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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神游与四罪流放之关系

2017-09-12宋小克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7年8期
关键词:离骚神游赤水

宋小克

(暨南大学 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

《离骚》神游与四罪流放之关系

宋小克

(暨南大学 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

离骚; 神游; 四罪; 流放

屈原创作《离骚》,在被楚怀王疏远之时,但尚未离开郢都,所描述三次神游,皆以郢都为中心。为探求《离骚》真意,前辈学者详细考证了神游的路径。屈原第一次神游苍梧,寻访的对象是舜,意在求公平、正义;第二次神游昆仑等地,寻访帝女、宓妃、有娀氏之女、有虞氏之女等,意在求知己、贤君;而第三次取道昆仑,神游天津、赤水、不周山等地,却未指明寻访人物,故意图也不甚明朗。要解决这一问题,需发掘神游背后的神话资源。考《离骚》第三次神游地点,多属“四罪”的故地或流放地。《离骚》神游与“四罪”之关系,尚未被学界注意,今试论之,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天津与羽山

《离骚》记述了三次神游,第一次至苍梧,向舜倾诉冤屈;第二次游四方,求知己、贤君。求贤女不得,返回朝廷又不能,进退维谷之际,遂向灵氛、巫咸问卜。但两次占卜又出现矛盾:灵氛劝诗人远逝求女;巫咸则劝其留以求合。鉴于楚国小人当道,复兴无望,诗人决意远逝自疏。《楚辞·离骚》描述第三次神游,曰: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凤皇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邅,转也。此次自疏之游,非径直西去,而是经历了两个转折点:昆仑山与不周山。昆仑山是楚族的发祥地,是屈原宗族之情所系。姜亮夫云:“昆仑,从《离骚》整篇观之,曾言县圃、阆风、西极、流沙、赤水、不周、西海等,此皆环绕昆仑之高峰、大水、灵地、奇境,则屈子之憧憬于昆仑者,极其频繁而深切。”历经游天津、西极、流沙、赤水、西皇、不周、西海等七个地点。天津之外,其余地点均见于《山海经》。确定神话地名的方位,解读相关神话,有助于了解的诗人的真实意旨。

屈原神游的出发点是天津。《离骚》云:“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王逸注:“天津,东极箕斗之间,汉津也”。天津,又称“析木”。《尔雅·释天》:“析木谓之津,箕、斗之间,汉津也。”天津,即汉津,位于箕、斗两星宿之间。在古天文图上,箕、斗两宿的方位在东北。据《吕氏春秋·有始览》记载“天之九野”,云:“东北曰变天,其星箕、斗、牵牛。”“九野”之说,还见于《淮南子·天文训》,应是当时流行观念。可见,屈原出发的“天津”,实处古天文图的“东北”方位。

那么,屈原何以选择“天津”为起点呢?首先,天津接续第二神游终点——虞城。屈原第二次求女之游,最后寻访的是“有虞之二姚”。有虞氏与夏少康复国有关,其故地较易确定。据《左传·哀公元年》记载少康避难,“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杨伯峻注:“相传在今河南商丘地区虞城县西南三里”。虞城县,位于商丘市东,约15公里。春秋末年,越国灭吴国,楚国趁机扩展了东北版图。据《史记·楚世家》记载:“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楚东侵,广地至泗上。”泗上,谓泗水流域的北岸,位于今徐州市的东北区域。今虞城县至徐州市,直线距离不过120公里。若以郢都为中心,那么,屈原第二次神游的终点,已到达楚国东北边境。楚国版图上的东北方位,正与古天文图之东北方位相应,故屈原选择“天津”为出发地。

此外,就整个“中国”版图而言,楚之东北边境则属“东极”之地。当楚怀王时,楚国已占有今徐州以东的沿海区域。这一区域,春秋时称东夷,秦汉时称东海郡,属于“中国”版图的最东端。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三十五年,“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秦所立石,后世称为“东门阙”。东门阙本在海滨,随着陆地扩展,今约位于连云港市。东门阙,是“中国”地理版图上的“东极”。《离骚》曰:“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天津,在天文图上位于东北,而在地理版图上则位于“东极”,正与“西极”相对。《离骚》将“天津”与“西极”并称,是兼用“天文图”与“地理图”两个系统。

屈原选择“天津”为起点,更重要的是文化、精神考量。东海郡有羽山,传说鲧被杀于此。据《史记·夏本纪》,鲧为颛顼之后,治水失败后,被杀于羽山。羽山,即在东海郡内。《左传·昭公七年》曰:“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熊,当作“能”,指三足鳖。《楚辞·天问》云:“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永遏,谓长久囚禁。施,即释放。盖鲧被杀前,曾长期囚禁于“羽山”,遂衍生出“化为黄熊”的神话。羽山,在今郯城县。据《汉书·地理志》记载:“祝其,《禹贡》羽山在南,鲧所殛”。又《括地志》云:“羽山在沂州临沂县界。”据此,钱穆认为:“羽山,今山东郯城县东北七十里。”羽山位于东海郡,属楚国东北版图,亦与天上“汉津”方位相应。

西极与噎鸣

《离骚》曰:“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西极,为日月所入之地。据《大荒西经》记载,日月所入之地凡有七处,分别是:方山、丰沮玉门、龙山、日月山、鏖鏊钜、常阳之山、大荒之山。按四季不同,日落的方位也不同,故《山海经》列七座日落之山。七座名山,自西北至西南依次排列,日月山居中,在正西方,号位“天枢”。《大荒西经》记载:

大荒之中,有山名日月山,天枢也。吴姖天门,日月所入。有神,人面无臂,两足反属于头上,名曰嘘。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

吴姖天门,在日月山上,为日月出入之门。噎所居之“西极”,当即日月山,位于正西方。噎处西极,是掌握日月星辰运行的神灵。噎,即上文之“嘘”,又称“噎鸣”。按《山海经》神话系统,噎鸣乃重黎后裔,与楚同出颛顼氏。《山海经》的神灵谱系,可在先秦史籍中得到印证。据《国语·楚语下》记载,少皞氏晚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故颛顼乃命重司天属神,命黎司地属民,防止民神相侵。至尧舜时期,“三苗复九黎之德,尧复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以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叙天地,而别其分主者也”。所谓“叙天地”,实指观天象、掌历法之职。反映在神话中,“叙天地”,即所谓“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

然而,噎鸣职责既明,其形象又令人不解。“无臂”,是残缺之象。“两足反属于头上”,类似“驷马捆绑”之刑,也是受刑之象。噎鸣既被桎梏,又处西方绝远之地,应属获罪流放之神。从命名上看,噎鸣当属含恨蒙冤者。嘘,叹息也。刘向《九叹·忧苦》:“长嘘吸以於悒兮,涕横集而成行。”王逸注:“嘘吸、於悒,皆啼泣貌也。”此神名“嘘”,盖因其悲泣抽噎貌。噎,指食物堵塞气道,引申指忧思郁结。《诗经·王风·黍离》:“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毛传:“噎,忧不能息也”。可见,“嘘”与“噎”两名,皆谓此神忧思郁结,不能倾诉之态。噎而欲鸣,此神必属蒙冤含恨者。

噎鸣为重黎之后,又担任要职,何以陷此困境呢?据《史记·楚世家》记载,重黎为帝喾火正,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吴回生季连,芈姓,为楚之祖。《史记·楚世家》以“重黎”为一人,与《山海经》《国语》不同。又《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记载:“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犁,即黎。据此,古史虽传闻异辞,然当以《山海经》《国语》近是。

由此可见,《楚世家》所记“帝诛重黎”之事,更准确地说,当系帝喾诛“黎”。据《左传·昭公十七年》记载:“郑,祝融之虚。”可见,重黎故地本在中原地带。据此推测,噎鸣当系重黎后裔,重黎被诛,遂被远迁“西极”。鲧被殛于羽山,因治水彻底失败,且有盗息壤,不待帝命之罪。然而,重黎获罪仅因“诛共工不尽”,属因小过,抹杀大功,很有“冤狱”嫌疑。噎鸣身披桎梏,蒙冤含恨形象,或正源于此事。

赤水与三苗

《离骚》神游自“天津”出发,直达“西极”之后,开始折回,又经历流沙、赤水、西皇三地。《山海经》记有两条赤水:一条位于西北海之外,可称“北赤水”;一条发源于昆仑,东南流入南海,可称“南赤水”。经李炳海考证,“南赤水”,原型为今之岷江。南赤水毗邻楚境,与楚族历史文化渊源颇深。故而,《离骚》所经之“赤水”,当为南赤水。《离骚》主人公在渡赤水时,遭遇挫折,徘徊不前。《离骚》如此描写: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流沙,指荒漠之地。经流沙之地,诗人用“忽”,显然未曾停留。而渡“赤水”时,却用“容与”二字。容与,指徘徊不进之貌。如《九章·涉江》云:“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诗人言“遵赤水而容与”,指沿赤水之畔徘徊。那么,《离骚》主人公是在赤水徘徊吗?当然,首先是赤水难渡,须等候“西皇”的协助。西皇,指西皇山之神。据《山海经·西次二经》云:“其十神者,皆人面而马身。其七神皆人面而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以行,是为飞兽之神。”马身,暗示其速度快;牛身者,暗示其耐力好。西皇山之神善行,故称“飞兽之神”。《离骚》主人公渡赤水受阻,故而召来“飞兽之神”协助。

尧舜以“三苗”为乱,故远迁至“三危”之地。三危,一般认为在今甘肃敦煌一带,位于“中国”版图的大西北。在《山海经》的地理版图中,三危山亦位于西北。据《山海经·西山经》记载:“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是山也,广员百里。”按《西山经·西次二经》地理布局,三危山在昆仑西北,约三千三百里处。与三危山相近,有黑水、玄趾等。《楚辞·天问》:“黑水玄趾,三危安在。”传说中,玄趾在黑水之北,三危在黑水之南。柳宗元《天对》:“黑水淫淫,穷于不姜,玄趾则北,三危则南。”而黑水之北,有苗民居住。《山海经·大荒北经》云:“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西北海外,地理位置较“三危”更为偏远。在古史传说中,三苗遭流放西北,此“苗民”盖其苗裔。

值得注意的是,西北海外亦有“赤水”。《山海经·大荒西经》:“西北海外,赤水之东,有长胫之国。”又:“西北海外,赤水之西,有先民之国,食谷,使四鸟。”《山海经》“赤水”有南、北之分,盖三苗本居“南赤水”之畔,自远徙西北,又名当地之水为“赤水”,此地名随族群迁移之例也。

不周与共工

《山海经》记有两“不周”:一曰“不周负子”,在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见《大荒西经》;一曰“不周之山”,在昆仑东南,见《西次三经》。王逸注:“不周,山名,在昆仑西北”。王逸注或出自《淮南子》,盖以“不周负子”为“不周”。王逸注被历代注家广泛接受,却与《离骚》神游路径,文意不合。《离骚》既云:“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说明“西海”较“不周”更为荒远。若 “不周”指“不周负子”,位置显然比 “西海”更荒远。《离骚》此次神游,意在自疏远逝,不当先“远”而后“近”。 因此,《离骚》之“不周”,非《大荒西经》之“不周负子”,当是《西山经》之“不周之山”。按《西次三经》山脉走势:从不周山出发,西北行420里至峚山,又西北行420里至钟山,又西行180里至泰器之山,有西行320里至槐江之山,有平圃;再西南行400里至昆仑之丘。由此可见,《西次三经》之“不周”,正位于昆仑之东南。自不周山左转,正面向西海,而昆仑山在其左侧。至于“不周”的地理位置,据郑贞富考证,不周山即今山西省永济县之蒲山。神话中的山川,当然不能完全落实,确指某座山峰,但其大体方位则可以确定。

不周山,曾是共工战场。据《淮南子·天文训》记载:“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又《楚辞·天问》:“康回冯怒,坠何故以东南倾?”康回,即共工。冯怒,谓盛怒。共工与颛顼之争,属于部族内部斗争。据《山海经·大荒西经》:“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又《山海经·海内经》记载:“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所谓“祝融生共工”之说,盖祝融氏分出共工氏一枝。共工与颛顼争为帝的神话,是新兴氏族与老氏族之间斗争的反映。

据《淮南子》记载,共工与颛顼战于不周山附近,即今山西省永济县。又据徐旭生考证,共工氏故地——共县,在今河南省辉县境内。《国语·鲁语上》记载:“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所谓“伯九有”,很可能指共工氏在黄河流域称霸阶段。共工成为“四罪”之一,亦因制造水患。《国语·周语下》言其:“欲壅防百川,堕高堙庳,以害天下。”《淮南子·本经训》:“舜之时,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又《淮南子·兵略训》:“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在楚族传说系统中,诛共工者为颛顼,而在中原传说系统中,攻共工之者为大禹,流放共工者为尧舜。然是传闻异词,不足怪。

共工氏在黄河流域争霸失败后,曾被迫北迁。《庄子·在宥》:“流共工于幽都。”《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流共工于幽州之都。”《史记·五帝本纪》曰:“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幽州、幽陵,地望已不可考,然必为北方辽远之地,或与北狄杂处。共工氏北迁,在《山海经》神话系统中亦有体现。《山海经·海外北经》:“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台。台在其东。”相柳,又《大荒北经》作“相繇”,乃共工之臣,盖共工之台的守护神。共工失败被诛,其族裔被远迁北方,遂筑台以纪念氏族英雄。射者不敢北向,足见北狄人对共工的敬畏。

高阳之苗裔

桀骜不驯,是共工与鲧的共同性格。据《尚书·尧典》记载,洪水滔天,四岳推荐鲧治水,尧曰:“吁!咈哉,方命圮族。”咈,违逆也。《尚书·大禹谟》:“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 咈百姓,指违逆民意。又《尚书·微子》讲商纣之恶,曰:“方兴沈酗于酒,乃罔畏畏,咈其耇长旧有位人。”咈,谓违逆致仕老臣。可见,“咈哉”,指鲧不恭顺,桀骜不驯。方,占也。《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方之。”方命,谓依仗治水之命。圮,毁也。“方命圮族”句,意谓鲧的桀骜不驯,将招来灭族之祸。

鲧的桀骜不驯,在先秦典籍中多有记载。据《山海经·海内经》记载:“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堙,谓填埋,实指筑堤。鲧治水心切,不惜盗取息壤,且擅自使用,已公然冒犯天帝威严。又据《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记载:“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尧舜禅让,天下以为美谈。鲧不从流俗之议,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可谓桀骜不驯。

鲧的桀骜不驯品性,屈原概括为“婞直”。如《离骚》:“行婞直而不豫兮,鲧功用而不就”;又《九章·惜诵》:“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殀乎羽之野”。王逸注:“婞,狠也。”婞,又作“悻”。《孟子·公孙丑下》:“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悻悻,谓含怒之貌。在《离骚》中,女媭言“婞直”,重点在“婞”字,意在劝屈原不可违逆君主。而屈原用“婞直”,重点在“直”字,意在强调鲧“正直”的品格。

桀骜不驯,正是屈原崇尚的品性。屈原的桀骜不驯,首先体现在不从流俗。《离骚》曰:“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流俗贪婪、多嫉,而诗人好修名,效法先贤。其次,屈原不屈从君主。《离骚》:“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替,废也。屈原好修,如蕙茝芳香、高洁。楚怀王糊涂,反因此叱责诗人。然而,屈原并未屈从君主意志,改变自己芳洁的品性。其三,诗人不为亲情所动。女媭,盖屈原之姊。女媭认为屈原 “博謇好修”,会找来杀身之祸,劝其随波逐流。郢都无知己者,屈原南赴苍梧,向舜倾诉苦衷。《离骚》曰:“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察《离骚》原文,屈原向舜倾诉,舜并未回应,可见倾诉实乃无疑之问,并无丝毫悔意。最后,不从巫觋之卜。屈原求女、求知己不得,曾两次问卜。灵氛之占,劝其远游求女;巫咸之占,劝其留楚,再求明君。而屈原最终选择了自我流放,曰:“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屈原不信鬼神,不避祸福,唯以“中正”之心是从,可谓正道直行之人。

屈原桀骜不驯性格的背后,是对“正直”品格的追求。屈原在作品中,多次提到“直”。《离骚》曰:“伏清白以死直兮,故前圣之所厚。”《九章·涉江》曰:“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又《九章·抽思》:“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所谓“直”,指不屈于君,不隐于亲,公正无私者也。屈原呼唤“直”的品质,正因楚国朝廷无“直人”。《离骚》讲楚国群臣,曰:“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忳郁邑余佗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绳墨,指墨绳和墨斗。绳墨,木匠取直的工具。周容,犹言“令色”,取媚之貌。楚国众臣不遵法度,取媚君主,朋比为奸,反令正直者走投无路。

屈原正道直行,反不容于楚国,遂绝望,自我流放于西海。《离骚》乱辞曰:“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彭咸的身份不详,而其品格则明确。《九章·悲回风》曰:“夫何彭咸之造思,暨志介而不忘。”介,硬也。志介,即正道直行的品格。 屈原从彭咸而居,正是以“正直”为精神归宿。

小 结

[责任编辑 闫月珍 责任校对 池雷呜]

2016-01-15

宋小克(1979—),男,河北曲阳人,暨南大学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研究。

I206.2

A

1000-5072(2017)08-009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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