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伯语动词sindambi“放”的语法化过程探析
2017-08-09秦平
秦 平
(北京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080)
·语言与文化·
锡伯语动词sindambi“放”的语法化过程探析
秦 平
(北京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080)
语法化是语言中的普遍现象。从锡伯语书面语和口语两方面分析动词sindambi的语法化过程,可以得出两个结论:在书面语中,当sindambi前面的宾语为“人、官职、心意、心”等名词时,sindambi的动词语义就会弱化;在锡伯语口语中,当其呈现“V-maqhsnta-”这种形态时,“snta-”就语法化为完成体的标记。
锡伯语;语法化;sindambi;书面语;口语
“按照通行的定义,语法化既包含从词汇形式到语法形式的演变过程,也包含某个语法形式的语法功能向更虚的语法功能发展的过程”[1]。语法化现象在世界上的各种语言中普遍存在,也是语法研究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以往的锡伯语研究中,无论是在书面语研究中还是在口语研究中,语法化现象都从未被提及,但这种现象在语言中是客观存在的,需要我们去认真挖掘。
sindambi 是锡伯语、满语中的一个动词,同时也是一个多义词,在书面语的多个义项中都具有实在的意义。根据语法化的定义,sindambi的发展是一个从词汇形式到语法形式的过程,但是在书面语中,这一过程并没有体现出来。笔者在对新疆伊犁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的锡伯语口语调查过程中,发现了其从一个实义动词形式发展为语法形式的例证。本文就从sindambi在清代辞书及清代文献中的语义到现代锡伯语口语中的语义几个方面,探析sindambi一词的语法化过程。
一、sindambi在清代辞书中的语义
在清康熙年间的辞书《御制清文鉴》中,sindambi给出了如下词条。
1.hafan obure be,sindambi sembi.放官。
2.jafaha hūwaitahangge be sufi unggire be,sindambi sembi.将绑着的东西解开,谓之解放。
3.jafaha hūlhai huthuhe be sufi guwebure be,sindambi sembi.将贼松绑,谓之释放。
4.yaya jafaha hūwaitahangge be sufi unggire be,sindambi sembi.geli yaya jaka be tubade gamafi bibure be,inu sindambi sembi.geli geji i cecike butara be,inu geji sindambi sembi.将捆绑之物解开,皆谓之放。又将物带去安放在那里,亦谓之放。又下夹子打鸟,亦谓之放。
5.gasha cecike i jergi jaka be butame geji,dan tulere be,geji,dan sindambi sembi.放夹子、套子打禽兽,谓之放。
在以上五个词条中,sindambi皆为实义动词,只有在“放官”这一个义项中,“官”这一名词与其他义项中的“鸟”“兽”等名词相比,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其他义项中都具有可描述的“放”的具体动作,而“放官”是设置官职,没有可描述的具体动作,因此,在这一义项中“放”的动词语义与其他义项相比就有所弱化。
到了后来,在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的辞书《清文总汇》中,sindambi的语义有了新的发展,词条如下。
1.下;2.安放在那里之放;3.释放之放;4.放官之放;5.放置物件之放;6.下基之;7.设官之设;8.sindara bolgo箭射放的干净;9.解放之放;10.葬;11.放网放套子打禽兽之放。
在《清文总汇》中增添了“下”“下基之”“sindara bolgo箭射放的干净”“葬”等几个义项,这几个义项也都是实义动词,并无弱化的趋势。
二、sindambi在清代文献中的语义
与辞书中的词汇相比,文献中的词汇在语义方面有很大的灵活性,辞书中的词条一经确定,就形成固定的模式,直到重修辞书时才会加入新产生的词条或者义项,而文献则不断地被书写,每一次的创作都有可能伴随新的语义的产生,在辞书未修订之前,新的义项就不会被收集进去。另外,文献浩繁,在编纂辞书时难免有纰漏。因此,在清代的文献中sindambi的语义发展就比辞书中明显,呈现出从实义动词向动词语义虚化方向发展的趋势。
1. hojung fu de isinjifi, giran be taka pu gio sy de sindaha.来到河中府,将灵相寄在普救寺内。
2.suiha sindara be alire gese bi taka ere mudan i teile kiriki, nantuhūrabuci selame sain ombi.受艾焙,我权时忍这番,畅好是奸。
3.du kiyo hendume, hashū ici urse ere hūwašan be sinda!杜云:左右的,放了这和尚者!
4.ci gurun i boobai be wacihiyame gaifi, terei gurung boo mafari juktehen be tuwa sindaha.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
5. ama bucefi icihiyame sindarakū, kalka gejun be acinggiyara be, hiyoošun seci ombio? 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
6. juwari ucuri ija galman dekdeci,umai encu guribume sindara,ba akū.夏天要是蜢蚊发生,并无移牧之处。
7.emu hafan sindara de ilan baita šanggaha, ere sain be tukiyeme mutehe de kai. 建一官而三物成,能举善也夫。
8.nenehe han mutembi seme maktame henduhe bihe, tuttu ofi geren gisurefi, hiyang cung be tukiyefi uheri dalaci sindaha. 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
9.bithe yongkiyaha bime, hūturi yongkiyarakū jalin jobošorakū,damu sargan be sindafigeli sargan gaire jalin jobošombi.不忧“文齐福不齐”,只忧“停妻再娶妻”。
10.jakan ding wen ya dasan be ufarabufi, cooha be gūnin cihai sindafi irgen niyalma i boo be gidaname tabcilambi.近日丁文雅失政,纵军劫掠人民。
11.unenggi suru morin jiyanggiyūn be bahaci, tanggū sun fei hū okini ainarahūsembi, fu žen mujilen sindaraki.若果得白马将军肯来时,何虑有一百孙飞虎!夫人请放心者。
12.siyoo jiyeimujilen be sulasinda, juwang yuwan siyoo jiyei booninggewaka oci wei booningge?小姐放心,状元不是小姐家的,是谁家的?
在例1和例2中,将灵相放置在普救寺和放在艾草上焙,都用了sindambi的原义“放置”。例3中,将和尚释放,此处sinda是sindambi的命令式形式。例4中,在宗庙放火,依然是动词形式。在例5和例6中,“埋葬”和“牧放”皆是“放置”的引申义,此二处也均为动词。在例7和例8中,都用了“放置”的引申义“放官”,此时,原为实义的动词在语义上就有了一定程度的弱化。例9中的“停妻再娶妻”意为有妻子未离异而又与别人结婚,虽然此处仍用动词的形态,但在语义上已弱化。例10中,“gūnin cihai sindafi”意为“放纵”,动词语义在原义的基础上更为弱化。例11和例12中,“mujilen sindaraki”意为“放心”,原来的动词语义进一步弱化。
从以上的例子可以看出,当sindambi前为与位格de时,其保留原义,动词语义没有弱化。当其前面的宾语为“人、官职、心意、心”等此类名词时,sindambi的动词语义就会弱化。
三、sindambi在现代辞书中的语义
现代辞书《新满汉大词典》较清代的辞书而言,在sindambi这一词的语义上丰富了许多,其义项包括:(1)放、安放、放置;(2)(思想)放开、放松;(3)释放;(4)牧放;(5)放射;(6)设立、设置;(7)补、补缺、补授(官员);(8)选拔、诠选;(9)增加;(10)葬、入葬;(11)结(果实)、结(穗子);(12)点(标点); (13)溶化;(14)舒展。
现代的辞书编纂者,在清代辞书的基础上,又参阅清代文献,增补了在文献中新出现的语义,形成了更加丰富也更加完备的义项。在这14个义项中所用例句也皆出自清代的文献和档案,这部辞书编纂于几十年前,词条与义项都比以前的辞书丰富与完备。从这14个义项可以看出,直到现代的辞书中,sindambi依然是一个动词,只是在语义上与原义相比有了不同程度的弱化,并未从一个实义动词语法化为一个功能词。
四、sindambi在现代锡伯语口语中的语义*本文所用锡伯语口语的例子,皆来自于笔者2014—2016年在新疆伊犁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的田野调查资料。文中所用口语语料皆用严式国际音标记录。
在辞书和文献中,sindambi的语义从实义动词向动词语义弱化的方向发展,但它始终还是作为动词而存在。但是在锡伯语口语中,sindambi在保留原有动词语义的基础上,渐渐向动词语义弱化的方向发展,最终演变为一个功能性的词,成为完成体的标记。sindambi在口语中的形式为“snta-”,根据语境的要求变换形态。
(一)实义动词
1.thr stʂntar pa.
那 车 放 地方
那是放车的地方。
碗-宾格 桌子 上面-与位格 放
把碗放在桌子上。
3.thr tʂaqh-f kum na-t snta.
那个 东西-宾格 都 地位-与位格 放
把东西放在地上吧。
2单 这个 药-宾格 那个 东西fheitini qavm sntam pu. 伤口 拿去 放 给
你把药倒在他的伤口上。
5.thr tʂjiɑ-t mukhu snta-mai.
3单 正 花-与位格 水 放-未完成
他正在浇花。
(二)动词语义弱化
6.shεthkuru po-i tʂuu-thphara
老人们在房子前面聊天。
7.thr tʂaqhamthijiε kutʂhu-maqh
那个 东西 甜的 朋友-联合格 pharasnta-mai. 聊天 放-未完成
他高兴地在和朋友聊天。
假期 放 后 安 安康-宾格 qhɑrmuth. 保护
在假期期间一定要注意安全。
9.thr muthrkhm ni snta aqhu owui.
3单 能 放弃 没有 完成
他仍然没有放弃。
在例6和例7中,pharasentamai的意思是“聊天”,其中phara是维吾尔语的借词,是维吾尔语“聊天”的名词形式,锡伯语口语将其借入,在其后加上锡伯语的“放”,形成锡伯语口语中“聊天”的用法。笔者在田野调查的过程中发现,锡伯族人用汉语说“聊天”这个词的时候,会用“放phara”这一形式,而不用汉语中常用的“聊天”这一说法。例8中solo snta的意思是“放假”,其中snta用了动词命令式的形式。例9中的snta表示“放弃”,虽然还保留了动词形态与用法,但在原义“放置”的基础上有了延伸。
从以上例子中可以发现,根据语境,“放”这个词依然使用动词的形态变化方式,与其做实义动词时并无区别。但是,从语义上来看,与实义动词就有了区别。做实义动词时,“放”的动作与过程是可视的,其宾语是实实在在的可触摸到的物品。而在“聊天”“放假”与“放弃”中则不同,其宾语不是可触摸到的物品,在例9中,snta甚至变成了不及物动词。前两者的宾语与做实义动词时的宾语相比,属于不同性质的名词。
(三)完成体标记
很 多 菜 都 那几个 tʂhoqho tʂ-maqhsntaei.
鸡 吃-副动词 完成体标记
很多菜被那几只鸡给吃完了。
很多菜被那几个人吃了。
12.thr nanpo-i nuu-th
那个 人 房子-属格 上面-与位格 th-maqhsntaei. 坐-副动词 完成体标记
那个人在房顶上坐着。
13.thre-i tiaã
因为他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才打碎了那个碗。
1单 2单-领属 饼子-宾格 吃-副动词 完成体标记
我要把你的饼子吃完。
笔者在田调的过程中,调查到例9和例10两个句子时,发音人还给出了以下两条翻译。
很多菜被那几只鸡给吃完了。
很多菜被那几个人吃了。
从以上几个例子可以看出,sindambi在口语中成为一个功能性的词,依然使用其做动词时的形态变化标记,但是,它在句子中已经没有实际的语义,只是帮助主要动词完成语境要求的“完结”的含义,并从形态上予以表达。
我女儿病了,不能上学去了。
日本学者儿仓德和在《论锡伯语助动词构成的意愿性范畴》 一文中也沿用李树兰先生对“snta-”一词的看法,即表示动作行为的结束。以下所用两个例句皆转引自儿仓德和先生的这篇文章(按照其记音转引)。
2. tere moru=we owe-maq seNda-Xe= i.
他 碗=宾 洗-副动词 助动词-完成=新信息
他把碗洗完了。
1单 3单=领 名字=宾[忘-副动词 完-完成=新信息 ou-maq seNda-Xe=i]. 忘-副动词 助动词-完成=新信息]
在这两个句子中,句子所需要的动词的语义均由“seNdaXei”前面的动词表达,“seNdaXei”放在最后成为完成体的标记。
结 论
通过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sindambi经历了从实义动词向功能词的转化,这种转化在书面语中没有完成,是由于满语书面语在清代末年衰落,直至后来被弃使用,没有为词汇的发展提供机会。但是,锡伯语口语,由于处于新疆伊犁相对闭塞的环境中则得以保存,时至今日依然是新疆锡伯族人民的日常交际用语,良好的语言环境为词汇语义的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让在书面语中发展停滞的语义在口语中得以继续发展。
由此可见,在书面语中,当sindambi前面的宾语为“人、官职、心意、心”等这一类名词时,sindambi的动词语义就会弱化;在口语中,当“snta-”前面为“V-maqh”形式时,即“V-maqhsnta-”,此时,“snta-”就语法化为完成体的标记。
[1] [德]Bernd Heine, Tania Kuteva.语法化的世界词库[M].龙海平,谷峰,肖小平,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4.
[2] 李树兰.论锡伯语助动词[J].民族语文,1988,(6).
[责任编辑:修 磊]
2016-10-20
秦平(1986—),女,河南鹤壁人,博士研究生,从事满语、锡伯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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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7)01-0128-04