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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远、清冽、绮艳的灵魂哨声
——读吕天琳的散文

2017-09-28张学昕

文艺评论 2017年4期
关键词:后花园姥爷诗意

○张学昕

高远、清冽、绮艳的灵魂哨声
——读吕天琳的散文

○张学昕

“地域”赋予作家的意义是持久的,根深蒂固的,甚至是终身的。它决定了一个作家写作的精神基调和美学取向。在“东北”这片寒冷而沉厚的土地上,曾经飞扬出过许多异常高远、清冽、绮艳的文学的灵魂的哨声,它们以特别的韵律,唱响在中国文学的星空。无疑,特别的自然地理环境,与因之而来的独特地域风俗民情,赋予作家特别的灵感和激情,正如烟花春雨的江南和荒寒多沙的西北,这丰饶而寒冷的东北大地,将它惨烈而绮艳的风格赋予它的子民。于是,我们才得以看到那“萧红式”的惨烈的诗意在“生死场”中闪烁,也才有幸听到那科尔沁草原上的歌手所唱出的“北方是悲哀的”的“端木式”的忧愁。同样,当我阅读吕天琳的这部散文集的时候,我也看到了那辽远的寒冷的土地所特有的诗意与深沉,这种沉郁的抒情美学,几乎遍布于他所有的文字。

吕天琳的这部散文集,按照所涉的主题与表达方式分成四卷,各卷当中都有十分出色的篇目,将其所思所感与追忆表达到令人赞叹的高度与深度,同时也隐露出一个诗人对现实清醒的思考精神,对真与善强烈的感知和追慕,对逝去的时间与亲人的深情怀恋,对艺术之美的沉醉与忘情。我感觉,吕天琳对童年的追忆部分写得最好,最率真,最倾情。在《消逝着的流年》中,他写姥爷的种大烟、扎大烟以及“我”怎样去给姥爷买大烟的情景,传神而温暖,他的叙述,完全超越了人们通常对罂粟这种“恶之花”的表层理解,而是竭力凸显人性的深邃与美好:

我曾多少次遇到过没有大烟可扎的时候,姥爷就浑身乱颤,瑟缩成一团,我妈妈就必须不断把一条条棉被往他身上盖,可他还是只喊冷。于是,妈妈就悄悄商量我出到很远的别的村屯去给姥爷买大烟,我常常是一路小跑,走村窜屯,到事先打听好的某个人家里帮姥爷买来要命又保命的大烟。每当那黑色的小小丸粒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竟丝毫没有什么犯罪感,我很高兴地往家跑,我知道姥爷的“病”只能用这种药才能治好。果然,姥爷用上这种“药”立马好转,精神头儿陡然间高涨,额头上的青筋迅猛地鼓起来。他穿好衣服走到外面,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扛起大爬儿直奔野地,搂了一小天儿柴禾回来,居然一点累的感觉都没有,几碗苞米子下肚,又出去莳弄他的菜园子了,晚上抽空再出去摸几把纸牌,要是点儿正,常常还能赢回来下次买大烟的钱。

是的,《消逝着的流年》对“姥爷”种大烟、扎大烟的追忆,充满着无限的诗意与怅然,那是“萧红式”的对“北方”的令人神往而心醉神迷的表达。于是,我们看到了吕天琳笔下的“北方”,那是同《呼兰河传》里外祖父的“花园”一样的奇特——“大烟花儿上的露水正是晶莹明媚”,“麻雀在大榆树的梦境里啁啾”,“柿子已经上架了”,“黄瓜尚在热烈地开着花”——这“明媚”而“哀伤”的调子,有着催人泪下的悲悯,蕴藉着特殊的北方大地放达的况味。显然,这表达纯粹是属于北方的,吕天琳与那些长年浸染于绿树花海的南方作家不同,那种烟花春雨的“美艳之至”属于另一种美学风格。而这些对北方的自然景观有着奇特的表达的作家,他们都有极其罕见的艺术直觉,能够准确地捕捉到北方的诗意本质,“寒冷”与“明媚”同时透着“感伤”的烟云和雾霭,在他们洁净而高远的文字缝隙间轻扬、弥漫。

同属于这种追忆风格的,还有《后花园记》。《后花园记》表现的是“生”与“死”的永恒主题。这里的“后花园”,不是真正的“花园”,而是“墓园”——一个连接“生”与“死”的象征性的存在。它静静地躺在城市的近郊,是“城市”的最终的“归宿”。所以,它也是人类在浮躁的生命之中,最能得到宁静的“精神花园”,灵魂的安栖之所。当作者因为父亲的去世而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看到了这座“生”与“死”的“花园”——无疑,这里也埋藏着最静谧而深沉的生命哲学:

这是我们的后花园,它完全褪去了历史的沧桑和记忆,在今天,它被赋予另外一种意义。这也许并非始料不及,因为在迎迓新生的欢娱时刻,生命的谢幕同时也是注定了的。后花园再也不是旧时豪官巨贾的私人休闲场所,它成了料理生命的墓园,它成了殡葬业新崛起的一个现象学词语,它成了我们最后的宿命的休憩地。那一枚枚飘撒的纸钱仿佛人生的句号,它物质地界定了生命的完结……让所有的逝者都安息吧,在这座离天堂最近的后花园里,你们将像每一片草叶那样在春天获得重生。这并不是上帝的声音,这是我为上帝的配音,我愿以这些简单的文字和我的父亲同在,和你们同在。

回望五四以来的新文学,尤其探寻散文的境界,可以深刻地体味到鲁迅给我们开辟出的两个走向:一个是《野草》那样离开“日常”,在哲思中进行灵魂勾勒,精神取舍,因之而生的“诗意”,这是绮艳而极端“陌生化”的文本;一个是《朝花夕拾》那样深入“日常”,散发着浓郁情怀和体温的表达,因之而生的“诗意”温暖而沁人心脾。《苹果为心而甜》便属于后一个走向,它在对童年刻骨铭心的记忆的重现之中,流淌出温暖而感伤的诗意。仿佛鲁迅的《社戏》——“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我”也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平生第一次吃到“苹果”的除夕夜似的“苹果”,“苹果”的味道永远地失去了童年的“除夕之夜”才有的味道,因为,那是属于时间的“苹果”,它青春小鸟一样一去而不回了——“亲爱的苹果。我真不知道现在吃苹果怎么就没有先前那种特有的味道了,难道苹果也有时间概念么?这些也许就是我每次吃苹果时连籽儿也吃下去的缘故吧。因为我总想把那份遥远的甜蜜永久珍藏并种植在心田里,培植起一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

在追忆、怀旧的诗意之外,吕天琳对日常之中发生在身边的无数事件,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洞悉与思索,他从容、深入地将这些思考,以深刻的批判与反思精神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这便成就了他这部散文集第二卷中的大部分篇目。《别说我不懂消费》《世界杯的看客》《强盗波尔卡》《甲流之恶》《泛滥的广场》等,都带有鲁迅式的警醒,对人们“司空见惯、熟视无睹、习以为常”的日常状态给以深刻的解剖,显然,这种批判的眼光需要深刻的洞察力,缺乏反思精神的作家,是无法做到的。其中,《诗人的自杀倾向》对文学界的观察与分析尤为深刻,也对国民的从众心理做出了独特的反思:

有人刻意抬高了海子,其内心的情感并不完全是因为诗。这就是我今天对海子的结论。虽然从表面上看他走向迎面而来的火车的一瞬间确乎某种壮举,他在用身体强调一种征服,主体上却是一种弱的表现,因为海子的“周边”过于强大了,于是他就用一种超强的弱来试图抵抗,果然不缺乏悲壮。他的诗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处处张扬一种自恋情结,过分暴露美感,煽情中带着一种伪装好了的虚假,就像饱满华美的气球经不起一根鱼刺的挑战。

显然,吕天琳对社会事件与日常的审视,延续着鲁迅的精神命题,他不喜欢退却的人生,也不喜欢过于悲壮的牺牲,鲁迅是讲究战略的,一定是要保存体力与生命,与他的对立面斗争下去,更不会轻易选择死亡,让自己的对手高兴,而要理直气壮的生存,即使不能复仇,也要让恶的势力不能畅快。在对人物命运形而上的凝视中,吕天琳承续了前辈作家最宝贵的精神、意志品质的衣钵。

《伐掉那棵圣诞树》,则对当下国人的庸俗与从众心理,缺乏真正的内心信仰,以及过于庸俗的商业化品格,表现了厌恶的情绪:

安徒生的童话世界从不回避寒冷、绝望、挣扎和死亡,而且非常符合生活逻辑地直接延伸到每个人生命感觉里,这是他的童话离我们近的一个现实原因。然而,这样一种起源于童话的“生活现实”,到了今天的中国大地已经再也无法回到人们的怀想和向往里,我们心中差不多已经没有童话的位置了,它几乎完整地被斑斓缤纷的物质实在所占据,我们的心灵像码头仓库、像气派的货场、像人头攒动的自由市场、像废弃的荒滩野泽……我们今天跟风舶来的这棵圣诞树实际上并不属于我们的心,也不属于我们的信仰,它充分暴露出我们信仰和崇拜的草率与盲目。

看得出,吕天琳向往高贵的、独立的民族性格的形成,他的愿望,也是当年鲁迅对我们健康的民族性的深切期许。也许,正是在这些看似平常,毫无特别之处的日常生活中,吕天琳发现了我们的民众在当下的种种问题和精神困扰,感知到这种精神、灵魂荒原地带的令人恐惧。伴随着对这些司空见惯的问题的深入探察,我们看到了许多触目惊心的灵魂的真相。毫不夸张地讲,吕天琳的这些表达,在当下的现实之中,在我们整个民族的文化建设以及建设高尚的和美好的时候,在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成为一个作家的担当和使命。于是,吕天琳深情地发出了自己内心和灵魂的哨声。

(作者单位:大连理工大学人文学院)

(本文曾刊于《文艺报》2016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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