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可去壅”诠解❋
2017-08-31于智敏
安 宏,于智敏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 100700)
【理论探讨】
“宣可去壅”诠解❋
安 宏,于智敏△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 100700)
从“宣”与“壅”的字义考察入手,结合历代医家对“宣可去壅”的发挥,考察辨析各家对“宣可去壅”的认识。在此基础之上,引入“壅可节宣”,强调“宣可去壅”与“壅可节宣”之间一体两面、互为依存的关系,揭示“宣可去壅”不唯指药物和方剂的分类,更具有审机识病的理论与实践意义,对认识气血宣壅、发病、病机和预后均有指导作用。最后从调形和摄神的角度,以肺胀和癫狂二病为例,说明“宣可去壅”的临床指导意义。
宣壅;宣可去壅;诠解
“宣可去壅”始见于《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合药分剂料理法则”一节。自“宣可去壅”提出以来,其含义经历代医家的诠释而不断深化,已超出原述“药之大体”范畴。本文通过概念诠解、探寻其中蕴含的理论与临床意义。
1 字解
宣、壅二字本义皆与水的流动有关,而“宣”义兼风,“壅”下为“土”。“宣可去壅”在字义上将水、风、土三者紧密联系,具有转风、回水、决土的意义。
2 考辨
“宣可去壅”原文:“诸药有宣、通、补、泄、轻、重、涩、滑、燥,湿,此十种者,是药之大体……至如宣可去壅,即姜、橘之属是也……凡用药者,审而详之,则靡所遗失矣。[5]19” 本段原始出处不详。据“合药分剂料理法则”记载:“臣禹锡等谨按徐之才《药对》、孙思邈《千金方》、陈藏器《本草拾遗》序例如后”[5]18,可知该节应是对三书“序例”的组合[6]。尽管未注明出处,但由三书大致的成书时代推论,“宣可去壅”的提出至迟应在唐中期左右。
“宣可去壅,即姜、橘之属是也”。原本是对上述10类药物中“宣”类药物功效的说明。橘皮,《神农本草经》:“味辛、温。主胸中瘕热逆气,利水谷……下气通神。”干姜:“味辛、温。主胸满咳逆上气,温中止血,出汗,逐风湿痹,肠澼下利,生者尤良。”
姜、橘二物气味均为辛温,共入中焦,皆有行水除湿之效,因之可见“宣可去壅”仍保留了与转风、回水、决土等意,提示其本义泛指具有宣气行水、疏土决壅功效的一类药物,而姜、橘二物仅为示例。
后世医家对“宣可去壅”的含义代有发展。《圣济经》在宣、通、补、泄等10个药物类别之后分别冠以“剂”字,赋予“十剂”方剂学层面的意义,如“宣可去壅”乃“郁而不散为壅,必宣剂以散之,如痞满不通之类是也”[7]。刘完素认为:“宣者,宣散也……攻其里则宣者上也;泄者下也。涌剂则瓜蒂栀豉之类是也。发汗通表亦同”[8],将涌吐、发汗之类作用趋势向上者皆归为宣,使“宣可去壅”具有治法层面的意义。李东垣提出:“干哕者……单用生姜,宣散必愈,若呕者有声而有物,邪在胃系,未深入胃中,以生姜橘皮治之,或以藿香丁香半夏,亦此之类投之,必愈”[9],将“宣可去壅”具体为止哕止呕之法。
然而同是金元时期,亦有“世传宣药,以牵牛、大黄之类,或丸或散,自立春后,无病之人服之,辄下数行”[10]之论。而张从正称:“俚人皆以宣为泻剂,抑不知十剂之中,已有泻剂。又有言宣为通者,抑不知十剂之中,已有通剂”[11]。显然,张从正反对将“宣可去壅”的治法意义扩大。
李时珍引王好古言:“《经》有五郁,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皆宣也”[12]46,并称“壅者,塞也;宣者,布也,散也。郁塞之病,不升不降,传化失常,或郁久呕吐生病,或病久生郁”,认为“宣可去壅”有“承流宣化之意,不独涌越为宣也”[12]47。
陈士铎将“宣可去壅”的适用范围扩大,认为“夫宣之义,原无尽也。可宣而宣之,不必问其邪;宜宣而宣之,不必问其郁。总不可先执宣邪之意,以试吾宣之之汤,并不可先执宣郁之心,以试吾宣之之药也”[13],使“宣可去壅”由某种特定的治法上升为“给邪以出路”的治疗原则[14],进一步丰富了“宣”“壅”的内涵。
纵观诸家观点,看似有同有异,然而深究其理则大同小异。同者审机识病,异者法也、方也、药也。
3 诠解
“宣可去壅”不惟药、方、法,更深含“医理”。“宣”与“壅”相反相成,“宣可去壅”与“壅可节宣”一体两面,互为依存。
3.1 谨守气机,宣壅有度
《素问·调经论》:“五脏之道,皆出于经隧,以行血气。”一方面,气血冲和,经络宣畅,方能脏气相贯;另一方面,“壅遏营气,令无所避”,使气不致耗散,对维持脏腑之气的流转亦为关键。气血宣壅往复,则“五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若脏腑气血壅塞不畅或宣散过度,则影响气机升降、疾病传变以及预后。所谓“人之所有者,血与气耳”,“血气不和,百病则变化而生”。
3.2 宣壅失调,诸病丛生
宣壅失调是导致气机升降乖乱的主因。以水肿病为例,津液的循行依赖三焦之气的宣畅,而身体局部的壅塞可导致津液停聚为水。“水者,循津液而流也”,因此气津失宣之所即为水肿所发之处。若风邪壅于上焦,则阳气失宣不升,可见“面胕痝然壅,害于言”。中焦壅滞,腑气失宣不降,水气不行,则可见“鼓胀……腹胀,身皆大……色苍黄,腹筋起”。水肿病至下焦,则因“阴阳气道不通,四海闭塞,三焦不泻,津液不化……留于下焦,不得渗膀胱,则下焦胀”。故《素问·宣明五气》又云:“下焦溢为水。”临证中若识得宣壅之机,自能圆机活法,“平治于权衡”。“开鬼门”“洁净府”“去菀陈莝”治水诸法,皆能随心所用。
3.3 宣壅无度,变证蜂起
病证之间还存在交替往复的关系,宣壅失调亦影响着疾病的传变。如陈延之《小品方》云:“夫脚气者,拥疾也;消渴者,宣疾也;春夏阳气上,故拥疾发,即宣疾愈也。秋冬阳气下,故宣疾发,即拥疾愈也。[15]”陈延之称消渴为宣疾,盖因此病多饮食而消瘦,有宣散过度之象;以脚气为拥疾,或由该病多肿胀而趋下,有壅塞至极之虞。此可视为对《素问·气厥论》“心移寒于肺,肺消,肺消者饮一溲二,死不治……心移热于脾,传为鬲消”的诠解。心移寒于肺则肺寒,肺寒而气机壅塞,失于宣降,水道不通,虽饮水而不能输布,故饮一溲二而宣,甚者脚气而壅。此乃相乘传变,“所不胜,克我者也。脏气本已相制,而邪气挟其力而来,残削必甚”[16]。故经云:“死,不治”;心移热于脾,是母病及子,李杲称之为“至而不至”,是“心与小肠来乘脾胃也”[17]。中焦热盛,宣散过度,则津液干涸,故饮多善消,形销骨立。同为消证,所传脏腑不同、邪气各异,病机亦有宣壅之别。陈延之把消渴与脚气对举,体现了宣壅病机随四时之气而变化,蕴含“三因制宜”的思想。
3.4 审察宣壅,知病进退
审察宣壅还是判断疾病进退和预后的关键。如消渴患者长期处于宣散状态、煎熬气血,则上发雀目耳聋,下为痈疽疖肿,是宣极而转壅属病进,预后较差。再如心痹属五脏痹之一,“心痹者,脉不通”,壅塞至极可见“烦则心下鼓,暴上气而喘,嗌干善嗳,厥气上则恐”等一派宣散鼓动之象。痹入脏者死,预后不良。
4 致用
4.1 治病调形,节宣有度
五脏壅塞多源于气血不畅。肺胀多由咳、喘、哮等迁延而来,属本虚标实,但气血不畅、节宣失常为主要病机。《诸病源候论》:“肺虚为微寒所伤,则咳嗽。嗽则气还于肺间,则肺胀;肺胀则气逆。而肺本虚,气为不足,复为邪所乘,壅痞不能宣畅,故咳逆短气也。[18]”空气污染,特别是以微小颗粒物为主的污染物,是诱发和加重该病的重要因素。由于这类颗粒物可直接入肺甚至入血,因此在治疗上除宣气开痰的常法外,要注意选用一些入血分、畅血脉的药物,使气血同宣,而在缓解期亦应气血同治,选用性味平和之品适度扶正。总之,“阴阳相得,其气乃行,大气一转,其气乃散”。
4.2 癫狂之机,宣壅御神
癫、狂二病属于性格行为异常的精神疾病。《难经·二十难》云:“重阳者狂,重阴者癫。”癫病趋静多喜、畏见生人,表现为抑郁性精神失常;狂病善动易怒、气力倍常,表现为兴奋性精神失常。癫病多为痰瘀阴邪壅滞,而狂病则多热盛阳亢宣极,二病病机上的宣、壅之别提示其治疗亦可从宣壅之法。《素问·腹中论》:“石药发瘨,芳草发狂。”然而石药沉降收敛,芳草气美宣散,若用之得当则可发挥芳草治癫、石药愈狂之效。
精神类疾病的治疗也要考虑四时早晏的变化。春季是精神类疾病的高发期,对于此时发病或病情加重的患者,治疗时要考虑脏腑内蕴的宣发之机,抑郁症患者可适度宣发,而狂躁者则宜壅药以节宣。
4.3 全形摄神,宣壅相宜
人是形神相寓的生命体。《灵枢·天年》云:“血气已和,荣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形为神之舍,神为形之主。养生之道在于形与神俱,而全形摄神,则有赖宣壅适宜。若能动作顺时、劳逸有度以养形,喜怒适度、恬淡虚无而摄神,自能“形体不敝,精神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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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级公益性科研院所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YZ- 1673)
安 宏(1989- ),男,山西人,在读博士,从事中医基础理论研究。
R222.15
A
1006- 3250(2017)07- 0901- 03
2017- 01- 16
△通讯作者:于智敏(1963- ),男,研究员,医学博士,传承博士后,博士研究生导师,从事中医病因病机理论和中医理论继承与创新研究,Tel:010- 64089038, E- mail: yuzhilaiye@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