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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左传》中动作动词的体貌特征差异
——以“帅”“执”等七个动词为例

2017-09-26焦一和杨荣祥

殷都学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时间性古汉语左传

焦一和,杨荣祥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试论《左传》中动作动词的体貌特征差异
——以“帅”“执”等七个动词为例

焦一和,杨荣祥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我们提取《左传》中若干典型的时间性标记,以“帅”“执”等七个动词为研究对象,详细介绍其在《左传》中的句法分布,并根据每个动词的体貌特征被不同时间性标记激活的“激活率”,解释这些动词之间的体貌特征差异。结合动词的语义特征可知,《左传》中具有[+动态][-变化]语义特征的动词,在不同语境中通常可以体现出不同的体貌特征,此类动词是连接[+动态][+变化]类动词和[-动态][-变化]类动词的桥梁,其内部成员可以根据不同体貌特征的强弱程度构成一个连续统。笔者据此推断,上古汉语动词的体貌特征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可以作为动词分类的一条重要标准。

《左传》;动作动词;时间性标记;激活率;体貌特征

一、引言

关于汉语的体貌①陈前瑞(2008)把传统意义上的体(aspect)称为“视点体(viewpoint aspect)”,把表现动作不同阶段的动作方式称为“阶段体(phasal aspect)”,把情状类型称为“情状体(situation aspect)”,而“体貌(aspectuality)”则是前三者的上位概念。本文关于体貌的术语主要参考陈文,如有特殊情况会专门说明。问题,前辈时贤已从“体”的内涵、汉语体范畴的有无、汉语体标记的类型等多个角度展开了讨论。陈前瑞(2008)对国内外的相关研究做了全面、详细的介绍,并在前人基础上建立起“汉语四层级体貌系统”。陈文所谓的“体貌”包括:“1)汉语中由谓词内在语义特征构成的情状类型(situation type);2)由补语性的‘起来、下去、完、好’及词语重叠等半虚化成分所表示的语法意义;3)更为虚化的‘着、了、过’等所表示的语法意义。”[1](P6)陈著主要以现代汉语作为研究对象,而上古汉语的体貌表达与现代汉语颇不相同。左思民(2007)指出:“现代汉语中最常用、最典型的时体合一标记‘了1、着、过’,体标记‘起来、下去’,不仅在上古汉语中尚未出现,而且与它们功能类似的词语在上古汉语中也尚未出现”,“现代汉语的时体标记和上古汉语的时体标记具有显著的系统性差异。”[2]梅广(2015)认为,“上古汉语的基本动貌②梅广(2005:426-427)自注:“‘动貌’或称‘体’。两个名称都有其方便之处,本书两者都用。‘动貌’是通称,相当于英语的aspect;‘体’则是各种动貌的类别,如完成体、非完成体。另外还有‘体相’,则指事件的动貌类型,如有界限(bounded)、无界限(unbounded)等。”皆由动貌动词(如‘毕’、‘已’等)或事件类型本身决定”;[3](P438)“上古汉语可能只有所谓语词层次的动貌(lexical aspect)概念,而没有IP(Inflection Phrase)层次的动貌(grammatical aspect)概念。”[3](451)魏培泉(2015)提到,“上古汉语可以证实为时体标记的只有完成体和经验体”,[4](P236)“古汉语的完成体基本上是以副词‘既、已’来表达的”;“上古汉语没有经验体‘过’,当时功能大致与现代汉语经验体‘过2’相对当的是副词‘尝’和‘曾’。”[4](P237)魏文把“既、已”和“尝、曾”视为“时体标记”进行了专门讨论,和梅广(2015)略有不同,但这些标记也属词汇层面,因而本质上梅、魏对上古汉语体貌的基本认识是一致的。

① 本文所谓的具有[+动态][-变化]语义特征动词大致相当于Vendler(1957)的“活动动词(activities)”、宋亚云(2014)划分出的“及物动词”中的“宾语有条件悬空的中性动词”以及部分“宾语可自由悬空的中性动词”、[7]以及郭锐(1997)“动态动词(dynamic verbs)”中的“动作动词(action verbs)”。为表述简洁,我们采用郭锐(1997)的说法,将其称为“动作动词”。

② “时间性标记”比“时体标记”的概念宽泛,凡是对动词体貌特征有提示作用的成分都算是“时间性标记”。

③ “方”除了表示进行体,还可以表示起始体,具体情况比较复杂,本文只讨论表“正在进行”的“方”。

④ “方”表示的体意义更接近于现代汉语中的“在/正在”而不是表持续的“着”。正如魏培泉(2015)所说:“对于‘在’和‘着’的功能,现在主流的看法是:‘在’是进行体(progressive aspect)而‘着’是持续体(continuative aspect)。‘着’不宜称为进行体,是因为最常搭配的是静态动词。”

⑤ 梅广(2015:440)强调,“矣”是一个与时间相关而与基本动貌无关的成分;魏培泉(2015)只把“矣”称为主句(main clause)中经常与副词“既”“已”“既已”搭配的助词,并没有将其视为完成体标记。我们认为“矣”与完成体在句法表现上关系虽密切,但只有当它与副词“既”或“已”搭配的时候,才能明确表示完成体。故我们暂不把“矣”视为独立的完成体标记。

我们根据动词的语义特征,将上古汉语动词概括为[+动态][+变化]类、[+动态][-变化]类和[-动态][-变化]类。①其中,[+动态][+变化]类动词(如“破”“成”等)的词义中通常包含了动作时间上的终止点,表示某动作经过某一时间临界点之后使某相关对象的状态发生改变,具有“动态”“完结”的特征;[-动态][-变化]类动词(如“若”“犹”等)的词义中通常不包含动作时间上的终止点,表示某种已经存在的状态基本不变地保持下去,具有“静态”“持续”的特征;而[+动态][-变化]类动词(如“执”“乞”等)虽然具有“动态”的特征,但通常只是对某动作过程的描述,并不包含明确的时间临界点,其时间特征不能一概而论。借用Vendler(1957)对动词时间结构的分类,[5]上文提到的“破”“成”等属于“达成动词(achievements)”,“若”“犹”等属于“状态动词(states)”,“执”在“状态动词”和“达成动词”之间游移不定,“乞”则一般只作为“活动动词(activities)”。郭锐(1997)指出:“过程时状实际上可以看作带有体算子(aspectual operator)的谓词性成分,非过程时状可以看作不带体算子的成分;而不同的体又可看作由所带体算子的不同造成。”[6](P172)我们认为,动词能与怎样的时间性标记(temporal markers)②搭配,取决于动词自身的体貌特征,时间性标记不会赋予动词新的体貌特征,而只负责将其内在的某种“体算子”的特性激活,使之凸显。基于以上研究,本文以《左传》为语料,选取七个动作动词,考察其句法分布,观察它们在《左传》中被激活的情况,并分析其体貌特征差异。

二、《左传》中的时间性标记

综观以往研究,最为广泛使用的时间性标记当属以下两种:

第一种是“时体标记(tense-aspect markers)”,即具有时间意义的名词、副词、介词结构等。它们在句中既可以单独出现,也可以多个同时出现。

徐世梁(2001)对《左传》中的时体标记进行了比较全面的研究和归纳,[8]在此基础上,郑路(2008)做了更加细致的分类,并用表格呈现出来。[9](P144)我们根据本文需求对郑文的表格进行了删改,得到如下“时体标记表”:

表2-1 《左传》时体标记表

我们对原表的改动包括:1.删去了原表中大部分“时标记”,只保留表示“将来”的“将”。这样做的原因主要是“时”和“体”分属两个不同层面,多数情况下“时”对动词体貌特征的影响不大,只有将来时标记“将”与本文相关。李铁根(2002)提到,“已然和未然在语法上存在着明显的对立,已然标记和未然标记不能在句中谓语动词前后同时共现”。[10]所以“将”可以激活其后动词的“非完成”特征。2.删去了原表中“起始体”一类;把原表中“持续体”的名称改为“进行体”;④删掉了原表“完整体”中的“矣”,加入“既……矣”、“已……矣”结构;⑤并将“完整体”改为“完成体”,与“进行体”相对应。

第二种时间性标记是否定形式。郑路(2008)指出:“‘未’是一个包含体信息的否定词,表示情状所表动作或状态在某参照时间尚未实现。”[9](P132)类似地,郭锐(1997)认为,现代汉语中,区分过程和非过程形式上的依据就是其相应否定式中的否定词——“非过程成分都用‘不/别/甭’来否定;过程成分都用‘没(有)’来否定”,[6](P163)并特别说明,“上古汉语中有‘不~’和‘未~’两种基本否定形式的对立,因此可以说仍有过程和非过程的区分。”[6](P174)所以,否定形式也是一种标记性成分。

不过,仅凭以上两种时间性标记尚且无法满足对动词体貌特征的激活,所以我们又从语料中提取出如下几种辅助标记:

(一)前提/条件小句

(1) 筑室,反耕者,宋必听命。(宣公十五年)

例(1)中的“筑室,反耕者”是“宋必听命”的前提条件,虽然前提/条件小句所叙述的通常是虚拟事件,但由于此类小句必然关联某种结果,不论是否真实,只要结果产生,就要求前提/条件小句中的动作已经完成。所以此类标记激活的是前提/条件小句中动词的“完成”特征。

(二)相承动作

(2)蔡侯归,及汉,执玉而沉,曰:“余所有济汉而南者,有若大川!”(定公三年)

(3) 东门襄仲、臧文仲如楚乞师。(僖公二十六年)

所谓“相承动作”是指在主语一致的前提下,后一个动作承接前一个动作发生,且后一个动作发生时,前一个动作已经结束,有时两个动作还会用连词“而”“以”等衔接。吴福祥(2005)指出,“在报道一个连续发生的事件序列的话语里,后续小句所述事件对前现小句所述情状的事件边界具有限制作用。”[11]例(2)中,后项动作“沉”发生时,前项动作“执”必然已经结束,故其“完成”特征被激活。特别的是,当后项动作表示前项动作的目的时,必然表示尚未完成的动作,故此时其“非完成”特征被激活,如例(3)中的“乞”。

(三)同时动作

(4) 赵胜帅东阳之师以追之,获晏牦。(襄公二十三年)

所谓“同时动作”是指在主语一致的前提下,后一个动作发生时,前一个动作还在持续,此时前一动作可对后一动作的状态或方式进行限定。需要强调的是,两个动作的起始是有先后顺序的,二者不可互换位置。如例(4)中,后项动作“追”发生时,前项动作“帅东阳之师”并未结束,仍在持续。因此,同时动作前项可激活动词的“持续”特征。

(四)趋向动词

(5)宋公使来乞师,公辞之。(隐公四年)

本文所涉及的趋向动词只有“来”。趋向动词表示方向和目的,所以其后动词通常不表示完成,故趋向动词激活的是其后动词的“非完成”特征。

(五)介词结构

(6)出于五鹿,乞食于野人,野人与之块。(僖公二十三年)

本文所涉及的介词结构只有“于”字结构,引出动作对象,也显示出动作的方向。材料显示,和趋向动词“来”搭配较多的动词也会经常与“于”字结构搭配,而且趋向动词“来”和“于”字结构很少共现,这正说明二者都可以独立体现动词的方向性和目的性。所以介词“于”激活的是其前动词的“非完成”特征。

最后需要注意的是,上古汉语中还存在不少独立的、不与其它动作发生关联的动作行为,无法体现出它在时间流上的相对位置,如:

(7)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闵公二年)

例(7)中的动词“帅”前后均无显著时间性标记,故无法凭借上述标记判断其体貌特征。此时,动词通常会表现出其自身体貌特征中最为显著的方面。

综上,我们在“时体标记”和“否定形式”之外,又提取了五种时间性标记。下文将根据材料,逐一列举《左传》中不同动词的体貌特征被时间性标记激活的情况。

三、七个动词及其在《左传》中的句法分布

本文随机选取了“乞”、“筑”、“帅”、“执”、“掩”、“被”、“学”七个动作动词作为研究对象。我们的考察方法是,列举每个动词在《左传》中与不同标记性成分的组合情况,分析每个动词不同体貌特征被激活的条件,综合得到每个动词的体貌特征,再比较其差异。当动词在《左传》中出现次数太少时,我们还会参考《战国策》《论语》《孟子》等上古文献辅助论述。

在统计动词分布的过程中,以下情况应予以排除:

(一)动词出现在转述内容中。此时动词只是作为话语内容出现,对其体貌特征的分析没有帮助。如:

(8)故书曰“翚帅师”,疾之也。(隐公四年)

(二)动词出现在话题部分。此时动词作为说话者讨论的对象,无法显示体貌特征。如:

(9)夫帅师,专行谋,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闵公二年)

(三)动词为句法内嵌成分(包括“转述句”、“使令句”等)。此时动词受到句式自身功能的影响,失去了分析价值。如:

(10)书曰“宋杀其大夫山”,言背其族也。(成公十五年)

(11) 癸言王何而反之,二人皆嬖,使执寝戈而先后之。(襄公二十八年)

3.1 乞

动词“乞”表示“乞求,请求”,读音为去讫切。*动词的意义和读音参考了《王力古汉语字典》[12]和《汉语大字典》[13]。

3.1.1 趋向动词+VP(5)*小括号中的阿拉伯数字表示该情况在《左传》中出现的次数。篇幅所限,每种类型我们只列举1-2例。

(12)十三年春,晋侯使郄锜来乞师,将事不敬。(成公十三年)

3.1.2 VP+介词结构(11)

(13)王曰:“众怒不可犯也。”曰:“若入于大都,而乞师于诸侯。”王曰:“皆叛矣。”曰:“若亡于诸侯,以听大国之图君也。”(昭公十三年)

(14)邾庄公与夷射姑饮酒,私出。阍乞肉焉。夺之杖以敲之。(定公二年)

例(13)中“乞师”所承接的是一个具有方向性的动作“入于大都”,其后又接一介词结构“于诸侯”,此二者都有“趋向”“方向”义,从两方面激活了“乞”的“非完成”特征。例(14)中,“焉”相当于“于之”的合体,所以我们也将其归入此类。

3.1.3 前提/条件小句中的VP(1)

(15)郑伯喜于王命而惧其不朝于齐也,故逃归不盟,孔叔止之曰:“国君不可以轻,轻则失亲。失亲患必至,病而乞盟,所丧多矣,君必悔之。”(僖公五年)

上文提到,“前提/条件小句”激活的是动作的“完成”特征,而此处的前提条件小句中,“病”与“乞盟”又是两个前后相承的动作,所以“病”体现出明显的“完成”特征,相比之下,“乞”的“完成”特征就不甚明显;而且从数量上看,“乞”只在前提/条件小句中出现一次,故其“完成”特征非常弱。

3.1.4 相承动作后项(5)

(16)东门襄仲、臧文仲如楚乞师。(僖公二十六年)

《左传》中“乞”始终位于相承动作后项,除了“入于大都”与“病”之外,前项皆为表示趋向的“如”(“如秦”或“如晋”)。所以,尽管这些句子在形式上属于我们所谓的“动作相承”,但“入于大都”和“如+处所”结构的意义和作用都与趋向动词类似,激活的也是其后动词的“非完成”特征。

3.2 筑

动词“筑”表示“修建”,读音张六切。

3.2.1 相承动作前项(1)

(17)初,公筑台,临党氏,见孟任,从之。(庄公三十二年)

3.2.2 进行体标记+VP(1)

(18)于是晋侯方筑虒祁之宫,叔向曰:“子野之言君子哉!”(昭公八年)

进行体标记“方”激活了“筑”的“进行”特征,表示“筑”是一个动态持续的过程,即“正在修建”。

3.2.3 前提/条件小句中的VP(1)

(19)筑室,反耕者,宋必听命。(宣公十五年)

3.2.4 无标记独立动作(6)

(20)皇国父为大宰,为平公筑台。妨于农收。子罕请俟农功之毕,公弗许。(襄公十七年)

(21)冬,筑郎囿。书时也。季平子欲其速成也,叔孙昭子曰:“《诗》曰:‘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焉用速成,其以剿民也?无囿犹可;无民,其可乎?”(昭公九年)

(22)孟氏选圉人之壮者三百人以为公期筑室于门外。林楚怒马,及衢而骋。阳越射之,不中。筑者阖门。有自门间射阳越,杀之。(定公八年)

《左传》中能够明确激活“筑”某种体貌特征的时间标记很少,且《左传译文》对此动词的理解不甚统一。*比如《左传译文》对“筑”的解释通常是“修建”“建造”,不带“了1”,但唯独将“筑五邑于其郊”翻译为“建造了五个城邑”。不过,有些“筑”的体貌特征可以依靠篇章语境来判断。例(20)中的“子罕请俟农功之毕”、例(21)中的“欲其速成”以及例(22)中的“筑者阖门”都能说明动作“筑”尚在进行中;但其他句中“筑”的体貌特征则不明确。我们认为,“筑”当属动作动词中比较“摇摆”的一类,它能体现出不同的体貌特征,而且不同体貌特征的显著程度较为接近。

3.3 帅

本文所选动词“帅”表示“带领”,同“率”,读音所律切。

3.3.1 同时动作前项(118)

(23)夏四月,费伯帅师城郎。(隐公元年)

(24)受其书而投之,帅士而哭之。(昭公五年)

3.3.2 无标记独立动作(6)

(25)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闵公二年)

3.4 执

动词“执”表示“拿”,*《王力古汉语字典》将“执”解释为“拿着”,这就默认了其“持续”特征。本文第二部分提到,“执”不仅可体现状态情状,也可体现达成情状。故此处将其释义改为“拿”。读音之入切。

3.4.1 同时动作前项(24)

(26)子南知之,执戈逐之,及冲,击之以戈。(昭公元年)

3.4.2相承动作前项(1)

(27)蔡侯归,及汉,执玉而沈,曰:“余所有济汉而南者,有若大川!”(定公三年)

此句突出体现了“执”的达成情状。把玉沉到水中时,“执玉”这一动作已经达成,不可延续,故“而”是顺承标记,不是同时标记。

3.4.3 无标记独立动作(7)

(28)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成公二年)

当无标记时,我们将“执”理解为已完成的动作还是持续进行的动作都不影响文义,所以“执”与“筑”类似,没有特别明显的体貌特征倾向。

3.5 掩

动词“掩”表示“遮盖,遮蔽”,读音衣俭切。

3.5.1 表目的的相承动作后项(1)

(29)仁者杀人以掩谤,犹弗为也。今吾子杀人以兴谤,而弗图,不亦异乎?(昭公二十七年)

3.5.2 同时动作前项(3)

(30)荀跞掩耳而走,曰:“寡君其罪之恐,敢与知鲁国之难?臣请复于寡君。”(昭公三十一年)

3.5.3 无标记独立动作(1)

(31)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僖公三十三年)

3.6 被

动词“被”表示“披在身上或穿在身上”,读攀糜切。《左传》中只有三例,且均为“同时动作前项”。例如:

(32)昔秦人迫逐乃祖吾离于瓜州,乃祖吾离被苫盖、蒙荆棘来归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与女剖分而食之。(襄公十四年)

另外,《论语》、《孟子》、《战国策》中,“被”分别有1例、3例和11例,亦为同时动作前项,表示先发生且持续下去的动作。

3.7 学

动词“学”表示“学习”,读音胡觉切。

3.7.1 VP+介词结构(2)

(33)初,尹公佗学射于庾公差,庾公差学射于公孙丁。(襄公十四年)

3.7.2 相承动作后项(表目的)(1)

(34)仲尼闻之,见于郯子而学之。(昭公十七年)

3.7.3 无标记独立动作(1)

(35)孟僖子病不能相礼,乃讲学之,苟能礼者从之。(昭公七年)

一般情况下,“学”在无标记时只表示“学习”的动作,不表示“习得”的结果。而且在上古文献中,“学”受否定副词修饰次数很少,其中,受“未”修饰更少,只在《论语》和《孟子》中各有一例;而受“不”修饰则相对多一些。这也说明“学”通常体现为“非完成”的动作行为。

四、《左传》诸动词的体貌特征分析

根据第三部分的归纳,我们把本文所涉及的时间性成分和动词组合情况制成表4-1。*表中的“非完成”“完成”指的是动词可被某些时间性标记激活的体貌特征,比如左侧第一栏表示“同时动作前项”可以激活动词的“持续”特征。

根据表4-1数据,我们可对其进行量化的比较。

表4-1 动词与时间性标记搭配频次表

由于各动词在《左传》中出现的次数差别较大,所以我们采用对比“激活率”的方法来比较不同的时间性标记对动词体貌特征激活的情况。所谓“激活率”,是指以每个动词在《左传》中出现的总次数为分母,以其在表中呈现出的数字为分子,据此得到的每个动词自身具备的体貌特征被各种时间性标记激活的比率。例如,动词“乞”在《左传》中共出现22次,其“非完成”特征被时间性标记激活22次,则其“非完成”特征的激活率为100%。同理可得各动词的体貌特征激活率如下:

表4-2 动词体貌特征激活率统计表

① 圆括号中阿拉伯数字表示该动词在《左传》中出现的总次数。

② 根据上文对文义的分析,具有“非完成”特征的“筑”有3例,但表格只统计时间性标记对动词体貌特征的激活情况,故未将此3例计入。

关于表4-2需要说明的是:

(一)表中每行的数据总和并不都等于或接近100%,这意味着可能有其他时间性标记还未被发现。

(二)“激活率”所呈现出来的只是动词在体貌特征方面突显的一个总体趋势,表4-2的比率只是一个相对的参考值。比如,激活率为100%表示在我们统计范围内,该动词某种体貌特征通常比较显著,而并不意味着该动词只有这一种体貌特征,反之亦然。

(三)表中存在“非完成”和“完成”特征激活率比较接近的动词(如“筑”),也存在“非完成”和“完成”特征激活率差距悬殊的动词(如“乞”、“执”、“帅”、“被”),还存在“持续”和“非持续”特征激活率相近的动词(如“掩”)。这说明在这些动作动词内部,每个成员自身的体貌特征还存在程度上的差异。我们认为,正是这样的差异决定了每个动词可以与怎样的时间性标记搭配,也决定了在无标记情况下,动词通常会体现出怎样的体貌特征。比如“乞”“学”通常表示非完成的、动态的动作,而“被”“帅”则通常表示持续的、接近静态的动作。

(四)在“非完成”特征明显的动词中,“持续”特征激活率高的动词通常更接近于“状态”,类似于[-动作][-变化]特征突出的静态动词,如“帅”、“被”;“非持续”特征激活率高的动词则更接近于“活动”,是比较典型的活动动词,如“乞”。因此,我们可以依靠激活率来判断动词在某种体貌特征上的强弱程度。

五、余论

本文提取了《左传》中若干时间性标记,对其中“帅”“执”等七个动词的句法分布进行了归纳,并结合每个动词和不同时间性标记组合的情况,从“激活率”角度讨论了这些动词的体貌特征。之前关于上古汉语动词体貌的分析,大多对动词本身的特质讨论不够,所以我们的目的就是强调动词自身体貌特征的决定性作用,指出动词能和哪些时间性标记搭配取决于其自身有哪些体貌特征可以被激活,试图通过量化的手段将动词的体貌特征更加清晰地呈现出来。从第四部分的表格可以看出,数据上的差异的确可以反映出动词体貌特征的不同。

不过,本文只是一个实验性的探索,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比如:

(一)本文所考察的动词极少涉及否定形式。在整部《左传》中,这些动词竟然几乎不受否定成分的修饰,这绝非偶然。那么,究竟哪些动词很少受否定修饰?不同动词的否定形式会有怎样的差异?尚需进一步探讨。

(二)本文所选动词也很少受“完成体标记”的修饰,这说明我们还需要继续寻找一些“完成”特征更显著的动词进行对比研究。

(三)篇幅所限,本文考察的动词数量较少,样本还不够充分,尚需后续的考察和补充。

另外,还有一些论述过程中涉及到的问题没有展开讨论,比如“相承动作后项在体貌特征上是否有选择性”、“上古汉语的时间副词和语气词可以体现哪些时体信息”、“上古汉语不同的包含时体意义的成分有哪些组合规律”等,都有待今后进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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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邦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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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238(2017)03-0077-07

2017-05-18

焦一和(1990—),男,河南林州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汉语语法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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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珠二则
上古汉语“施”字音义考
舞蹈艺术发展进程中的审美鉴赏能力
时间性:桃花源之审美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