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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鲍照诗歌创作“俊逸”与“险俗”之分歧

2017-09-02孔君丽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23期
关键词:诗歌创作

孔君丽

摘要:鲍照作为永明诗人的代表,前人对他的诗歌评价有“俊逸”、“险俗”两种说法。笔者通过对鲍照诗歌的研究分析,试图从身世生平、主题思想、诗歌语言、情感抒发等四个方面探析鲍照诗歌创作“俊逸”与“险俗”之分歧。

关键词:鲍照;诗歌创作;俊逸;险俗

鲍照,字明远,祖籍东海。始谒临川王义庆,贡诗言志,擢为国侍郎,迁秣陵令。文帝迁为中书舍人。上方以文章自高,颇多忌,由是赋述不敢尽其才。后臨海王子顼镇荆州,以为前军参军。时江卜诸王皆拒命,子顼败,遂遇害。”钟嵘《诗品》将鲍照诗列为中品,跟鲍诗“险俗”的风格不无关系。但钟嵘并未提及鲍照诗歌“险俗”的具体表现。

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论》中提出:“近世文章主要有三体,其中一体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中有郑、卫,斯鲍照之遗烈也。”萧子显对鲍照诗歌之“险”做出了解释:“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陈祚明称:“鲍参军诗如惊潮怒飞,迴澜倒激,堆埼坞屿,荡潏浸汨,微寻曲到,不作安流,而批击所经,时多触阂,然固不足阻其汹涌之势。”而“饥鹰独出”、“惊潮怒飞”、“汹涌之势”此类评价亦是对鲍诗之“险”的一种诠释。

杜甫《春日忆李白》云:“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俊逸鲍参军”一语,是对鲍诗风格的高度概括和赞誉。对鲍照诗歌的创作,前人的评价有“险俗”与“俊逸”矛盾,笔者通过对鲍照诗歌的研究分析,试图从身世生平、主题思想、诗歌语言、情感抒发等四个方面探析鲍照诗歌创作“俊逸”与“险俗”之分歧。

一、身世生平

关于鲍照的生平事迹,史书记载很少,其生年也无从考证。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注》云:“鲍明远才秀人微,史不立传,服官年月,考论鲜据,差可凭者,虞散奉一序耳。”从鲍照的一些作品中可以看出鲍照出身低微,不受重视。如他在《解褐谢侍郎表》中称“臣孤门贱生,操无炯迹,鹑栖草泽,情不及官”,在《拜侍郎上疏》中称“北州衰沦,身地孤贱。”在《谢秣陵令表》中称“臣负锸下农,执羁未皂,情有局途,志无远立。”鲍照青年时代自负才学,想要一展抱负,因此向临川王刘义庆“贡诗言志”。以为“千载上有英才异士沉没而不闻者,安可数哉。大丈夫岂可遂蕴智能,使兰艾不辨。终日碌碌,与燕雀相随乎!于是奏诗,义庆奇之。”

唐长孺先生《魏晋南北朝史论丛续编》认为“士庶区别在晋宋之间似乎已成为不可逾越的鸿沟,然而那只能是表示士族集团业已感到自己所受的威胁日益严重,才以深沟高垒的办法来保护自己。”南朝寒门士子兴起,但他们的地位依旧卑微,他们的前途发展受到了士族的限制。士族不容许庶族动摇他们的地位,因此寒人只能依靠皇室和贵族的保护和发展。很多士族子弟看不起寒门人士,如谢灵运嘲笑刘裕是“劲卒”,陶渊明的曾祖父陶侃被讥为“小人”。唐长孺提出“士庶之别一方面是阶级区分的等级形式,所有一切被压迫阶级都是庶族、寒人;另一方面又是统治阶级内部上下层的等级区分,不管是原有的地方豪强、新兴的各样地主,在他们没有取得士族称号以前也只能是庶族、寒人。”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之下,鲍照“贡诗言志”之举也是寻求一种保护。

出身贫贱的鲍照常常有一种不自知的自卑感,鲍照诗歌中总是会出现“寒”、“贫”、“苦”、“愁”的字眼,这种因出身所带来的凄苦心理正是门阀之争的折射。试看《代贫贱苦愁行》,此诗开篇即为“湮没虽死悲,贫苦即生剧”,诗人将“贫苦”看作命运的折磨,尽管对现实有再多的不满,但却无可奈何。“长叹至天晓,愁苦穷日夕。盛颜当少歇,鬓发先老白。亲友四面绝,朋知断三益。”诗人日夜兴叹,孤立无援,字里行间有一种深深的悲剧意识。因生活所迫,走投无路,举目无亲,最终只能“以此穷百年,不如还窀穸”。萧涤非先生认为:“‘贫语数语,非身历者不能道。”陈祚明对此诗的评价为:“运语极拙,抒情颇尽,汉魏人顾自有此一种,如赵壹、程晓皆是。句宁拙涩然自老,必无弱调及强押韵不可解处。”

鲍照诗歌中有对士人生活的羡慕和向往,在他的诗文中可以看出他对功名利禄的追求。如《代少年时至衰老行》:

忆昔少年时,驰逐好名晨。结友多贵门,出入富儿邻。绮罗艳华风,车马自扬尘。歌唱青齐女,弹筝燕赵人。好酒多芳气,肴味厌时新。今日每想念,此事邈无因。寄言后生子,作乐当及春。

《代堂上歌行》中“昔仕京洛时,高门临长河,出入重宫里,结友曹与何”诸句,也无不显现出鲍作为贫贱之寒士对于士族高贵生活的艳羡与向往。

二、主题思想

林家骊先生认为:“综观鲍诗以及古今诸家评论,可对鲍照‘险俗诗风的特点作以下概括:鲍诗之‘险主要体现在形式方面:悲愤的情感基调与直露的表达方式;生新险奥的语辞以及急促的节奏等,而‘俗在内容上表现为对中下层文士、游子、思妇日常生活和思想情感的关注,形式上则是对民歌清新靡嫚风格的借鉴。”曹道衡先生在《南北朝文学史》中认为:“所谓‘俗,从内容方面看,就是指他大量地写作了征夫、思妇以及他自己那样在仕途上极不得志的思想、感情和生活。这些题材与当时另一些文人之多写歌功颂德的庙堂诗以及游山玩水、谈玄理、慕神仙的作品有着很大的不同。从形式方面说,他的许多乐府诗,也努力学习民歌刚健清新的风格,很少用典,而且语言华美却又自然。”笔者赞成曹先生的观点,窃认为所谓“俗”体现在鲍照诗歌的题材多写征人思妇,诗歌语言通俗化。所谓“险”体现在诗歌结构跌宕起伏,情感抒发一泻千里。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指出:

鲍参军既怀雄浑之姿,复挟沉挚之性。其性沉挚,故即景命词,必钩深索异,不欲犹人。其姿雄浑,故抗音吐怀,每独成亮节,自得于己。乐府则弘响者多,古诗则幽寻者众。然弘响之中,或多拙率;幽寻之内,生涩病焉。二弊交呈,每伤气格。要须观过知仁,即瑕见美。则以虽拙率而不近。虽生涩而不凡。音节定遒,句调必健,少陵所诣,深悟于兹。固超俗之上篇,轶群之贵术也。所微嫌者,识解未深,寄讬亦浅。感岁华之奄谢,悼遭逢之岑寂。惟此二柄,布在诸篇。纵古人讬兴,率亦同然。而百首等情,乌睹殊解。无须诠绎,莫足耽思。夫诗惟情与辞,情辞合而成声。鲍之雄浑,在声,沉挚在辞。endprint

鲍照存诗200余首,其中乐府诗86首,于这些乐府诗题前,冠以“拟、代”二字者又有50多首。如《代白头吟》、《代悲哉行》、《拟行路难十八首》等。沈德潜释鲍照《代东门行》云:“代,犹拟也。”鲍照之所以创作这么多拟乐府诗,一方面借助乐府诗歌的叙事特征,将人世无常之悲、命运弄人之苦融入其中;另一方面借助征人、思妇的口吻抒发心中怀才不遇之怨。萧涤非认为“明远乐府,其意识体裁,皆与两汉‘感于哀乐,缘事而發者为近,而与当时‘荡悦淫志,喧丑之制实相远。”鲍照诗歌的“险俗”之处在于抒发寒门士子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这种情感并不是平稳缓和的,而是如瀑布般一泻千里。如《代东武吟》“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仆本寒乡士,出身蒙汉恩。”《代苦热行》“爵轻君尚惜,士重安可希”。陈祚明点评:“摹写炎瘴之景,可称曲至。末可以讽朝堂,故佳。”

鲍照的不少诗歌借女子的愁苦哀怨写自己内心深处的蹉跎失意。《代北风凉行》表面看似是写闺中思妇的怨恨“虑年至,虑颜衰,情易复,恨难追。”实际上是表达自己壮志难酬,满腹才华无处施展的愤恨。《拟行路难十八首》第五首:“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贵贱付皇天。”直言自己功名难成,近乎绝望的痛苦。第七首:“念此死生变化非常理,中心怆恻不能言。“怆恻”、“怨恨”体现出诗人压抑无法释怀的情感,诗人感受到命运的不公,自己的壮志无处施展。反复使用一系列的“君不见”,极其强烈的抒发出诗人的愤慨之情。后世李白受鲍照影响,亦有“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虽然也有对光阴如梭、白云苍狗的感叹,但是李太白的诗歌更多的是昂扬的激情。

三、诗歌语言

鲍照的诗歌,尤其是他的乐府诗学习民歌的清新风格,语言朴素,极少用典,接近汉魏乐府诗的特色。萧涤非先生在《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一文中论述道:“鲍氏乐府之在南朝,犹之黑夜孤星,中流砒柱,其源乃从汉魏乐府中来,而与整个南朝乐府不类。”鲍照的乐府诗清新流畅,借鉴汉魏乐府质朴自然的特色,但文辞较汉魏乐府华美,如他的《中兴歌》“中兴太平运,化清四海乐。祥景照玉台,紫烟游凤阁。”“碧楼含夜月,紫殿争朝光。风起自生芳”“白日照前窗,玲珑绮罗中。美人掩轻扇,含思歌春风。”

许学夷在《诗源辩体》中提及:“明远五言,如‘蔓草缘高隅,脩杨夹广津。迅风首旦发,平路塞飞尘。乐府五言如‘鸡鸣洛城里,禁门平旦开。冠盖纵横至,车骑四方来。‘骢马金络头,锦带佩吴钩。失意杯酒间,白刃起相讎‘严秋筋竿劲,虏阵精且疆。天子按剑怒,使者遥相望。‘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飞扬。马毛缩如蝟,角弓不可张等句,最为轶荡,其气象已近李杜。元瑞谓‘明远开李杜之先鞭是也。较之颜谢,如释险阻而就康庄矣。”

四、情感抒发

鲍照的一些抒写仕途失意的诗歌,在情感抒发上比较急促,慷慨悲凉,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如《拟行路难第六》: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躞蹀垂羽翼。弃檄罢官去,还家自休息。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由于长期处于门阀制度的压抑之下,诗人的理想抱负无法施展,内心悲愤交织。情感如瀑布般一泻而下,痛快漓淋。诗人对门阀制度的控诉,在当时文人“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多写歌功颂德、游山玩水、谈玄论道的应制之作有很大的不同。鲍照所表达的是下层士人不得志的情感与思想。

因为出身贫寒,鲍照诗歌总是流出一种漂泊无依的情感。《拟行路难第四》“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全诗充满着一种欲诉无人、欲哭无泪的无奈。诗人极度痛苦悲愤无处抒发,尽在“吞声踯躅不敢言”之中。其七:“念此死生变化非常理,中心怆恻不能言。”“怆恻”、“怨恨”是其抑郁情感的体现。而一系列的“君不见”的反复使用,又感受到其愤慨无奈之情。

与昂扬急切的“险俗”诗风相比照的是鲍照的一些写景诗,虽有悲愁情绪,但笔力清新,意境悠远,令人回味无穷。如《玩月城西门廨》:

始见西南楼,纤纤如玉钩。未映东北墀,娟娟似峨眉。峨眉蔽珠栊,玉钩隔锁窗。三五二八时,千里与君同。夜移衡汉落,徘徊帷户中。归华先委露,别叶早辞风。客游厌苦辛,仕子倦飘尘。休澣自公日,宴慰及私辰。蜀琴抽白雪,

乐府民歌的叙事性和社会性比较强,但鲍照的乐府诗却有很强烈的主观抒情性。他的诗歌借鉴吸收了民歌特点,在“摇荡性灵”的时代文风之下,他的诗歌有南朝民歌缠绵哀怨的一面。但由于他个人的性格生平,他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融入作品中。他的诗歌描述事物生动细致,情感抒发强烈真实,读他的诗歌,可以体会到他的内心世界,或清怨,或幽深,或飘逸,或急促。鲍照的诗歌创作“险俗”与“俊逸”看似矛盾,实则融会贯通,正是这一分歧,促使鲍照诗歌在齐梁文坛大放异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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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钱仲联.鲍参军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10]郭茂倩.乐府诗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11]许学夷.诗源辨体[M].杜维沫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13]陈柞明.采菽堂古诗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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