力介入对时代现实的思考,便躲到敷着现代性面膜的复古主义或形式主义脸之后,这种诗歌化妆算不算胡适意义上的“抄袭”或林庚意义上的“模拟”?
对诗歌时代性想象的追问,绝非西川一人。张执浩曾说:“我个人感觉,当代最优秀的中国诗人尽管具备了语言自觉,部分完成了精神觉醒,但仍然缺乏处理个人与时代、个人与民族(国家)、个人与公众之间复杂关系的能力……”陈仲义引用过的一首网络诗歌,浪行天下的《还有什么不能吃》,介入时代的想象力或许可为对照:
清炖胎盘188元
老鼠三叫88元
生食猴脑2888元
烟熏蚱蜢58元
人乳鲍鱼188/位
油炸蝴蝶288元
油焖青虫188元
酱烧苍蝇卵388元
沙烤红蚁288元
……
三
某种情形下,作者的追求,恰恰是编辑趣味。我们无法忽略这样的生产机制:无意识的编辑趣味、有意识的期刊策划,屡屡成为文学生产的发动者和参与者。文学期刊一向认同主编风格。20世纪20年代《小说月报》主编换成茅盾,也就变成为人生的文学。《上海文学》主编赵丽宏在2012年第一期刊首语中所写:“新气象是什么?不可能表演变脸,也不可能改弦更张,对我们这样的老牌刊物来说,所谓新,只有一条:发表有质量的新作。”⑨
什么是“有质量的新作”?什么样的稿件想象才是新的,才是与全球化、城市化、市场化相联系的中国想象,才不是“抄袭”和“模拟”?以小说中的乡土题材为例。我们经常会遇到下列阅读情形,一个故事读下来,似曾相识:落后愚昧封闭的乡村,婚姻不自由,包办,然后这婚姻不幸,然后女主移情别恋,愤然抗争,男主不育,女主出轨,新男主悲剧性地离开,然后世界上就剩下女主一个人孤零零地终老晚年,像《泰坦尼克号》里的女主露丝一样。这个模式的出现,每次面貌或许不完全相同,有几个桥段的不同搭配,但其总体思路总让人想到《菊豆》模式。
再来看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第五届鲁奖的5部中篇,除了王十月的《国家订单》张贴了9.11事件这一国际时事的标签之外,其余4篇作品几乎看不出时代色彩,从中无法看到当代中国发生着的、两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民族企业的艰难历程,经济改革的复杂经验,农村的深刻变化,巨大的人口流动,令人眼花缭乱的城市化,汹涌澎湃的新媒体潮流,似乎统统与小说无涉。即使把获奖的5部短篇小说放进来,仍然改变不了这一局面。《最慢的是活着》单纯从艺术角度看,的确是一篇优秀之作。然而,故事与世隔绝,几近抽象。作品的用心根本不在于时代,而在于从哲学层面来思考一种永恒的人生体验。李骏虎的《前面就是麦季》体现了同样的思路。尽管具有赵树理式的对农村日常生活、人物言行的精细描写,以及对人物内心的准确把握,然而,即使是最普通的农民生活情景的描写,也显得异常“落后”,让人感觉发生在三十年前的中国乡村。方方的《琴断口》想写出人性最深处难以抚平的创伤,却避开了这个时代最宏大、最驳杂、最剧烈的部分,只将目光放在了一处僻静之所。看了这样的故事,西川的问题又会跃现脑海:这是何时的中国?吴克敬的《手铐上的蓝花花》竭力展示陕北文化中的浪漫和人性美,可惜的是,它的现实逻辑极其脆弱,完全建立在碰巧之上。碰巧本身没有生活的普遍性做垫底,这种戏剧性便要大打折扣。颁奖词所说作品有着“奇幻的故事结构”,恐怕是对这太多的“碰巧”的含蓄说法。读完这些作品不免感慨:如果马云能像王十月这样写小说多好;如果潘石屹能写诗多好。如果乔叶是全国妇联主席,如果吴克敬是省公安厅厅长,如果李骏虎是农业部高官,就像韩愈、柳宗元、苏轼一样,这些作品的时代性是否会怦然迸现?
孟繁华的文章《50后的终结与乡村文明的衰败》不客气地批评了几部“50后”作家茅奖获奖作品:“实事求是地说,这些作品都有一定的思想和艺术价值,我也曾在不同的场合表达过我的肯定。但是,文学创作不止是要表达‘政治正确’,重要的是他们在多大程度上关注了当下的精神事务,他们的作品在怎样的程度上与当下建立了联系。遗憾的是,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走向了历史……表达当下、尤其是处理当下所有人都面临的精神困境,才是真正的挑战,因为它是‘难’的。在这个意义上,我认同‘美是难的’。”⑩所谓“走向历史”,其实就是“时代性想象乏力”的同义词。
四
时代性想象是难的。它不是抽象的,它具体而微地体现在语言词汇层面。新媒体时代,文学期刊或许要高度重视两个关键词:短,爽。这二字或许包含着文化领导权争夺的秘诀。
微博只有140字(长微博除外),短是不是手机新媒时代文学的新趋势?散文“大长今”是当下期刊的潮流。无论与追求稿酬有关或无关,“意浅而繁,文匿而彩”(《隋书、文学传序》)的散文随处可见。“长大”是厚重的重要保证,似乎正成为主流编辑思想。散文搞成了人物传记、历史评介、知识考古。“大长”文章通行于各大刊物,长不忍睹,不知道是否吓跑过读者。看看微信里的表情包,简明扼要,直抒胸臆,以一当百,真是百感交集。韩小蕙说:“2014年散文创作也存在着严重的不足,读者批评散文创作‘没有时代力作’。此外,作家们置读者的感受于不顾,只任自己信马由缰地倾吐也是很严重的问题。很多文章都到了毫不节制的程度,一上手就一两万乃至两三万字,什么都往里装,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形成了一种冗长的、沉闷的、碎片化拼接的散文创作‘新模式’。”⑪李林荣说:“中、长篇散文受到持续推重。新世纪以来中、长篇散文走热的趋势,在2014年益趋加强……越来越多的文学刊物也开始常设栏目,力推单篇万字左右的散文作品。老牌散文名刊中,容量相对丰厚的《美文》,已将长篇散文、中篇散文、短篇散文三分天下的栏目框架主体固定。综合性文学刊物中,继近年一向重视中长篇散文的《收获》《当代》《中国作家》《花城》《天涯》《长城》《钟山》之后,《西部》《山花》《作品》《作家》《延河》《民族文学》《上海文学》《青年文学》《江南》《黄河》《文学界》,甚至《小说林》《小说界》在2014年也都为中长篇散文提供了很多机会。”⑫
《收获》多年不设“散文”栏目,如果将其各类电影笔记、导演手记、作家随笔等栏目看作散文,其篇幅大都在万字左右。《十月》杂志2016年的散文栏目共发表16篇,外加3个小辑,万字以上10篇,最长者达21个页码,3.6万字。其余6篇,七千字以上的占4篇,五千字以上的仅2篇。
这和中国散文的简约传统不是一个路数。现代文学史上的散文名篇,朱自清《荷塘月色》《背影》都是1300字,《春》不到800字,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2500字。古文佳作,常是几百字短文,苏轼《前赤壁赋》660字,韩愈《师说》550字,欧阳修《醉翁亭记》480字,柳宗元《小石潭记》240字。推重大长散文的原因,或许各自不同,比如求新求变,跟上丰富多元的时代,摆脱传统散文的束缚,兼与铺天盖地的网络短文、140字微文体拉开距离,初衷可能不错,但效果恐怕要一分为二。动辄上万字的散文,读起来费时费眼吃力,很难干得过三五行的微文,更何况网文的那种天马行空,常夹带无拘无束的超爽感觉。“什么鬼”“躺着中枪”“打脸”“逗逼”“屌丝”,当这些全新的名词连绵不断地出现在眼前,读者对上万字的散文大部头还有多少兴趣?试阅读以下短文:
我同事里有全能的小媳妇两员,交际花大叔四朵,不畏强暴的好姑娘六条,万言巨稿一蹴而就一字难改的老幼才俊三尊。这些年多少次有惊无险全亏了他们。我也因此常常有种错觉,常把承平误为战乱,把他们看作患难交情。
此文摘自网友“故园风雨”的千字博文,与刊物散文相比,有极高的辨识度。不得不承认,新语言就是新眼光、新感受、新思想,新想象。“富二代”是不是新的阶层想象?“高富帅”是不是?“抢红包”是不是小新的发财梦?爱读网文的朋友常讲一个字:爽,这是媒体写作的诀窍。文学期刊一直在寻找吸引读者的方式,比如改版、改栏目、加强营销、广告推送、抢夺知名作家、开办网络平台,但似乎对语言问题并无深虑。看看下面这些网络小说的名字,《与美女总裁同居的日子》《强欢,相公好威猛》《玩美高手》《我的老婆亚瑟王》《龙榻求爱,王牌小皇后》《谋妃当道》《调教好莱坞》《遮天》,纯文学、文学期刊可以鄙视它们,但这些包含了快感因素的标题,本身就是对钱、权、色、欲、传统、现代、中国、西方等时代话语的想象。网络小说绝少期刊小说的传统记忆与历史包袱,切入现实和欲望的方式更直接,能量也似乎更强大,尽管在这些标题之下,大部分是我们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流水账,其文字功力和艺术修养也常常并不那么高强,甚至有时候离谱到火星上去了,比如萧潜的修真小说《飘渺之旅》,表面上到火星很离谱,但在感情上却很现实。原因就在于,套用了一个苦逼逆袭的模式,让失败男人拥有超能力,秒杀鹿晗+孙悟空,说白了就是心灵鸡汤。
邵燕君认为,网络小说形成了一套“全民疗伤机制”。所谓“甜宠文”的兴起就是这样的产品。这种文章的一大功能就是爽,制造快感。“需要强调的是,这些‘精品爽文’是‘精品’,但首先是‘爽文’。”⑬
绝不敢小看这个功能。可是,接下来的问题令人纠结,是“盗墓文”“修真文”“甜宠文”等爽文的想象更接近时代呢,还是文学期刊严肃纯正的传统叙述更接近时代?
本文提出了太多的问题,答案少得令人脸红。即便如此,也有价值,至少让我们重新思考文学与时代的关系,不断校正文学期刊的航向。尽管文学期刊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或困境,但我对文学期刊充满信心,相信新媒体是新的翅膀。
(作者单位:《北京文学》杂志社)
①《文学:失去轰动效应以后》[A],《王蒙文存》第23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9月版,第180-181页。
②《大批严肃文学期刊稿费上涨千字千元已不稀奇》[N],《北京日报》,2017年2月9日。
③胡适《胡适文集》(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2-35页。
④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53页。
⑤林庚《中国文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519页。
⑥西川《从写作的角度试谈中国想象之基本问题》[J],《诗选刊》,2015年第11期。
⑦西川《传统在此时此刻》[J],《当代作家评论》,2011年第4期。
⑧参见师力斌《新诗的大众化与历史想象力》[A],收入李少君,刘复生主编《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诗歌》[M],海口:南方出版社,2016年版,第104-116页。
⑨胡妍妍《文学期刊:差异性建构文学的共同体》[N],《人民日报》,2014年2月14日。
⑩孟繁华《50后的终结和乡村文明的衰败》[DB/OL],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data/55133-2.html.
⑪韩小蕙《2014年散文:老树新花与青春新蕾》[N],《文艺报》,2015年3月2日。
⑫李林荣《2014年散文:在谦卑和宽广中显现力量》[N],《文艺报》,2015年01月30日。
⑬邵燕君,吉云飞,肖映萱《2015年网络文学:顺势而为与内力所趋》[N],《文艺报》,2016年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