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故事镜中照出“我”的悲哀
2017-08-13李杰
摘 要:《祝福》是鲁迅的著名小说之一,对于该小说的传统解读主要集中在祥林嫂的人物分析上,此处转换解读角度细读文本,分析小说中的“我”,探讨祥林嫂对“我”的反作用力,试图透过祥林嫂反观“我”。
关键词:祝福 鲁迅 祥林嫂 “我”
小说《祝福》发表于1924年,被收于鲁迅第二部小说集《彷徨》。它是中学语文教材传统名篇之一,无论是人教版,苏教版或是北师大版,都将其选入了必修阅读篇目,相关的解读文章与教学设计数量众多。
长期以来,教育界对《祝福》的常见解读集中于剖析小说中显而易见的人物“祥林嫂”,其悲剧根源是研究的兴奋点,关于《祝福》的主题也逐渐形成了两种固定的观点:一是“四权”(政权、神权、族权、夫权)对中国农村妇女的迫害;二是封建礼教和等级制度吃人的本质。[1]在祥林嫂临死之际,有一段“我”与祥林嫂的对话,祥林嫂问“我”关于灵魂有无的问题,“我”用模棱两可的话回答了她,之后祥林嫂死了。在众多的解读中,有一种主流观点认为小说中的“我”,是祥林嫂唯一的希望,而“我”一个“说不清”的回答给了祥林嫂最后一击,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该角度的解读是将祥林嫂作为小说中心人物,“我”与鲁镇的鲁四老爷、柳妈等人一样,只作为祥林嫂事件的影响者之一,从而来探究“我”对于祥林嫂的影响和作用。在以祥林嫂为人物中心的维度考虑,祥林嫂的死是因果关系链条中的结果,“我”与鲁镇的其他人一样,是造成这个结果的众原因之一。换言之,祥林嫂是主角,“我”是配角。本篇,笔者将重新细读文本,转换固定的解读角度,将“我“作为主角,祥林嫂转换为“我”的故事中的配角之一,从“我”出发,进行三个层次的解读,分别是小说讲述了“我”的什么故事,是什么让“我”选择再次离开故乡,以及从祥林嫂身上折射出的“我”。
一、“我”回乡又离乡的故事
小说《祝福》中,祥林嫂以及发生在祥林嫂身上的这个故事,大家早已熟悉了,但小说的重要人物究竟是谁?单单是祥林嫂吗?小说中的“我”,又有多少人关注呢?第一层次,笔者先来谈谈以“我”为中心发生的故事。鲁迅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我”作为叙述者,不仅是“祥林嫂”悲剧故事的叙述者,同时也是处于故事核心位置的人物形象。[2]小说中不单包裹着祥林嫂的故事,也讲述了“我”的故事。关于“我”的故事的描写,主要集中在小说的开头部分和最后一段。文章第一段写道在旧历年底的这一夜,“我”回到了故乡鲁镇,并暂居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之后的几天,“我”去看了本家和朋友,在镇子的河边遇到了祥林嫂,之后“我”决计明天要走。很显然,“我”的故事可以简单概括为“离开故乡——归来——再离开”的故事,并且“我”“离去”与“归来”之间,故乡的一切都没有变。这个故事既交代其形成,也是小说的叙事结构。此类叙事结构在鲁迅的另一篇小说《故乡》中也如出一辙,都是讲述“我”从离开,到归来,又再次离开故乡。
二、祥林嫂成为“我”离开故乡的理由
了解了“我”的故事之后,进入第二层次,为什么“我”会回故乡又要再次离开故乡,谁是推动“我”离开故乡的关键人物?单从该篇小说来看,当初“我”为什么离开鲁镇无从得知,没有什么原因和具体的目的,“我”在年底祝福前回到了“已没有家”的故乡鲁镇。对于“我”再次离开故乡,小说中有明确描写“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第一次的描写出现在“我”与“四叔”等本家和朋友见面之后,按理说,时值过年,又离别五年才回到故乡,理应是高兴之事。小说中将“我”塑造成一个知识分子形象,已离乡多年的“我”,于旧历年底下意识地回到了故乡,也许是希望寻求一些精神的慰藉,然而“我”在故乡“已经没有了家”,暂住鲁四老爷家,四叔大骂新党,“我”与他话不投机,于是一个人被剩在书房中。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后,“我”再次无事可做,也无路可走,又回到了四叔的书房,现实宣告了“我”与鲁镇已格格不入,于是“我明天决计要走了”,这也是“我”第一次想要离开的原因。
“我”与祥林嫂的一段对话之后,小说第二次写道:“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虽与上一句笔墨相同,背后隐藏的深意却不同。“我”一个常年在外,见多识广的人,在碰到祥林嫂之后却“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显然,这是一种强烈的躲避心理。“我”这个识字的出门人,却被祥林嫂冷不防的关于“灵魂”问题难倒了,于是“我”开始惶急、悚然、支吾、躇踌,用“说不清”回避正面回答,“说不清”虽可以推卸责任,但良心难安,“我”内心的不安和试图躲避的态度造成了“我”决计要走的第二个理由。
当得知祥林嫂死讯,“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之后“我”告诉鲁四老爷明天离开鲁镇,祥林嫂的死使“我”把离开鲁镇的想法付诸了行动,她的死让“我”再次离开故乡。
三、“我”的反思与彷徨
“我”从想离开到真正决定离开,起决定性作用的是祥林嫂的死,为什么祥林嫂之死迫使“我”离开故乡?祥林嫂死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对第三层次的解读需要追述到小说的开头部分,细读“我”与祥林嫂的那次相遇。
小说的两大主要人物“我”和祥林嫂,本各自发生不同的故事,平行双线发展之下,却在相遇之中有了彼此的交织。在鲁迅笔下的这场相遇,也是最后一次相遇,首先描写了祥林嫂最后的形象,之后是关于她对“我”的追问,她提出了人死后灵魂有无以及一系列关于死亡的问题,这也是关于人最深刻、最尖锐的问题。通过采用对话进行直观呈现,一问一答,这里的祥林嫂无意变成了一位“拷问者”,而“我”被迫变成了“受拷问者”,“我”对这种深层问题缺乏关注和思考,对于祥林嫂的追问,陷入了“说谎”和“说真话”的两难境地,最后“我”选择了一种儒家中庸之道回避了这个“敏感”问题。
从文中“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一句可以看出,“我”自认为与鲁镇其他人完全不同,有着知识分子坚守的“自我”,而之后“我”却给予了祥林嫂与自我内心不一样的答案,造成了这种欲坚守自我,却又未能坚守的矛盾。给出不同答案的理由,或许是“我”为祥林嫂考虑,“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但造成的客观现实结果却未能扭转——祥林嫂死了。从想逃避到不安、到负疚,祥林嫂的死把“我”推上了内疚深渊,在深渊之中,以祥林嫂故事为镜子,开启了“我”的自我反思和怀疑。作为知识分子的“我”,自认为与鲁镇社会不同,与鲁镇的人不同,“我”有“我”知识分子的自我,然而现实是,“我”的存在没有丝毫改变祥林嫂死亡的命运,“我”试图改变,却最终什么也改变不了。于是“我”对于现实与自我的双重“绝望”达到了顶点,“我”的这种“绝望”和矛盾,恰好照应了小说集的名字《彷徨》。[3]在自我与现实的彷徨之中,“我”不知何去何从,在绝望之中,这种“绝望”与故作的“轻松”交织在一起,最终“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懒散而且舒适。一种反讽、自嘲扑面而来。
鲁迅的精神中有两大方面:一是批判、斗争;二是反思、怀疑。该小说在后者表现突出,透过祥林嫂的故事,反观到“我”的自欺欺人、“我”的矛盾和绝望,揭示一个不知道如何拯救不幸者命运、如何改变故乡乃至中国人命运的彷徨心理。《祝福》中不仅有祥林嫂的悲剧,更有“我”的悲哀。
注释:
[1]文戡:《从小说到电影:“我”的显隐》,鲁迅研究月刊,2014年,第3期。
[2]王月芹:《淺析鲁迅祝福的叙事结构及叙述语言艺术》,小说评论,2006年,第2期。
[3]钱理群,孙绍振,王富仁:《解读语文》,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10页。
(李杰 天津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 300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