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生、徐毓泉父子与王世镗的书法情结
2017-09-03王景元
王景元
徐泽生、徐毓泉父子与王世镗的书法情结
王景元
金针度已毕,嗣音各勉旃。
我的书案上放着两本字帖,一为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稿诀集字》,此书据现存汉中市博物馆的王世镗《稿诀集字》石刻拓本印行。另一本则是1987年天津古籍书店根据闽人卓君庸在1928年所出版之《章草草诀歌》字帖,再次重新印刷出版。《稿诀集字》碑刻镌刻于1928年,虽由汉中道尹阮贞豫倡导,实则吾师徐毓泉先生之父先贤徐泽生总摄其事,付出了大量心血。而《章草草诀歌》的重新出版,将早有定论的一件“离奇章草案”旧事重提,引发书界波澜再起。徐毓泉老师得知此事,愤然疾书,寄稿《书法》杂志,为王世镗辨诬,力证王氏清白。从王世镗初到汉中,在留坝张良庙留有所书对联的1903年算起,至今已过去了一百多年。百余年间,王世镗已广为汉中的文化人所知,无论前贤后学,提起王世镗,对其学识、书艺无不崇敬有加。而徐泽生、徐毓泉父子两代,怀着对前贤的敬仰之情,视王世镗为先师,敬贤尊师之情,始终不渝,深情厚意父启子承,成为书壇上一段不得不说的佳话。
助一臂之力终了积铁心愿
王世镗(1868—1933),天津人,字鲁生,号积铁室主、晚号积铁老人。出身仕宦之家,资质聪慧。因在科举中被疑为“新党”,遂遭贬抑,至陕西兴安(今安康)依于做官的从兄王世瑛,“整日校碑读书,韬匿光彩”。中年游宦于汉中镇巴、褒城、西乡诸县,后退仕定居于汉中城内莲花池畔,精研书法,过着“聊奏雕虫技,庶免野狐禅”的半隐居式生活。王世镗自幼喜爱书法,而立之年时书法已负盛名。他楷法北碑,“有古拙博大之风”,又精草书,尤擅章草。他有感于章草自明季后日见衰落沉寂,遂发愤继绝。由文字学研究入手,钩深探赜,追源溯流,认为“解散隶体,趋时赴功,章先于草”。经十余载苦心经营,对流传之所谓王右军实为明代韩道亨用今草书体所书之《草诀百韵歌》订正谬误,增添内容,将原只有百韵的草诀歌,先后增补至133韵和154韵。并以章草书体和集古人法帖完成了《增改草诀歌》和《稿诀集字》两部书法著作。《增改草诀歌》用章草书写,完成于王世镗在镇巴县任知事的民国二年(1913年)。后由邑绅张杰三出资雇工镌刻,但因石劣工拙,校对和监刻不力,正文脱至140字,注语颠倒,不可卒读,初拓二十余本后即弃置之,此石刻今已下落不明。《稿诀集字》完成于民国八年(1919年),字体异于《增改草诀歌》,是从《急就章》、《十七帖》、《淳化阁帖》、《书谱》、《月仪》、《三希堂》等二十余种名帖中选字而集成。稿成之后,王世镗又请当时客居汉中的书法名家文成郁题写了书名“稿诀”二字,但因无资影印出版或镌石,随束之高阁近十载。后因汉中道尹阮贞豫的关心,徐泽生、程履端等人的鼎力相助,才完成了《稿诀集字》的镌刻,了却了王世镗的一桩心愿。
王世镗先生照片
民国十三年(1924年),阮贞豫擢升为汉中道尹,他和他的僚属们住进了环境优雅的古汉台,并相继对府署建筑和汉台古迹加以修葺,使倾圮之旧貌焕然一新。阮系清末生员,为官多年,追美前哲,提倡文治,喜与文人相交。于是,古汉台成为文人们的雅聚之地。王世镗、文成郁、沙品三、杜锡五、陈次石、胡介人等许多汉上书画名流便成为阮贞豫的座上宾客。民国十五年前后,古汉台上文化活动开展十分活跃,阮贞豫在古汉台建竹林阁,将旧存碑刻罗嵌四壁,又延请外地旅汉学人和汉上书法名流挥毫题诗作赋,上石镌刻,宝藏阁中。其时,程履端为阮的幕僚,喜文墨已年近六旬,而徐泽生任道署自治督察员,年龄不足四十岁,时值年富力强。他学养深厚,尤擅书法,魏碑、章草、隶书诸体皆精。二人既供职于道署,又热衷于文翰,延请索书此类事务便成他俩不可推辞的份内之事。民国十六年(1927年)夏,二人遵阮之命去王世镗宅第为竹林阁求书,王世镗欣然挥毫书就章草“汉地广大”中堂以应阮公之命(此书法碑刻现陈列在古汉台碑廊)。又出示《稿诀集字》手稿让二人观瞻,徐泽生见后爱不释手,得知此稿诀因王公艰于资金已搁置近十年,便进言程履端玉成刻碑一事。程当时负责监修全署工程,除自捐资金外,也有募集资金之便,便爽快应允,阮贞豫得知,也给予鼓励支持并命二人监刻。程履端随即请来汉中刻碑名匠王益才上山采购石料,徐泽生则任排列原稿之责,并邀请汉郡名人书释题跋。民国十七年(1928年)七月,《稿诀集字》碑刻完成,分刻在14块大小、长宽不等的石板上,经界格后分为41页,其中题字表释3页,正文30页,跋文记事6页。后又有续跋2页。时逢汉中哑姑山宝峰寺修葺工竣,程履端、徐泽生二人崇尚佛学,作为镇寺之宝,也考虑到此碑刻的妥善保护,随即将《稿诀集字》碑刻嵌立于寺院壁间。后于1978年搬迁至古汉台碑廊陈列,供书法爱好者观赏。《稿诀集字》的筹刻完工,汉上书家文成郁、沙品三、张士如、岳渊亭、杜勉常、王蕴山、胡介人、张叔亮、程履端、徐泽生等共襄盛举,各擅其妙,足尽东南之美,为后世留下不可多得的书法瑰宝。徐泽生排稿、校对,延请名人,付出心血最多。始终甘当绿叶,来烘托王世镗这朵书苑奇葩。在正文之后,他还用隶书书写题跋一段,高度评价了《稿诀集字》对后世的影响及其历史价值。文如下:
王世镗章草草诀歌
徐泽生书法
王世镗《稿诀集字》碑刻完成后不久,汉中的政局发生了变化。这年的秋天,阮贞豫随依附的军阀吴新田撤离汉中,至安康白河阮贞豫为吴之溃兵所劫,落魄地返回安徽合肥老家。不问政事的王世镗仍然在莲花池畔过着校碑挥毫的隐居生活,而徐泽生很可能因阮贞豫的离汉,为避开政治的旋涡而回到了西乡。据《西乡县文史资料》第六辑罗煜高《西乡最早的一所高等小学—北后街小学》一文所载,回到西乡后的徐泽生主要在北后街小学任教,过着清贫的教书生活。抗战爆发后,由河北逃难至西乡的一位报贩郑怀钧,因主要销售《大公报》而为人所熟知,遂改名为郑大公,在西乡闻知徐泽生的书法大名,即邀请徐泽生利用空闲及假期坐店写字销售,以补家用,他自己也有随时向徐泽生讨教学习书法的便利。在此期间,徐还相识了西乡的有名之士李白瑜、孙丘园,遂成挚友。李白瑜曾为徐泽生治“山南徐叔子作”一印,盖取“叔子之风”之典故,以赞誉徐泽生之孝道。后又为吾师徐毓泉先生治“玉泉篆分章草” 印、“徐毓泉印”等传世。徐泽生爱国爱家乡,为抗日英烈的壮举所感动,1939年,西乡县各界人士在南河坝树“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徐泽生曾为纪念碑书写了隶书碑文。他亦擅长绘事,尤精写兰,曾为郑大公绘兰草图谱一册相赠。徐泽生淡泊名利,虽书迹遍于西乡城乡,至过世时,仍清贫如故。
徐泽生离开汉中城后,他和王世镗在汉中时的这一段亦师亦友的情结,并未因后来王世镗的离汉而抹去。他是否曾拜过王世镗为师,现已无法考证,但王世镗长其22岁,见面应该是以老师相称的。他喜章草,擅魏碑,书法上也是走的王世镗的路子。1943年春,郑大公将所藏《稿诀集字》拓本请徐泽生作跋,徐随即作续跋一则,再次详述了镌刻《稿诀集字》的经过,跋文说:“此稿之刻,全赖吾友程履端之力。履端性慷爽,精佛学,凡关乎公益文化事业,无不捐资倡导,尽力而为,不达目的不止。……其财力两项,均系以身任之。因念古今中外之艺术家埋没不少,安得有如此公之明鉴博识以发扬之。岂非艺林之快事耶!”。徐泽生不居功自诩,而是把功劳记在了好友程履端身上。王世镗1932年冬离汉时,吾师徐毓泉尚在童年。但先生幼承父教,喜爱书法,习魏碑写章草,父亲的耳提面命,使他在成年后对王世镗之事还是知之能详的。徐泽生给郑大公写的这段跋文,经郑大公整理写成《徐泽生先生筹刻、校刊王鲁生稿诀集字之经过》一文(见《西乡县文史资料》第六辑)后,请徐老师过目,徐老师随即作了补记,全文如下:
读《徐泽生先生筹刻校刊王鲁生〈稿诀集字〉之经过》后补记
《稿诀》是由程履端先生捐资筹刻的,但现在的人只知道是汉中道尹阮贞豫倡导筹刻的。当然,阮贞豫作为地方官,积极倡导,难能可贵,故至今犹为人称道。但作为倡议刻石、提供经费、全力促成的程履端先生的功绩,却是知之甚少,实际是知有阮贞豫,而不知有程履端。《续跋》揭示其真象,实属必要。
其次是先父在筹刻《稿诀》中的作用,单就书写而言,《稿诀》中有先父署名者三处,即28—30页的“泽生书释”;35页的“西乡徐沛科跋”;36页的“西乡徐沛科泽生氏校刊”。其实,前二之“《稿诀集字》与《草诀歌》优劣对照表”、前三之“《稿诀》、所集各帖标识”以及25—27页代“履端书释”、36页之代履端所书之“稿诀记事”(即“白河程立中履端氏再识”),皆为先父手书。前二者未署名,后二者,即署履端名氏,实为代书。
《稿诀》一帖中,除正文外,当日书家之书释、题跋者,当以先父所书为最多(七处)。为避免字体雷同,先父改换了各种书体。“对照表”为近乎欧体之魏楷;“标识”为颜体;代“履端书释”为魏体;“稿诀记事”为行书;其本人书释、题跋用带有泰山金刚经笔意的隶书书写。由此可见先父掌握书体之多,功力之深,另一方面也可看出他勇于任事,不居功,不炫耀,乐于助人的高贵品质。
自七十年代以来,《稿诀集字》已先后由北京、上海、西安印行三次,流传甚广。徐毓泉 1991.9.13.于汉中市四中
1997年,汉中市博物馆与市文联在《衮雪》杂志上开设“名城揽胜”栏目,宣传历史文化名城汉中的文物胜迹,名人轶事。我时任栏目责任编辑,为了进一步宣传馆藏文物,登出有份量的好文章,我即向徐老师约稿,望能就《稿诀集字》碑刻写一篇文章,徐老师当即应允,不久,电话通知我去取稿。这篇题为《书法名刻稿诀集字》的文章发表在1998年《衮雪》第3期,三千多字,简明扼要地叙述了王世镗《稿诀集字》的产生过程,并用“溯草书之源流”、“阐用笔之要诀”、“辨草书之章今”、“指学草之要津”四个章节,揭示了《稿诀集字》所蕴藏的丰富内涵和重要的书学价值。读之可使学草者茅塞顿开,也可让一般的游客对《稿诀集字》碑刻有一清楚地了解。徐老师终身以临帖、创作实践经验来进行书法理论之研究,他发表的文章虽然不多,但重头文章均是写的王世镗,且文字功力极深,既通俗易懂,又文笔高雅,读后常常让人耳目一新。
奇案复起再还王公清白
正当徐泽生、程履端等汉中的文化人为《稿诀集字》的筹刻而忙前忙后的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北京城,也因王世镗先前用章草所书的《增改草诀歌》的拓本在北京的出现,几位自诩为精鉴者的京城章草书法大家们,也忙着对这册拓本进行所谓的考证、题识,从而制造出书坛一件离奇的章草案。
民国初年王世镗在镇巴所刻《增改草诀歌》,初拓20余本后即将石刻弃置之。据天津古籍书店1987年出版之《章草草诀歌》余绍宋等人的题跋得知,此石刻之拓本,先后以两种渠道流入京城:其一,王世镗曾将有注释和本人题为“增改草诀歌,癸丑(即民国二年)章武积铁室主作”的原拓本寄给在京的姪儿,托其请京城章草名家作跋。时京城有廖允端者,善章草,在司法部供职。廖的姪儿也恰与王世镗之姪同在国民政府议会工作,于是廖允端在其姪的请求下,曾为王世镗原拓本作跋,并留得原拓一册在手,知此草诀歌为王世镗所作无疑,但对王世镗之身份并不十分了解。不久,廖允端的姪儿病故,原打算追寻王世镗近况的想法也就此而中断。其二,王世镗在镇巴所弃置之正文已脱至140余字之《增改草诀歌》石刻,邑人又谋聚重刻。并觅得王世镗先前曾书之旧稿,补刻所缺140字,由碑贾重新装成册,去其注释、标题、落款,伪托古人所书旧拓,出现在京城古董书肆。因刻手不同,故所补刻之字与原石刀法有别。民国14年(1925年)夏,在京城银行系统供职的闽人卓君庸偶然发现此本,不惜重金购得。卓氏时年四十,也喜章草,当时正编著《章草考》一书,见其为章草书体,如获至宝,评价甚高:“惜不著书者姓氏,顾其笔意高古,议论中肯,非精通小学,专攻稿法者未而臻此,其明季宋祝以后继起之人物欤”(卓君庸跋语)。卓氏对此本是否为古本并无把握,随即先后请同道书友,几位善章草的京城书法名家罗复堪、林志钧、余绍宋、周肇祥等人进行考证题跋。虽在一次余绍宋书斋书友雅集时廖允端已阐明此刻本为王世镗所书,并对照廖允端、卓君庸二人所持拓本,发现除补刻之140字外,两本“无甚差异”。但王世镗才高被疑,究其原因,当时他们对王世镗的情况并不了解,连王世镗是哪里人,现居何处也不知晓。“因文中有美术兼适用句甚似近人语”,“具念章草法度,笔意亦佳,善书若此,何以毫不知名?”(余绍宋跋语);“独名氏缺,然似非近代书家所能”(林志钧跋语),遂即武断“颇疑王氏藏有旧搨,知其鲜传,故取为兰本,略补小注并及近世人以证其为己作耳”(余绍宋跋语);“其为晚明人书无疑,近王氏复刻本,改易数字,遂窃为己有”(罗复堪跋语)。一圈人前呼后应,居高临下,为证卓氏所持之本之价值不菲,反诬王世镗欺世盗名,于是,一段离奇的章草案在京城就这样出笼了。但就年龄、履历、学识、书法而言,这几位号称京城名流的大家们,在王世镗面前,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小学生,他们不得不诚服地认为“王氏于章草功力颇深,在近人中固不可多得者,深惜其泯灭不彰也”(余绍宋跋语)。卓君庸在后来出版之《章草考》一书中,也把王世镗列在“历代章草书家小传”一章节之中,也许是听信碑贾所言,王世镗的籍贯在书中被说成是“湖北人”,让人啼笑皆非。1928年,卓君庸将有这几位“专家”题跋的无王世镗款识的《增改草诀歌》更名为《章草草诀歌》,署为“自青榭”(卓氏之号)藏本影印出版发行,广为流传。而此本的真正作者王世镗后来得知此事因举日艰难,加之交通闭塞(当时汉中不通汽车),山高路远而无力争辩,只得闭门叹息,苦笑了之。
1932年,时任南京国民政府监察院长的于右任,得其甥周伯敏送来的卓氏出版的《章草草诀歌》影印本及汉中驻军旅长段象武所寄送的王世镗书法作品,知卓氏之本原为王世镗所书,诧为古人,赞叹不已:“古之张芝,今之索靖。三百年来,世无与并”。认为王世镗乃当世不可多得的书法大家,即致电汉中驻军代为劳问,并邀王世镗赴南京一聚。是年冬,王世镗在其长子女王瑕吾、王华吾的陪同下,顺利抵达南京。据《余绍宋日记》(中华书局2000年出版)所记,于右任已得知因卓氏所持之本在北京曾发生过一段离奇之章草案。此时,曾为卓氏之本写过题跋的余绍宋、林志均等人也因民国政府的迁都到了南京,余住在杭州,于院长即差人将王世镗来南京一事告知余绍宋。余氏深为自愧,羞于面见王世镗。王世镗甚为大度,即让在南京的学生靳志,带上自己送余之书法作品,询问卓氏印本之来龙去脉。余绍宋致书王世镗,一一作了回复,在信中深致歉意“独恨庸懒已久,罹惹京尘,无缘把唔,良为怅惘”。并一再说明,作伪假冒古拓一事,系碑贾所为,卓君庸只是偶尔购得,并未参与其中。余、林二人观王世镗所书与《草诀》笔势相符,始则惊诧,已而大快,并深为其折服。学生靳志力主对簿公堂,也被王世镗好言劝阻,笑而言道:“此斯文事,若对簿公堂,斯文何谈之有!且若无卓氏印本,我亦无缘得会于先生”。一段离奇章草案就这样一笑了之。于院长叹服王世镗之大度,作诗赞云:“多君大度迈群伦,得毁翻欣赏鉴真。一段离奇章草案,都因爱古薄今人”。为王世镗彻底平了反。
王世镗经于院长赏识、推崇,也因自己的实力,在中国书坛上逐渐为人所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知其为《章草草诀歌》的真正作者也不乏其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北京成立有“中国书法研究社”,编著了一册《各种书体源流浅说》的读物,执笔人为著名书法家郑诵先先生,在第五章节中,列举了易见的各种章草碑帖,其中《章草草诀歌》,作者即署名为近人王世镗。改革开放以来,书法振兴,王世镗的书法艺术得到重视。1980年,文物出版社出版了《稿诀集字》;1985年,香港《书谱》杂志第六期发表了王世镗论著《论草书章今之故》及其孙王智理《章草大家王鲁生先生》、钟林元《王世镗及其遗著初考》的文章,引起当今书坛对王世镗的瞩目。同年,作为汉中近代的书法代界人物和书法名片,汉中地区书法学会和汉中市博物馆决定编著《王世镗先生翰墨》一书,并开始了对王世镗作品的征集工作。成立了编辑小组,由徐毓泉、郭荣章、徐永锡、钟林元、赵介明五位先生组成。徐毓泉老师时任汉中地区书法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对此项工作尤为重视,在有关单位和汉中书坛前贤魏俊初、白日煦诸先生鼎力支持和编辑小组的通力合作下,1987年初完成了征集和编辑工作,此书于1988年5月由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产生了很好的社会反映。王世镗为近代章草大家的地位也逐渐为当代书坛所肯定。
徐毓泉书法
孰料,1987年天津古籍书店根据1928年出版的卓氏藏本《章草草诀歌》(后有余绍宋等数人的墨迹题跋)一书原件重新影印出版,并在出版说明中重申“虽无书者姓名,据书法风格定为明代书法高手,毫无疑义”。公然再次否定了王世镗的研究成果,将一段早有公论的章草奇案再次旧案重提,张冠李戴,引发书坛不小的风波和认识的混乱,客观上产生了极其不良的影响。时任西安交通大学教授、陕西省书协副主席的钟明善先生购得此书,颇为王公不平,知徐毓泉老师之父徐泽生当年与王世镗过从甚密,当即致信徐老师,请为之疾呼:
毓泉老师:
此册是即冒古人以毁积铁老人(王世镗号)之本乎!学生未见积铁稿诀初刻因石劣旋即毁去之本,无以对照,请你老明鉴并示。讼案复起今日,王公九泉之下难安,当疾呼为之伸冤。此任非你老难以当之,故寄上此册,请你老速为之正谬。
祝大安
后学钟明善 1987年10月3日
此时,徐老师担任编著之一的《王世镗先生翰墨》一书已告竣,对王世镗之事迹十分熟知,卓氏盗印、毁誉王世镗之事从小听父亲多次提及、犹耳熟能详。收信后深感事关重大,义不容辞,奋笔疾书,两千多字、文笔犀利的《近代章草大家王世镗——兼述一段离奇章草案》一文不日而就,并附上王世镗书法作品照片数帧,寄给当时在国内外书法界极有影响的上海《书法》杂志。1988年第5期,《书法》杂志全文刊登了徐老师的文章。徐老师在文章中严肃指出:“不料如今于先生故乡‘旧案’重起,厚诬乡贤,令人啼笑皆非”,并批评了天津古籍书店这种不负责任,“很有疑义”的作法。文章还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王世镗的艺术成就,《增改草诀歌》产生之经过以及王世镗与于右任的友情。此文拔乱反正,不仅还了王世镗之清白,也起到了让读者清醒感奋的作用。之后,钟明善先生在《中国书法》发表《章草书家王世镗》(1995年1期)的文章,继续对王世镗进行宣传和推崇;1994年北京出版社编选《中国章草名帖精华》一书,精选了历代20位章草大师的作品,王世镗赫然位列其中。至此,一切对王世镗的误解戛然而止。
解铃还需系铃人,1996年2月,天津古籍书店终于在弄清楚了卓氏《章草草诀歌》的来龙去脉后,在再版的说明文字中,为王世镗正名,文中说:
然《章草草诀歌》中:“美术兼适用句,其美术一词,在明画论中从未出现过,据考,“美术”在中国的普通应用,应自1919年“五四运动”前后始。由此可推断,《章草草诀歌》非明人书,而系近人所为。余绍宋跋引出廖允端为王世镗作跋一事,可为王世镗书之有力佐证。当年于右任亦曾出面,为王世镗辨诬。于此可知,《章草草诀歌》系王世镗书较为可靠。
王世镗(1868—1933)字鲁生,号积铁子,积铁老人,祖籍天津。平生治学严谨,精研书法,尤擅章草。书艺为于右任所欣赏,遂邀至南京举办个人书展,誉满全城。
这段八十多年前的章草奇案复起于天津,辨诬于汉中,公诸于上海,再还清白于天津,我们不能不感谢徐毓泉老师大公无私,第一个挺身而出,敬重先贤的高贵品质。正如《稿诀集字》中之歌诀说道:“金针度已毕,嗣音各勉旃。千秋旦夕遇,而俟解人焉”。王世镗终身研究章草书法,徐泽生竭力襄助,徐毓泉发扬光大,他们不正是百年间不期而遇、灵犀相通的书法解人吗?
(本文在撰写中,书友薛继军、陈建洪提供了部分资料,刘克志对卓氏藏本之后的章草跋文作了识释,并参考了王蓬先生所著《山河岁月》,在此谨致谢意。)
2016年7月于半耕堂
附:徐泽生先生传
徐泽生(1889-1951),名沛科,以字行,西乡县城南蒲家坝人。民国4年(1915),毕业于陕西法政专门学校,先后任富县承审员、汉中道署自治督察员等职。9年(1920),任北京自治讲习所所长。后辞职归乡,在中、小学执教,课余以书艺自娱。
泽生偏喜翰墨,幼时遍习颜柳欧赵、苏黄米蔡各家。稍长,深钻《艺舟双楫》及《书镜》等书法理论书籍,潜心汉隶、魏碑,兼及章草。日日临池,寒暑无间,一丝不苟;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他法古而不泥古,合众长为一家,风格独标。晚年,书艺名噪汉上,而泽生清贫如故。有人劝他润笔标价,他不以为然。凡有所求,上至匾额、墓志,下至神榜、条幅,无不应命,墨迹遍及城乡。
民国17年(1928),泽生见王世镗所作《稿诀集字》,爱不释手,为使此《稿诀》广为流传,他游说汉中道尹幕僚程履端出资相助,亲为编排整理,选石工亲自监刻,又用小楷、隶书、章草为《稿诀》书写题跋、释文、记事等部分,刻石39方,嵌于南郑县宝峰山道院壁间,落款为“西乡徐沛科泽生氏校刊”。其拓片经于右任推荐,流传海内外,甚为识家推崇,在近代书法界具有一定的影响。
40年代,泽生经常与汉上书画名家叶访樵、高道天等交流书艺。1950年,泽生身患中风,手腕麻木,听说新中国的人民银行要请他为西乡支行门楼上书写行名时,竟从床上跃起,疾书“中国人民银行”六个二尺见方的大字,雄浑苍劲,凝重超脱。1951年10月25日,泽生病逝,终年62岁。其子毓泉,书艺亦精,神韵气势有乃父风。
(原载《汉中古今人物》,汉中史志办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